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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徒-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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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世上,也许真的有神仙吧,但绝不是凡俗人可以见到。徐福出海的真正目的,真的是求长生不老之药?只怕也未必,那究竟是甚?

当初刘阚听说此事的时候,远在沛县,根本无力阻止。

但是现在,当他看到钟离昧提起老秦人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徐市,是在挑起关东六国百姓,对老秦人的仇视啊。

试想一下,谁会愿意家破人亡,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儿女,被带出海,去寻求什么缥缈仙道?

可是始皇帝诏令,谁敢不从!

这仇恨,这愤怒,最终也只能积压在心底。一俟爆发出来,老秦政权,随即在飘摇动荡中。

也许是这样吧……刘阚不能肯定。

但是在他的心中,隐隐约约的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徐福成功,不能让他成功!

他缓缓站起身,轻声道:“昧兄弟,我随你一同去找那秦军。若有可能,我助你夺回孩子。”

钟离昧和秦曼闻听,不由得呆愣住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四十比一

在秦曼看来,刘阚的这个决定,显然是不太合理。

不管怎样,那徐市如今是挂着为始皇帝办事的头衔,你一个大秦的官,而且是基层官吏,竟然要帮别人对付朝廷?传扬出去的话,岂不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大罪?不想活了吗?

但是在钟离昧看来,此刻的刘阚,却又是另一个模样。

翻身跪在刘阚的面前,热泪盈眶道:“阚兄弟,你有这份心,昧感激不尽。但你实不应该参与进来。此事和你无关,昧自会设法解决。如果能活着回来,昧一定会与阚兄弟把酒言欢。

阚兄弟,你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老秦人……并非是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凶残恶毒。”

言语之间,已改变了称呼。

早先,钟离昧称刘阚做‘仓令’,隐隐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可是现在,他称刘阚‘兄弟’。五百年春秋战国孕育出的那份信诺,‘兄弟’二字的含义,绝非来自后世的刘阚能够理解。

荆轲刺秦,高渐离、车宁为之抱憾终生。

明知是死路一条,还是在八年之后,毅然走上了相同的路。

这是情,这是义……一切就源于那‘兄弟’二字。此时人口中的‘兄弟’,远非后世那种‘插兄弟两刀’的‘兄弟’可以比拟。这是一种认可,就好像唐厉对刘阚所说:一日兄弟,一世兄弟。

刘阚搀扶起了钟离昧,“昧兄弟,你莫再说了!我意已决……”

说完,他转身静静的看着秦曼。

秦曼也站了起来,静静的看着刘阚。

“我若出事,烦请曼小姐将我母带去巴郡。我之名下产业,一并归入秦家,还请小姐应允。”

刘阚一揖到地。

秦曼无法理解,钟离昧也无法理解。

刘阚为什么如此坚决的要做这件事情?其实,在刘阚的内心中,还存着另一个念头:若今日无徐福出海。两千年后,可还会有倭寇横行?有人说,徐福带走的三千童男女,就是倭人祖先。

刘阚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如果是真的,岂不了结了一桩后患。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坚持。前世出身于军人世家的刘阚,同样也有自己的坚持。

有些时候,不是理性不理性的事情,而是应不应该做的事情。秦曼不了解刘阚为何如此坚持。不过在她看来,刘阚今日所做的决定,不愧他口中‘兄弟’二字。义之所在,义之所在啊!

“仓令放心,若仓令真的出事,仓令之母,就是曼之母亲;仓令之妻,就是曼之姐妹。”

刘阚点点头,拉着钟离昧的手往屋外走。

“仓令且慢!”

秦曼在犹豫了一下,蓦地又喊住了刘阚。她走到刘阚跟前,附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道:“仓令可知,那秦军往何处去了?”

刘阚一怔,摇摇头。

“据曼所知,徐市如今……就在盐仓。”

“盐仓?”

秦曼轻声道:“盐仓城是赣榆的治所,也是徐市的老家所在。曼虽不清楚那队秦军究竟往何处去,但想来,肯定会先至盐仓汇合。据曼推测,伊芦之事,绝非偶然。恐怕是徐市下令所为……而且,绝不会止伊芦一地,只怕沿沐水而行,沂水一带,凡官府无法兼顾之地,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毕竟,徐市如今所做的事情,有伤天和。怕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行事。

所以,如果真的是他所为。

一定会有周详的计划,那么他在盐仓的出现,也就非同寻常。

他会在盐仓先汇合,然后带着人,直奔琅琊台。仓令若想解救那些童子,不妨往赣榆方向追寻。”

说完,秦曼看了一眼钟离昧身上的弓箭。

挑起帐帘,“秦周!”

