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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澜。”陆长清喊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回来。”

　　　　许沧澜稍怔，为陆长清再次开口的第一句。之前她一直都是喊他“许阁下”，语气是那种疏离的客气，但现在这带着几分无奈叹息的呼唤熟稔到了骨子里，因为每一场战役后、打扫战场时，他经常能听到。

　　　　许沧澜瞳仁微微收紧，“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长清这时却不看许沧澜了。

　　　　坐在沙发上的她微微前倾，将手肘放在自己膝盖上，双手十指相错，“如果我说我就是陆长清，你信不信？”

　　　　许沧澜似乎听到了自己心里海浪掀起的声音，他的目光仿佛化作了长刀，锋利得像是能将心脏之外的所有伪装全部剖开。

　　　　之前的一幕幕在脑中浮现，许沧澜有些心惊。

　　　　陆长清继续道：“当初腾龙因为日常维护被送去了保养院，恰好那时我收到上头直接送到我个终端的紧急指令，紧急指令上让我独自一人去风沙城一趟，去那边将一批加密资料取回，至于具体是什么加密资料，紧急指令上并没有说。因为我在还没有坐上上将位置时也曾经也接到过这种紧急指令，所以确认之后也就没有怀疑。”

　　　　许沧澜眸光微动，“谁给你发的紧急指令？”

　　　　陆长清如实道：“法兰克，军部特级联系员，只负责高层联系工作，在我还是中将的时候，我紧急密令就是他给我发的。后来我猜这人多半是个暗桩，又或着是中途被收买了。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在我死后，这家伙就算不给我陪葬，他明面上的身份也必须换一个。”

　　　　听陆长清这么一说，许沧澜忽然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个消息，好像是军部联系区那边出了个什么意外，听说死了一个专门负责高层的联系员。

　　　　当时没注意，但现在联系起来，这个出意外的联系员很可能就是法兰克。

　　　　虽然听陆长清这么说，但许沧澜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问了一堆以前的事，都是小事情，内容很杂，其中甚至包括陆长清曾经想养的、但最后没养成的一只星际异种猫的眼睛颜色。

　　　　对于这些问题，陆长清都一一回答。

　　　　之后，客厅内陷入了沉默。

怎么就是虫族呢？（）　
这片沉默像是覆在地热熔浆上的一层薄薄地壳；但谁都知道只要这一层薄薄的地壳裂开一条缝隙；这地里头的岩浆就会喷涌而出。

　　　　最后还是陆长清先打破了沉默；她自己开始慢慢说那些年的事；开始说军校的生活；开始说两人的相识；开始说近几年的拼搏。

　　　　许沧澜从始至终都看着陆长清；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那扇低垂下去的睫羽不时轻颤，每一下都带着说不清的无奈与纠结。

　　　　其实许沧澜早在问话的时候，不。。。甚至可以说是更早时；他自己心里就有了判断，与其说是判断，更不如说是直觉；直觉告诉他；他的挚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回来了。

　　　　“长清。。。”

　　　　陆长清话音一顿，她抬眸；不期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瞳中；那双眼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还有些欢喜；陆长清稍怔；她以为许沧澜还要挣扎许久；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快就接受了这怪诞的经历。

　　　　“你还在就好。”许沧澜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没有了眼镜遮挡的双眼其内情绪清晰可见。

　　　　而看着陆长清，许沧澜一字一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非常开心你还在这个世上；我相信莱恩戴安娜他们也是一样。”

　　　　本以为的纠结没出现在许沧澜身上，倒是回到她自己这里，陆长清抿了抿唇，心里高兴与惆怅相互交织，她一边很开心好友肯相信她，但另一边却苦恼自己将许沧澜拉入了种族问题这个漩涡中。

　　　　最后她叹气，“沧澜你不明白，种族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许沧澜从自己的位置起身，坐到了陆长清旁边去，“我不管其他人，也不管你现在是什么种族，我只知道你是陆长清！”

　　　　陆长清抬手摘下了左眼的伪装瞳片，这伪装瞳片一摘，立马就露出来原本的银色竖瞳。竖瞳向来会让人感觉冷酷凶残，而银色这个色调也非常凉薄，两者结合起来则更显得不可靠近。

　　　　左眼是银色竖瞳，右眼是黑色圆瞳，两种极端的颜色冲突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而且这张脸本身就漂亮非常，顿时这一双异色瞳颇有艺术感。但现在再有艺术感也不能忽略其中的危险性，起码许沧澜很快就回神了。

