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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曲1976-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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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大姐还是那么胖,由于胖,也不显老。她把草花和李林安排在二楼。草花看了房间,比四年前地下室的房间好多了。草花就有点犹豫。胖大姐看出来了,说,别担心,只收半价。一天也就三块钱。你要是紧张,多少给点就行。草花说,不行不行,钱足够了,该多少就多少吧。胖大姐说,听我的吧,我说咋的就咋的,你又不是别人,谁让我得意你呢。几年没见,还真总是想你呢。说话的时候,就有人跟胖大姐叫经理。草花问,大姐,当经理了?怪不得说了算呢。胖大姐笑着说,啊,副的,副的,多管点事。领导说了,再干个一两年,看看形势,要是政策允许了,就让我承包。草花说,真的呀?承包好啊,我们乡下,地都承包了,干活是给自己干了,不一样啊。
胖大姐抱着小李林亲了一阵子,把李林弄得直愣,胖大姐说,你刚生下来我就抱过你,你的小*还是我先看到的哪,愣什么愣?草花又有点脸红,笑着说大姐,别跟孩子说那个。胖大姐说,哟,对对,我还忘了,你还是黄花姑娘呢。在信上问过你,你也没说为啥。咋的呢?咋还不找?是为这孩子?
草花说,不是。这事往后再跟你说吧,先说孩子的事。
胖大姐听李林跟草花叫妈,就定定地看了草花,问道,真管你叫妈了?在你们村里也这么叫啊?草花说,是啊,我的孩子嘛。胖大姐就抬起手,爱惜地抿了抿草花头上掉下的头发,叹口气说,草花,你这姑娘不一般,真是难为你了。这要不是我亲身经过,说出来都没人信啊。
草花笑了说,大姐,你咋啦?我那不是赶上了嘛。
胖大姐摇着头说,不是,不是人人赶上都做得出的,你还是不一般。算啦,不说了。你来的信我收到了,正好现在又有了一个人家,我联系一下,抻个一两天就带你去看看。
楚一凡被分配到第三编辑室。上班后的第一个电话,他就打给了余果儿。余果儿说要跟他见面,庆祝一下。
一九八二年的夏天和秋天,这座北方省城的街面上还没有咖啡馆,也没有茶楼。饭店也是少得可怜,人们还没有习惯在饭店里办各种事情。余果儿把楚一凡约到了自己的家里。
楚一凡一进门,余果儿就把一个纸包扔给他。纸包是用一张厚厚的牛皮纸包成的,外面用红色的彩绳扎了个十字花。楚一凡疑惑地看着纸包,说,给我的?
余果儿说,给你的。打开看看吧。不是要结婚了吗?这回是真的了吧?马拉松啊。
楚一凡不好意思地说,咱们俩,还送什么礼物啊?
余果儿说,礼物还是要送的,毕竟是结婚嘛。可是我本来是说不包的,给你就得了。我妈非要我拿大红纸包上,还要写字,像别人一样。天哪,俗死了。最后折中,弄成这样。快拆了吧。我看不了那个样子。 。。
恋曲1976 三十(2)
楚一凡笑了,他了解余果儿,什么事都是特立独行,不愿意流俗。他哗啦哗啦地把纸包打开——纸包里面躺着两副皮手套。在一九八二年的时候,那就是很贵重的东西。大的是黑色的,小的是驼色的,很精致。摸上去也很软和,是羊皮的。
楚一凡抬头看着余果儿。余果儿说,我爸的朋友,外交官,从欧洲那边捎过来的。怎么样?没人送你这样的礼物吧?我能猜到啊,你现在满屋子不是缎子被面啦就是印花暖壶啦,还有绣着鸳鸯的枕头啦,再不就是高压锅啦、花瓶啦、桌布啦、窗帘啦什么的,是不是?
余果儿把自己都说得笑了起来。楚一凡没跟着她笑,问道,这个,很贵的吧?这我不好意思要。你留着吧。
余果儿不笑了,看着他说,上了四年学,怎么没长进呢?这还啰嗦什么。我是想着,两个人上班,都骑车是不是?戴着护手,很实用的。你们两个,一个是出版社的编辑,一个是大宾馆的客房班长,手都很重要啊。笑纳了吧。
楚一凡说,那我愧领了。
余果儿沏了两杯茶,一脸正经地问,怎么样,找到结婚的感觉了吗?
