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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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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推开门,尽管用力很轻,但房门的‘吱嘎’声还是把哑妹惊醒了,她茫然地抬起头,见是李维正回来,眼中不由迸出一阵惊喜,这是李维正很喜欢的一种眼神,从惊惧、戒备、感恩再到现在的依赖,李维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哑妹一天天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她的脸色受到粮食滋养后的逐渐红润,而是她对自己全身心的信任,可以说自己是她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去感受到这个世界美好一面的唯一希望,这种份依赖使李维正在初到明朝三个月后增添了几分牵挂,肩头上多了一份责任。

哑妹快步走上来替他脱去了外袍,用手背触摸一下菜碗,眉头不由一皱,端起饭菜向厨房走去,李维正拦住了她,“我已经吃过了,先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哑妹取来了纸笔,疑惑地坐下。

“我明天要回一趟家,我想带你一起去,顺便让你在我家里住几天,你看怎么样?”

哑妹蘸满了墨的笔却落不下去,和他一起回家是理所应当,住几天也是情理之中,无须特别说明,可他却如此郑重地提出来,聪明而敏感的哑妹已经猜到他是在替自己安排以后的事情了,自己成了他的累赘。

她的头深深地低下,眼圈儿有些红了,李维正心中一阵不安,他刚想取消计划,哑妹却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听哥哥的安排。’

李维正明白她心中的苦楚,便柔声安慰她道:“大哥准备明年初就去京师闯荡,不会再呆在这个小地方,等大哥安顿下来,我就来接你,再说,大哥已经离不开你做的饭菜,不吃饱喝好,哪有精神在京城打拼,你是大哥最心疼的妹妹,怎么会把你丢下,咱们以后在一起的时间长呢!”

哑妹的脸忽然红了,‘我去收拾东西。’她慌乱地写了一句,丢下笔,三步并作两步向屋里跑去。

李维正望着她的慌张背影,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叫自己哥哥,为什么不肯跟自己姓李?难道是……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李维正和哑妹收拾洗漱一番,又吃了早饭,便关门出发了,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尽管是淮南,但早晨的寒气仍然冻得人骨头生疼,李维正昨天雇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二人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长鞭,马车辚辚向城东驶去。

李维正家离县城不远,只有二十里路,但天寒地冻,马车走得很慢,一直到中午,马车才抵达了李家村,一进村,李维正立刻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气氛,小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听见马车到来,门开一条缝,随即又重重关上。

李维正心中惊异不已,还没有到家,他便隐隐听见了有哭声,好像就是从他家那个方向传来,他不由慌了神,跳下马车便向家里狂奔而去。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门口家人们大声喊叫,李维正一把抓住一名家人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爷,老爷被官府抓走了。”

‘官府’,李维正心里一阵迷糊,他不就是官府中人吗?这时怎么回事?“那夫人呢?”他又追问道。

“大郎!”杨缨抱着三岁的女儿满脸泪水地跑了出来,往日精明强干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她还没有开口,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李维正心急如焚,这时,跟来的管家李福叹了一口气道:“天还没亮便来了几个衙役,说老爷上缴的秋粮作假,不由分说便将他抓走了。”

李维正的头‘嗡!’地一声,国库粮弄假的罪名很重,可是要被杀头的,他急得一跺脚,“那我父亲到底有没有作假?”

“当然没有!”李福断然否认,“我们李家交了几十年的粮,从不短缺,怎么可能作假?”

‘别慌!别慌!’李维正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既然父亲没有作假,那其中必有缘故。

“我怀疑是那三千贯钱的事。”终于止住哭声的杨缨略略恢复一丝精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什么三千贯钱?”李维正脱口而出,他立刻意识到此事不能在外面谈,便对继母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去。”

杨缨点点头,她忽然看见了李维正身后的哑妹,不由诧异地问道:“大郎,她是谁?”

