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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的代言-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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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男性给她起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大极了,连树都震动起来。“人类”赶上来,拽着安德的衣服。“她问你为什么走?你没有获得离开这里的许可。代言人,这样做非常非常不好。她很生气。”
  “告诉她,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下命令,也不是为了听命令。如果她不能平等待我,我也不能平等待她。”
  “我可不能跟她说这种话。”“人类”说。
  “那她就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走了,对吗?”
  “这可是非常大的荣誉啊,被请到妻子们这里来。”
  “死者代言人到这里来拜访她们,这也是她们极大的荣誉。”
  “人类”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因为焦急全身都僵硬了。接着,他转过身,对大嗓门说起来。
  她安静下来。空地上一时鸦雀无声。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代言人。”欧安达小声嘀咕着。
  “我在临场发挥。”安德回答,“你觉得下面会发生什么事?”
  她没有回答。
  大嗓门走进那所大木屋。安德一转身,朝森林里走去。大嗓门的声音马上便响了起来。
  “她命令你等一等。”
  安德没有停步。“如果她要我回来,我也许会。但你一定要告诉她,‘人类’,我不是来发号施令的,但也不是来听别人发号施令的。”
  “我不能说这种话。”“人类”说。
  “为什么?”安德问道。
  “让我来。”欧安达说,“‘人类’,你不能说这种话,是因为害怕呢,还是因为没有可以表达这层意思的语言?”
  “没有语言。一个兄弟跟妻子说话时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这是完全颠倒的,没有这种语言。”
  欧安达对安德说:“这可没办法了,代言人,语言问题。”
  “她们不是可以理解你的语言吗?‘人类’?”安德问道。
  “在生育场不能用男性语言讲话。”“人类”说。
  “告诉她,就说我的话用妻子们的语言表达不出来,只能用男性语言,告诉她说,我——请求——她同意你用男性语言翻译我的话。”
  “你可真是个大麻烦,代言人。”“人类”说。他转过身,对大嗓门说起来。
  突然间,空地上响起十几个声音,全是妻子的语言,十几首歌咏般的调子响起,汇成一片和声。
  “代言人,”欧安达说,“现在你已经差不多违反了人类学考察中的每一条规定。”
  “我还没有违反的是哪几条?”
  “眼下我只想得起一条:你还没有杀掉哪个考察对象。”
  “你忘了一点。”安德说,“我不是考察他们的科学家,我来这里是作为人类的大使,与他们谈判条约的。”
  那一片声音乍起乍落,妻子们不作声了。大嗓门出了木屋,走到空地中央,站的地方离那棵大树很近。她唱了起来。
  “人类”在答话,用的是兄弟们的语言。欧安达急匆匆翻译道:“他正把你说的话告诉她,就是要相互平等那些话。”
  妻子们再次爆发出一片杂音。
  “你觉得她们会作出什么反应?”埃拉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欧安达说,“我到这儿来的次数跟你一样多。”
  “我想她们会理解的,也会在这个前提下让我重新走进空地。”安德说。
  “为什么这么想?”欧安达问。
  “因为我是从天上来的,因为我是死者代言人。”
  “别扮演高高在上的白人上帝的角色。”欧安达说,“一般而言,这种做法没什么好结果。”
  “我没把自己看成皮萨罗。”安德说。
  在他的耳朵里,简低声道:“那种妻子的语言,我渐渐捉摸出了点门道。基本语法与皮波和利波记录的男性语言很接近,‘人类’的翻译也起了很大作用。妻子的语言与男性语言的关系很密切,但是更加古老,更接近原初状态。女性对男性说话全都使用命令性的祈使句,男性对女性则用表示恳求的句子。妻子语言中对兄弟们的称呼很像男性语言中对玛西欧斯的称呼,就是那种长在树上的虫子。如果这种话就是爱的语言,他们能够繁殖真是个奇迹。”