楚一凡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说,就那么回事吧。
余果儿摇头说,还是不行,你这状态,既没热情,又没激情,结什么婚嘛。你那个妹妹,好可怜的。
楚一凡说,不说这个了。有什么新作品,拿出来看看吧?
余果儿从楚一凡上大学的第二年起,就开始写诗,然后又开始写小说,看上去挺文静的一个女孩,却是文风犀利,又有些怪异,刚发表了几篇作品,就已经引起评论家的关注,现在已经是有点名气的青年作家了。她给楚一凡倒了茶,自己点起一支细长的女式烟,然后指了指自己住的房间,那房间开着门,从客厅里看得到里面的写字桌,桌上面零零乱乱地放着一些书和稿纸,还有一个小录音机。余果儿指着书桌说,我想把你和草花的故事写个小说,正在构思着呢。
楚一凡愣了一下说,这,这好吗?这个事,我想就这么藏着,一辈子不想提了。
余果儿吐着烟说,我只是用你一点素材,给我个启示,故事是我自己虚构的。是另外一个东西,作品出来,跟你那个没有一点关系。亏你还是学中文的,又说外行话。
楚一凡自嘲地笑了,这个余果儿说话越来越直,一点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但他一点也不恼,两个人的关系就是这么一个关系,很难得的。他大口地喝着茶说,你家的茶真好喝。所以啊,我就不写东西,人家都说,大学中文系的目的就是把人教傻,让他出来成不了好作家。我是放弃了。
余果儿说,我看也是。你就奔着当个好编辑吧。你鉴赏力很好的。
楚一凡把身体完全放开了在沙发上仰着,说了声,真舒服啊。他觉着只有在余果儿这,他才能找到这么放松的感觉,在父母面前,在欣蕊面前,在欣蕊的父母面前,在单位里,都没有这种感觉。
余果儿叹了口气说,又一个好男人毁掉了。以后要是累了,就上我这放松一下吧,免费的,我还可以给你心理治疗,也免费的。
楚一凡说,我有那么惨吗?
余果儿说,你结婚前听父母的话,上了中学大学听老师的话,结了婚听媳妇的话,上了班听领导的话,你的一生从现在就看明白了,你说你惨不惨?
楚一凡坐了起来,看余果儿的脸色,余果儿一脸正经,看来她是认真的。他就说,怎么把我说得那么可怕?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恋曲1976 三十(3)
余果儿说,所以说大家也都很累。
楚一凡说,你呢?你不这样吗?
余果儿说,我努力不这样。我有我自己的世界。
楚一凡说,写作?
余果儿说,是。
楚一凡点点头,又用手点着她的鼻子说,是啊,你想在你的世界里,拯救我们这些俗人。可是呢,俗与不俗,正常与非正常,有时候都是相对的。就像你说的心理疏导和心理治疗,都是互为的,你怎么就知道我就不能也给你做心理疏导呢?
一九八二年的时候,思想和文化的开放虽然已经渐露端倪,但是像“心理学”、“心理治疗”这样的词汇,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有些陌生,这要等到大约十年以后,才引进了这方面专门的医生。楚一凡和余果儿,一个是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一个是新锐作家,所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接触到这些词了。他们这样的谈话,是很认真的,不是调侃。
余果儿认真地看着楚一凡,不说话。
楚一凡说,怎么着,我又说外行话了吗?
余果儿说,看来,大学也没白上啊。有点意思。
楚一凡说,咱俩干吗呢?开研讨会啊?让我放松一下吧。
余果儿说,是你说要换话题的。
楚一凡说,我们单位今晚有舞会,请你去跳舞吧?
余果儿不屑地撇了下嘴说,嘁!交谊舞啊?傻不傻啊?人家美国人早就不跳了,日本人也不跳了。我们可好,当新鲜东西,各单位疯了一样地办舞会。还有喇叭裤,人家早不穿了,可你看咱们,现在大街上,飞机头,喇叭裤,手里拎着个录音机,尽玩人家剩下的。
楚一凡说,是新鲜嘛,要不怎么叫开放哪。你也太苛刻了。那你玩什么?也不能天天坐在家里写啊,不食人间烟火,能写出来吗?
