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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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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受了巨大打击似的,郭驽失魂落魄的盯着纸面上的诗句,不知过了多久,郭驽索然一叹,身形略见踉跄地离开了李家,至于他来时的目的,此刻也浑然不顾了。



  回到家,郭驽长吁短叹,尽情抒发书生感慨,最后将李素那首《金缕衣》写下来,送进了东阳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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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道正和李素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父子二人搁下农具,李道正点亮了油灯,昏黄摇曳的灯光里,李道正发现桌上的麻纸隐见字迹,李道正不认字,但也大喜过望。



  “字是你写的?”



  李素点点头。



  李道正小心拈起纸,眯着眼仔细端详,尽管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好厉害啊!



  “才进了一天学堂竟认得这么多字,好好!我娃将来一定能当大官。”李道正念念不忘当官的事。



  李素终于忍不住了:“爹,如果孩儿不想当官,咋办?”



  “抽死你。”李道正的回答言简意赅,杀意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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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童叟无欺
  李道正的心思很单纯。



  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当官能够光宗耀祖,能够让日子过得更好,没有为国为民之类假大空的崇高期望。



  其实以前的李道正连这种小期望都不敢有,他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活到老,能够传承一脉香火便足够,可是自从李素治好了天花,连皇帝陛下都亲自下旨赐官赏田之后,李道正的心中忽然点燃了希望的火光,或许,儿子并非池中之物,或许,他可以有一个更敞亮的前程。



  可是,李素并不想当官,至少目前不想。



  一切只因“畏惧”二字。



  他并不觉得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能有多优越,或许知道历史走向,或许发明点东西能让世人惊讶,然而,比起耍心眼,斗心机,他哪点是别人的对手?十五岁的年纪,贸贸然名动天下,等待他的仅仅只是荣耀?



  相比封官晋爵,改善这个家庭的处境才最实际,最重要。



  这些道理,跟老爹是讲不通的,不管如何委婉,换来的都有可能是一顿痛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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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阳公主府。



  李素的诗终于还是出现在公主的寝殿内。



  郭驽的表现很夸张,公主府这种地方,不是一个穷教书的想进就能进的,郭驽索性跪在公主府门口,高高举起那首《金缕衣》,说了一句“小人为国荐才”,然后便一直跪在尘土里,小半个时辰后,府门打开,一名宦官走了出来,什么话都没说,接过郭驽手上的诗,转身便走。



  很快,这首诗出现在东阳公主的香闺里。



  东阳公主今年刚满十六,按礼制,早该封公主之名,赐公主封地,然而东阳的出身却有点差,她母亲只是宫里一位下嫔,若说得宠,自然比不上襄城,长乐,高阳,晋阳等公主,宫里一应用度,分到她的只是那些皇子公主们挑剩下的。



  东阳公主也从未试过抗争,宫里勾心斗角的十几年终于熬了过来,李世民良心发现,给她赐了公主名号和封地,从此太平村这块地方成了她的世外桃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尽管赐她的公主名号和封地很大意义上是为了打荥阳郑氏的脸,政治味道居多,她也只是一颗被摆布的棋子罢了。



  但是,棋子又何妨?终归已走出了那座阴冷的太极宫,从此默守着封地,或者将来有一天,她这颗棋子再次有了被利用的价值,被她的父皇摆上棋盘,将她尚给某个需要拉拢的臣子为妻。



  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此刻坐在寝殿内,东阳公主手上轻拈着那首《金缕衣》,神情有些怔忪,一双秋水般的妙目顾盼生辉,却多了几分苦苦压抑的郁郁之气。



  做为一个女子,东阳公主是美丽无暇的,她有着修长苗条的身材,美丽如画的娇容,黛眉如柳,红唇如焰,眉心中间贴着一个绿色的三叶眉心妆,至于如今贞观年间女子流行的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等等妆容,东阳公主却都没做,仅只一张雪白无暇的素面,不施胭脂的俏容里,透着几分淡淡的郁气。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开堪折直须折,唉……”



  东阳公主默默念了几遍诗,轻轻叹了口气。



  无可否认,这其实是一首少年励志的诗,所谓“花开堪折”的意思,也与男女之情无关,只谓少年莫负韶华,有所作为而已,可东阳公主却读出了情意的味道。



  “好一句‘花开堪折’,写这首诗的,果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么?”东阳公主喃喃自语。



  东阳公主的身后,站着一位贴身宫女,名叫绿柳,十二三岁左右,闻言笑道:“公主,听前面的宦官说,这是村学郭先生亲自推荐的人才,为了这首诗,郭先生在府外跪了半个时辰呢。”



  东阳公主叹道:“是首好诗,说它流芳千古亦是情理之中,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庄户人家写出来的,那位少年叫什么?”



