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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的代言-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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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遗传缺陷
这时,“人类”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米罗留意到,从书本打开的那一刻起,在场的所有猪仔都静静地聚了过来。
西达:德斯科拉达病原体不是细菌,它好像进入细胞中,然后住下不走了,和线粒体一样,随细胞的繁殖而繁殖。人类到达这里才几年,完全是一个新物种,可它这么快就进入了人体。这说明它有很强的适应性。它肯定很久以前就传遍了整个卢西塔尼亚生物圈,成了这里的地方病,一种无法治愈的感染性疾病。
加斯托:如果它定居在细胞之中,而且到处都是,那就不能说它是一种感染了,西达。它已经成了正常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
西达:问题是,这东西不是天生的呀,它有扩散能力。还有,如果它是这里的地方病,当地所有物种一定都找到了与它战斗并取得胜利的办法——
加斯托:或者适应了它,使它成为正常生态的一部分。也许这里的生物需要它。
西达:德斯科拉达拆开生物的基因链,再胡乱重组。这里的生物需要这种东西?
加斯托:说不定这就是卢西塔尼亚的物种如此稀少的原因所在。德斯科拉达的历史可能并不太久,只有大约五十万年,大多数物种适应不了它,于是消亡了。
西达:我真希望咱们能熬过这一关,加斯托。下一代外星生物学家也许只知道作标准的基因修改,无法把咱们的实验继续下去。
加斯托:不想死就只有这一条原因?
——加斯托与西达去世前两天的对话,插入其电脑工作笔记。
初次引用于《失落的科研线索》
刊于《方法论学报》2001:12:12:144… 45
那天晚上,安德很晚才从希贝拉家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花了一个多小时分析当晚发生的事,尤其是娜温妮阿回家之后的事件。第二天,安德还是一早就醒了,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大堆需要回答的问题。准备代言时总是这样。他需要把大量零碎资料拼凑在一起,才能深入死者的心灵,发现他们本来准备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情况,使他们的生活大大背离了初衷。在得出结论之前,他很少休息。但这一次,让他无法安睡的还有焦灼。这一次,他对生者倾注了极大的关怀,远甚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你当然陷得更深。”听了他的诉说后简解释道,“没等离开特隆海姆,你就已经爱上那个娜温妮阿了。”
“也许我爱上了当年那个年轻姑娘。可现在这个女人又凶又自私。瞧瞧她,竟然受得了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那些事。”
“这就是死者代言人的所作所为吗?单凭表面现象就对一个人下断语。”
“你还不如干脆说我爱上了格雷戈哩。”
“你呀,总喜欢别人在你身上撒尿。”
“还有科尤拉。他们所有人都比她强。还有米罗,我喜欢那个小伙子。”
“他们都爱上了你,安德。”
他大笑起来:“人人都以为自己爱我,可一旦我开口代言,他们就不会那么想了。娜温妮阿比大多数人更有眼光——没等我说出真相,她已经恨上我了。”
“你和其他人一样,对自己一无所知,代言人。”简说,“答应我,你死之后让我替你代言行吗?我可真有一大堆话要说呢。”
“这些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安德疲惫地说,“干这一行,你比我还差劲。”
他开始动手列出一个相关问题表:
一、为什么娜温妮阿一定要嫁给马考恩?
二、为什么马考恩那么憎恨自己的孩子?
三、为什么娜温妮阿那么憎恨自己?
四、为什么米罗请我替利波代言?
五、为什么埃拉请我为她父亲代言?
六、为什么娜温妮阿改变了主意,不让我为皮波代言了?
七、马考恩的直接死因是什么?
