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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得容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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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姨娘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出头是为着女儿,如今苦的也依旧是女儿,明洛虽嘴上说着不歇,却还是依言搁下来走动了两步,一直低了头,脖子也受不住,可她也没歇着,张姨娘不能起来主事,落月院里外总得有人主持。

    丝兰绿腰两个都叫她们回家,年节里不卖人,可谁都知道,这两个怕是回不来了。虽没立时补上人,可该办的事却得办。

    新衣是早就领了的,明洛还开了匣子取出银子来,叫采桑到帐房换了大钱,按着人头发赏钱,只丝兰绿腰两个不好明着给,也还是补了东西过去。

    明洛还是打明沅那儿学来的,她那个院里,逢着大节,除开纪氏多发一个月的月钱之外,明沅也会多发个百来钱,按着等来分,也不越过纪氏定发下的例来。

    下人们忙得一年,盼得也不过是几个赏钱,明洛才刚办这事还吃了张姨娘埋怨,她平日里也大方的,可却怕女儿往后拿捏不住,下人见她撒漫就爬到她头上去。

    明洛安静听了:“过年总得图个喜乐,这些加起来能有多少。”不过发了一回赏,下面人就说得那些个好话,多少年了张姨娘都说明沅是傻大方,其实放出去的钱哪里动得了根本,花这些小钱买个好名声,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女儿开了窍,张姨娘心里却难受起来,若此时纪氏过来,叫她趴在纪氏的脚底下哭求都是肯的,只求不要离了女儿身边。

    年前按着风俗该从头到脚都洗漱干净,张姨娘身上有伤,衣裳脱下来一块青一块紫,胳膊上老大一块乌青,明洛便不让她动,也不叫丫头沾手,叫厨房抬了水来,预备好了香膏鸡蛋往浴房里头坐着给张姨娘擦身。

    这母女两个原来时常争闲气绊嘴,不论有事无事,待月院里总归是热闹的,明洛还时常嫌张姨娘嘴碎躲出去,可出了这么一桩事,两个再没红过脸,张姨娘把那毛病改去一大半,明洛也安静下来。

    明沅日日过来,她原来只往苏姨娘院子里头走动,自沣哥儿抱出来,便没再去过安姨娘的院子,来张姨娘这儿也是头一遭,或是陪着明洛坐一会,或是帮手做做针线,还告诉她太太不喜欢什么花色,手筒上头也不缀珠带宝。

    等走动的多了,张姨娘在女儿跟前叹一句:“她倒真是个好的,若是我走了,你万不能再沾那一个,跟她倒能多走动走动。”

    说着又要淌泪,那么一门好亲事,就有眼眉前了,伸手就要勾到的,偏还给抢了去,往后还不知道着落在哪里,跟明沅多亲近,说不得还能帮着明洛在纪氏跟前美言几句,赶紧把她的亲近给定下来。

    “那一个”说的就是明湘了,明洛既不答应也不回绝,却不再帮着明湘说话了,扶了张姨娘坐下给她梳头,张姨娘还嗔:“我哪里就动不了了。”跟上这么说,心里怎么不欢喜,看着女儿越发乖巧有了大姑娘样子,偏偏又要离了她了。

    到了安姨娘这里又换了一付模样,她等了几日还不见明湘过来,这才心焦起来,怕女儿真个不认她了,指了丫头去小香洲,可又有哪一个听她的,玉屏已经走了,留下的也只有银屏一个,院里那些个二等三等的,更不敢出头。

    银屏苦劝了她:“姨娘再等等,姑娘说了去求定然要会去的,这些日子府里不得闲,姨娘可不能这时候跳出去。”

    她忍着没告诉安姨娘,所有的丫头都出不得院子了,连着张姨娘那儿还没这样的的指令,偏是她们院子叫看管起来,丫头们都想着回家过节的,便没赏钱好领虽能回去吃一口年饭,当着面不说,背地里却都在谋出路。

    画屏那时候不也是求了人去找娘老子,求太太把她放出去嫁人,这会儿连孩子都抱上了,跟着安姨娘这辈子都没出路了。

    女儿不来,上房也没句准话,安姨娘这才晓得怕,再听银屏说一句程姨娘没了,她就更怕起来,原来就病,再添上多思这一条,更是起不来床。

    她不能下床,丫头们还更高兴,喝了药就叫她睡着,睡着的时候比她醒着省心的多,银屏那儿有好几个丫头来求着要出去,俱叫她骂一回赶回去了,可她心里也跟着没有着落,往盆里再添一块炭,望着窗外头直叹息。