  安德微微一笑。听到简重新对自己说话真好,知道自己会得到她的帮助,感觉真好。
  他这才意识到,曼达楚阿一直在问着欧安达什么,因为欧安达小声答道:“他在听他耳朵里的珠宝说话。”
  “那就是虫族女王吗?”曼达楚阿问。
  “不是。”欧安达说,“那是个……”她尽力想找个能说明问题的词。“是个电脑,就是能说话的机器。”
  “能给我一个吗?”曼达楚阿问。
  “以后吧。”安德回答,把欧安达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妻子们沉默了,再次只剩下大嗓门的声音。男性猪仔们突然兴奋起来,踮着脚尖上蹿下跳。
  简在他耳朵里悄声说:“她现在说起男性语言来了。”
  “真是伟大的一天啊。”“箭”轻声说,“妻子们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说起男性语言来了。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请你进去。”“人类”说,“邀请方式是姐妹对兄弟的方式。”
  安德立即走进空地,直直走向她。虽说她比男性高得多,却仍比安德矮足足五十厘米,所以他蹲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
  “谢谢你待我这么仁慈。”安德说。
  “这句话我可以用妻子的语言翻译出来。”“人类”说。
  “算了,都用你的语言翻译吧。”安德说。
  他照办了。大嗓门伸出一只手,触摸着安德光滑的前额、微微凸出的下颚。她一根指头按了按他的嘴唇,又轻轻按按他的眼皮。安德闭上眼睛,但没有退缩。
  她说话了。“你就是那位神圣的代言人吗?”“人类”翻译道。简悄悄纠正道:“‘神圣的’这三个字是他自己加的。”
  安德直视着“人类”的眼睛:“我不是‘神圣的’。”
  “人类”呆了。
  “告诉她。”
  “人类”焦灼不安地左思右想,最后显然认定安德是危险性更小的一方。“她没有说神圣的。”
  “只把她说的话译给我听,尽可能准确些。”安德说。
  “如果你不是个圣人,”“人类”说,“你怎么会知道她说了什么话?”
  “请你照我的话做。”安德说,“做个忠实的翻译。”
  “对你说话我可以忠实,”“人类”说,“但对她说话时,她听到的可是我的声音,是我说出你的那些话。我不能不说得——非常谨慎。”
  “一定要直译。”安德说,“不要害怕。让她准确地知道我说了什么,这非常重要。这样,你告诉她,说是我说的,请求她原谅你以这么粗鲁的方式对她讲话,说我是个粗鲁的异乡人,你只好准确地翻译我说的话。”
  “人类”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对大嗓门说起来。
  她的回答很简洁。“人类”翻译道:“她说她的脑袋不是梅尔多纳藤的根茎刻出来的,她当然能够理解。”
  “对她说,我们人类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树。请她对我们解释她和其他妻子拿这棵树派什么用场。”
  欧安达惊骇不已。“你可真是开门见山哪。”
  但等“人类”译完安德的话后,大嗓门马上来到树旁,手抚树身,唱了起来。
  现在他们离那棵树很近,能看到树干上密密麻麻爬满蠕动的小东西,大多数不到四五厘米。看上去约略有点像胎儿,粉红的躯体上覆着一层黑毛。他们的眼睛是睁着的,挣扎着爬到同伴们上面,争抢着树干上那些斑点状物质附近的位置。
  “苋糊。”欧安达说。
  “都是婴儿。”埃拉说。
  “不是婴儿,”“人类”说,“这些已经快长到会走路的年龄了。”
  安德走近那棵树,伸出手去。大嗓门立即不唱了。但安德没有住手,他的手指触到了树身,挨近一个猪仔婴儿。他爬到安德的指头边,爬上他的手,紧紧抱住不放。“你能把他分辨出来吗?他有名字吗?”安德问。
  惊恐万状的“人类”急促翻译着,然后复述大嗓门的回答。“这是我的一个兄弟。”他说,“等他能用两条腿走路时才会给他起名字。他的父亲是鲁特。”
  “他的母亲呢?”安德问。
  “哦,小母亲们没有名字。”“人类”说。
  “问她。”
  “人类”问了。而后她回答。“她说他的母亲非常结实、非常勇敢。怀了五个孩子,她长得很胖。”“人类”碰碰自己的额头,“五个孩子是个大数目,她还很胖,所有孩子都能自己喂养。”
  “他母亲也是喂他这种苋糊吗?”
