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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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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是很贵很贵的宝贝,如果有一日“各林哥”进了村,想买这些老东西,必不可少
于四十万苏克列,不然四百头绵羊交换也可以。

  “各林哥”便是我们对白人的统称。

  村里的人大半贫苦无知,连印加帝国的故事,听了也是漠不关心而茫然。

  他们以为我是印加人。

  最远的话题,讲到三百里外的沙拉萨加那边便停了。

  我说沙位萨加的男男女女只穿古怪的黑色,是因为四百年前一场战争之后的永
久丧服,他们听了只是好笑,一点也不肯相信。

  吉儿一直用马铃薯喂猪,我觉得可惜了,做了一次蛋薯饼给全家人吃,吉儿说
盯吃是好吃,可是太麻烦了,她不学。

  银湖的日子天长地久,她似出生便在此地度过,一切的记忆,都让它随风而去


  望著那片牛羊成群的草原和高高的天空,总使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死去了,才落
进这个地方来的。

  “你把辫子打散,再替你缠一回。”

  村中一间迅著大镜子人家的男人,正在给我梳头,长长的红色布条,将辫了缠
成驴尾巴似的拖在后面。

  我松了长发,将头低下来,让这安静温和的朋友打扮我。

  那时我已在这个村落里七天了。

  就在这个时候,听见细细的卡嚓一声。

  室内非常安静,我马上抬起了头来。

  那个米夏,长脚跨了进房,用英文叫著∶“呀!一个印地安男人替你梳头━━
”他的手中拿著相机,问也不问的又举起来要拍。

  我的朋友沉静的呆站著,很局促的样子。

  “有没有礼貌!你问过主人可以进来没有?”我大叫起来。

  “对不起啊!”我赶紧用西班牙文跟那个人讲。

  米夏也不出去,自自在在的在人家屋内东张西望,又用手去碰织布机。

  “我们走吧!”我推了他一把。

  我跑去村内找每一个人道别,突然要走,别人都呆掉了。

  跑去找吉儿,她抱了一满怀的柴火,站在屋旁。

  “牌子给你,还有钱!”我反手自己去解链条。

  “不要了!哈娃,不要!”吉儿拚命推。

  她丢下了柴,急步跑回屋内去,端了一杯牛奶麦片汤出来,硬叫我喝下去。

  “你跟各林哥去?”她指指米自。

  米夏要求我与吉儿拍照,吉儿听我的,也不逃相机,坐了下来。

  消息传得很快,吉儿的先生和儿子都从男上跑回来了。

  我抱起自己的外套,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吉儿一定拒绝那块银牌子,不说一句
话就跑掉了。

  我塞了几张大票子给吉儿的丈夫,硬是放在他手里,便向远远那辆停在湖边入
口处的旅行车跑去。

  我爱的族人和银湖,那片青草连天的乐园,一生只能进来一次,然后永远等待
来世,今生是不再回来了。

  这儿是厄瓜多尔,一九八二年初所写的两篇故事。


                秘鲁纪行


                索诺奇


               ━━雨原之一

  那个瘦人坐在暗暗的光线里吹笛子,一件灰紫色的衬衫下面是条带著流苏的破
长裤。

  棕色的头发黏成一条一条,额头绑著印地安人手编的花绳子,脖子挂著项链,
左耳用了一只耳环。

  吹的是秘鲁常见的木笛,不会弄,呜呜的成不了调子。

  房间没有窗,只有对著天井的方向,开著一扇宽宽的木门。

  房内两张双层床,无论上铺下铺都已成了一片零乱不堪的旧衣摊,就连地上,
也满是半干的果皮、烟蒂和纸团。

  我进房的时候,室外雨水滂沱,低头先用一把化妆纸擦净鞋底,再对吹笛的人
道了日安。

  那个人理也不理,站起来大步走到开著的门边去,用脚砰一下踢上了房门。

  “请问上铺的东西是你的吗?”我用西班牙语问他,他不理,又用英文问,也
是不睬。

  那只死笛子吹得要裂开了还不肯放手。

  当时我跟米夏刚刚从首都利马乘飞机上到高原的古斯各来━━印加帝国当年的
都城。

  下机时天空是晴朗的,海拔三千五百公尺的古城,在一片草原围绕的山丘上气
派非凡。印加的石基叠建著西班牙殖民时代的大建筑,两种文化的交杂,竟也产生
了另一种形式的美。

