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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脸-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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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相视一笑,干了杯中酒。阿三倒上酒,面对虾子:“这杯酒,我代表我父母敬你!”

  虾子赶紧站了起来,不解地问阿三:“你这是为什么?”

  阿三正色道:“为了静芦,这是我父母安身立命的地方!”

  虾子惶惑地说:“阿三哥,你造成别这样,我担待不起……”

  阿三不等虾子把话说完,一口把酒喝了,他再将两人的杯子倒满酒,他扑通一下跪在虾子面前,双手将酒杯举过头。

  虾子骇得放下杯子,对着阿三跪在地上。

  独龙一把将两人从地上拉起,他不知道阿三为何要向虾子下跪:“阿三,男儿膝下有黄金!”

  阿三两眼涌出泪花,他真诚地向虾子说:“你做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从今以后,凡是我做得到的,你尽管吩咐,阿三敢不肝脑涂地!”

  虾子动情地说:“我比起你对我做的,算不了什么,你当年是救了我的命……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

  独龙端起杯子:“阿三,我看虾子是真心诚意,你……”

  两行泪从阿三眼里滚出:“我如今举目无亲……好吧,我就认了!”他的眼泪滚进杯中,头一仰,将带泪的酒干了……

  鲍甫用完晚餐,来到音乐厅,要了一杯法式咖啡。背景音乐放着广东音乐“雨打芭蕉”。他很熟悉也很喜欢这首广东名曲,觉得它不仅形象,而且富有诗情画意。他微闭双眼,随着着流畅的乐曲,不时地用手指在台面上随曲击拍,同时想象着秋雨中的蕉林,雨打蕉叶发出的沙沙声……

  客人们陆陆续续来到音乐厅,喧哗声打破了这诗一般的宁静。中国人操着生硬的英语交头接耳,说着倒了声调华语的外国人却在高谈阔论,女人*的笑声中,夹着香槟酒冲塞而出的咝咝声。

  鲍甫厌恶地收回目光,离开了音乐厅。

  鲍甫度出饭店,来到防波堤上的街头公园。堤上一排排苍劲的柳树,下垂的柳枝在晚风中摇曳,就象少女浴后散披在肩上的青丝。鲍甫走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产生了一种静谧、美好的感觉,一扫刚才心中的不快。已经隐进云层的太阳,这时又喷簿而出放射出火红的霞光,这强烈的红光从苍翠的林木中斜射下来,形成一束束明亮的光柱,将四周辉映得五彩斑烂。

  鲍甫靠在树上,一丝扰人的愁伥袭上心来。夜明珠的得而复失,阿三几天来又不露面,极度的忧虑使鲍甫感到有些心力交瘁。自己毕竟老了,难以再经受颠沛流离……

  夜幕降临,玉兰花型的路灯放出柔和的蓝光,洒向林间半明半暗的碎石小路,带有寒意的海风中夹着丝丝细雨。鲍甫竖起衣领,转身向来时的小路走去。在经过一丛南天竹时,黑暗中闪出一个人来,吓了鲍甫一跳。

  “你是鲍甫?”

  “是的……”黑暗中,鲍甫看不清挡路人的面目,他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别害怕,有人想见您!”

  鲍甫紧张地问:“谁?”

  “阿三……”

  鲍甫惊讶了:“阿三?”

  “对。请跟我走,错过这个机会,您将遗憾终生……”

  此人说完话,转身就走。鲍甫觉得他的声音很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他急于想见到阿三,此时也就顾不得许多,想也不想就跟在那人的身后。

  那人走出公园,凭感觉知道鲍甫跟在后面,便加快了脚步。借着隐隐约约的灯光,鲍甫察觉走在前面的人似乎是个年轻人。走到靠近河滨大道的一个街区,带路的人停住脚。

  “鲍甫,想委屈你一下……”带路的人对跟上来的鲍甫说:“为了安全,需要蒙上你的眼睛。”

  事己至此,鲍甫只好照办:“好吧。”

  鲍甫感觉自己只是象征性的被蒙住眼睛,一方宽大的手巾在他脑后轻轻地打了个结,似乎一碰就会掉下来。随即他被人掺着走了一段路,转了几个弯后停在一幢小楼的铁栅栏下。

  “请进……”掺扶鲍甫的人不时地提醒:“弯腰……低下头,门很低!”