“她是我在县里认的一个妹子,叫做哑妹。”李维正回头把哑妹拉上来,给她介绍道:“这就是我的继母。”

哑妹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又从包裹里取出一只小拨浪鼓,在李维正的幼妹面前转了一下,‘砰!砰!’作响,小妹立刻被吸引住了,也不哭了,伸手就要,李维正早上见她收拾东西时特地拿了一只拨浪鼓,不解其意,原来是逗小妹妹用的,考虑得倒也很细心。

不过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赞扬哑妹了,回头对管家道:“把我妹子带到我房里去。”

杨缨听说她叫哑妹,便已知其意,她也没有多问,又给自己的丫鬟嘱咐了几句,拎着他们的行李到房里去了。

杨缨把李维正带到小客堂,她关上门立刻焦急地说道:“事情发生在三天前,你父亲出了一趟门,不知去了哪里?我忽然发现家里少了三千贯钱,等他回来后我反复追问他,但他却矢口否认是他拿的,我又逐个拷问能进入内宅之人,大家都发誓没有,我见你父亲神色平淡,就好像三千贯钱丢了和他无关一样,我就知道肯定是他拿了,我还以为他悄悄进城送给了你。”

“没有,父亲没有送三千贯钱给我。”李维正连忙摇头否认,他已经隐隐感觉到,父亲被抓一定和这三千贯钱有关,他沉吟一下又问道:“那继娘认为这三千贯钱父亲会用到哪里去?”

“我也很糊涂,老爷从来都很节约,而且用了钱事后都会对我说,虽然我有时会生气,但毕竟他是老爷,最后也就埋怨他几句就算了,可这一次真的很奇怪,不说金额巨大,而且老爷坚决不肯承认,我也十分费解。”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

李维正意识到问题可能很严重,而且极可能和临淮县衙有关,他当机立断道:“我要立即去救父亲,哑妹就在家里住几天,继娘替我好好照顾她。”

杨缨抚着心口,紧张地问道:“我会替你照顾她,可是老爷会出事吗?”

“继娘放心,我在县里还有些关系,只要弄清楚原委,肯定能救回父亲。”李维正说着话,快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叮嘱杨缨道:“如果需要家里出钱的话,继娘千万不要吝啬,毕竟救人要紧。”

“我怎么会呢,那可是救老爷的命啊!”

他先回到自己的房中,见哑妹正在整理衣物,便对她道:“我要马上赶回县里去,你就乖乖地住在这里,继娘会好好照顾你的。”

哑妹轻轻点头,她走上前替李维正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对他嫣然一笑,李维正一颗心放了下来,他当即骑了家里的一匹马向县城疾驰而去。

……

卷一 卷进大案 第九章 扑朔迷离

李维正赶到县衙,他准备直接找秦典史,不料衙役却告诉他,秦典史一早陪县老爷去凤阳了,他又赶到监狱,却得知父亲并没有被收监,也就是说父亲被衙役抓走,却不知关在哪里?他又问了几个衙役,皆说不知道此事。

他心中愈发地疑惑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此刻李维正倒不急了,既然父亲没有被收监,那就说明秋粮作假只是借口,里面必然还藏有别的名堂。

他一直等到县衙收班,这才闪身躲在县衙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几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从县衙的侧门走出,正向这边而来,这是县丞李淼回府了。

“二叔。”李维正拦住了轿子,“能找二叔说一句话吗?”

轿帘拉开,露出李县丞圆滚滚的脸,他同情地看了一眼李维正,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李维正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停轿。”

轿子停下,李县丞钻出轿子,走到李维正面前道:“此案我确实爱莫能助,不仅如此,我还必须回避此案,所以我就不能带你到我府上了。”

“请二叔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维正沉声问道。

“事情是这样,收了秋粮后,一部分还存在县仓里,昨天县里准备把这些粮食解去凤阳府,在搬运时却发现里面竟有五袋谷麸,追查之下发现那个袋子竟是你父亲交的粮,事情很严重,所以知县大人下令抓人。”

说到这里,李县丞连连摇头,痛心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李员外竟会做出这种事,哎!我与李员外有亲,此事恐怕也会影响我的官誉了。”