  提著简单的行李一家一家问旅社,因为雨季,陆空交通时停时开,滞留的客人
常常走不掉,要找一家中级的旅馆安身便是难了。

  问了十几个地方,全是客满,那不讲理的大雨,却是狂暴的倒了下来。

  我知自己体质,初上高原,不能再捂著心脏乱走,眼看一家名为旅社,而气氛
实在是不合适的地方,还是走了进去。

  就连这样的小客栈,也只剩两张上铺了。

  “上层被我租下了,请您将东西移开好吗?”又对那个吹笛人说话。

  我反正是不理。

  我将床上的一大堆乱东西仔细的给拿了下来,整齐的放好在那人的身边。

  自己的小行李包没有打开,也不去占下面的任何一块空间,脱了鞋子,两只鞋
带交互打了一个结,系在床尾的柱子上,行李包便挂在床上。

  屋里空气浑浊不堪,一只暗暗的灯泡秃秃的从木板缝里吊下来,几面破墙上涂
满了公共厕所才写的那些脏话。

  另一张双层床的情况不会比我这张好到那里去,乱堆的脏衣服看不出是男人或
是女人的。

  米夏登记好旅馆,也进来了,看我坐在上铺,也动手去理起另一张床来。

  “最好先别动它,这张床主不在,万一赖我们少了东西反而麻烦!”我用中文
对他说,那样吹笛子的人八成听不懂。

  又来了一个头发爆花似的脏女孩子,鞋上全是泥泞,也不擦一下就踩进来了,
地板上一只只湿印子。另一张下铺位子是她的。

  “妈的!又住人进来了。”她自言自语的骂著,也是不打招呼的,讲的是英文


  米夏呆看著她,居然一声惊喜的呼唤∶“你是美国人吗?”

  妈的米夏,我被他气得发昏,这种低级混混也值得那么高兴碰到,况且她正在
骂我们。

  我知自己快发“索诺奇”了,快快的躺著,希望能够睡一下,给身体慢慢适应
这样的高度。

  再醒来时,房内一样昏昏暗暗,也不知是几点了。另一个铺位上躺著的不是米
夏,是不认识的一男一女,下铺和笛声没有了,坐著蹲著另外四个肮脏的人,不太
分得出性别。

  第一个反应便是赶紧去摸自己后腰上的暗装,那儿全是报社的经费和重要的证
件,它们仍在原来的地方。

  除了这个动作之外,警觉自己竟不能移动一丝一毫了。

  头痛得几乎要炸开来,随著砰砰狂击的心脏,额上的血管也快炸开了似的在狂
跳。

  呼吸太急促,喉头内干裂到剧痛。

  这是高原病,契川话叫做“索诺奇”的那种鬼东西来了。

  并不是每一个上高原的人都会发病的,只是敏感,如我,是一定逃不掉的。

  笛声是停了,代替著大声扩放的音乐,打击乐器的声音,将我本已剧痛的头弄
得发狂。

  一伙家伙在抽大麻,本已不能好好呼吸,再加那个味道,喉咙痛得不想活。

  只想一杯水喝,那怕是洗手间里接来的生水都是好的,可是弱得不能移动自己


  “音乐小声一点可以吗?”我呻吟起来。

  下铺没有人睬我,上铺的男妇传著大麻烟,也是没有表情的。

  我趴著挂在床沿,拍拍下面人的头发,他抬头看著我,我又说∶“音乐小一点
啊!拜托!”

  “咦!我们在庆贺中国新年呢,什么小声一点。”他耸耸肩,嘻皮笑脸的。

  再不喝水要渴死了,而米夏没有出现。

  本是穿著毛衣长裤睡觉的,强忍著痛,滑下了床,撞到了一个人的肩上去,他
乘机将我一抱,口里喊道∶“哎呀!哎呀!”