余果儿说,哪天带你一块玩点新鲜的,趁着还没结婚。要是结了婚,就不好带你了。
楚一凡警觉起来,哎,干什么?
余果儿笑着说,紧张什么?正常活动。对了,先告诉你,婚礼我不去啊,我讨厌那个场面。搔首弄姿、装腔作势的。还比谁的车多、比谁的新房装得好、比谁的饭店排场什么的,陋习啊。你说搞了十年,这个咋没改掉呢?
楚一凡无奈地笑笑说,不去就不去吧,还非得贬斥一下。全国人民都这样啊,有什么办法?你这个崇洋媚外的人,将来你结婚了,给你办一场教堂式的婚礼。
余果儿说,你忘了我是独身主义了?
楚一凡说,来真的啊?
余果儿说,这还有假?最近我仔细分析了一下你和你那个草花的故事,我不得不承认得出了和几年前不太一样的结论。你记得那时候我说我替你可惜吧?可是现在我觉得,像你和草花那样,未见得就是坏事。爱到高潮,戛然而止,虽有痛苦,但留下的是美。真要是结了婚,多少年下来,以你们男人的本性,留下的,就不一定是美了。所以我选择独身。
楚一凡急了,说,我的情况你知道的,这不怪我——
余果儿说,是啊是啊,我说的是结婚以后,那就难说了。
楚一凡说,我不许你亵渎我和草花的爱情。我和她结合了,一定是——
余果儿说,白头偕老?好,看在老同学的分上,你和草花,就算例外吧。不过这也是假设,因为你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楚一凡听了这话,愣着,有点发呆。
余果儿就说,抱歉抱歉,碰你疼处了。好啦,不说了。
楚一凡勾着头,闷着声说,没事,有时候说一说,也痛快些。草花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怕是都有孩子了吧?
恋曲1976 三十(4)
余果儿明白了,楚一凡每次和她见面,其实就是要说说草花的。说,也是个思念的过程,是个回忆的过程,痛苦的人在这一刻,是快慰的。说是要藏起来,说是要忘掉,能办到吗?她为此有点感动,这样的男人到底不多。余果儿知道,除了自己,他没有别的人能说这事。她为这个,又有点感动。她本来是坐在楚一凡的对面,她就起身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像个朋友那样在他的头发上抓了一把,又把他的肩膀搂过来,在他的背上拍了拍。这时候余果儿没把自己当个女人,她就是楚一凡的朋友,一个挚友。
胖大姐联系好的看人家的日子,是个阴天,也不是很阴,就是没有阳光。
本来是,胖大姐是在草花到省城的第二天就联系好了去看那个人家,可是第二天的早上胖大姐突然接到通知到上级机关去开会,因为现在胖大姐是副经理,大小也是个领导了,要开的会就挺多,这个会要开两天,听说还要学习重要的文件,不让请假。胖大姐说,这就没办法了,往后推两天吧,正好你带着孩子玩玩。
这一个临时的改变,就导致了草花接下来的遭遇。她没有躲过那个重要的日子,一切又是天意,老天爷的神手,注定了要让她的心灵接着受罪。
草花带着李林在城里转了两天,把小李林看得傻愣傻愣的。然后,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给李林打预防针,说,你看啊,城里的孩子多好啊,能上幼儿园,能上有三层楼房有大操场的学校,还能逛商店买玩具,还能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还能坐电车,还能喝汽水,还能在路边小店吃包子。李林从小就在清水河边长大,除了东山西山,连公社的小镇都没去过,早就被城里的景象弄得晕乎乎的了。他兴冲冲地说,妈,我也要当城里孩子。草花就说,那给你在城里找个新家吧,有了新家,就能当城里孩子。李林一句话就说出了问题的要害,李林说那你去不去?
草花愣了关天,原来设想的骗孩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李林急了,问,妈,你去不去呀?草花只得说,妈是乡下人,妈的家不是在清水河吗?妈去不了,妈这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了。李林说,那我也不去。我跟你回家。我也是乡下人。草花犯难了,她想,孩子这是送晚了,有点大了,要是再小点往外送就好了。可是,为了完成李春燕的遗愿,也得往外送啊。走一步看一步吧。草花就说,李林啊,明天妈带你去一个新家串门,你看那家要是好呢,你愿意住就住下,做城里人,妈过几天,就来看你,好不好?李林断然地说,不好。草花有点急,问,为啥呀?你不是要当城里人吗?李林说,因为你不去。人家小孩,不都是跟妈在一起住吗?