“卑下在。”

“去,挑选二十副弓弩过来,另外让他们……换一下兵器。”

钟离昧的弓,是自己制作的猎弓,和军用的弓弩相比,自然不在一个等级上。

“昧,多谢曼小姐。”

钟离昧朝着秦曼一揖到地,千言万语,比不得如今的沉默。

刘阚把王信和吕释之留了下来,任凭他二人如何哭闹,刘阚却非常的坚决。

另一边,秦曼让人牵过来了几十匹战马,“仓令,曼会设法在此地停留十日,等候仓令回来。”

刘阚点头,朝秦曼拱手道别。

他和钟离昧打马扬鞭,冲出了营地……

这时候,却见那东海郡郡守派出的卒吏,一脸迷茫的走过来,“曼小姐,仓令这是往何处去?”

秦曼眼中寒芒一闪,粉靥娇笑胜似桃花。

“哦,刘仓令去处理些小事,你无需担心,只管回去歇息吧。”

那卒吏哦了一声,转身要走。

却见秦曼向一家臣使了个眼色,那家臣上前一步,一把勾住了卒吏的脖子,双手一用力。

嘎巴!

卒吏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断了气。

“待回川之时,派人告诉东海郡守,就说这个人……很机灵,我甚满意,准备留在麾下。”

※※※

刘阚等人打马扬鞭,在夜色中疾驰。

相信那些秦军的速度也不会太快,毕竟拖拖拉拉的带着一群孩子,又怎么可能走的快速呢?

就这样,披星戴月的追赶了一整夜,在晨晓时分,终于看到了一队秦军,沿着官道,踏着晨光,进入盐仓城内。

钟离昧恨得连连顿足,“只差了一步,只差了一步!”

的确是只差了一步,在城外劫杀秦军,和进入盐仓劫杀秦军,毫无疑问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刘阚催马上了山坡,居高临下,鸟瞰盐仓。

盐仓,依山傍海,素以‘享山川之饶,得盐渔之利’而著称。

“钟离!”刘阚突然出声,“派个人设法进去,查探清楚盐仓城里的情况,然后咱们再想办法。”

钟离昧一怔,露出惊色。

“阚兄弟,你别是想攻盐仓吧。”

“先去打探,再说其他。”

刘阚说完,跳下马钻进了树林子。从怀中取出一副地图,再不言语。

这一夜之间,足够他从帮忙转换为主导的地位。钟离昧应了一声,派两个人下山混进盐仓城内。

他来到刘阚身旁,轻声道:“阚兄弟,不是我说丧气话。盐仓城,之所以命为盐仓城,就是因为它乃三郡盐用之仓。东海、琅琊、薛郡三地的盐用,有半数囤积于此,守卫极为森严。凭咱们这二三十个人想要攻破盐仓,根本不可能……而且,攻城的话,事情可就大发了!”

“那你要看着他们把孩子们带走吗?”

刘阚抬头笑道:“这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看你愿不愿意用心……你看,曼小姐给我的这份情报中说的很清楚。徐市第一次,第二次出海,全部是在这里。但很明显,前两次出海,他都失败了。但是第三次,却是在琅琊台……那一次据说相对走的较远,但最终失败。

徐市是方士,当知所做之事,有伤天和。

所以,他经过前两次失败之后,一定不会再走赣榆,而是会从琅琊台出海。

这一点,你也说过了。那秦军说了,会去琅琊台。既然如此,那徐市他们,一定会离开盐仓。”

“你的意思是……”

“攻击盐仓,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就算我们能成功,所造成的影响,只怕也不是我们能估量出来。

所以我们只能在途中下手!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要弄清楚盐仓有多少兵马,徐市会用多少人,押送孩子们。

只要弄清楚了这件事,咱们就还有机会。昧兄弟,从现在开始,你需祈祷,咱们定能大获全胜。”

钟离昧诧异地看了刘阚一眼,轻轻点头。

大约到了正午时分,进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盐仓有秦军两千三百人,不过全都是新秦军……其中,驻守于盐仓本地的,大约有两千人,另外三百人,则是徐市带来的护军。听说,这一两日这些秦军带回来了不少孩子,大约在四五百人左右。

我在盐仓酒肆中和人打听了一下,徐市此次主要是为了回来祭祖,估计离开就是这一两日。”

刘阚和钟离昧开始算计起来。

四五百童子,三百护军?

“阚兄弟,看起来不好办啊。”钟离昧苦笑一声,“就算这些秦军不是你们老秦军,但十五比一,我们可是没有胜算。”

“十五比一?”

刘阚冷笑一声,“我看你还是少算了。徐市不是傻子,既然他干出这种事情,岂能没有防范。

依我看,他还会从盐仓再借调兵马,协同一起,沿途护送。

盐仓本地驻军有两千人,那么计算起来的话,至多可以拨给徐市五百兵马。

呼……昧兄弟,你应该按照八百人计算才可以。也就是说,四十比一,才是个准确的数字。”

“四十比一?”