　　　　自己肯定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许沧澜盯着面前这双眼看了许久，他本来欣喜的眼中也带了上无奈，“怎么就是虫族呢？”

　　　　陆长清点点头，表示深有感触，“我刚恢复意识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就是虫族呢？哪怕重生在一个残疾的人类身上也好，怎么就是虫族呢？但后来经历多了，我发现虫族还是挺可爱的，甚至慢慢变得很感谢这一次重生。”

　　　　许沧澜再叹气。

　　　　陆长清径自道：“站的位置不同，注定所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以前我还是联邦军人的时候，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里的虫族不计其数，我还记得在一场战役中，腾龙的‘裂空’被虫族的血液染成了黑红色。那时我就在想如果可以，我要深入虫巢取下女王的首级！！”

　　　　许沧澜感觉嗓子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你是怎么调整过来的？”

　　　　心态很重要，陡然的身份转变换作是谁都肯定是不适应的，这更别说本来陆长清本来就是联邦上将，本来就是对立阵营中一名高级指挥官。

　　　　陆长清苦笑，“我能怎么办？我除了在一众雄虫中表现出刚出生的活泼开朗之外，我什么都不能做。有段时间我靠全息游戏调节心情，虽然很多时候比赛是赢了，但从游戏中出来回到现实那刻还是难受，我当时在想或许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许沧澜想到了当初在沃克沃思的时候，“你那时是不是打算以后一直都不跟我们任何一个相认。”

　　　　虽然这是疑问句，但许沧澜却是用陈述的语气说的，说的时候咬牙切齿。

　　　　陆长清微微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浊气，随即放松往背后松软的沙发一靠，“对，那时没有想过。我不想将你们拉进来，那时候想着以后就那样吧，我当我的虫族，你们做你们的联邦士兵，我们。。。”

　　　　“陆长清！！”许沧澜眉头一皱，脸上怒气不加掩饰。

　　　　陆长清的话音截然而止，她有些紧张的看着许沧澜，两人认识的年头不少，而在陆长清的记忆中，许沧澜一直都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你通常看不出他生气，但如果你看出来了，那就比较糟，因为这时候他通常不仅是发火，他还会付出行动让你后悔惹到他。

　　　　盯着陆长清脸上表情看半晌，之后许沧澜也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像是将满腔的不悦尽数吐出，剩下无奈与苦闷。

　　　　他道：“长清，你不知道你的死讯传回来之后，我们到底有多难过。莱恩那段时间每天就泡在酒窖里，那些他向来很宝贝的酒每天一瓶，全部喝光了，他还因为酗酒进了好几回疗养器。戴安娜在追查那天你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去，但你知道的，以她现在的军职那些东西要查到很难，所以她前段时间选择去联系那个一直在追她的花花公子。还有汤尼，他一直都在争取将你从联邦英馆那边接回来。。。”

　　　　许沧澜慢慢的说着，语气平淡，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气一般，但无论是许沧澜还是陆长清都知道，这风平浪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汹涌的漩涡暗流。

　　　　陆长清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两字，“抱歉。”

　　　　没想到这两个字刚落，面前的茶几却被许沧澜猛地抬脚一脚踹翻，茶几上放着的东西呯呯嗙嗙的掉落，然后在地上滚远。

　　　　许沧澜猛地拽过旁边的陆长清的衣领，“抱歉？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任何后悔！如果重来一遍你依旧会像这次这么做！而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想过我们任何一个！陆长清，你真是好的很啊！！”

　　　　他的眼白上漫起红丝，像是一头被关入牢笼中的困兽，神情狰狞的仿佛随时都要吃人。

　　　　陆长清垂下眼，不说话。

　　　　许沧澜说对了，如果重来一遍，她确实不会立马就联系他们，如果不是制裁之刃需要到许沧澜的帮助，她绝不会找上许沧澜。

　　　　死死盯着陆长清片刻，许沧澜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般，揪着陆长清衣领的手也松开了，陆长清顺着力重新坐回沙发上，那在落坐的那刻她就听到面前喃喃：“算了，反正也回来了。。。”