  “听说叫李素,以前是庄户,除了作诗,这少年还做过一件大事呢……”



  “什么大事?”



  “上月泾阳县发了瘟灾,就是这个李素,用了一个什么法子,把天花抑制住了,公主您的胳膊当时不也被太医划了个口子,种了牛痘吗?听说这牛痘呀,就是李素所创,当时长安城里流言四起,说陛下当年……如何如何,惹了天罚,幸好有了这牛痘,才将流言压了下去,后来陛下赐了李素二十亩地,十贯钱,天花过后,陛下下旨,将长安城里背地嚼舌头的家伙砍了十几个……”



  东阳公主俏脸有点白,道:“别说了,杀人的事说起来有甚意思?”



  绿柳吐了吐舌头,笑着退到后面。



  看着手中的《金缕衣》,东阳公主叹道:“诗是好诗,暂且收下吧。”



  没说举荐之类的话,李素终究太渺小了。



  绿柳退出了寝殿,偌大的殿宇内,东阳公主有些失神,喃喃念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确是好诗啊。”



  说完,俏脸露出黯然的神情。



  世上任何人都能不负年华,唯独天家公主,不能。



  ********************************************************



  郭驽终于在河滩边找到了李素。



  找到李素时,他正在地上画格子,格子很小,正好是一页书的大小,格子里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字。



  “你是李素?”郭驽凑近问道。



  李素扭过头,见是学堂的郭先生,急忙起身行礼。



  “学生见过先生。”



  郭驽不说话,不住地打量着李素,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李素心头发毛。



  前世总有老师猥/亵学生的新闻,现在在唐朝,这家伙的口味不会这么重吧?不然为何如此色眯眯的看着他?



  英俊惹的祸,只能自己扛。



  李素左右环视,目光锁定了河滩边的一块大石头,暗暗决定,若郭驽对他动手动脚,他就用石头爆了这个衣冠**的狗头……



  “‘花开堪折直须折’一诗,是你所作?”郭驽直奔主题。



  “是……”李素刚承认,立马觉得不对劲,这诗似乎没出过自家屋子啊:“先生如何知道的?”



  郭驽没回答,反而继续问第二个问题:“床前明月光一诗,前后并不贯连,似乎不是同一首诗,是也不是?”



  神通广大的老师,教了一天课什么都知道,李素暗暗敬佩,同时决定回家后再狠狠踹王桩几脚,多半是这家伙泄露出去的。



  “床前明月光和谁知盘中餐本来是两首诗……”李素老实承认。



  郭驽眼睛一亮:“可否有幸一睹全诗之貌?”



  这态度已不是老师的居高临下了,反而用的是平辈的语气,看来在郭驽的心里,已将李素视为达者为尊的高人了。



  李素想了想,道:“先说那首悯农诗吧,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诗!”郭驽脱口赞道,双眼愈发亮晶晶了:“果然是悯农诗,字句不见‘怜悯’二字,却深得慈悲心怀,此诗只有庄户出身的人方能作出。”



  李素眼睛盯着地上画的格子,淡淡道:“还有一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格子画得有点大了,若是用铅块雕刻成版,里面掺点锡,常用字多雕几个,油墨也是个问题,活字印刷的工程量太大了,不知要花多少钱,家里的钱都在老爹手里掌握着,要他拿出来投资恐怕他会一头撞墙而死,把朝廷赏的那几贯钱当成遗产送给李素……



  缺钱,是个大问题啊。



  郭驽眼睛仍然闪闪发亮,细细品了一番后,赞道:“也是一首通俗易懂的好诗,足可在学堂里给孩子们启蒙……只是‘低头思故乡’一句,你不是从小在太平村长大吗?何来的‘思故乡’?”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诗是这么写的,总要有个东西用来‘思’吧……”李素心不在焉地挥挥手,抬头看着无语的郭驽,李素眼睛眨了几下,一个主意冒上心头。



  站起身来,李素的态度明显比刚才热情了许多:“先生觉得这两首诗如何?”



  “好诗,和你那首‘花开堪折’一样,足可流芳百世。”郭驽不吝赞美之辞。



  “如此好诗,先生心动了吗?共鸣了吗?”



  “嗯嗯嗯!”郭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李素话锋一转,却提出另一个问题:“先生被公主府请来教授学子,想必月俸不低吧?”



  “还……行吧。”郭驽满头雾水道。



  李素压低了声音,凑到郭驽耳边,道:“这些可以流传千古的诗句,学生这里还有不少,每首都能流芳百世,保证童叟无欺……”



  郭驽愈发糊涂,吃吃道:“童叟无欺?”