    最安闲的便是苏姨娘,每有一桩事出来,她都更老实几分,她还生过儿子呢,不是照样说挪就挪到庄头上去了,纪氏越是赏东西下来,她越是要去拜去谢,连着这回颜连章拿了一箱东西给明沅,她谢的也是纪氏。

    前头那两个不省心,纪氏再看苏姨娘便把心里积的恶感都去了几分,见她身上还是旧年那件衣裳,便道:“这大节下的怎么不穿新衣,我记着也做了几件。”

    说是旧衣,也不过年节拿出来穿两回,看着还是簇新的,纪氏说这话是为着抬举她,苏姨娘把头压的更低:“是做了,想等正日子再拿出来穿呢。”

    “看你,哪里就非得元日才穿出来,我这儿倒有几件袄子,卷碧捡两身出来,给苏姨娘穿。”把她上下打量一回还点一点头:“你们年轻,穿这个正相宜。”说是旧衣也还是新的,苏姨娘更惶恐了,纪氏甚个时候赏过旧衣给人穿,她穿过的衣裳,便是旧了,也自来不赏下来的。

    一身儿玫瑰红的织锦衣裳,当着纪氏的面就换了上去,纪氏坐在窗前看着苏姨娘,满面都是笑意:“我晓得你来为着什么,给了六丫头就是六丫头的,不值得什么。”

    那一箱子的东西,明沅点出来造了册,已经呈送上来给纪氏看过了,里头确有几件好东西,大件的蜜蜡佛手摆件,一套金魁星对角杯子,还有甚个芙蓉石翡翠璎珞,东西又杂又没个章法。

    既有摆件又有首饰,还有随身带的三事七事,想必又是下头进上来的,他随意指了些便抬到了明沅的房里。

    这话纪氏已在明沅面前说过一回,又跟苏姨娘说得一回,点了头挥手叫她下去,这回她缩在后头没出来裹乱,那便是真老实了。

    明潼进门的时候正瞧见苏姨娘穿着纪氏的衣裳告退出去,冲她点一点头算是见礼,也不等她错身过去,便抬腿往内室里去,见着纪氏阖了眼儿撑着头,知道她还在烦心程姨娘的事。

    人没了就没了,要紧的却是怎么跟澄哥儿开这个口,她想着便又看一眼苏姨娘,隔得窗户还能看见她缩了脖子低着头。

    原来挡在眼前捍不动的山石,一戳就倒了,原来看着开在脚底的小花,却偏偏长成了缠人的藤萝。上辈子眼见得越不过去的,这辈子不过伸手就推到了地下,万般不过为着一个儿子,明潼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挨到纪氏身边:“娘也不必忧心,澄哥儿那里,我去说罢。”

    纪氏张开眼睛:“不必你去,我来同他说。”抱了澄哥儿过来,确是对程姨娘不曾安下好心,可若不是到她身边,澄哥儿也没有如今的体面,是好是歹,总该都该由她来说,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等到头七,叫他去祭一祭。”

    颜连章的意思,是连谱都不给她上了,族谱上头只写她出家了,把她的名字抹了去,连坟都不能安在颜家的坟茔里。

    明潼抚了母亲的背,纪氏看了女儿,握了她的手:“虚的,娘只告诉你,那些全都是虚的,你进了郑家的门,捏着丈夫的心不要紧,得捏着儿子,才是立身的根本。”越是说越是悲戚,品性样貌管家理事,一样都立不住,立的住的只有儿子。

    这话不是亲生再不会说,纪老太太从没告诉过她,她走到如今才全明白过来,如今教给了明潼,明潼反手握了母亲的手:“我记下了。”

    年节前除开办年货还得走亲戚,头一家要走的便是纪家,年后得拜,年前也得拜,纪氏带了一串儿女去看纪老太太,一进门就先行叩拜大礼,纪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口:“这是怎么的,想着多拿一份儿如意锞子不成?”一面给她们发各色金银打的如意锞子,一面叫厨房备了五辛盘来。

    这样的场面几房的人自然都在,纪舜英还未看过来,纪舜华先把目光放到了明沅身上,看她隔得半年也依旧是那付模样儿,圆脸盘儿笑的甜滋滋的,大眼睛一弯就是一汪蜜意,可看她一眼就觉得身上疼的很,她拿膝盖抵住他的脖子,差点儿把他的喉咙都给压断了。