　　　　陆长清放在身侧的手五指收紧成拳，指关节微微发白。

　　　　刚刚才被驱散的沉默不甘心的卷土重来，将整间客厅的每个角落都填充满。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最后趋向统一，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可能是两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

　　　　陆长清开口，“沧澜，能不能。。。先不要告诉他们。”

　　　　才平静下来的许沧澜觉得自己快要被眼前这家伙气疯了，“陆长清，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陆长清抬眸看他，那双眼敛去了平时浮在表明的吊儿郎当，露出了最深处的暗沉与理智，“这事越多人知道第九军就越不安全，叛族这一罪名罪无可赦，哪怕你再位高权重，一沾上这点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次轮到许沧澜无话可说，他眼中的红根依旧，每一道都带着愤然，不知道想到什么，许沧澜怒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任我们一群各自消沉岂不是更好，因为哪怕消沉也比没了性命要强！”

　　　　虽然明白许沧澜说的是气话，但这确实让陆长清无法反驳。

　　　　退一步，不来找许沧澜，那么制裁之刃迟早拖垮整个虫族。进一步，去联系许沧澜，那么就有一定几率暴露身份，从而连累到旧友。

　　　　不待陆长清说话，许沧澜轻呵一声，“不过幸好你来找我，不然我可不想整天陷在你这家伙死亡的阴影里头。跟我说实话吧，你之前给我的那管病毒到底是什么。”

　　　　这话说到后面，许沧澜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他向来是个注重结果的人，现在不管过程怎么样，反正如今结果就是陆长清回来了。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

　　　　陆长清：“你有听说过制裁之刃吗？”

　　　　许沧澜眉目微动。

　　　　后面陆长清就将自己对制裁之刃的了解，以及几年前那次会议的内容给许沧澜说了，不光是这些，就连她去联邦居民区窃取制裁之刃、以及后面遇上溥阳曜的事也跟许沧澜说了。

　　　　许沧澜抽了口凉气，“你疯了，你竟然自己一个去那种地方，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被捕了，你一定生不如死！”

　　　　这已经不是死路一条，而是生不如死。以联邦的科技发达程度，之后肯定有各种研究在等着陆长清，而抓住了虫族的女王，还怕整个虫族不屈服么？

　　　　陆长清当然也知道的，“我知道，但那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这是最直接的方案！再说了，我自己测试过的，虫族的体质确实强悍，这个任务成功率并不低。”

　　　　许沧澜眸子微挑，显然是不屑。

　　　　“沧澜，帮帮我，这是我欠虫族的。。。”

你跟我走吧！（）　
许沧澜凝视着陆长清；“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陆长清看着他；静等下文。

　　　　“我肯帮你；是因为你是陆长清；但你现在到底是虫族女王；就算我不是人类这一方的代表；但作为本次研究的主导者；我想我也得跟你谈些条件。”许沧澜说道。

　　　　陆长清点头表示同意，“你说。”

　　　　交谈到这种一步，她反而放松了许多；如果许沧澜不跟她谈条件，说实话她心里反而不太舒服，因为这样的话就等于将许沧澜也拉入虫族这边来。她是虫族；但许沧澜可不是。

　　　　“其一；虫族不允许主动向第九军团发起进攻。”许沧澜看见陆长清翘了一下嘴角，他眼皮子一跳全当没看见；“其二；本次研究所用去的花费全部由你这方来支付；除此之外；你还需要支付五亿星币给我做报酬。”

　　　　对于名下坐拥不计其数珍贵矿星的陆长清来说；现在的钱都不是钱；它们只代表着一个数字。

　　　　陆长清：“没问题，还有没有？”

　　　　那五亿星币陆长清也多少猜到许沧澜用在哪里，因为对于一个研究狂人来说；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设备了；毕竟先进设备一直是一切研究成果的基础。她以前就听说许沧澜正攒钱买一台什么机器来着。

　　　　许沧澜继续道：“其三，也是最后一条，我要你保证在这二十年间不入侵联邦范围内居民人口数量在五百万以上的星球。”

　　　　陆长清摸了摸下巴，深深觉得第三条有问题，“这第三条要不改改吧，我说不定还想到处走呢。而我旅行的时候旁边不可能没跟着高等雄虫，要不就改成不向联邦百姓发起进攻好了。”