  鲍甫感觉是在往下走,一股地下室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

  “到了,请坐!”

  一把椅子放到鲍甫面前,他摸索着坐下。蒙住眼睛的布被解开了,屋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划亮了火柴,点燃了一盏灯。

  灯光渐渐明亮,鲍甫注视着那盏灯,他惊鄂了,眼前亮着的就是那盏身着宽肩大袖的唐代仕女铜灯!灯上罩了一只带有唐韵的宫灯型纱罩,非常和谐别致。在柔和的灯光下,手托花篮的仕女欲翩跹起舞。鲍甫再看点灯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就是那天在芙蓉亭茶楼论画、买灯的青年!

  “是你?!”

  “是我。”阿三避开鲍甫惊讶的眼睛。

  鲍甫望着阿三:“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姓名对我来说……”青年人眼里闪动着讥讽的神情:“中国的阿Q和印度的贱民,是不配有姓氏的,你就叫我阿三好了!”

  “你就是阿三?”鲍甫越发惊讶:“你约我来,我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你为什么不见我?”

  “你还没有取得我的信任!”

  “那现在呢?”

  “你在这里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请坐过来……”

  阿三拿起铜灯,放在一张蒙着报纸的小桌上,等鲍甫坐下后,他揭开报纸,桌上摆满较为丰盛的酒菜。

第三十一章 阿三露面(2)
阿三拿起铜灯,放在一张蒙着报纸的小桌上,等鲍甫坐下后,他揭开报纸,桌上摆满较为丰盛的酒菜。

  “请?”阿三真诚地望着鲍甫。

  “你这是?……”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是那天,你……”

  “没吃你送来的饭菜?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我算不上是君子……但是,小人有小人的骨气!”阿三用嘴咬开酒瓶盖,往两支酒杯里倒酒:“今天请你来,一是还我买灯时你借给我的钱,另外么,是想和你谈谈……”

  鲍甫冷冷地盯着阿三,没有去接酒杯。

  “喝吧,我今天花的钱是干净的!”阿三眼里闪出了泪光:“我把母亲留给我的手表卖了……”

  鲍甫留意到他手上那只老式的女式手表不见了。

  “阿三,你就一个人,你家里的人呢?”

  “都死了……”

  “呵,请原谅!”

  “没什么,我早就不忌讳了!”

  “能不能……”鲍甫沉默了一会儿:“给我谈谈?”

  阿三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点燃了烟,声音嘶哑但异常平静地讲起了他的过去……

  “我小时候生活在英国,快十岁那年,我爷爷把我们一家带了回来。爷爷是文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著名的文物收藏家。从前,我家就住在上面,一幢法国式的小别墅。我们家的大厅和爷爷的书房,摆满了他收藏的文物、古董……在爷爷的熏陶下,我从小就喜欢欣赏和学着鉴别文物。爷爷看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就尽其所知,手把手教我,还把他一部尚未完成、有关文物鉴定的手稿给我,要我对照实物考证。爷爷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场劫难到来之前,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买回许多水泥、钢材、木料和各种工具,堆在这间地下室。爷爷曾经学过建筑,是个很不错的土木工程师。他每天都要在这儿干好几个钟头,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等他把活儿干完,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也开始了。母亲发现家里的东西一天天在减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生性善良、软弱,所以爷爷没把这些事告诉她。不久,爷爷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的家被抄了,一家五口被赶进这间地下室……他们封了门,在原来的通气窗开个出口,让我们一家人象狗一样爬进爬出……我家的财产,爷爷的收藏品都被抄光了,有人总不放过爷爷。说他把东西转移了,每天逼他交待,疯狂地折磨他……每当爷爷受尽凌辱,从窗口爬进地下室,母亲总是哭泣着揩去他脸上的血迹、口痰,擦拭和清冼抹在他身上的浆糊、粪便……爷爷只要回到这里,回到亲人的身边,就会忘却世间的纷争、痛苦,反倒乐观地安慰母亲,抚慰我们受伤的心灵……”

  阿三的叙述,深深地震撼了鲍甫,他没想到阿三一家的命运会这么悲惨。他取下灯罩,欲借灯火点烟。无意间贸然看见阿三脸上,两行清泪顺流而下。阿三无声的哭泣,鲍甫感到如针剌在心。