  我滑坐到地上去,慢慢的穿鞋,眼前一片金星乱冒,打个鞋带的结手指都不听
话。

  这种高原病没什么要紧,在厄瓜多尔的首都基托我也犯过,只须一两天便好了
,只是这儿又比基托高了七百多公尺,便又惨了一些。

  我摸到门边去,出了门,找到洗手间,低下头去饮水,那个浴室,脏得令人作
呕,进去一次几个月也别想忘记。

  铺位不是没有睡过,这些嬉痞的大本营却不是我当留下的地方了。

  我撑到街上去,经过杂货店,趴在柜台边向他们买古柯叶子。

  已是黄昏了。大雨仍是倾盆而下。老板娘看见我那么痛苦的样子,马上将我扶
到椅子上去坐著,向后间喊起来∶“爸爸,快拿滚水来,冲古柯给这位女士喝!”
“刚刚上来是不是?慢慢走,不要乱动,古柯茶喝了会好的。”她慈爱的拢了一下
我的头发。

  那双粗糙的手是基督给她的。

  在店里靠了半天,喝了一般书中都说已经禁售了古柯,可是没有什么效果。

  古斯各并不是一个小城,十四万的人口加上四季不断的游客,旅舍不可能没有
空位,只是我已力瘁,无法一家一家去找。

  “武器广场”的附近便是一家四颗星,最豪华的饭店,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飘过
去的。

  没问价格,也没再找米夏,旅舍的好人扶我上二楼,我谢了人家,回绝了旅馆
要请医生的好意,扑在床上,便又睡了过去。

  睡著下去时,觉得有妇人用毛巾替我擦全湿了的头发。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一切的不适都消失,下楼吃了一顿丰富的早餐,居然跑去
柜台跟人讲起价来。

  “啊!会动啦!”柜台后面的那位老先生和和气气的说。

  我嘻的一笑,说起码要住半个月以上的古斯各,他一口答应给我打八折房钱━
━四十块美金一日。

  那边铺位是三块半美金一个人。

  经过广场,回到小客栈去,看见米夏尚在大睡,我禁不住纳闷起来,想也想不
明白。

  想呆了过去,米夏才醒。

  “咦!那么早就起床了?”

  失踪一整夜,这个福气的人居然不知道。

  “我昨晚回来,看见你不在,想你跑出去看土产,所以先睡了。”他说。

  那时房内的家伙们都已不在了,东西居然又摊到我的上铺,反正不住了,我把
那些杂物哗一下扫到地下去。

  在那样杂乱的环境里,米夏将身怀巨款的我丢在一群品行不端的陌生人中间睡
觉,而没有守望,是他的失职,当然也是我自己的不是和大意。

  也没告诉米夏自己已有了住处,昨日的高原病狂发一场,要杯水喝尚是没人理
会,这个助理该罚一回。

  陪米夏吃过了他的早餐,两人坐在大广场的长椅上,这个城市的本身和附近的
山谷值得看的东西太多。

  便是我们坐著的地方吧,一八一四年西班牙人还在这儿公开处决了企图复国的
最后一个印加帝国的皇族杜巴克。阿玛鲁二世,他的全家,和那些一同起义的族人
。好一场屠杀啊!

  过了十二年,秘鲁脱离西班牙的控制,宣布独立。又过了二十三年,秘鲁进口
中国劳工,惨无人道的对待他们,直到公元一八七四年。

  说著这些热爱而熟读的历史给米夏听,晒著寒冷空气中淡淡的阳光,计划著由
这儿坐火车去“玛丘毕丘”━━失落的印加城市,这旅程中最盼望一探的地方便在
附近了。

  广场上游客很多,三五成群的喧哗而过,不吵好似不行似的,看了令人讨厌。
便在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著一个金发齐肩,穿著暗红棉外衣、蓝布长裤的女孩
,身边放著一只小行李包。

  只有她,是安静极了的。

  雨,又稀稀落落的开始撒下来。我跟米夏说,该是买雨衣雨伞的时候了,这雨
季是斗不过它的。

  我们慢慢走开了,跑进广场四周有著一道道拱门的骑楼下去。

  那个女孩,单独坐著的,竟然没有躲雨,干脆整的人平躺到椅上去,双手紧紧
的压著太阳穴。看上去极度的不适而苦痛。

  我向她跑过去,跟她说∶“回旅馆躺下来,将脚垫高,叫他们冲最浓的古柯茶
给你给吃,会好过些的呀!”