他注视着第七个问题。这是最容易回答的,只是个单纯的医学问题。就从这里开始吧。
替马考恩作尸检的医生名叫纳维欧,意思是“船”。
“不是因为我个子大得像轮船,”他笑道,“也不是说我很会游泳。我的全名是恩里科·欧·纳维加多·卡隆纳达。纳维加多是船长的意思。幸好他们用这个名字称呼我,没管我叫卡隆纳达,就是小钢炮的意思。这个名字的联想可有点下流呢。”
安德没被他笑逐颜开的样子骗过。和其他人一样,纳维欧也是个循规蹈矩的天主教徒,也跟其他人一样,对主教大人的吩咐言听计从。他的目的就是不让安德了解任何情况,当然这样做他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我提出问题,希望得到回答。我有两种途径得到你的回答。”安德的声音不大,“一种办法是我直接问你,而你也如实作答。另一种办法是,我向星际议会提交一份请求,命令你向我公开你的记录。安赛波的收费是十分昂贵的。而且,由于我的请求完全正当,你的拒绝却是触犯法律的,所以这笔通讯费用将从你们殖民地本来已经很紧张的经费中扣除,并且要加上一倍的罚金,还有对你个人的惩罚。”
安德平静地说着,纳维欧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他冷冷地答道:“我自然会回答你的问题。”
“这里头没有‘自然’可言。”安德说,“我是依法前来的代言人,而你们主教却要求米拉格雷人民无缘无故对我采取不公正的抵制态度。请你为这里每一个人做件好事,通知他们:如果这种表面上热烈欢迎,背地里却拒不合作的态度继续下去,我会请求星际议会改变我的身份,使我从代言人变为检察官。我向你担保,我在星际议会里的名声还不错,我的请求会被批准的。”
纳维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检察官具有议会赋予的权力,有权以宗教迫害的理由收回殖民地的天主教特许状。到时候,不仅主教会被立即撤职召回梵蒂冈接受处罚,卢西塔尼亚整个殖民地都势必爆发剧变。
“你既然知道我们不希望你来,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纳维欧问。
“有人希望我来,否则我是不会来的。”安德说道,“你可以不喜欢这条法律,对它万分恼火,但它保护了许多天主教徒,这些人身处获得别的宗教许可状的殖民地,全凭这条法律才能得到安全。”
纳维欧的手指叩打着办公桌。“你的问题是什么,代言人?”他说,“咱们快点,早完早了。”
“非常简单,至少开头很简单。马科斯·希贝拉的直接死因是什么?”
“马考恩?!”纳维欧一声惊呼,“你大老远到这儿来,不可能是替他代言吧?他几个星期前才——”
“我被请求替几位死者代言,纳维欧先生,我决定从马考恩开始。”
纳维欧的脸一拧。“我希望你能先证实你有这个权力。”
简在安德耳朵里悄声道:“咱们先镇镇这家伙再说。”眨眼间,纳维欧的终端启动了,调出官方文件,简换了一副最威严的官腔嗓门宣读道:“兹证明安德鲁·维京——死者代言人——接受请求,为卢西塔尼亚殖民地米拉格雷市公民马科斯·希贝拉代言,诉说其生平与死因。”
镇住纳维欧的还不是官方证明,而是安德根本没作出任何提出请求的举动,甚至没登录上他的终端。纳维欧立即明白,代言人耳朵里有植入式电脑,有一条直通线路。这种昂贵的通讯手段证明此人来头不小,在高层极有影响力,他的请求肯定会被批准的。卢西塔尼亚还找不到一个人有这种权威,连波斯基娜市长都没有。纳维欧得出了结论:不管这个代言人是谁,他可是一条大鱼,佩雷格里诺的小煎锅盛不下他。
“好吧。”纳维欧说,勉强挤出笑脸。现在他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笑逐颜开的样子,“反正我早就准备帮你了。你知道,主教有点大惊小怪,米拉格雷的人也不是全都受他的影响。”
安德还了他一个笑容,礼貌地接受了他的假客套。
“马科斯·希贝拉的死因是先天性遗传缺陷。”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似是而非的拉丁名词,“这种病你以前肯定没听说过,它相当罕见,是通过基因传给下一代的。最初发作区域通常是生殖器。大多数病例中,患者的内外分泌腺体被脂溢性细胞取代。换句话说,数年时间里,一点一点地,肾上腺、垂体、肝脏、睾丸、甲状腺等等会逐渐变成了一团一团肥大的脂肪组织。”
“这种病肯定致命吗?会不会好转?”
