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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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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家,准备把这样的话对姜希婕讲—可是姜希婕还没回来,夏日黄昏天色擦黑。这个家晚上总是有着分拨的夜归人,毕竟如今连她都已经加入救亡抗日的大潮。姜希婕五月中旬徐州陷落之后架不住各种说客终于被拉去处理援助物资去了。大部分物资都是苏联给的,轰炸机野战炮高射炮油罐车什么都有,处理援助物资的事情棘手尴尬,往哪里去,不往哪里去,姜希婕这一群职员是做不了主的,她们只能收到上面的意见和要求之后按那个处理,谁不满意就尽量的糊弄,实在糊弄不了了就捅到行政院和参谋部去—大约能来找她们闹得主儿到那一层也就降服了。那一层的降不住的,也不找别人直接找大老板了。
姜希婕起初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要找她来处理有关的东西,她一不会俄语,二不懂军事,后来才知道,政府找苏联贷了款,怎么有效的花那笔钱是需要她做左膀右臂的—为此她又觉得更可笑了,不是孔{20}就是宋{21},我无非来给这些人做帮手!有一日终于在行政院楼上遇见她大伯,她大伯看她样子气鼓鼓的,任是对谁都能翻起白眼来似的,回家便留心问她怎么了;正好赶上姜希泽也在家,他被借调到更需要他的军统局去,为此也是非常不满:兄妹二人一通不平,说完便被姜同禾教育了一顿,说当此报国之时,有这样的事虽是不该,但你们清者自清,更应该以自己的力量抗拒歪风邪气好好做事。尤其是姜希婕,因为和苏联签订的协议是要拿茶叶、皮革、兽毛、锑、锡、锌、镍、钨、丝绸、棉花、桐油、药材、红铜这些东西去还的,哪里去搞这些东西也要靠你们的,“正是因为政治上使不了手段了才来找你们使经济上的手段啊!”
是以,姜希婕的日子变成了成日都在被人要东西。家里的饭馆她扔给嫂嫂们打理了,即便嫂嫂们闲的没事在家也得响应蒋夫人的号召给前线将士缝衣服,但她就是能忙的两脚不沾地。不光是医疗方面,王霁月她们的保育会也想要从物资里面要一点—姜希婕好歹算是这一群人的副头,听到这茬的时候颇想吹胡子瞪眼奈何没有胡子—夫人你都号召缝衣服了,怎么就不能自己解决一下,再说要经费也找陈立夫{22}啊,编外一个师的经费呢;于是她颇没好气的说:“告诉保育会的人,我们过手的物资给了苏联,钱到了财政部,我们既不能支取也不能分肥,找我们要不上!请夫人另寻高明!”
这话传没传到宋美龄那里她不知道,她觉得应该没有,宋美龄忙着呢;就算她不忙,她也许也根本不在意;就算真在意这回事,她才不怕。
这话最终传回到王霁月耳朵里,王霁月回到家就笑她。“好好的说那么刺儿,叫人家多下不来台。”姜希婕一愣,“我那可是实话。我还想问呢,是谁这么缺心眼去找我们。”王霁月见她依然有气,只好说那人是想自己分肥罢了,不要理会,不多日没有油水可蹭自然就走了的。“想想可恶!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到士兵手里还有几个钱?占那么多钱财在手里,花不了带到阎罗地府去撑死吗?”王霁月一边笑一边给她夹菜,然后道:“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咱们,有大婶眼光长远啊。大部分人都是遭逢乱世无处保安全,慌乱之中一定会想多占据点什么才有安全感。”徐氏的确眼光长远,她前日拿了一封电报给姜希婕看—之前托人把1/3的财产转移到了美国,现在在纽约置了房产,也依旧托人照看着。所托皆可放心,虽然谈不上盈利,但相比在国内自然是好得多。想起之前她曾与徐氏有过讨论,说那么一大笔钱去哪里好,是欧洲还是美国。姜希婕觉得哪里都可以,反正比呆在马上打起来的国内强,不行和王家一起走到马来亚去也可以,反正都是有人照应的。徐氏坚定的只选择美国,拒绝马来亚的理由是终究是殖民地,别人操控没有出路,而且大家都去万一出什么变故就完了;拒绝欧洲的理由是她年轻的时候在欧洲呆过,觉得不安全,万一再想一战那样打起来就完了:不如美国,总之又大又强,横竖没有人能打它的。
