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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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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那样财力。”前任南原府使看了亲王一眼,“但倘若是亲王大人,那就不好说了。”
“用不着这么谦虚吧。”亲王笑着说,“你们哪一个地方官不是盆满钵满?相比之下,我们是店大屋空。”
有人提起宫廷乐师被杀一案。
“按乐师家人的说法,”亲王李素心问道,“那天晚上,香夫人真的到你的官邸去过吧?”
“是有人来,但不是香夫人,而是全州名伎金飘。”
“我知道金飘,”有人插话说,“据说她可以在盘子上面跳完一整支动动舞。”
“的确是一个轻盈的女子啊——”前任南原府使捻须微笑。
“香夫人用艺伎而不是自己的美色来贿赂你吗?”有人问。
“金飘只是来告诉我在流花酒肆里发生的事情,还有在乐师失踪的三天里,和香夫人在一起的人是谁。”
前任南原府使恭敬地对着亲王微笑。
亲王的脸像鼓面一样绷了起来。
“是谁呢?”有人兴致勃勃地问道。
“南原府的米酒把我的脑子弄坏了。”前任南原府使敲了敲头,“我的记性几年前就变得差劲儿了。”
“香夫人这种嫁祸于人的伎俩,你会相信吗?”亲王问道。
“本来我是不相信的,但是第二天早晨起来,金飘离去以后,我发现了抬她进府的箱子,”前任南原府使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意,“头一天晚上,金飘就是坐在这个箱子里,被人抬进我的内居室里来的。当时我感到很奇怪,就算金飘想掩人眼目的话,可以用斗篷什么的把脸遮挡一下嘛,何必如此费力地让人装进箱子里抬进来呢?”
“箱子里还有别的奥秘?”
“是箱子本身。”前任南原府使扫视了一遍听众们聚精会神的眼色,叹息着答道,“天亮后我发觉那口箱子是用纯金打制的。”
“这个女人——”亲王的表情呆了呆,莞尔一笑,“这个香夫人啊——”
“香夫人心机深藏,”前任南原府使感慨万千地说道,“她想要乐师的命,根本用不着采用那么笨的方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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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她是真凶,”亲王笑了,“你们谁又有本事奈何了她?!”
“即使有亲王这样的权势,”前任南原府使说,“我们也舍不得下手啊,倘若没有这个女人,南原府就像没有颜色的布匹、没有放盐的菜肴、没有山水的荒地。香榭就像南原府的戏台,是香夫人让南原府鸟语花香,变成了神仙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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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我和金洙(1)
我和金洙
14岁那年,整整一个春天,我被自己身体内的变化困扰着。有一颗浆果日渐成熟,它散发出来的腥涩之气有时会把我从梦中唤醒,我和自己的身体因此变得生分了。
金洙在15岁时,个子已经长得和银吉一样高了。除了读书以外,他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和茶艺有关的事情上。入冬以后,香夫人在没有客人造访的夜里,把金洙叫到房里,让他展示一下茶艺。只有第一次,金洙是在梦中被银吉叫醒的,从那天开始,金洙从来没在午夜以前睡过觉。
金洙为香夫人煮茶的时刻,我通常在睡觉。我的许多梦境都与鲜花有关。香夫人说这是我常年洗花浴造成的。季节好的时候,香榭被玫瑰花香笼罩得密密实实的,我们每个人的气息都沉浸其中。到了冬天,花木凋零,我们的身体就变成了香榭里的草木,各自拥有不同的味道。
“女人的美貌只能迷惑男人的眼睛,女人的气息却可以征服男人的心。”
相对于香夫人的理论,我更喜欢金洙的说法。他说有我在的地方,总像有鲜花在盛开。
我想起好几年前,金洙曾经对香夫人身上的气味儿很着迷,可如今他对我身上发生的微妙变化却闻所不闻。
每天早晨我们在餐室里相遇,倘若金洙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并且目光因此变得熠熠生辉的话;或者是他把饭碗当成茶碗,托在手心里,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碗沿,嘴角渗出微妙的笑意;再或者他整个人沉浸在他自己发出的某种甜蜜的气息中,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都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千山万水地传送了来,通过他的脸孔释放出来的话,那么我就知道,前一天夜里,金洙一定是到香夫人的房里去过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吃过早饭后,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被金洙找到。倘若他不对我诉说前一天夜里在香夫人房里发生过的事情,藏在他肚子里的话语就会和那些晾干的姜米片被扔进油锅里,忽啦一下爆炸成很大的姜米果子那样,那些话语憋得时间太长,爆炸起来会让他的肚子爆破。
金洙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诉说缺少新意,那些芝麻粒似的细节,他就像嚼肉干似的说得津津有味儿。有很多时候,我盯着他的嘴唇在心里默念着某个药方。直到他把想说的话从肚子里倒空为止。有一次他罗嗦够了,伸手在我的眼前摆了摆,让我看着他。
“春香,我现在是男人了。”
“就因为你给香夫人煮了茶吗?”