“哦,会的。事实上,马考恩比普通病人多活了整整十年。从很多方面来说,他这个病例是十分突出的。有记载的其他所有同类病例中——我承认,这种病例不是很多——疾病初发区都是睾丸,造成患者不育,大多数会成为性无能。马科斯·希贝拉却有六个健康的子女,说明他的睾丸是最后被感染的腺体。可一旦睾丸受到感染,病变一定快得不同寻常。他的睾丸已经完全成了脂肪性组织,而他的肝脏和甲状腺却还能继续工作。”
“最后死亡是因为哪个部位的病变?”
“垂体和肾上腺不行了。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一家酒吧里就那么倒下了。我听说他当时正哼黄色小调呢,咣当一下,就完了。”
安德总能一下抓住关键。“如果患者不育,这种遗传病是怎么传递到下一代身上的?”
“通常是通过兄弟姐妹。一个孩子得这种病死了,但疾病征兆在他的兄弟姐妹身上表现得不明显,于是他们把病变的种子传递到他们的子女身上。马考恩是有子女的,所以很自然,我们担心这几个孩子身上也携带了病变基因。”
“你给他们做过检查吗?”
“没有一个孩子有基因方面的缺陷。我做检查时,堂娜·伊凡娜娃就在我肩膀后头盯着,这个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我们确定了病变基因的结构之后,再一个一个挨着检查那些孩子,刷刷刷,没问题。就这样。”
“没有一个孩子有问题?连隐性趋势都没有?”
“Gracas a Deus。”大夫说道,“万一他们真带着有害基因,谁还敢跟他们结婚。说起这个,有件事我实在不明白,马考恩自己的基因病变怎么没被人发现?”
“这里定期做基因检查吗?”
“哦,不,这倒不是。但我们这儿三十年前爆发过一场大瘟疫。堂娜·伊凡娜娃的父母,尊敬的加斯托和西达,他们替每个人都做了仔细的基因检查,男人、女人、小孩,殖民地里所有人都做了检查。靠这种手段他们才发现了治愈瘟疫的方法。谁的基因有什么缺陷,一看他们的电脑记录就知道。我就是这样发现马考恩的死因的。过去我从没听说过这种病,可电脑里有记录。”
“加斯托和西达没有发现马考恩的基因缺陷?”
“显然没有。如果发现了,他们一定会告诉马考恩的。可就算他们疏忽了,伊凡娜娃自己怎么会没发现?”
“也许她发现了。”安德说。
纳维欧大笑起来:“不可能。没有哪个头脑正常的女人会故意怀上有那种基因缺陷的男人的孩子。马考恩一定被痛苦折磨了许多年。你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受那份罪的。不不,伊凡娜娃也许算得上是个怪人,但她不是疯子。”
简乐坏了。安德才进屋,她便在终端上空现出原形,纵声大笑起来。
“也难怪他。”安德说,“在这样一个虔敬的天主教殖民地中,外星生物学家是最受尊重的人物。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大人物会有什么隐情,也就不会质疑自己的分析基础。”
“你就别替他辩护啦。”简说,“我本来就没指望你们人类具有软件一样的逻辑推理能力。我自己觉得可笑,这你可管不了。”
“倒也说明此人确实挺纯洁的。”安德说,“宁肯相信马考恩的病与其他所有有记录的病例不一样,宁肯相信伊凡娜娃的父母不知怎么没发现马考恩的病,她嫁给他时不知情。可是根据奥坎氏简化论,我们更倾向于相信比较简单的解释:马考恩和其他同类患者没什么不同,最初发病区也是睾丸,娜温妮阿的所有孩子其实都不是他的。怪不得马考恩那么恼怒。她的六个孩子,人人都在向他证明,证明她在跟别的男人睡觉。也许这两人结婚前就讲好了,她不会对他忠实。可居然生出六个孩子来,马考恩最后可受不了啦。”“这 种宗教观念真是妙不可言。“简评论道,”她可以为了通奸而结婚,但却一定要依照教规,不采取避孕措施。”
“你扫描过那几个孩子的基因模式吗?看看谁最有可能是他们的父亲。”
“你是说你还猜不出来?”