草花愣着,不敢往下说了。李林越这么说,她心里越是不得劲,她记起了胖大姐当年说过的话,当年胖大姐说得真对呀,胖大姐说,到了那时候,就怕你舍不得。草花想,哪是舍不得啊,是根本就不想送了,这么好的孩子,带了四年了,一把屎一把尿的,谁忍心往外送啊?
草花恨自己不是个城里人,要是个城里人,李林就不用送人了。
吃过了早饭,胖大姐招呼草花和李林,坐上了招待所食堂买菜用的一辆半截子小卡车。孩子到底是孩子,昨晚说过的话早忘了,兴趣全在那车上。草花却是情绪不高,都写在脸上了。胖大姐拍了拍草花的手,理解地说,早晚有这一天,过去了就好了,挺着点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恋曲1976 三十(5)
于是,由于胖大姐的开会,她们去看人家的日子,就与另一个重要的日子重合了。
中秋节前的这个星期日,也是楚一凡和慕容欣蕊结婚的日子。
半截子小卡车绕着南湖走了半圈,就接近了“跃进路”的街口。草花在车上坐着,怀里抱着李林,看着外面的景色,突然就觉出来了,这不是自己曾经来过的那个老名叫做“富荣路”现在叫“跃进路”的小街吗?也就是说,这是来到了楚一凡家的附近了。她心跳有点快,脸上也不争气地开始红,她指着那条小街问,大姐,是这条街吗?
胖大姐看出草花脸上有点慌张,她说,不是,是前边那条路,这个是“跃进路”,是住干部的,都是领导。咱们去前面那个路,挨着这个的。她盯着草花的脸问,草花,你咋了?
可是晚了,草花已经听不见胖大姐说什么,她的两眼直直地看着前面大路上要往“跃进路”里面拐进去的一个小车队。她们坐的半截子卡车停了下来,司机笑着说,结婚的,让人家先过吧。
那个小车队里面有两辆小轿车,一个是“上海”,一个是“伏尔加”,后面跟着一个面包车,最后是一辆大客车。所有的车上面都扎着大红花,一看就知道是喜车。如果只是这样,事情也许很平淡地就过去了,大不了也就是在草花的心里勾起一点联想,想到四年前她在这条小街上看到楚一凡和另一个姑娘的景象,人家也结了婚了,没准孩子都有了吧,想一想,也就过去了。可是要命的是,在这个小车队的最前边,一对新人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男的是一辆崭新的“永久”,女的是一辆崭新的“凤凰”,坤式的。两个人的车把上面,都扎着一朵粉红色的大花,上面还飘了几根长长的彩色的带子,一直飘过人的身子,在空中飞舞。
更要命的是,新郎官分明就是楚一凡,而那新娘子,就是草花在几年前就见过但一直没有看清脸面的慕容欣蕊。虽然没看清过脸面,但草花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欣蕊那高挑的身子和动作,这些是刻在草花的脑子里的。
这下好了,新郎新娘两个人带着那个小车队,就在半截子卡车的前面,在草花的眼皮子底下,拐进了“跃进路”。草花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新娘子——慕容欣蕊端庄大方,虽说不上怎么打人,但也是眉眼端正,挑不出什么毛病。她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婚服,草花一看就知道是毛料的。裤子虽然笔挺,但以草花的眼力看上去,大腿那里还是显得肥了点,上衣的剪裁还算得体,但是腰身的地方,往里收得还是不够,这些裁缝,怎么就不敢下剪子呢?再往里走半寸都是不一样的。慕容欣蕊在小翻领的地方,系了一条淡粉色的纱巾。以草花的感觉,这样的安排不错,可以使全身的素白有个找补,但是既然在脖子上系了粉纱巾,那么头上就不要别那个大红色的头花了,这就有点乱了。而楚一凡,则跟一九八二年所有的新郎官一样,穿一身蓝色毛料的中山装。这身衣服,穿在别的新郎官身上,都未免显得有些土气,可是穿在楚一凡的身上,还好,不是那么傻,把楚一凡显得挺精神。这些,都是草花在呆愣的瞬间下意识地感觉到的,是本能,其实她这时候的脑子是空白的。
司机转头对胖大姐说,经理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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