“二叔不觉得其中有漏洞吗?百姓交粮都要一一过秤,五袋谷麸,轻若羽毛,当时怎么可能不被发现,而且我父亲还有官府给了交粮证明。”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李县丞长叹一声道:“若是一般百姓交粮当然要过秤,但你父亲年年是李家村交粮第一大户,他又是里长,所以今年县里就给了他免秤的优待,直接交粮入库,现在可好,谁也说不清了。”

李维正心中一沉,免秤与其说是一种优待,不如说是一个陷井,这样极容易被人陷害,不用说,父亲的粮食肯定是被人换了,他又急问道:“既然推定我父亲有罪,那为何不把他关进大牢里,他现在又在哪里?”

“这个……,此事和我无关,我要走了。”李县丞慌慌张张钻进轿子,大声命道:“抬轿!”

“二叔!”

“现在别叫我二叔,此事公事公办,我不会枉法,你要找,就找杨主簿去,这件案子是他在主抓。”

李维正冷冷地看着轿子走远,收钱时就像嘴上抹了蜜,可出事了却似鞋底擦了油,这就是李县丞这种官员的真实嘴脸。

李维正不由陷入沉思,三千贯钱、免秤优待、换粮、不收监关押,这些零零星星的线索串在一起,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设计好的陷阱,交粮的时间是自己进县衙当差五天后,也就是说,这个陷阱在那时便挖好了,主抓此案之人是杨主簿,难道这件事是杨主簿一手策划?以报复自己夺了他小舅子的职位,很有可能。

可是,李维正还是觉得其中有疑点,那三千贯钱又该怎么解释,父亲是绝不会送钱给杨主簿,而且既然收了钱,应该无事才对,怎么反而像事情被闹大一样,这里面又藏着什么玄机呢?

看来只有等秦典史明天回来后再说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李维正心事重重地返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开了门,却一眼看见院子里蹲着一人,“是谁?”他厉声喝道。

“头儿,是我!”是王三豹的声音。

李维正松了一口气,没好气道:“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为伯父被抓一事而来。”

李维正大吃了一惊,一步上前抓住他胳膊道:“你知道什么?”

王三豹向外看了看,低声道:“这里说话不便,咱们到屋里去说。”

李维正立刻开了门,将王三豹带进屋里,他点亮了灯,立刻问道:“你说吧!”

王三豹沉吟一下便道:“这件事可能和县老爷有关。”

‘张知县?’李维正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位整天病怏怏,泡在药罐子里的迷糊知县,他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和张知县有关?”

“因为去抓你父亲的人不是秦典史的手下捕快,而是张知县直管的那几个站班皂役。”

李维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想起了秦典史曾给自己说过,说自己以后会慢慢明白张知县的厉害,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就从自己进县衙开始,这个张知县就已经给父亲挖好了陷阱,自己其实应该想到的,他李维正进县衙得了这么个肥差,父亲只给李县丞和马师爷送了礼,他张知县怎么肯善罢甘休,他当然不会是善男信女,否则他全家喝西北风去,况且还要养两个师爷呢!钱从哪里来?

既然是他手下站班皂役干的事,这件事和他张知县必然有直接关系了,难怪他一早要去凤阳,可是那三千贯钱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父亲给了张知县,而他又嫌少吗?不可能,三千贯钱啊!市价可是七百两银子,这可以买多少地,坐赃六十两就被剥皮抽筋,为一个小小的差事他就收了七百两银子,怎么可能还嫌少,逻辑上不符啊!这里面难道还有其他猫腻吗?

李维正背着手走来走去,要想搞清这里面的名堂,必须要见到父亲,想到这,他又回头试探着问道:“豹子,你知道我父亲关在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王三豹忽然笑了,笑得是那么得意。

李维正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王三豹居然知道,他欣喜若狂,连忙问道:“我父亲关在哪里?”

