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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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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论她怎么争辩,江合还是不同意马上斗争江水山。孙俊英无可奈何,拿着白褂子回到家,气冲冲地对桂花说:“村长不管,说江水山不会干那种事,是你诬告!”“啊,俺诬害人!”桂花哭了,“俺哪敢诬赖好人?谁不知江水山是好样的?可是明明是他,这旧白褂子也是俺偷来的?俺女婿参了军,爹也死了,就受人家欺负!那坏人亲了俺的嘴,俺怎能对得起孩她爹呀……”
孙俊英暗暗开心,假叹一声道:“唉!谁说的不是?咱当军属的真受罪呀!”
“妇救会长,你要给咱妇女做主啊!”
孙俊英恚恨不平地拍着胸脯:“好!我来替你出气!”
近几天,雨停了,但乌云没有消散。黄垒河的上游地区仍在降雨,河水在逐渐上涨,看样子不日将有大洪峰下来。
江水山不听母亲的劝阻,雄鸡刚叫头一遍就起了床,提着他一只手用的短把铁锨,上北河检查河堤容易被冲塌的部分。他走到堤上遇见了老东山。水山模糊地辨出,他除了拿着拾粪的叉篓外,左手还提着个小篓子。这是老东山走亲戚的装扮。老东山探亲路上拾粪便,进了亲戚的门,他就把满满一篓粪,倒进粪圈里。有人嗤笑他拾的粪比拿的礼物不知要重多少倍,老东山却挺着脖子回奉道:“到我家来的亲戚,我宁不收礼,也要一篓粪。”老东山从亲戚家往回走,哪怕要绕上几里路,他也不走来时途,为的是回家时也让粪篓满着。
江水山和老东山照了面,问他为什么起这样的大早。老东山说:昨天下午在集上听说儒春的姥姥患了重病,他担心这位和女婿一样敬神信鬼的老岳母,再上巫婆的当,就打算去关照她。因为离那村三十多里路,要早些赶到。临行前他又起了个更早,来这里给靠他地头的堤坝再加些土。
江水山与老东山分了手,顺着堤向上游走去。老东山正干着,忽然听到旁边玉米地里有簌簌的声音,他直起腰问:“有人吗?”
不见回答,也没有再响,老东山以为是风,也没再理会。当他把堤加固后,天已亮了。老东山带着拾粪工具涉水过了河。他向河南岸一看,只见一个人在堤上堤下奔忙着,心里不由地叹道:“是水山!这好孩子!自己一分怕淹的地没有,却起黑爬早出大力修坝。他身子又……嗬,共产党的人嘛……”他走亲戚去了。
江水山回村吃早饭时,别的人家都在刷锅洗碗了。他走到村头的高粱地边,忽听有人唤道:“水山哥!”是淑娴叫着从一旁走过来。
淑娴眼里闪着泪花,看了一会他身上的军装,紧张地悄声说:“水山哥呀,村里你回不得,先到外村亲戚家躲一躲!”“为什么?”水山惊诧地瞪大眼睛。
淑娴垂下头,嗫嚅道:“俺不好开口……反正对你不好。妇救会要斗争你……”
“斗争我?”江水山又是一震,接着笑笑说,“有错处也该斗,怕什么?”他移动了脚步。
淑娴急忙拦住他,焦灼地说:“不好,不行!你不知道,这事可大啦!水山哥,你想也想不到……”
“到底是什么,你说呀!”水山对她的吞吞吐吐生气了。淑娴小心地婉转地把桂花的事送出口。出乎她的意料,江水山没暴跳如雷,倒是冷静地说:“你看呢,江水山是那种人吗?”