“我进了香夫人的房间,得到了她的款待,在南原府,谁都明白只有男人才能做到这些。”金洙的表情很严肃。
“好吧,金洙,”我一时想不出反驳他的话,“你是个男人了。”
如今,我的起居饮食都由小单来照料了。银吉说女大十八变,小单不光心灵手巧,相貌也越来越耐看了。
“昨天还是小苗苗呢,”吃饭时,银吉笑着感慨,“打个盹儿的功夫,他们三个就长成大人了。”
“春香小姐和小单现在出落成小美人儿了。”厨娘感慨。
小单用很优雅的姿态给我端来蔬菜汤。
“再过上几年,香榭不知会热闹成什么样儿呢。”另一个仆人说。“男人会把香榭的门槛踏破的。”
“香榭没有门槛,玫瑰上面倒有的是刺。”厨娘说。
“香夫人像我们这么大时是什么样儿?”小单问银吉。
“看春香不就知道了。”
小单瞟我一眼,移开眼光。她很用力地嚼着洗牙的打糕。每次吃完饭,或者吃了玉米糖,在漱过口后我们都要嚼加了粗盐末的打糕洗牙,小时候小单不愿意吃咸东西,挨了银吉不少的打。现在银吉懒得管她了,她倒好像喜欢上洗牙了。
一天下午我和金洙在书房里读书,我发现他目光发怔,透过打开的窗子望着花园里的小单。她的辫子挽在脑后,用一根竹筷别住,在花丛旁边用抹布把晾衣架子擦干净以后,弯腰从木盆里拎起一件件洗好的衣服往上面搭晾。她的动作看上去宛若风中柳条,身子挺直后,胸前出现了一弯动人的起伏。
傍晚时我在浴房里洗澡,小单提着一罐热水推门进来,她往我的浴桶里添水时,目光长久地落在我的胸前,脸上现出暧昧的笑容。
“我长了奇怪的东西吗?”我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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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单吃吃地笑,不说话。
“把你的衣服脱了。”
小单呆住了,“您说什么?”