“就在城东的城隍庙里,头儿来的时间短不知道,那里名义上是县里关押欠粮不交者的地方,但实际上是张知县为了敲诈伯父这样有油水的人而设,收了监就不好放了,所以就暂时关在城隍庙,拿钱来就放人,看守衙役中有我的内弟,我可以带头儿去,趁晚上见见伯父。”

“那咱们这就走。”李维正有些急不可耐了。

“再等一等。”王三豹制止住了他的急躁,“现在还是两人当班,等到子时以后就只剩我内弟一人,我们那时再去比较好。”

李维正听他说得有道理,便慢慢冷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水,忽然瞥了王三豹一眼,笑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你也知道我这个差事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混头,先声明,我可没有好处给你。”

王三豹低头不语,慢慢地他的脸竟变得通红,他抬起头直视着李维正道:“我不是要你什么报答,我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地痞无赖,做衙役也是为了更方便敲诈勒索,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却佩服那些真正为官清廉的人,这几个月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至少回绝了上千贯钱的好处,自己分文不拿,却又能体恤我们养家糊口的难处,既坚持原则,又不是书呆子,这样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所以我才会发自内心地尊重你,我已感觉到,你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是一个能做大事之人,因为只有做大事之人才能抵御住钱的诱惑。”

李维正见他说的真诚,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动,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其实我有时也喜欢贪点小便宜,比如这座房子,租金竟只要三百文,据我所知,别处象这样的房子最少也要八百文,这可不就是利用职务谋私吗?说实话,房东若只要一百文的话,我会更高兴。”

王三豹忽然嘿嘿一笑,“你以为你占便宜了吗?前一任房客的租金可真的就只要一百文,收你三百文是因为还要管你一顿晚饭。”

李维正愕然,“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间屋子吊死过人,就在你的头顶上。”

……

卷一 卷进大案 第十章 明月初升

城隍庙和乡下的土地庙一样,都是地位低微小神的供庙,是同样地位卑微的百姓们的寄托,但临淮县的城隍庙却混得不如意,城中大户极多,他们家境殷实,只会去大庙大观供奉如来观音和太上老君,而乡下贫农却只会去土地庙上香,因此临淮县的城隍庙便有些败落了,日久天长,就成了乞丐和野狗们的栖身之所,不过在城隍庙的后面却有一处空宅,院墙厚实、门窗牢固,这里就是王三豹所说,张知县临时关押一些‘特殊人物’的所在了,李维正的父亲就是被关在此处。

时间已过了子时,夜色深沉,大街上一片漆黑,寒气刺骨,一个行人也看不见,连流浪狗猫也不肯出来,十二月的寒冷几乎将整个县城都冻结起来,忽然,在城隍庙的左侧出现了两条黑影,动作十分迅速,很快便跑到了关押人犯处,他们自然就是来探监的李维正和王三豹了。

“头儿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去看看。”王三豹拔身奔出,一猫腰便冲过了大街,他身似猿猴,借助大树轻轻一跃便翻进了围墙。

“是谁!”静夜中的怒喝声传得十分远。

“是我,三豹。”

“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子来当然是有事……”

……

片刻,宅院大门开了一条缝,黑暗中王三豹向这边招了招手,李维正立刻冲过大街,一闪身进了宅院,大门悄悄关上,大街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员外就关在后院,五哥跟我来。”王三豹的内弟也是个站班皂役,同在一个衙门,李维正也认识他,只不过平时不打交道,点头而已,他领着李维正快步走到后院,指了指一间黑屋道:“李员外便关在那里面,你去吧!门没有锁,我就在外面等候。”

“多谢老韩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李维正将二十贯的宝钞塞进他的手中,韩衙役却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慌忙把钱推回去,“不!不!这钱我不能收,收了五哥的钱,三豹可饶不过我。”

李维正见他坚决不肯,也只得罢了,他把钱收回便推门进了小黑屋,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之气迎面扑来。

“韩哥儿,有什么事吗?”黑屋的一角里传来李员外苍老的声音。

李维正鼻子一酸,虽然与这个父亲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的舐犊之情使李维正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份真挚的父爱,他也真把李员外当做是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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