“我猜得出来,但还是想要明确的医学证据。”
“当然是利波,怎么可能是别人?真是好一条大色狼!跟娜温妮阿生了六个,外加自己老婆的四个。”
“我有一点不明白。”安德说,“娜温妮阿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嫁给利波。没道理嘛,嫁给一个自己瞧不起的男人,而且她肯定知道他有病,然后又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她一定是早就爱上了利波。”
“你们人类就是这样,变态呀,麻烦呀。”简拖着长腔,“匹诺曹可真傻,居然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小孩子。长个木头脑袋多好,比变成真人强多了。”
米罗小心翼翼地在森林中觅路前进,时而碰上一株他知道姓名的树,不过他拿不准。人类没有猪仔那种本事,能给一大片树林中的每一株分别取一个名字。当然,人类也没像猪仔那样把树木当成自己祖先的图腾。
米罗的目的地是猪仔的木屋,他有意选择了一条绕远的路。这是利波教他的。利波本来有一个学徒,就是他自己的女儿欧安达,后来又收下了米罗。一开始他就告诉米罗和欧安达,绝不能踏出一条从米拉格雷直通猪仔木屋的直路。利波警告两人,也许有一天,猪仔和人类之间会爆发冲突,我们不能给大屠杀开辟一条便捷通道。所以米罗今天才会绕着小河对面较高的岸边走。
不出所料,一个猪仔钻出树丛,站在附近盯着他。几年前,利波正是通过这种戒备判断出,女性猪仔必定住在这个方向的什么地方。只要外星人类学家接近这里,男性猪仔总会派出一名哨兵。在利波的坚持下,米罗没有试图深入这个禁止前进的方向。而现在,只要一想起自己和欧安达发现的利波尸体的样子,他的好奇心便顿时被压了下去。利波当时还没有咽气,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珠还在动。米罗和欧安达一人跪在一边,握着他血淋淋的手。到这时他才真正死去。利波被剖开的胸腔里,暴露在外的心脏还在继续跳动。利波啊,你要能说话该多好,只要一句话,告诉我们他们为什么杀你。
河岸变低了,米罗踩着长满青苔的河中石块,轻快地来到对岸。几分钟后,他从东面走近那一小块林中空地。
欧安达已经到了,正在教猪仔如何搅打卡布拉的乳汁,做成类似奶油的东西。这一套她自己也是才学会的,试了好几个星期才找到窍门。如果母亲或是埃拉能帮忙就好了,她们对卡布拉乳汁的化学属性了如指掌。但他们不能与外星生物学家合作。加斯托和西达早已发现,卡布拉奶从营养上来说对人类毫无用处。因此,研究如何储藏保存这种乳汁只可能是为了猪仔。米罗和欧安达不想冒险,让其他人知道他们违反了法律,擅自干预猪仔的生活方式。
年轻的猪仔们对卡布拉奶浆喜欢得要命。他们编了一段挤奶舞,现在又拉开嗓门大唱起来。呜里哇啦不知所云,夹杂着斯塔克语、葡萄牙语,还有猪仔自己的两种语言,混合成一片喧嚣的噪音。米罗尽力分辨歌词,里面自然有男性语言,还有些对图腾树讲话时用的树语的片断,这种语言米罗只能听出调门,连利波也译不出一个字。听上去全是“米”“比”“吉”的音,根本听不出元音之间的区别。
监视米罗的猪仔也走进树丛,响亮地呜呜着和其他猪仔打招呼。舞蹈仍在继续,但歌声突然中断。曼达楚阿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空地边的米罗身旁。
“欢迎,我——想——见——你。”这个“我想见你”就是“米罗”这个词在斯塔克语中的意思。曼达楚阿特别喜欢玩这种把葡萄牙语姓名翻译成斯塔克语的游戏。米罗和欧安达早就向他解释过,他们的名字其实并没有特别的含意,发音像某个单词纯属巧合。但曼达楚阿就是喜欢这个把戏,许多别的猪仔也喜欢,米罗只好认可这个“我——想——见——你”。欧安达也一样,猪仔们管她叫维加,她只能应着。这是发音最接近“欧安达”的斯塔克词,翻译成葡萄牙语就是“奇迹”的意思。
曼达楚阿是个谜。他是猪仔中岁数最大的,连皮波都知道他,经常写到他,仿佛他是猪仔中的要人。利波同样把他当成猪仔中的头目。他的名字曼达楚阿,在葡萄牙土话里就是“老板”的意思。可在米罗和欧安达看来,曼达楚阿好像是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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