“把衣服脱下来。”
我撩起水朝她的身上泼了过去,小单尖叫了一声,低头打量自己被打湿的衣服。
“您怎么如此粗鲁——”小单嘟哝了一声。她抬起眼睛盯着我,目光慢慢地湿润起来。她慢吞吞地拉开衣带,脱掉小衫,然后把裙子的肩带从肩膀上拉下来垂到裙子上面,接着脱掉衬裙,最后,她解开了内衣的两条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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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我和金洙(2)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两朵雪白的莲花花苞开放在小单的胸前,|乳头宛若两滴粉红色的露珠。
小单的脸胀得红红的,但她挑起眉毛看着我的样子,好像刚才是她吩咐我脱下衣服。
我让小单穿好衣服出去了。
白天我们在书房里读书,两年前凤周先生就开始带着酒壶给我们上课了。他把酒壶放在书桌上,用两条手臂搂抱着,笑逐颜开,想起了哪段经典便大谈特谈一番。有时候他也不引用经典,随便拿来什么诗、时调之类的,随意评论。
有一天他居然提起了几年前宫廷乐师调侃香夫人的那首时调。
“虽说是粗俗了些,乍听起来是口语白话,细品起来却全无韵脚和平仄方面的错误。整首时调颜色以白绿为主,白是女人的肌肤,绿是男人的生机,形容得真是活灵活现啊。至于其中所蕴藏的张驰节奏,软硬凉热,更是呼之欲出,有说不出的生动。”凤周先生眯起眼睛,打开酒壶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其实作文如同茶酒,名士大家们写诗著述,读起来如同茶艺,沏一遍水品一层味,年轻时还觉得那些东西意味深远,活到我现在这个岁数,才明白受了愚弄,那些东西最是寡淡无聊;倒是市井花阁间流传的时调俚语,和酒经仿佛,初时觉得辣口,但时间越长,滋味越是饱满。”
凤周先生摇头摆脑地感慨了半天,在我和金洙的脸上来回打量,笑眯眯地说,“你们将来有了阅历,自然会明白这首时调的奥妙。”
“我和春香已经长大成|人了,”金洙胀红了脸,“先生讲这些低俗的时调,分明是误人子弟!”
“帽子还不小呢,”凤周先生哼了一声,下巴搁在酒壶壶嘴上盯着金洙,“跟香夫人喝几次茶,谈几句诗词,你就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我是想成为堂堂男子汉啊。”金洙说,“我想考取功名,这有什么不对?”
“考取功名,当了官,然后风风光光地回香榭做男主人?”凤周先生笑微微地说,“你的野心比蚂蚁大不了多少。”
金洙说不出话来,脸色煞白煞白。
“香榭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香夫人自己。”凤周先生说,“香夫人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做什么。你想跟她做朋友,或者成为她的情人,也必须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能做什么。”
“我没——”金洙蔫头耷脑地,嗫嚅着,“您不要信口雌黄。”
凤周先生的折扇用了太久了,有好几处破损,露出了扇骨,上面的白纸已经发黄。
“男人好色,并不是什么失礼丢人的事情。”他慢慢地摇着折扇,“男人能够全身心地爱上一个女人,是件风流事,更是件好事,正因为是好事,大家才热衷于拿风流事说长道短。”
一入夜,前院挂在木廊台屋檐下的一排白纸灯笼就点亮了,灯光把庭园照得水亮亮一片。天气变暖以后,庭园里摆着一个矮腿竹架,竹架上面铺着三铺花纹席,无论是有访客,还是香夫人独处,总是摆放着茶台,伽耶琴和一个三只腿的铜香炉。香炉里面点着驱蚊的桧木香片。
夏至那天,香榭来了一个气派不凡的客人。仆人们说他举止非常优雅,还说他为了安顿随从,把南原府最大的客栈整个包下来了。香夫人通过银吉传话过来,客人留在香榭期间,不许我们擅自活动。
“这是说给我听的。”银吉离开书房后,金洙思忖着跟我说。“香夫人怕客人见到我。”
我没说话。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小单胸前那两朵美丽的花朵。我们同样年纪,她已经风姿绰约了,我却还瘦得像一把琴。
“——或者,香夫人是不想让我见到她的客人?”金洙的眼睛像灯笼那样点亮了,“倘若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香夫人很在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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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夫人对你的在意,就像她对我、对小单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金洙有些不高兴,“我是男人啊。”
“自从迷上香夫人,你变得一天比一天愚蠢了。”
“你说我愚蠢?”金洙像被人敲了一棒子,胀红了脸,“谁告诉你我迷上了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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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我和金洙(3)
“你去照照镜子,金洙,连镜子都会告诉你,你对香夫人鬼迷心窍了。”
“我没对她着迷。”金洙说,“是她喜欢喝我沏的茶,我只是担心她这几天喝不到可口的茶罢了。”
“没有客人时她才喝茶,有客人时她喝酒。我昨天刚刚给他们用蜂蜜和薄荷汁调好了几坛流花米酒。”
“茶和酒怎么能相提并论呢?”金洙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是不能相提并论。”
金洙的眼圈儿红了,眼泪圆溜溜地从眼眶里滚出来。
“讨厌,你真让人讨厌。”他浑身颤抖,站起身走出书房。
过了一会儿我从书房里出来,站在木廊台上。不远处,凤周先生双手抱着酒壶坐着,他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香,离很远就能闻到。两年前他的头发就全白了,帽子也经常忘了戴,除了酒壶,他对什么都丢三拉四的。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院子里新搭起几个木架子,它们的形状如同一个人张开的手臂,上面搭着两匹刚浆好的细夏布。
凤周先生斜睨了我一眼,“你不去药房配药吗?”
