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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中路私立协济医院怪谈-南琅-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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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遐的眼皮动了动,抬眼看孙正。
“我就欣赏你们路家人这一点。”孙正回视路遐的目光,“他是第一个赢了‘它’的人。”
路遐的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那个莹白的砗磲钥匙,上面隐隐有一小条裂纹。他之前最不愿去想的一种猜测,终于要成为现实了。
“我至今仍然觉得,路晓云生下来就是要成为‘它’的。留在穴里的‘它’,在这之后竟然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入穴,”孙正说着,摇了摇头,仿佛不敢置信,“一个人,都没有。”
路遐的手指慢慢在收拢,握成一个拳头。
严央出去了。
医院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过新的问题。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才收到这把钥匙了吧?”
带不走的磁带,尘封在医院里的秘密。
信封里的砗磲,保留一生至最后一刻的秘密。
“可惜,你哥哥功亏一篑,留下了一个最不应该留下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孙正的脸色渐渐变了,笑容彻底消失了,笼上了一股阴怨的气息,“陆响。”
这个名字让路遐从恍惚中醒了过来,他突然伸手抓住孙正的双肩:“所以,315A里倒挂的人里……是不是有一个,是你?”
孙正任他抓着自己的肩,又像是自顾自地在说:“是啊……我看见那张脸,我就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停下来,似乎在回想什么,“算起来,那个护士,叫邓芸是吧?她不应该找到我的……”
路遐的手向里扣紧了,孙正却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他继续说:“因为陆响很怕我,怕到了极点……知道为什么后来那个女护士怎么都找不到315A吗?因为陆响,哈哈哈,陆响把整个315A的大门都封上了,他亲自刷了一遍又一遍的漆。
“那个晚上,他不停地刷着,白色的漆沾了他一身,因为他不停地在发抖,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太难看了,陆院长,那个样子太难看了……
“他以为从此就再也没有人找得到这个房间了,他以为我从此就再也出不了这个房间了……”
路遐的眼睛闪了闪,眼前的这个孙正太不真实,太陌生,他已经分辨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可是孙正,从进医院到现在,确实一点点在变,从他开始消失,对看见的血人一声不吭;从他开始怨怼地说些什么;从他开始听到陈志汶和陆响的名字就头痛……
路遐竭力把这些不是孙正的孙正拼凑起来,拼凑成眼前这个挂着阴郁的笑脸的男人。
“我不停地在提醒自己,又不停地忘记。这不怪我。”孙正注视着路遐,“因为我的思想,已经碎成无数个碎片,连我自己都拼凑不起来。”
他看到路遐露出茫然的表情,又接着说:“你听不懂了是不是?是你一路拼回了我的记忆。在那个手术室,我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那个房间的窗边向我微笑,就好像在说,来吧,来吧……”
路遐记起孙正在那个房间里奇怪的举动,他指着黑暗里模糊的一片,却说,你看,那个房间!
“后来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向我微笑的男人就是我自己啊!”孙正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曾经多少次坐在那个窗边,满怀仇恨地看着窗外的世界啊……我想,你们都来吧,都来吧,和我一起……”
他的笑容又突然停了:“可是,我来到三楼的时候就该想起来的。你记得吧,这层楼有死亡的气息……”
路遐脑子里又闪过他们从四楼来到三楼时的画面:像记忆里老电影般的楼梯,孙正奇怪的反应,走廊里的沙沙声。
“因为这层楼,这个手术室里,有死亡的回忆,”孙正指着自己的脑袋,“死亡的回忆……我的,很多很多人的……连你哥哥,也在普外三室的门前提醒过我,他留下的东西狠狠地震了我一下……”
“你到底……”面对这样的孙正,明明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路遐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问句。
“对了,那个时候,我们还遇见了我,我在地上沙沙地爬,流了一地的血……我们却只是害怕我……”孙正指着自己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我不甘心,我爬到了自己面前,我看到那张脸,一下子想起,那是自己的脸……”
血迹的尽头,是一团东西。
在缓缓地爬着,缓缓地挪动着。
沙沙。沙沙。
好像人的躯体,扭曲的形状却又不是任何正常人能做出的形状。
“我一看见那些自己,就头痛欲裂,每张脸都印着我的过去,都表示着我曾经的渴望都化为了绝望。路遐,你从来都没有看过它的正面,你要是鼓起勇气看过哪怕一眼,那该多好玩啊!”