  “那场浩劫持续了十年,爷爷没有熬过来,受不了折磨,不久就去世了。这时,我父亲被他所在的单位押回G城。父亲在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时,常常向我回忆他的过去……他少年时的理想、抱负,青年时代的困惑、痛苦……有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有一生中最为惨痛的教训……我知道,他在教我作人!他还时常向我提起一些和他肝胆相照的朋友,念念不忘他的英国朋友琼斯&;#8226;温斯顿先生……”

  “琼斯&;#8226;温斯顿?”鲍甫感到意外和震惊。

  “是的。但是,他谈的最多的是……是在英国同窗四年的一位挚友。可惜多年来天各一方,彼此不知生死……鲍先生,我父亲难以忘怀的人,就是您哪!”

  “我?”鲍甫骇异了:“阿三,你是杜静山的儿子?!”

  “是的。我父亲向我谈起您的为人,您的抱负,您多年的寻觅,说您是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静山兄,我找你找得好苦!”鲍甫痛苦地低下头,待他胜过手足的杜静山,他怎么能忘怀呢?鲍甫在英国留学时,家庭因故不能再向他提供上学的钱,三年以来,鲍甫所有的费用,全靠同学杜静山。杜静山的父亲是南洋巨商,他每月从父亲寄来的钱中,分一半给鲍甫,鲍甫才完成了学业。想不到昔日胜过兄弟的好友今己作古,鲍甫不禁悲从中来。他强忍住快夺眶而出的老泪:“能不能告诉我你父亲……他是……怎么走……走的?”

  “父亲常常挨毒打,己有了内伤……他的工资早就停发了,全家五口就靠当小学教员的母亲……她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生活。那时我还小,就天天上街拾烟头,捡废品,当报童,甚至作过童工……为的是能挣到少得可怜的钱,积攒起来给父亲买治伤的药酒……”

  无声的泪,从阿三眼里滚出,鲍甫觉得那不是泪,分明是殷红的血。

  “一天夜里,来了几个人钻进地下室,野蛮地从床上拉起父亲,叫父亲走。父亲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诀别,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每一个亲人亲吻……轮到我时,他把别在胸前的钢笔取下放在我手里。我明白,他是要我完成他未竟的事情,也就是说,若有可能写完他那本有关文物的书……他一再叮咛我看好家,我知道他指的是他心爱的文物……我向父亲点点头,他这才最后看看所有的亲人,依依不舍地走了……就这样永远地……走了!现在连尸骨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哥哥在大学里不知说了什么话,判了十年刑,死在了监狱;姐姐染上肺病,我们没钱给她医,活活给拖死了……”

  “阿三,那几年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您?还我父亲当年的情?”

  “你误解了,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

  “那是过去,人都是会变的!”

  “那你这次叫我来,见了我的纸条为何不到宾馆来见我?”

  “宾馆?”阿三又恢复刚才说话的语气:“对一个贱民来说,那是不可逾越的圣殿!再说,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你用这种方式请我来,是怕泄露什么秘密吧?”

第三十一章 阿三露面(3)
“是的。我观察您好几天了,正如我父亲说的那样,您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作为一个收藏家,是乐意向您这样的同行出示他的收藏品的。为了保证收藏品的安全,我不得不这样做,请原谅!”阿三起身抱起铜灯:“请!”他拉开横挂在室内的布帘:“迄今为止,您是我邀请的第一个客人!”

  阿三用手在看似条石砌成的墙上摸索着,突然墙壁象门一样开了,露出一排排玻璃橱窗。鲍甫借着阿三手里的灯光仔细察看,原来壁面用水泥做成条石形状,真假难分。橱窗内装有防潮设备,并排挂着的一幅幅古画,并无受潮的痕迹。再看古画,鲍甫震惊不小。有颜真卿的草书、阎立本的《秦府十八学士图》、吴道子的《佛像》……鲍甫认定这些都是后人的摹本,但从摹本的年代、功底等等来看,今天也称得上是珍品。再看,还有五代名家荆浩、关仝;北宋徽宗赵佶、李成、范宽、苏轼、米芾;元代王冕,明朝戴进、唐寅、仇英、董其昌……清扬州八怪、吴昌硕等等历代名家杰作,大小小五十余幅,鲍甫看罢震动不小。