老小老小,徐氏拿电报给王霁月看的时候表情更像献宝。王霁月只好一边笑一边恭维。
如今两家人正式住在一起,反而显得有些尴尬。虽说明面上最核心的关系是姜希泽和王浩蓬的连襟关系,但似乎更紧密的分明是她们俩,出入成双,携手共进,若说拿什么好姐妹好朋友来比拟,那真真是低估了她们在旁人眼中的亲密程度。王霁月觉得整个院子全家人都是拿她当姜家的媳妇看,妹妹不用说,连浩蓬和元娥也是一副看待姐夫的样子看姜希婕。
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尴尬就对了。
因为两人都忙,总是晚归,便成了吃饭的第二梯队。赵妈总是先和夫人少奶奶们先吃第一拨,再等三位小姐回来了给她们摆上第二桌—王婵月总是推说不饿,等着和那俩一起吃。今天也不例外,姐姐回来之后就等姜希婕,两人遂先坐在院子里喝茶—夏天的重庆热的让人完全无法入睡,一大家子人都恨不得躺在院子里才好。赵妈问想吃什么,王婵月说只想喝粥,白粥配小咸菜好了,“热,没食欲。”王霁月还是说有什么就吃什么,都拿来好了。“原先在广州也不见你这样,好好吃饭。要不然要累坏的。”姜希婕开店的时候以私人渠道捣腾了不少粮食,每天变着法喂全家人,她好像总是担心来日要闹饥荒似的,全家人笑她是现在拼了命的吃免得来日饿死。
王婵月那晚听见她二人的对话,站在黑暗中看着她二人模糊不清的背影,依靠在一起—那是无可替代的幸福,觉得自己好像霎时间从天灵盖向下彻底的裂开了一道裂缝,痛不可当,却又因为太痛,恍然间已经麻木,不再能够感觉到痛的存在。置身其中却浑然忘却。走到两人身边,被她姐姐拥抱住,继而长出了一口气。自那之后她不知是开了什么窍,总之倒不那么浑浑噩噩了,是故王霁月觉得她去医院工作虽然幸苦倒也是好事一件。只是镇日跟她说要注意防空洞的位置,要是真的要出去救人也要注意安全。说她们医务工作者虽然要冲锋陷阵但也要保护自己的安全,毕竟是珍惜的人才,是能救命的医生。
“也不知道爸爸他们到哪里了。”王婵月道,旋即低下头去,“我们这兄妹三个,一个都不孝顺。”王霁月摸摸她的头,“才离开广州没多久,耐心等等。说是到了马来亚就来信的。”王建勋夫妇在徐州失陷后就觉得更加危险,准备逃到马来亚去。一向注意自己的“官声”的王绍勋居然同意了,表示自己会留守广州,而让弟弟先去马来亚为家族留一条后路。是故前日收到电报说王建勋夫妇取道香港已经上船走了,害怕再不上船日军就要来了。王婵月看了伤心,想到兄长与她都不在父母跟前,王浩宁投了共自不必说,王浩修据说躲在租界不出来,整天照旧花天酒地。而她呢,从小父母最宠爱的就是她,她却一意孤行地留在重庆,不愿意随父母远走。想想父母也要一把年纪了,却如此凄凄惨惨孤独上路。
“别难过,”王霁月似乎看到她眼中有泪,手伸过去搭着她的肩膀安慰道:“等到仗打完了,咱们第一步就去马来亚看看叔叔婶婶。”背后传来某个嘴欠之人的声音,想必是今天干了什么遂她心意的事:“欸欸欸,也得带上我啊,不能你们姐妹俩说走就走了,我怎么办啊?”
王霁月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捏姜希婕的脸,“就不带你,嫌弃你讨厌。再说了,你大忙人,会有空跟我们走?别比我们先去了别的地方才好。”王婵月也顺势破涕为笑:“就是,姜姐姐可别撇下姐姐走了,那就大事不妙了。”姜希婕接过碗筷给她们分好,“天地良心!你姐姐就是跑到什么人鬼不知的地方去,我也能找到她!”