每一个沙沙爬着的东西,都有着孙正的脸。三楼走廊的,和路遐搏斗过的,二楼化验室大厅的,一楼黑暗里的,这些,都有着孙正的脸。
“不、不可能……”路遐动了一下,却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坐起来,“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孙正温柔地伸手把路遐扶起坐正,轻声说:“你自己不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是无法解释的吗?你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是你一步步带着我,找回我自己的……”
“正,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听到这里,路遐找回了一点思路,抓着孙正的手更紧了,“你本来不是来看牙的吗?后来我正好遇见你,我俩不小心就入穴了,这个穴里的一切东西,都和你是无关的……”
“怎么可能是无关的呢?”孙正又浮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个世界才是我生活的世界,早在之前,我就完全想不起来我在这个世界以外是什么样的,我出去了又该是怎样的……毕竟那个世界的生活,离我也有很多年了。”
“……很多年?”
“是啊,很多年,这么多年,我总是记起了又忘记,忘了又记起。”孙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像自己记性很差似的,“所以当你被困在起过大火的那个房间里,又逃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把你放出来了。因为,我忘了我曾经在穴里看到过那场大火的再现,我也冲上去打开过那道门……
“可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打开多少次,那都是过去的事,都是无法挽回的……就好像,无论多少次我站在那个电梯前……
“镜子里的人,始终只有我自己。”
我会在穴里每个发现的入口都放上一面镜子,如果你看到了面镜子里面有“它”……就是一个本来你身边没有,却出现在镜子里面的人,不要乱动,闭上眼睛用皮肤感觉相对温暖的方向,朝那里走。
……
门又一寸寸地左右分开。
迎面竟是一面镜子!明晃晃的,映出缓缓分开的电梯门和孙正面部僵硬的模样。
……
“路遐,怎么不看着我?我肯定地告诉你,”孙正扬起了眉毛,表情里带着一种快意,“我,就是现在的‘它’。”
这是一个路遐已然能猜到的事实,也是一个能彻底击败路遐的事实。他的哥哥是曾经的“它”,眼前的孙正是现在的“它”。
路遐抓着孙正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孙正脸色一变,一把抓回那只手,直勾勾地盯着路遐:“怎么,你怕我?对啊,我也很怕我自己,我不是‘它’主动选择的,我仇恨着,然后这思想不知不觉就占领了这个世界……”
“为、为什么?”
孙正看着路遐茫然无望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这个人,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那也是个像那天一样混乱的下午……”
“砰。”
不知哪里的大门轰地一声打开,几十个纷乱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远处的,近在身旁的。
这些跑动着的惊惶的脚步声几乎将医院都震得隆隆响,磁带也鼓噪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声,仿佛担架车,举着输液瓶的护士,从楼上慌忙跑下来的人们都拥堵到了磁带跟前。
“那个下午,医院里迎来了一批伤者,有十来个。他们都是在这里不远处的古镇上拍摄电影的剧组人员,那天正赶上拍摄一段飞车爆炸的戏,古镇路窄,屋子破旧,不料这一爆,正好将旁边一座危楼震塌了。
“你没听过吧,路遐?应该的,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个大事故,受伤的也大多都是皮外伤,于是那个编剧,那年……那年他应该才24岁吧,刚入行,跟着到现场,被老房子的横梁砸了一下,跟着送医院了。
“你想起来了吧?那时离C大的讲座也并没有多久。年轻的编剧在急诊一看,就说是骨折,送手术室(四)。手术室(四)是个什么地方,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躺在担架车上,麻药,送进去。
“没有任何人察觉骨折引起的肺栓塞,直到他开始咯血,心力衰竭……不,不急,他还没死。
“医生还没有找到家属,陆院长和导演就赶过来了。他没有死,陆院长推着他一路来到315A病房,告诉他:‘你在里面住一段时间,导演他们都等着你出来。你要是撑不过,导演和开车的小陈可得内疚一辈子了。’
“那个房间,有个看房人,是个瞎子。他没等到陆院长所说的人死去,就开始了他的工作。倒吊人,听起来很可怕吧?哈哈哈!!!”孙正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脸却狠狠扭曲了,“我没死!我从头到尾都是活的!我有意识!”