“不是,不是!一百个不是!”淑娴立时回答,但又哀痛地叹口气,“唉!可是人家有信的……”
“放心吧,淑娴妹!”江水山断然地说,“脚正不怕鞋歪,人坏想包也包不住。”他又抬起脚。
“水山哥!”淑娴苦心地劝道,“你这时回去不得,妇救会正在学校等你,有些娘们挺厉害,你要吃亏!水山哥,先到外村找个地方避一避,等振德叔回来就好办啦!”“躲躲藏藏干么!出了事当干部的正该去查清,为军属出气,抓住坏人!”他迈开大步,肩上的铁锨象支长枪一样挺着,直向村里走去。
淑娴木呆呆地站在庄稼地边上,手里捏着两把汗,心随着江水山的脚步声越来越激烈地忐忑起来。
这些日子,淑娴为努力克制自己对江水山的感情,把过去的一切勾销,安排自己和孙若西的生活,忍受着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在漫漫长夜里,姑娘流出了多少眼泪啊!孙若西在两个月前调到外村任教时,曾对淑娴发誓说,过不几天他和家里定好日子就结婚。这话使淑娴很惶恐。难道就这样把内心里和水山连结的线挣断了吗?订过婚立过约,她又被他亲近过,在淑娴的心目中,这就是生米已做成熟饭,没有再犹豫的余地了。淑娴抱着与孙若西白发偕老的决心,等待着孙若西来迎娶的花轿。上个月孙若西来过一次,说写给他在烟台的父亲的信还未见回示,要淑娴耐心地等着。这以后,就象断线的风筝,孙若西不仅影子不见,连个信也没来过。日月一天天换,淑娴的心越来越不安。
民兵队长企图奸淫军属桂花的事,很快在村里传播开了。尤其是一些女人们,聚集在街头巷尾,纷纷议论,个个责骂……老婆嘴又长又乱,越传越走样,越传越真切,似乎她们是现场的目击者,绘声绘色地描述江水山怎样怎样把军属媳妇强奸……
淑娴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送公粮时她要去,春玲没批准。她闻悉水山的事后,大吃一惊。她随即摇头:“不会,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但是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睛,有凭有据不怕你不信。淑娴慌乱了,跑到水山家里,寻问他母亲。“亲妈,你说,俺水山哥今夜出去没有?”
水山母亲迷惑地反问道:“么事,娴子?你这末慌张?”“你先说,亲妈!他夜里在不在家?”
“水山出去过……”
“啊,出去过!”淑娴骇然失色,“亲妈!这可是真的?”被搞得糊涂了的老母亲,急忙证实:“那还会是假的!你水山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每夜给他等门子。今夜我纺了两把花,他才回家来。”
“啊!俺说不会是他……”她刚舒口气,又紧着问,“他再没出过门?”
“怎么没出去?鸡刚叫头一遍就走啦!至今还没回来。”淑娴心慌意乱,嘴唇抖动着说:“啊!这,这是真的啦?不,不会!不会!”她急忙又问,“亲妈!俺水山哥的那件小白褂在吗?”
老母亲懵头转向地说:“娴子!你倒是先说说,你问这些做么呀!俺水山怎么啦?”
“亲妈,你先找他的衣裳!”
老人和淑娴满炕翻了一遍,小白褂没有了。
淑娴叫起来:“怎么,真没有啦?俺水山哥没穿?”“不会丢,不会丢!”老人叨叨着,“就那一件,还是你帮我缝的……”
淑娴急得含着泪说:“亲妈呀,你可要找到!这事关连大啊……”
“哦,叫你把我吵糊涂啦!”老人恍然大悟,“我昨天给他洗了,没衣裳换,还逼他穿上那件子宝贝军装……小白褂晒在菜园障子上。”
淑娴飞也似地冲出去,但是菜园障子上什么也没有。她痛苦地在心里叫道:“糟啦!糟啦!”她没向水山母亲讲明,就跑了出去。
在街上,淑娴听到妇救会要开会斗争江水山。她寻思,水山那火暴脾气,一听此事就要炸了。于是,淑娴到通北河的路边拦住他,叫他躲一躲。同时她要质问他,这是真的吗?然而见了江水山的面,看着他脸上疲困少血的样子,那穿着半新军装的高高的身子沾满泥沙,那眼睛闪着炯炯的纯挚严肃的光芒,使她立即消失了对他的怀疑,完全相信这是不可能的事。只有同情他,保护他的责任在支配姑娘了。
淑娴怔怔地注视着江水山走进村,深深地叹息一声,随后也向村里走去。
妇救会长孙俊英,带着挑拨的语气,大声地说:“怎么样,他知道事不好,躲起来了吧?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江水山要真没糟蹋桂花,为么连饭都不来家吃了呢?他不敢来开会,他怕啦!”