    纪舜英立在纪舜华身边,初还想着犯着弟弟再犯浑,已经定了亲,便是他的娘子,纵是年小也不能叫人欺了去,可他拿余光一扫,见着纪舜华盯住明沅怔怔出神,眉头便紧了起来。
第199章 酱鸡肝
    程姨娘在颜家后院里活得无声无息,年节她不出来,生辰她也不出来,好似颜家这头一位姨娘早就已经过世了,叫人想不起来她曾经也很是风光过一阵的。到她死了,这才炸雷一般响在耳前。

    她自来是不出于人前的,先是纪氏抱了澄哥儿来,她不能出来,等澄哥儿过继给了大房,她就更不能出来了。

    乍一听见这个消息,纪氏还且一怔,隔得会子想起她来,当着几个孩子的面,挥了手还叫她们退下去自家歇息,到她们退出门边这才问道:“你可看过了?”

    喜姑姑垂着头:“看过了。”程姨娘比纪氏还年轻些,这些年从来不曾缺衣少食,屋里的东西几个姨娘有的,她也都有,可人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皮子紧紧裹在骨头上,皱巴巴倒似老妇人。

    纪氏生下明潼便亏了身子,一直怀不上二胎,不得已给颜连章抬起了通房丫头,正妻只得一个女儿,程姨娘从丫头抬到通房也曾学过规矩,可万般规矩也不比她肚子争气,才得一对儿银簪坐定了通房的身份,她便开始害起口来,纪氏立时给她摆宴,成了正经的姨娘。

    安姨娘张姨娘两个同她差了月份怀上身孕的,纪氏还盼着这两个也生下儿子来,哪里知道一胎是女儿后一胎也跟着是女儿。

    偏只程姨娘一个生出了儿子,程姨娘的娘老子在家就染起红鸡蛋来,各处分送出去,只把这个哥儿当作是自家的外孙子。

    纪氏并不是没吃过她的苦头,暗亏也是亏,身份手段全抛到脑后,颜连章其时只有这一个儿子,去看过再留下,这是多么不可挑剔的事。

    若是换到如今,纪氏再不会把这当成一回事,枕边人早已经是陌路人,可在那时候,她却真是夜夜睡不着觉,丈夫无意间说的话,露的笑,都能叫她辗转反侧。

    日子过得越久,纪氏越是知道自个儿不对劲,她是大妇,打小听的看的学的,都是大妇要如何端庄,要贤惠不嫉妒,可丈夫不过才有一个庶子,她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纪氏打从心里可怜黄氏,不过为着四个字,感同身受。她经过的,她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痛法,不是一时就打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好似极细的刀子在身上划出伤口子来,那道伤口又细又小,不会立时就流血而亡,可它会化脓会溃烂。破了一个小孔,从这个孔一直烂到全身。

    此时回想起来,若不是明潼把澄哥儿抱了来,纪氏自家也不知会如何,程姨娘恃宠生娇,可在当时也不过是些小事,要吃要穿,要给娘老子挣个管事当。

    这一些,也都是抬抬手就过去的小事,颜连章半点不曾放在心里,程姨娘问了,他便全都交给纪氏,给还是不给,全凭纪氏一句话。

    吃穿全给了,管事却压着不曾放手,颜连章确也觉得合理,程姨娘再提起来时,便甩了脸子不去她房里,程姨娘立时小心起来,她再有个儿子,当时也还不能跟纪氏相比。

    纪氏心里是满意的,可往后呢?孩子才几个月大,她就能开这样口,等到会爬会走会说话会读书写字的时候呢?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这个儿子一日在她身边,她所求的就只会越来越多,而纪氏牢不可破的地位只因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就岌岌可危起来。

    纪氏自然知道事不至此,可这种手里抓不住就越发用力的尴尬处境,她也曾经历过,再后来明潼抱来了澄哥儿,颜连章便绝少再去程姨娘屋里,留住他的是儿子,而不是程姨娘。

    当时她只认颜连章与她才是真情意,对几个姨娘也不为是为着子嗣,纪氏所恨的也是自个儿没有儿子,若有个儿子,他们夫妻间哪里还会插进第二个人来,哪里知道富贵权势哪一个都比她排得更前。