  “对,童叟无欺,每首先生只须花半贯钱,诗就卖给你,诗可署先生之名,学生对天发毒誓绝对保密,不满意可退货……”



  郭驽终于听懂了,眼睛徒然睁圆,一脸惊诧地盯着李素,显然,李素此时的无耻嘴脸令他很陌生。



  “你……你你,你这个……这个……”郭驽脸孔迅速涨红,眼中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怒火。



  李素见郭驽怒容满面,急忙改口:“三百文一首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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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初入长安
  李素此刻表情很殷切,看来很有诚意的样子,急待做好这笔交易。



  可郭驽的反应却大不一样。



  真正的读书人毕竟是有廉耻心的,李素的交易令他的廉耻心瞬间高涨,一双白净的大手时而化掌,时而握拳,似乎在犹豫用怎样的方式揍这个无耻之徒。



  李素看懂了郭驽的表情,暗暗叹了口气。



  显然,这位潜在消费者并没有购买的欲望,不仅没欲望,而且还想把他这个无私为大唐读书人提供精神粮食的商人揍一顿。



  读书人太要脸了不是好事,在商言商嘛,一首足可流芳千古的好诗花三百文钱买下来,贵吗?不贵啊!丢人吗?不丢人啊!



  “买卖不成仁义在,先生莫动手,学生告辞,告辞。”李素一边行礼一边后退。



  “回来!”郭驽忽然叫住了他,李素只好站着。



  “既然还有本事写出千古绝句,那就快快写来,拿这种事去赚银钱,莫糟践了好诗,更莫糟践了自己。”



  李素心中升起了希望:“先生买吗?”



  郭驽瞪眼:“信不信我抽死你?还有佳句不妨说来。”



  李素顿时变得很失望,郭驽的意思他明白了,既不想给钱,还想掏光他肚里的货,呵呵,当我傻吗?



  “没了,一句都没了。”



  李素说完慌慌张张跑了,留下郭驽站在河滩边,一脸痛心疾首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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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钱是大事,虽然与郭驽的生意没做成,但至少给李素提供了一个灵感。



  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应该还有斯文败类吧?



  只要找到一个败类,把诗卖给他,两三首大概能把他想办的事办成了。



  还有一件事,村里没有铁匠铺,活字印刷制版要花多少钱,也应该去城里问问了。



  想到就去做。



  李素找到了王桩王直兄弟,三人商量了一阵,决定进长安城逛一逛。



  动身之前,李素歪歪扭扭写下了十几首好诗,嗯,在他眼里已不算诗,而是货,马上要卖出去的货。



  怀揣着这十几首……货,李素和王家兄弟跟老爹编了个借口,悄悄离村而去。



  …………



  太平村离长安城不过六十里左右,相当于长安的郊区,三人带了一些干粮,顺着大道直走,路上遇到络绎不绝的商队或赶着牛车进城做买卖的小贩子,李素便靠着一张十五岁萌萌的脸央求,六十里路基本没靠走,一路蹭别人的牛车走完。



  由此可见,卖得一手好萌多么重要,当然,主要看脸,路上王家兄弟也试了一下卖萌,结果刚靠近,商队的护卫就拔刀了,一脸“什么鬼”的戒备模样。



  这个事实令王家兄弟分外沮丧,整个人都不好了,坐在进城的牛车上唉声叹气。



  “脸俊好咧,我爹娘当初也不知道怎么生的,把我生成这副模样……”王桩神情失落地跟李素诉衷肠。



  李素只好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顺便用很帅的姿势拂了一下额前的乱发。



  王桩继续叹气:“原本以为我这模样是个意外,爹娘再生的话总该认真点了吧?谁知生下老二后,他娘的,比我还丑!”



  王直脸颊直抽抽:“…………”



  扭过头,王桩看着李素道:“我今年十六咧,爹娘到处托媒给我说亲,十里八乡没嫁的闺女家都问过咧,一听说是太平村王家,个个跑得比狗还快,我爹现在每天都要偷偷哭一阵,说我们王家虽然有三兄弟,但一个比一个丑,很难娶到婆姨,王家香火怕是要断咧……”



  说完王桩无限忧伤的叹气,十六岁的少年此时仿佛尝尽人世的苦楚,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旁的王直神情也有点悲凄了,王桩丑倒也罢了,可他比大哥更丑啊……



  李素脸上迅速浮上同情之色,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安慰人这事,两辈子都没干过,不是李素的强项啊。



  王家兄弟目光悲凄而殷切地看着他,希望兄弟能够安抚他们受伤的心。



  “兄弟,说点啥啊。”王桩眼巴巴的瞧着他。



  “嗯……”李素沉吟。



  “‘嗯’是啥意思咧?”



  李素肃然道:“你们觉得自己又丑又穷,一无是处……”



  王家兄弟目光愈发殷切。



  李素暗叹口气,接着道:“不要绝望,至少你们的判断还是很正确的。”



  “啊?”



  李素继续安慰:“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一张丑脸,一定会再给你一个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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