路遐仿佛也被这段故事惊呆了,怔怔地望着孙正。
那部电影,就是他们还曾经聊到过的《黑暗的救赎》。那是在C大讲座一年多后的事情了。
那也确实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的桐花医院已经宁静了很多年,路遐在四处游荡,干点儿闲活,寻找哥哥的消息,孙正躺在手术台上,导演和陆响达成了某种协议。
无亲无故独身一人的孙正,成了牺牲品。
于是,315A在陆响当上院长之后重新被打开了,送进去的第一个人,就是孙正。路晓云当年苦心阻止的一切,又死灰复燃。
“那是一种很巧妙的手法,得用一种针,极细的针,扎在倒挂的人头皮上许多地方……血凝得很快的,所以这人必须是刚刚死掉的,这有个度,极精妙的度,还有刘秦的秘法,就像腌制一块肉,你不想听是不是?”孙正的语气突然放得极轻柔,眼神也变得极温柔,望着路遐,“我的故事,你也不想听了么?”
“孙正……”
“我为什么还会有意识呢?我本来应该是死掉的啊?我还在想着,要出去,安慰安慰导演和小陈,出了这件事,不怪他们,不能让他们太内疚。是不是很可笑?
“那明明……明明是永远也出不去的房间……也许我已经死了,挂在那里的那具尸体,皱巴巴的脸……可是,路遐,”孙正的手抚上路遐的脸,“为什么我又还活着?”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我拍打着门,拍上一天一夜,直到浑身没有力气,没有力气的时候,我就用指甲挠门,一个劲儿挠。总有人会听见吧?总有人会来看看我吧?剧组里,总有一个人会问问,孙正呢?
“没有,我等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有来过。我于是又想着,早在躺在手术室的时候,从那张床上滚下来,自己扭着腿,爬出去就好了。爬遍整个医院,也要找到一个人,带我出去……找到一个愿意带我出去的人,一个要和我一起出去的人……就那么爬得浑身是血,腿折了,伤口撕裂了,我也不在乎……”
孙正看到路遐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他伸手去擦,擦得手上也湿了。
“你流什么眼泪啊路遐,我早已经没有眼泪了。我想了这么多年,想出去,想出去,后来我才发现,氣最初的我,已经死了,变成那具尸体,倒挂着,看着我多么可笑。我那些想出去的渴望,挠着门的我,手术台上爬下来的我,甚至幻想着成为了一个正常人等着别人带我出去的我,都仿佛变成了活体。那些都是我碎裂的想法,唯一维系着这些东西的……就是出去这个想法……
“你不要不相信,路遐。你自己不也说过吗,有些强大的精神力量会实物化。和你一路走到现在的我,就是那万千碎裂思想里塑造的其中一个我。”
又似乎想到什么,孙正温柔的神色又忽地凌厉起来,他甩开路遐,恨恨地叫了起来:“他们骗了我!你又一次骗我!没有人在等我出去!也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出去!”
路遐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嗫嚅着张嘴,但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吗?我不爱开玩笑,我是原教授的学生,我比谁都认真,比谁都优秀……他们不喜欢我。我喜欢一个人待着,我没有朋友。即使我走了,即使导演和陆响就这么出卖了我的生命,也不会有一个人关心,有一个人过问。他们也许还拍手称快……路遐,我没有做错什么吧……我在这里见过许许多多的罪,我一个都比不上……”
“困在这里的人,都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吗?”