“没有人生病,配药做什么?”
“金洙生病了啊,病得不轻呢。”凤周先生哧哧地笑了,有几星唾沫顺着他牙齿间的空隙飞了出去。
搭在架子上面的两匹细夏布波浪白展展的,犹如两个又长又大的袖子突兀地飘浮着,忽而把我很紧地搂进怀里,又突然地把我推到很遥远的地方。慢慢地,它们在一个我的眼睛所不能看见的地方合拢为一处,变短变细,把我的心缠绕成一个类似粽子的东西。
“我不会治相思病。”
“相思病不是药能治得了的,得用这个。”凤周先生举起酒壶,在我眼前晃了晃,摇头摆脑地吟道,“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晚饭时我在餐室里没见到金洙,小单摔摔打打的,冷言冷语地说,“凤周先生不吃饭,春香小姐不吃饭,现在,金洙也不吃饭了,大家都预备着要做神仙了。”
我去花园里找金洙。他独自坐在槭树下面,把头夹在两条手臂之间,身子一耸一耸地。他的心泡在泪水里,变咸了,像那些千里迢迢赶来香榭,想见香夫人的少年一样,他们身上散发着忧伤的气息。
半夜里我带着酒壶到金洙的房里去。
金洙躺在塌上,白色的褥铺仿佛是一块雪地浮在青色的月光中,他听见拉门的声音立刻坐了起来。
“是我。”我走到他身边,在褥铺上坐下来。
“你怎么不睡觉?”
“你不也没睡吗?”我把酒壶递给金洙,“喝酒吧。”
“你想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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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我笑着说道,把酒壶盖子打开,喝了一口酒,一个小火团欢跳着冲进我的肺腑里去了,口腔里只剩下薄荷的清凉和蜂蜜的甜香。
“——很好喝啊!难怪凤周先生整日抱着酒壶。”
金洙看着我。
“喝不喝?”我把酒壶递给他,他不动,我又喝了一口。
“春香——”金洙从我的手里拿过酒壶,“你这么喝会醉的。”
“不会的,”我伸手去抢酒壶。“你不喝就还给我——”
金洙把我的胳膊推开,仰头喝了一口酒。
“——怎么样?”
“嗯——”他点点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味道很难形容,和平时闻起来不大一样。”
“当然了。”
我把酒壶抢过来,喝了一口,递给金洙,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我们你来我往地喝了半天,金洙忽然盯住了我的脸。
“你怎么了?春香?”金洙笑嘻嘻地问我,“你的酒从嘴里喝进去,怎么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我也嘻嘻笑。
“不要哭啊,春香。”金洙凑近到我身前来,用舌头把我的眼泪舔走,可它像春天的雨似的,一旦下起来就停不住,最后,金洙把我搂进了怀里,使劲儿地亲着我的脸。
我每天夜里都带着酒去找金洙,我们躺在被子里喝酒,流泪。我流泪的时候,金洙就亲吻我。就好像我对流泪着了迷一样,他对亲吻我也着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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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我和金洙(4)
“你的皮肤像纸一样,让人想在上面写诗。”
“你身上的香味是迷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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