  “阿三,这些画?……”

  “我爷爷和父亲一生的心血!那张条幅颜字和宋人摹本吴道子的《佛像》,是爷爷一九三八年在美国用重金收购的;这幅北派始祖李思训的《江帆精图》和韩干的《照夜白图》,是抗战前爷爷从肃亲王后人手中买到的;《王维雪溪图》则是原川军一将领仰慕爷爷的为人,送给爷爷的。至于那几幅宋、元的名画,则是父亲收藏的。这些仅仅是我家收藏品中的一部份,大多数文物因为家中实在无法收藏,在那*的年代丢失了……”

  阿三打开另外两面墙,里面露出做得十分精细的博物架,每一层都用丝绒衬底。各种物件按年代、类别排列。鲍甫粗略地看了一遍,上到殷周时期的青铜器、素玉大壁,下至晚清的名贵斑指、鼻烟壶,几乎应有尽有。无论是从文物的角度还是从工艺方面来看,均是历代的精品,令人叹为观止。

  鲍甫戏噱地对阿三说:“阿三,你富可敌国呵!”

  “不,我是个不明分文的乞丐。”

  “有你这样的乞丐?这里的东西随便走私一件到海外,你一辈子都受用不尽哪!”

  “鲍先生……”阿三突然正色:“你看错人了!我在饿得发昏的时候,都没打过它们的主意……”阿三深情地望着琳琅满目的古玩字画,严肃认真地说:“遵从父母的遗愿,我只有保管它们的权力……”

  “请原谅,我玩笑开过头了……阿三,你靠什么生活呢?”

  “你都看见了,还问!”

  “该谋一个正当职业……”

  阿三避开鲍甫的目光,沉默了。俄尔,他突然发作,痛苦地大声喊道:“正当的职业,我何尝不想!先生,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他们逼疯的!都什么时候了?不给我父亲*,不给我母亲恢复工作,拒绝退还我家被抄走财产、房子、文物……连这么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都不让我们住……为了赶走我们,他们扒光了水管,剪断了电源,还堵死了唯一的气窗!”

  鲍甫愤怒了:“竟有这样的事!为什么?”

  “就为这些!”阿三指着墙上:“有个当官的指名要苏轼用过的东井端砚,张大千送给我父亲的《仕女图》,乾隆皇帝的翡翠斑指,我母亲忍痛送过去了。谁知他胃口大开,索要更多的东西,否则将我一家人置于死地,我母亲一气之下,疯了……”

  阿三冲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痛楚地用手遮住发红的眼睛,良久才继续说道:“母亲死后,仍不放过我,不给我仍何工作的机会,连我申请去卖大碗茶也被拒绝,后来借拆迁的名义,将我赶出这儿……我是人,我总得活下去呀!”

  鲍甫心里很难受,眼前的事实使他清楚地看到,大地上还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谁把阳光遮住了?

  “阿三,也许……我能帮你。”

  “帮助我?……”阿三茫然抬起头,睁大了那双*的眼睛:“通过您的努力,也许能改变我的处境。但是,那些人能放过我吗?十几年屈辱的生活,我就象狗一样夹着尾巴……任人欺凌,任人辱骂……使我懂得,生活不是属于我的,我只求衣能遮体,食能果腹而已……”

  “阿三,听我说!不要被目前一些丑恶现象所迷惑……以我的年龄和与你家交情,我都可以把你当成我的孩子。阿三,你还年轻,振作起来,会有前途的!”

  “前途?我手无缚鸡之力,除了摆弄这些玩艺,我一无所长!”

  “先不谈这些,来,给我倒上酒!”

  鲍甫喝光酒,抹抹嘴,望着阿三被铜灯照亮的脸深有感慨,医治阿三心灵上的创伤,何尝不需要时间。阿三精于文物鉴定,是文物和考古界极需的人才。若将他引上正道,可告慰杜静山在天之灵。想到此,鲍甫成竹在胸。

  “那,”鲍甫望着满墙的收藏品,奇怪地问阿三:“它们如何渡过劫难的?”

  “多亏了爷爷,后来没人发现地下室收藏的东西……前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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