集合在学校院子里的女人们,大都是些中年妇女。因为孙俊英通知时不叫青妇队员来,她知道那里面象玉珊那样的积极分子不少,还有几个党员;而中年妇女里积极分子就少些。她还特意把军属、案属、烈属家的女人都请了来,总共也有三十多名。另外,十几个青妇队员跟青妇队长曹春玲出去送公粮了,也减少了对孙俊英的威胁。
冯寡妇得意洋洋地站在里面,江水山是她的死对头。上次她向指导员曹振德要出案的儿子,要粮食,坐在他锅里撒赖,就是这个江水山要烧火把她驱走的。她的老姘头蒋殿人,又是这个江水山亲自打死的。最令冯寡妇怒发冲天的,是她给老东山跳神治病,差点叫江水山枪毙了。事过后老东山不惟不答她的人情,也不再找她上神了。她的神龛楼子不叫曹振德阻拦,也将被江水山砸烂。这件事发生后,没有人再登她神巫女的门了,香案的烟火断了,吃不上供奉求神的好东西了。如此等等,前前后后,仇上加恨,恨上添仇,使巫婆兼破鞋的女人,怒气塞胸,牙根咬倒,即是江水山死了,她也要把他咬几口。不料,真是苍天显灵,灾祸降到她冯寡妇的仇人身上,看看他江水山怎么下场!
孙俊英的话刚落,冯寡妇的沙嗓子就响了:“哼,那才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哪!正经的老婆不娶,专门寻野食。他对我那末凶,就是为我没叫他上炕头……”冯寡妇得意忘形,信口雌黄,见人们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就伸高两手喊道:“江水山草鸡了不敢来,咱们就上他家去!吃他的饭,喝他的水,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斗!”
“对!上他家等着。”几个妇女附和着。
孙俊英想,找到江水山家去,就不象是开会了,事过后她要受连累。于是她叫道:“不要去啦!他家那破草房,还盛不下咱们这些人呢!我派人去他家等他了,江水山一回家,拖也要把他拖来……”
“不用拖,我来了!”江水山出现在门口,大声地说道。
妇女们一齐向他转过头。只见江水山扛着铁锨,军装上沾满泥土,腰里皮带上仍是那支手枪,旧军帽下那双眼睛,射出凝固不动的目光。
江水山的突然来临,使妇女们一时愣住了。孙俊英暗道:“这小子没回家,径直到会场来了,好大胆子!”她向妇女们喊道:“好,人来啦,开会吧!”又向江水山冷冷地说:“到前面来!”
江水山把锨放到地上,见旁边那条长凳子只有一个人坐着,就近坐上去。坐那头的王镯子,象躲避可怕的东西,忽地把身子移开。
她这个举动,使水山一阵惊悸,心猛地沉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大多数妇女都阴板着脸面,眼光象针一样盯着他。水山感到了难受的味道。
“今天这个会,大家都知道啦!真寒心,大坏蛋欺负到咱们军属头上来啦!刘桂花,伸冤吧!”孙俊英威严地宣布道。
坐在最后面的桂花,怀抱孩子,低头眼瞅脚上给公公带孝的白鞋,一直没言语。她又伤心又羞怯。听叫她,她抬起头,瞥江水山一眼,低声道:“叫他自个说吧,俺开不了口。”“快坦白吧,江水山!”冯寡妇早忍耐不住,粗嗓子叫道,“你怎么把人家桂花糟蹋的?”
“你说什么!”江水山脸色涨红,霍地站起身,愤怒地瞅着冯寡妇,“再说一遍!”
冯寡妇本来有些畏葸,但见众人在旁,就冲到水山跟前,调门更响了:“说怎么样?你把人家媳妇按到炕上,脱裤子……”
“你胡说!”江水山举起拳头。
冯寡妇吓得向后退去,嘴里嚷道:“你犯了法还打人啊!大伙快来!”
“江水山,不要耍威风!”孙俊英靠上来,“这是开会,有丑盖不住,叫当事人说你听听!”
江水山愤怒地喘息着,拼力压着火说:“好吧,叫桂花说!”“桂花,不要怕!”王镯子鼓动她。
“说,说!”孙狗剩媳妇和几个女人助威。
桂花站起来,可是说不出话。孙俊英给她鼓气:“不要怕,我们给你作主!别看他是干部,是荣誉军人,共产党的章程,功不能挡过。有苦尽管诉吧!”
桂花变得气恨起来,朝江水山道:“谁都把你当好人,想不到你黑心害我。今儿傍亮,你闯进俺家,你,你……”她哽咽住了。
江水山吃惊地说:“桂花妹子!难道你真认定是我?”“俺和你一没冤,二没仇,诬害你做什么!”桂花难受地吞口唾沫,“老实说,我也不愿意是你,可是村里就你少只胳膊,又是你的衣裳……”
“在这!”孙俊英把白单褂摔到水山跟前,“这是谁的?”江水山接过衣服,愕然道:“衣裳是我的……”
“嘿嘿嘿!”孙俊英冷笑了,“这不就明白啦!”“可是我昨天根本没穿这件褂子。”
“胡说!你不穿别人穿啦!”王镯子喝道,“谁都知道,江水山的军装是有大事才穿,你一没上区,二没跑县,三没‘向反动派开火’,为么现在穿军装?”