  “人类”吓坏了。“代言人,我说不出这种话,用什么语言都说不出。”
  “为什么?”
  “我告诉你了。她很胖,能自己养所有孩子。把那个小兄弟放下来,让妻子对树唱歌。”
  安德把手放到树上,那个小兄弟一扭一扭爬开了。大嗓门又唱起来。欧安达怒视着这个鲁莽的代言人,埃拉却非常兴奋。“你们还不明白吗?新生儿以自己母亲的躯体为食。”
  安德倒退一步,极感厌恶。
  “你怎么这么想?”欧安达问。
  “看他们是怎么在树上蠕动的,跟玛西欧斯虫完全一样。他们与玛西欧斯虫一定是竞争对手。”埃拉指着一块没有涂上苋糊的树身,“树渗出树液,就在这些裂缝里。在德斯科拉达瘟疫暴发之前,一定有许多昆虫吃这种树液,包括玛西欧斯虫和猪仔婴儿。他们要争抢树液。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猪仔们才能把自己的基因分子与这些树的基因分子混合起来。婴儿在树上,成年猪仔必须时时爬上树去,赶走玛西欧斯虫。尽管他们现在有了足够的其他食物,他们的整个生命周期还是和树联系在一起。在他们自己变成树之前很久就是这样了。”
  “我们现在研究的是猪仔的社会结构,”欧安达不耐烦地说,“不是发生在古代的进化史。”
  “我正在进行高难度谈判呢。”安德说,“所以拜托你们安静会儿,尽可能多学多看,别在这儿开研讨会。”
  大嗓门的歌声达到了最强音,咔嚓一声,树干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们不至于为了我们把这棵树弄倒吧。”欧安达吓坏了。
  “她是请求这棵树敞开自己。”“人类”摸摸自己的额头,“这是母亲树。整个森林里只有这一棵。这棵树绝不能受伤,否则我们的孩子只好从别的树上出生了。我们的父亲也都会死掉。”
  其他妻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与大嗓门形成合唱。不一会儿,母亲树的树干上张开了一个大洞。安德立即走到它的正前方,朝里面望去。可洞里太黑,什么都看不见。
  埃拉从腰带上抽出照明棍,递给安德。欧安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是机器!”她说,“不能带到这儿来。”
  安德轻轻从埃拉手里接过照明棍。“围栏已经倒了。”他说,“现在我们大家都可以参加你的尝试行动了。”他把照明棍在地上插好,打开,手指轻抚棍身以减弱光线,让光线均匀分布。妻子们发出压低嗓子的惊呼,大嗓门碰了碰“人类”的肚皮。
  “我早就说过,说你们可以在晚上造出小月亮。”他说,“我告诉他们你们随身带着小月亮走路。”
  “我想让光线照进母亲树里面,不会出事吧?”
  “人类”向大嗓门转译,后者伸手要过照明棍。她双手颤抖着捧起照明棍,轻声吟唱起来。然后,她轻轻转动照明棍,让一束光照进洞里。但她几乎立即便缩回手,将照明棍指向另外的方向。“这么亮,会让他们变瞎的。”“人类”说。
  简在安德耳朵里悄声道:“她的声音在树身内部引起了一种回音,光线照进去时,回音的调子立即变了,一下子变高了,形成另一种声音。那棵树在回答,用大嗓门自己的声音回答她。”
  “你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吗?”安德低声问。
  “跪下来,带我靠近点,横着扫过那个洞口。”安德照办,头部缓缓地从左向右移过洞口,让植入珠宝的耳朵横过洞口。简描述着她看到的情况,安德跪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动不动。接着他转向另外两个人。“是小母亲们。”安德说,“里面都是小母亲,全都怀了孕。不足四厘米长,其中一个正在生产。”
  “用你的耳朵看到的?”埃拉问。
  欧安达跪在他身旁,极力朝树洞里张望,但什么都看不见。“这种繁殖方式真让人难以置信。雌性在婴儿期便达到性成熟,生产,然后死亡。”她问“人类”,“外面树身上那些小家伙都是兄弟,对吗?”