    此时再来感叹这些也是无用,若彼时她知道这个男人会变作如今这番模样,只怕也是一样选择,程姨娘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手上没了筹码,老老实实呆了一段,第二回想翻身,是趁着澄哥儿过继,纪氏却不会叫她翻盘。

    一桩事已经办了,就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纪氏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先着人给她换衣裳装裹,把事儿去报给老爷知道。”

    程姨娘死了,几个孩子都要守孝,她算是有子的妾,除了明潼官哥儿两个服三个月的细麻衣裳,余下的都该守上一年,到了澄哥儿,该守杖期,再服素三年。

    可澄哥儿已经过继出去了,程姨娘是生母不错,若按着这个守,底下那些个嫁娶又要怎么办,她不自家定主意,她一面叫人捡出素服来,一面催人去报给颜连章知道。

    这时候多用缎子绸子,又是节年里头,不说白了,连青蓝等闲都不见的,还不等婆子把库里把细麻捡出来,那头颜连章已经派了人来,说哪有什么程姨娘,是清心居士,她已经出了家了,不好按着在家的来算,好好发送出去便算完了。

    纪氏一怔,她正按着日子算明潼除服的时候,年节里要拜年,不能穿着素的出去,只家里过了人要瞒着也不规矩,又再有三个月开春儿就该备起及笄的事来,郑家也该去请期,除此之外,明湘也得守上一年,这一年跟程家的婚事该走的礼还是得走。

    她一门心思算这些,不料颜连章竟是这么答她的,纪氏怔得一会儿,点一点头:“知道了。”竟是一日素都不叫儿女们穿,明潼官哥儿为着程姨娘穿素,纪氏心里痛不痛快是一回事,到颜连章嘴里这样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便是又另一种想头。

    喜姑姑正把册子上头有的麻布白布点出来,刚进门要报个数给纪氏,纪氏已经挥了手:“着人去办一付好些的棺木,作个水陆道场。”清心居士便是把程姨娘完全给抹去了,这事儿是她起的头,若说她没想过程姨娘如何,那是假话,可真的到这地步,却也还是悲凉。

    第二日颜连章才往正房来了,他昨儿先是在外书房,后头又去了待月院,苏姨娘乖巧省事,得了他的欢心,年节正是吃孝敬的好时候,他给上官送礼,底下自有富贾给他送来,抬抬手又是许多东西,流水似的进了苏姨娘房里。

    苏姨娘听见锣响就怕是打雷下雨,才出了打架的事,怎么还敢接这许多东西,颜连章便说赏给明沅了,今儿早上到纪氏这里有饭,他端了粥碗吩咐一声:“我那儿有些个东西,等会儿叫人抬给六丫头去。”

    纪氏应得一声,也没心思去管赏了什么下去,捏着筷子道:“若要按着居士的规矩来办丧事,却得请僧道来。”

    颜连章摆一摆手:“送到观里去就是了,破费些银子自然就办妥了,给她寄个名点盏灯罢了。”他说得这一句,见纪氏还不下筷子,伸手给她挟了些酱鸡肝:“正是年节里头,总要出去交际,为着她一个还断了往来不成?大囡要嫁,明湘也要换定帖了,别叫孩子们沾得这晦气。”

    纪氏勉强吃得一口,扯着嘴角笑一笑:“知道了。”跟着程姨娘多年的两个丫头给重重的赏赐放了回去,小院里头的东西全清出来检点着关进库里,一样样造了册,里头有间小屋子堆得满满的黄纸,婆子翻开来一瞧,是一个又一个的朱砂点儿。

    程姨娘念得一回经,就在这上头画一个点儿,这一屋子的黄纸,她究竟念了多少经,那婆子一叹:“是个苦命的,往生去罢。”

    另一个啐她一口:“当心烂了嘴,她这是给自己积德呢,念这许多经,往后投胎可不投到好人家去了。”晓得这地方已叫人都翻过一回了,却还往墙角地缝里去看,想着拾些东西,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可是她自个儿说要出家的,也是傻了。”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过,非得闹着出家,还当有人留她,哪知道自个儿架起了柴,火星子都点起来了,又怎么会不把她放到火烤去。

    “她要是老实,会比苏姨娘差?”一句句说得没完,叫外头管事的婆子听见了,敲敲窗框,这才无人说话了,心里又想,程家出了这么个会生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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