“昨天换衣裳洗,”江水山耐心地解释道,“我妈……”“你妈都说你鸡叫头遍出的门,不错吧?”孙狗剩媳妇质问。
“我去北河看坝的……”
“看它做什么?”另一个女人跟上来。
“怕有的地方经不住大水冲……”
“你的工作真积极呀!”王镯子讥讽道。
“以看坝的名去睡军属媳妇,好主意!”冯寡妇冷刺刺地笑道。
“胡说!我在北河坝上时,有人在跟前。”
“谁?”
“东山大爷。”
女人们立时静下来,面面相觑。孙俊英和王镯子交换了一下慌乱的眼色。王镯子起身大喊道:“造谣!不听他的!”“别急,叫他说清楚。”桂花留心地问,“东山大爷真和你在一块吗?”
“不听流氓胡诌!”孙俊英急忙插上来,想封住江水山的嘴,把人们的注意力拉到水山身上,“老东山是江水山的本家,老顽固王,最讲私人情面!一准是他们商量好啦,老东山要包庇!”
“不假!”冯寡妇处处充英雄,万事她都通,“江水山的鬼把戏逃不过我的眼,他一准送给老东山一只鸡,或是一斤肉,他想把淑娴拖家去……”
但是有几个妇女,几乎一齐打断冯寡妇的话:“有证人就好说,去叫老东山来对证,那老头子从不撒谎。”
“对呀,叫老东山来!”好些女人响应道。
妇女们活动起来。孙俊英和王镯子有些着毛。
“我去叫老东山。”孙狗剩媳妇站起来,欲走。“不要去,”水山叫住她,“东山大爷走亲戚去了。再说我和他刚见面就分了手,他也说不清。大家还是相信我。”“哈哈,”孙俊英心里大笑,暗喜道:“你个江水山,真傻呀……”她精神抖擞,抡着胳膊向女人们喊道:“大家看清楚了吧!瞧瞧哟,这个江水山多末滑头呀!他明明知道老东山不在家,就瞎扯上这个证人,又说见一面就分了手。他这不是存心捉弄咱们吗?”
“缓兵之计。”王镯子得意地加上一句。
“对!不要上他的当,要他招供!”冯寡妇是积极的应声虫。
女人们又收拢散心,重整旗鼓,向江水山进攻。
江水山一张口,妇女们这末多嘴,他前句没答完,后问又攻上来,任他怎么讲,女人们也不信——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了。末了,江水山推心置腹地激动地说:“乡亲们!我江水山的为人你们有眼睛,为着穷人的日子,我打仗好几年,命都豁上了!我怎能去干这种坏事?去糟蹋正为革命流血的阶级兄弟的老婆?江水山万辈子也干不出这种事,你们不要轻信……”
不少女人看着他那痛苦万分的诚笃样子,看着他那左面的空洞洞的军装衣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触。有的人起身向门口移动了。但孙俊英打断了水山的话:“住口!这里不叫你卖功劳。你犯了罪,就要开会斗争。你快承认吧!”冯寡妇帮腔:“这小子说不过,装哭脸啦!不要听他的!”“乡亲们!俺江水山一心为大伙办事,没半点邪意!要是我真有对不起桂花妹子的事,那真该……”江水山说着抽出手枪,枪口对着心窝,“你们实在不信,我就死给大家看!”一大些妇女惊吓得叫起来:“水山!水山!你可不要这样……”
桂花哇一声哭了,哭着说:“俺不敢伤害好人!天哪!”她抱着孩子急急地出了门。
孙俊英心里正在叫好:“你快打,快打呀!死了才合老娘的心。”但见一些妇女已经动摇,桂花又走了,她急忙喊道:“大伙不要怕!江水山你别吓唬人!”
冯寡妇大步抢上前:“江水山!耍癞皮狗不是英雄!你死就死,死也得顶罪名!”
江水山被震怒了。他恼恨地吼道:“老混蛋,你笑话我!”抬起枪柄,照她打去。
冯寡妇躲闪不及,枪柄碰到肩上。她立时刀子进肉般地扯着嗓子叫起来:“天哪!江水山枪毙案属啦!”她一屁股坐到地上。
妇女们纷纷夺门逃跑。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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