席间王霁月问王绍勋的消息,姜希婕只好说政府里也没有什么说法,传闻什么的也没有。最近只怕武汉危急,要员都在努力往重庆撤退,留在广州可能也有什么考虑吧,总之没听见。“你要着急我明天给你打听打听去。”王霁月摇头,“我不着急。我从来不担心爸爸。我只是想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他那个性子,现在居然不在重庆也是怪事一桩。”姜希婕听完愣了一愣,然而亲女儿都这样的态度她也不便说什么,她也不想面对她的岳父。就算王霁月怀疑他的父亲是随时准备逃到香港去,又能怎么样?那是那个人的生命,任何人都不能左右。而她已经在选择与王霁月相爱相守的时候,选择接受和承担这一切可能带来的代价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孔祥熙当时是行政院副院长及财政部长。
{21}宋子文当时任中国银行董事长和总经理,联合协调各银行应付财政。
{22}时任教育部长
我是每周不定某日出去浪,浪的那天就不会有任何的更新,周六周四上课也不一定有,都看心情。而且还在写别的,并不一定日更,所以还是一切看心情~看心情~看心情~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漫长的夏天一个好消息没有。
姜家似乎从来都能比别人先一步得到关键的消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能接触军事机密的儿子每天连人影都见不到,但凡消息也无非是早几个钟头从行政院从姜同禾或者姜希婕那里来。姜同禾有资格参与最高军事会议,姜希婕则要过手所有的战略资源,战局上稍有变化她手里的东西的取向就会因为参谋本部的一封电报而彻底改变。安庆,九江,瑞昌{23},黄梅{24},武穴{25},沿着长江一路丢,眼看终于是要打到武汉城下。也不好意思说是参谋本部计划的好,还是军人们就准备老老实实的实践这个计划。
姜希婕每天焦头烂额,每天看地图也是在想这波物资怎么过去那波物资怎么过来,大概能有多快—这比以前催长江上的货还急。八月的某天,她看着看着忽然想到,粤汉铁路非同小可,万一广州失陷那么直接上去攻打武汉就非常轻松的,按理应该把粤汉线破坏掉才好,但是破坏了它物资也难以为继,只有保卫广州,否则就麻烦大了—她当晚回家和家里人聊到这个,家里人表示认同,可是各自也只是关注着自己分内的事:王霁月在总部每天收留各地辗转过来的难童,再安排这些孩子躲到相对安全的偏远一些的地方去;王婵月依旧是个巡回医生,说最近偶尔还会收治一些前线的伤兵,可是送到重庆来也基本只能说是疗养了:“炸断手脚,只能截去残肢,否则就要烂。来了以后大喊大叫非常不满的大有人在,也有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心情低落的,都是前线收治不下再送回来治后期的。主任叫我们每天都要注意安慰人家,可惜我是不会,这种事情都交给护士长了。”
姜希泽也在,当日刚从沙坪坝郊区回来,脸色很不好看。可他自从开始横跨参谋部和军统做事之后脸色就没有好看过,天天都像煤窑里面爬出来似的一样黑。姜希婕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二哥,假如从武汉的机场起飞,轰炸机能飞到重庆吗?”她不懂军事,但她猜可以;姜希泽闻言脸色一变,眼睛一瞪,沉默几秒:“以日军现在的实力,没有问题。所以。。。”他看了一眼姜希婕,“赶紧找龙三把金条拿回来一部分,在家里挖个地窖当作防空洞好了。你要还想干什么,赶紧。”
餐桌上霎时安静,每个人似乎连咀嚼都停下,几分钟像是几年那么漫长。最后是姜颍开口问,“爸爸,到时候我和妈妈躲在地窖里,爸爸你躲在哪里呢?”姜希泽笑了一下说,爸爸也有地方躲,小颍不要担心。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近期应该是没有麻烦的,毕竟重庆多雾,飞机来了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餐桌上依旧安静极了。姜希婕有点后悔在饭桌上提这种话了。
即便是在陪都,政府依然要高调庆祝双十节。姜家只派出两位大家长去参加,长子在武汉前线,次子不知道在沙坪坝山上{26}干什么,侄女每天工作累死,留下两个儿媳妇看家能不能放过?王浩蓬本因为工作繁忙无意代表他那不知道在哪里的父亲出席,最后上面也没打算邀请他,不知道为什么陈布雷对他的态度还很古怪,他无心多想,工作到半夜才能回家,到家亲一亲睡梦中儿子王巍然,就睡了。
他本来是个单纯直接的性子,心眼估计都留在判断电波上的细微变化到底是何种密码上了。
结果双十节一过,第二天晚上这群父子女儿都回不了家了—日舰抵达广州大亚湾外,广州被围。姜希婕在办公室里听到这个消息,长叹一口气,告诉下属:第一去确定一下云南的路{27}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已经修了一年了,现在再不通车就要亡国了;第二给我找来所有的资料,要广州方向的物资统计和云南方向能过来的物资的统计;第三,给我准备一封给龙公子的私人电报。
办公室里有人抽烟,姜希婕也习惯了,甚至有一点喜欢那股子烟味—虽然总是要教导这群人,警告这群压力大的职员们,烧了关键文件提头来见—但尼古丁有的时候可以让她觉得非常镇定。比如现在这样的时刻,她知道两广地区的军队,能打的桂系远在内陆,不能打的就是留下来的陈济棠的继任者余汉谋,而且兵力也被抽调,广州只怕不日就要丢。
何况,她想,前两天她才从王霁月那里听说,王绍勋已经离开广州到香港去了,电报已经是从香港发过来的了。她还好奇为什么突然要到香港去,难道觉得广州呆不下去了还是终于想要放弃政治生涯去马来亚避难了。这会子一想,不是刻薄恶语,她这个岳父才是真的长了狗鼻子!