  她不会西班牙文,病得看也不能看我,可是一直用英文道谢。脸色很不好了,
一片通红的。

  “淋湿啦!”我说,改了英文。

  “没有旅馆,都满了,刚下飞机。”她有气无力的说。

  直觉的喜欢了这个朴朴素素的女孩。

  “我在附近旅馆有一个房间,暂时先跟我分住好不好?分担一天二十块美金对
你贵不贵呢?”我轻轻的讲,只怕声量太大头痛的人受不了。

  那种索诺奇的痛,没有身受过的人,除非拿斧头去劈他的头,可能才会了解是
怎么回事。那女孩呻吟起来,强撑著说∶“不贵,只是麻烦你,很对不起,我━━
”“来,我的同事扶你,慢慢走,去旅馆有暖气,会好过的。”

  我提起了她的行李包。”

  米夏发觉我居然在四颗星的大旅馆中有了房间,骇了一大跳。

  这是旅途中第一次没有与他公平分享物质上的事情,而我的良心十分平静安宁


  进了旅馆的房间,那个女孩扑到床上便阖上眼睛。

  我将她的白球鞋脱掉,双脚垫高,盖上毛毡,奔下楼去药房买喜巴药厂出的“
阿诺明那”━━专治高原病的药片。我自己心脏不好,却是不能服的。

  回旅舍时,那个女孩又呻吟起来∶“替我叫医生,对不起━━”眼看她是再也
痛不下去了。

  米夏奔下楼去找柜台要医生。”

  “这里有钱和证件,请你替我支配━━”女孩拉住我的手,摸到背后,她藏东
西的暗袋,与我一个样子,同样地方,看了令人禁不住一阵莞尔。

  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傻女孩,而她却将这些最重要的东西全交给了我━━
一个连姓名尚不知道的陌生人。

  这份对我全然的信任,使我心中便认定了她,在她狂病的时候,一步也不肯离
开了。

  医生给打了针,开的便是我给买来的同样的药。

  安妮沉沉的睡去,我站在窗口大把大把的嚼古柯叶子。

  印地安人吃这种叶子是加石灰一起的,我没那个本事,而索诺奇到了下午,又
找上了我。

  我躺到另一张床上去,米夏跑去小客栈拿来了我的行李,这一回他不敢走了,
守著两个一直要水喝的病人。

  第二日早晨我醒来,发觉那张床上的女孩张著大眼睛望著我,没有什么表情的
在发愣。

  “还痛不痛,安妮?”

  “你晓得我的名字?”

  “替你登记旅馆,医药费二十五块美金也付掉了!东西还你!”

  我将枕下的护照支票现款都交给了她,对她笑笑,便去梳洗了。

  “你是━━印地安人吗?”她躺在床上问我。

  我噗的一下笑出来了,一路来老是被问这同样的问题,已将它当做是一份恭维


  做了八年多空中小姐的安妮,见识不能说不广,而她竟难猜测我的来处。

  “相信人有前生和来世吗?我认识过你,不在今生。”安妮缓和低沉的声音令
我一怔。

  很少有人见面谈这些,她如何知道这是我十分寂寞的一环━━其他人对这不感
兴趣而且一说便要讥笑我的。

  我笑看了她一眼,荷兰女孩子,初见便是投缘,衣著打扮,谈吐礼貌,生病的
狂烈,甚而藏东西的地方,都差不多一个样子。

  眼看安妮已经好转了,我不敢因此便自说佾话的约她一同上街,当做个人的权
利。

  单独旅行的人,除了游山玩水之外,可能最需要的尚是一份安静。

  留下她再睡一会儿,我悄悄地下楼用餐去了。

  早餐两度碰到一个从利马上来看业务的青年,两人坐在一起喝茶,谈了一会儿
我突然问他∶“你房间分不分人住?”

  他看著我,好友爱的说∶“如果是你介绍的,可以接受,只是我可不懂英文呀
?”

  于是米夏处罚结束,也搬了过来。

  那个愉快而明朗的秘鲁朋友叫做埃度阿托。

  雨,仍是每日午后便狂暴的倾倒下来,不肯停歇。

  去玛丘毕丘是每一个来到秘鲁的旅人最大的想望,那条唯一的铁路却是关闭了


  我每日早晨乘著阳光尚明,便去火车跑一趟,他们总也说过一日就能通车,满
怀盼望的淋著小雨回来,而次日再去,火车仍是没有的。

  车站便在印地安市场的正对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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