……
“为什么任何一群人,哪怕只有三个人,都总会去排斥另一个人呢?”
“因为害怕。”
害怕你的不同。
……
“我所有的这些想法,这些怨念,笼罩在医院的每个角落,直到有一天,我才突然发现,我已经侵蚀了整个医院……‘它’还没有选择我,就已经消失了……
“于是,我成了这个穴里的‘它’,你无法理解这种奇妙的感受。你告诉我,穴是这些罪恶和咒怨的汇集地,而‘它’就是这个穴的核心。当你日日夜夜看到那些,体会到那些相同的相似的怨念,听到那些人来来往往的声音……
“当你有一天变成‘它’的时候,你才能明白……这是一个死穴,被这些祭祀吸引出来的‘它’只有不断地不断地寻找下一个人来代替自己,解除这种痛苦……这是一种本能,路遐。”
“它”唯一的本能。
“我最快乐的,就是看着陆响因为他唯一的一次冲动而后悔恐惧一辈子。我终于知道刘秦当初的感受了,这就像会上瘾一样。你看着另一个人的生命,他的情绪,他的思想,都完全被你左右,这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和快乐!陆响陆院长,他的整个医院都因此而一塌糊涂,他要把我封起来,他翻到从前的资料,他去寻找严央他们留下的线索,可是他什么都找不到,哈哈哈哈……
“你不要摇头,我不痛苦,一点都不。我明白,因为我太明白了。
“罪恶?哈哈哈哈,世界上到底有什么罪恶?
“谁来定义邪恶与正义?谁来定义死亡和生命?没有。世界上是没有罪恶的。有的是我们身上这张皮,你可以说,这是一张皮。
“这张皮构成了我们的整个世界。这个世界是我们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文字,所有的图画,所有一切能与我们交流的东西。我们住在这层皮里,罪恶?纯洁?正义?那些都是别人和我们涂抹在这张皮上的东西罢了。
“为什么你认为它是污秽的?因为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学到的,你由此理解到的,这个世界告诉你——它是污秽的。
“我让那么多人入穴了。我没有剥去谁的罪恶,我只是剥去了一层皮。
“我还原了生命本来的颜色,生命最初的存在。
“他们为什么走不出去?为什么他们永远无法存在于你们的世界?因为他们的这个世界,已经被我拿掉了,永远不存在了。
“你能明白的,我知道,你那么聪明。”
“孙正,为什么是我?”路遐终于平静地问出口,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么活生生的,有温度有生命的一个人。无法想象这曾经是一具尸体,又或者这曾经是在地上扭曲爬动的一团肉体,更无法想象这个人背后有着一段黑暗故事,还有一个宛如巨大黑洞般的“穴”。
“穴”的深渊里闪烁着万千繁星,每一颗都是一个故事,一个灵魂。
“你?我想着自己还是那个从前的自己,偶尔走进一家医院,然而你拍了我的肩一下,你告诉我,陆院长是你的叔叔。是的,你提醒了我,陆院长,这三个字,你还记得吗?”
“叔叔,院长是我的叔叔,不知不觉就买了家医院呢!”路遐禁不住有些得意。
“但是你拉着我逃跑,你多傻啊路遐,你没有你哥哥那么厉害,你却比他还逞强。你明明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我吗?你给了我这么多希望……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希望……”
我却不能回应你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跟着你吗?那些爬着的东西?”孙正笑了,这是一种真诚的笑,眼睛也第一次笑得弯了起来,“因为我喜欢你,路遐。”
“每个‘它’都是我,‘它’代表了我的每一个思想和渴望。想接近你,靠近你。”
路遐记起了。
“它”第一次出现,是自己救了孙正,两个人互相扶着走下楼梯的时候。
“它”第二次出现,是在化验室大厅,自己那样宣布:“同样是觉得一个人重要,刘群芳其实很害怕……我比她更害怕,孙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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