  “人类”向大嗓门重复了这个问题。妻子伸手从树干缝隙里抠出一个稍大点的婴儿,唱了几句解释的话。“这个就是一个年轻的妻子,”“人类”翻译道,“等她长大后,她会和其他妻子一起,照顾孩子们。”
  “只有这一个是妻子吗?”埃拉问。
  安德打了个哆嗦,站起身来。“这一个或者不能生育,或者根本不交配。她不可能自己生孩子。”
  “为什么?”欧安达问。
  “没有产道。”安德说,“婴儿们只有吃掉母亲才能出世。”
  欧安达小声念了一句祷词。
  埃拉却极感好奇。“真是太神奇了。”她说,“可她们的体积这么小,怎么交配?”
  “这还用说,把她们带到父亲们那里去。”“人类”说,“还能怎么办?父亲们不可能到这里来,对不对?”
  “父亲们,”欧安达说,“指的是最受敬重的树。”
  “说得对。”“人类”说,“父亲们的树干都成熟了,他们把他们的粉尘放到树干上,放进树液里。我们把小母亲放到妻子们选定的父亲树上。她在树干上爬,树液里的粉尘就进了她的肚子,往里面填进小家伙。”
  欧安达无声地指指“人类”肚皮上的小凸起。
  “对,这就是运载工具。得到这份荣耀的兄弟把小母亲放在他的运载工具上,让她紧紧抓住,直到来到父亲身边。”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在我们的第二种生命中,这是最美不过的美事。如果做得到的话,我们真想整晚搬运小母亲。”
  大嗓门唱起来,很响亮,声音拖得长长的。母亲树上的树洞开始闭合。
  “这些雌性,这些小母亲,”埃拉问道,“她们有自己的意识吗?”
  意识这个词儿“人类”不懂。
  “她们是清醒的吗?”安德问。
  “当然。”“人类”回答。
  “他的意思是,”欧安达解释道,“这些小母亲有思考能力吗?她们听不听得懂语言?”
  “她们?”“人类”说道,“不,她们和卡布拉一样笨,只比玛西欧斯虫聪明一点点。她们只能做三件事:吃、爬、抓紧运载工具。这些长在树洞外的不一样,他们已经开始学习了。我还记得自己趴在母亲树上的事,也就是说,从那时起我就有记忆了。不过像我这种能记起那么久以前的事的猪仔是很少的。”
  泪水涌上欧安达的双眼。“所有这些当母亲的,她们出生、交配、生育、死亡,这一切在她们还是婴儿时就发生了。她们连自己是不是真正活过都不知道。”
  “这种情形是非常极端的。”埃拉说,“雌性很早就达到了性成熟,雄性则很晚。占据主宰地位的雌性都是不能生育的,真有讽刺意义。她们统治着整个部落,却不能传下她们自己的基因——”
  “埃拉,”欧安达说,“咱们能不能发明出一种办法,让小母亲既能怀上后代,又不至于被自己的孩子吃掉。比如剖腹产。再发明一种富含蛋白质的物质取代她们的尸体成为婴儿的食物。那样的话,这些雌性能不能长到成年期?”
  没等埃拉答话,安德抓住两人的胳膊,把她们拉到一旁。“你们好大的胆子!”他压低嗓门道,“换个角度想想如何?如果猪仔发明出一种办法,可以让人类的女婴怀上孩子,这些孩子可以吃掉他们母亲小小的尸体。你们作何感想?”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欧安达说。
  “真恶心!”埃拉说。
  “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要毁掉他们生活的根基。”安德说,“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双方共享这个星球的道路。一百年、五百年后,等他们的技术发展到一定地步,他们自己可以作出这种决定:是否改变他们的生育方式。但我们不能替他们设计出一个社会,突然让数量与男性相同的大批女性进入成年期。让她们干什么?她们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对不对?也不能取代男性成为父亲,对不对?你们让她们怎么办?”
  “但她们连活都没好好活过,就死了——”
  “是什么样的人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安德说,“要做出什么改变必须由他们说了算,而不是你们,不是你们这些被人类观念蒙住双眼的人,一心希望他们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跟我们一样。”
  “你说得对。”埃拉说,“当然,你是对的。很抱歉。”
  在埃拉看来,猪仔不能算人,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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