　　　　“就你事多。”许沧澜怼了她一句，但也没说拒绝她的提议。

　　　　陆长清笑笑没说话。

　　　　其实她刚刚说的话是有空子，她将“联邦居民”换成了“联邦百姓”，这个概念看起来好像没差，但实际上那可就差太远了。联邦高层政客那些，那些是联邦居民，但却不属于百姓，都位高权重了，还百姓什么？

　　　　从许沧澜的反应来看，对方是允许了。

　　　　谈完这些之后，许沧澜整个人也放松了，他伸手拿回之前被自己随意扔在沙发上的眼镜，从怀里掏出一条小帕子擦了擦之后戴上，“说吧，你跟那个陆百川怎么回事？”

　　　　陆长清眨眨眼，“什么怎么回事？”

　　　　许沧澜冷冷一笑，“你别给我装傻，之前你说他是你男朋友来着？”

　　　　虽然是多年挚友，但被问到这些陆长清还是有些不自在，然而现在她是有求于许沧澜，而且刚刚对方才恼她什么事情都不跟他说，故而这会儿就算是有些说不出口，最后陆长清还是道：“就像你在那边厨房看到的那样，他也是虫族。你知道的，高等雄虫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其他跟人类无异。”

　　　　许沧澜表情有些黑。

　　　　陆长清径自道：“我比他出生要早一些，后来无意中我走进了雄虫卵的培育室，刚好在那里看到了一枚正在皴裂的虫卵。那个就是陆百川，他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我相信你了解过虫族组织结构，所以你不会不明白女王需要承担的责任。”

　　　　许沧澜一张脸黑成锅底，“制裁之刃我帮你解决之后，你就别管虫族了，你跟我走，我带去你物种混杂的星球那儿生活！去他妈的责任，这种事哪里能往自己身上扛！”

　　　　对于许沧澜的反应陆长清并不奇怪，毕竟以人类伦理角度来看，虫族的繁殖方式实在是。。。有些乱。

　　　　陆长清见许沧澜这火气一时半会还没撒完，干脆不说话，等他撒完气再说，而许沧澜自个说了许多之后，发现陆长清只是沉默，顿时更气，“陆长清！！你到底有没认真听我说的？”

　　　　陆长清：“有啊。”

　　　　许沧澜：“那你现在想法？”

　　　　陆长清：“承认错误，坚决不改。”

　　　　许沧澜一张脸都青了，气的，“你怎么就这么的死心眼！你别告诉我你想一直留在虫族，你更别告诉我你能接受虫族那种繁育方式！！”

　　　　陆长清脸色一正，“我确实是想一直留在虫族，可以这么说，现在我这个身份注定了只有留在虫族我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也可以这么说，我现在这条命是虫族给的，断断没有扔下他们就离开的道理。至于你说的能不能接受虫族那种繁育方式，我觉得。。。”

　　　　许沧澜僵着脸的看着陆长清，那表情有几分狰狞，仿佛只要陆长清说错一个字他就会抄起旁边的抱枕将她打一顿。

　　　　“其实我觉得陆百川作为伴侣来说还不错。”陆长清讪笑，“至于其他的，先看看吧。”

　　　　这话刚说完，一个抱枕横空拍来，陆长清连忙伸手一接，“你先别生气啊，我这话都还没说完呢。。。”

　　　　又一个抱枕拍过来。

　　　　陆长清还是一接，变成了一手拿着一个，“你别激动啊！”

　　　　又一个枕头拍过来。

　　　　手上本来就各有一个抱枕，这还来一个陆长清是没手去接，而且她也知道许沧澜还在气头上，干脆就挨了一下，反正也不疼。

　　　　有一就有二，陆长清被许沧澜接连用抱枕拍了几下脑袋后，才感觉对方收手了。陆长清悄悄抬头看他一眼，“消气了？”

　　　　许沧澜冷着脸看她，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此刻愈显冰冷，“你自己做的决定，我生什么气。说不定某些人心里还偷偷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陆长清一听就知道他真的气得不轻，连忙道：“你这不是没听我说完么，其实之前我已经跟虫族中负责研究的雄虫谈过，我曾问过他能不能使用技术将雄虫的虫卵进行复制。”

　　　　许沧澜连忙追问，“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