深夜回到家中,拿温吞水洗去浑身烟味。王霁月陪她一起,靠在浴盆外两人聊着种种猜测,王霁月就像是聊到什么遥远的和她无关的事情一样说着对于父亲突然去了香港的猜测,“想必是在广州呆着呆着发现什么都捞不到,才去了香港,毕竟是殖民地,安全着呢。”姜希婕倦怠,动作虽然缓慢也是想加速洗完,两人好赶紧去睡,“说道香港,我也只记得那年。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去一次。”“胡说什么,”王霁月想起当年在香港的事情就要脸红,像是一种异常甜美的羞耻,想起来就觉得不适,必要转移话题,“活头还长着呢。再说万一哪年真呆不住了,要去异国他乡,那也是必然经过香港的。”“喏喏喏,刚才谁觉得我说话太悲观的。”
她站起来,拿毛巾擦拭自己,王霁月也拿过毛巾帮忙。月上中天,此刻房间里除了烛火之外一点光亮也没有。昏暗的世界里,只能看到对方罢了。虽不孤独倒也无望。
姜希婕浑身清凉,幸好十月还不冷,干脆豪迈的不穿衣服拉着王霁月直接走会两人的卧室。王霁月想退说时间晚了,没想到姜希婕倒是光着身子抱着她就睡着了,
嘿。
幸好自己也是穿着亵衣陪她洗澡的。王霁月转过身想看清爱人的脸,不知不觉间,香港的生活已经是四年前,原来她们心意相通的相爱了四年了,看过的电影走过的街买过的花,和如今破碎的山河流离的命运。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她总是跟姜希婕说,你有那样的大志你就努力去追求啊,其实心里总是会担心这家伙,希望她不要太累。固然追求一定的理想总要付出代价,是个理性成熟的人都能理解这一点,但她就是会担心。这是爱,和理性无关。
她抚摸着沾枕头就找的姜希婕的脸,睡得真香,然后抱在怀里。
你的心里有火,对吗?所以你才每天这样殚精竭虑,我为你骄傲,也因为你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无尽的勇气。
很多年后王婵月回忆起来,也觉得那山河破碎的八年是她人生中生命力最旺盛的八年,她所谓的救死扶伤的理想触手可及的实现了,也悲伤惨淡的被现实击碎了。尽管那样,尽全力地人事被天命打败也不能说是失败,总比后来像永无止尽的阴雨绵绵的人生要好。她是巡回医生,年轻有活力和精力技术还不错,主任院长都很喜欢她,渐渐开始往要紧的地方派,比如前阵子送来一个团长,前线下来的,一个团打没了就剩他一个从死人堆里被救出来,弹片留在了身体里,前线没办法做手术送到重庆来;伤口溃烂发炎,医院里紧急给他安排了手术,取出来的碎片大大小小足有十余片,不得不说这位团长福大命大;饶是如此,还有两三片无法取出,将永远的留在他的身体里,成为他终生的痼疾。
就是这样的人,依然在配合治疗争取早日恢复再上前线保家卫国。王婵月看了,觉得对比实在太强烈,不知道是应该觉得人性真的有高下之分呢还是人性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在医院和卫生所里,她见过的,听说的,也有太多太多畏首畏尾临阵脱逃不仁不义的例子了。战争像是压缩一切的机器,人的生命也好物资的消耗也好甚至于善恶的密度都被无限的压缩在很短的时间和狭小的空间里,急剧的消耗,喜怒哀乐都波澜壮阔起来。
十月底,广州彻底陷落,武汉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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