不仅是钟离昧,几乎所有人,都流露出绝望之色。

这分明……就是一场根本打不赢的仗嘛。好吧,就算刘阚能一比一百,自己拼死了一比一百。扣除这二百人,还是六百比二十的悬殊兵力。这场仗,该怎么打呢?钟离昧心中忐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马耳山(一)

清晨,天有点阴。

徐市拒绝了赣榆县尉的挽留,登上了一辆四马安车,而后下令出发。

按照秦时的说法,可以在车中站立起来的,名为高车;在车中安坐的,名为安车。就是三面厢壁,一面车帘,和后世的厢车非常相似。徐市上车之后,就一言不发安坐车中,闭目养神。

这两天,总觉着有点心神不宁,好像要出什么事。

徐市是方士,虽然并不是别人口中所称的活神仙,但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有常人难以比拟的优势。比如他的感知能力,就非常的强烈。特别是三次出海失败以后,这感觉越发明显。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

三次出海,每一次在启航之前,他一定会沐浴斋戒,推演吉凶。

明明是好日子,启航的时候也是好天气。可偏偏出海之后,不到一日光景就风云突变。巨浪排空,海风呼啸。三次出海,三次被风浪给推了回来,连带着还折了三艘海船,损失颇重。

一次这样的经历,两次这样的经历……

饶徐市是个心智坚强的人,也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徐市心里很明白。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心里一旦有了鬼,整日里就有些神神道道,惶恐不安起来。三千童男,三千童女……这是多少个家破人亡给征召出来的数字?连续几次失败,让徐市也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恐惧。

这冥冥之中,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昭示着什么,预示着什么。

徐市是个方士,自然也深信这一点。但已经骑虎难下,始皇帝诏令他,必须在年内出海成功。

这也让徐市的压力,更大了!

损失了近千童男童女,重新再征召吗?

徐市很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始皇帝,可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他很无能,削弱了他在始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但损失的这些孩子,又该如何补充!徐市在想了很长时间后,终下定决心。

借由从琅琊台返乡祭祖的机会,密令部下秦军,劫掠周县的童男童女。

不过用什么办法,总之要凑足这个数字。虽然明知道这又会使很多人流离失所,但也没有办法。

走到了这一步,为了配合同伴的行动,徐市已决心承担起一切罪责。

也许,最终会不得好死吧……

徐市不止一次的这样想过,但再一想,自己所图谋的事情,是一件伟大的事,高尚的事,又何必前思后想的顾虑呢?就算不做这些事情,先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不就白费了吗?还有那些丧生于大海中的孩童,士卒,甚至他的同伴,不就白死了吗?为了他们,也要坚持下去。

人若是一旦进入了这种执拗的状态后,不管做什么都可以为自己寻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徐市也是如此。

但并不代表着他的心,就会因此而安宁。

抓来了五百多孩童,基本上已经凑足了他所想要的数字。

为了确保安全,徐市想要从盐仓调出五百兵卒,但是却遭到了拒绝。

原因很简单……盐仓马上要转运一批食盐往楼仓去,这沿途一路,至少需要六百名兵卒押送,赣榆令也没办法抽调出太多的人马给徐市,所以再好一番踌躇之后,给了徐市二百人。

加上徐市带来的三百人,整五百兵马。

五百就五百吧!

徐市心想:从赣榆这一路过去,走的是新建的驰道,又能出什么事情?

只要到了琅琊台,择一吉日启航,一切就万事大吉。这一次,一定要仔细的推衍,绝不能失败。

徐市想到这里,用力的搓揉起了面颊。

我一定可以成功,一定可以成功……

※※※

出盐仓之后,向西北行十四里,过夹谷山,就走上了驰道。

自始皇三年开始,这驰道就着手修建。历时两年,如今已四通八达,修缮的已经非常完善。

不过在出行的第一天,就下起了小雨。

细雨蒙蒙,诉说不尽的愁肠。

加之车队后面那些孩童的哭泣声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停止过,也让徐市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烦恼。

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行进了三十里。

这让徐市很不高兴,当晚在宿营之后,召集来五名闾长,严令第二日要加快速度。

可到了第二日,这雨下的更大了!

有不少孩子,在当晚就生了病。这也让徐市非常头疼。

走了一个白昼,却只走了二十里地。徐市一咬牙,命人连夜赶路,必须要在四天以内,抵达琅琊台。

这一发狠,士卒们也就不顾忌什么了。

早先还担心过度的颠簸,会让那些孩子吃受不起。但如今徐市既然发了狠,那就什么都别说了。保住自家的脑袋最重要,反正这些孩子当中,又没有一个是和自己有关系的,赶路!

一夜急行,硬是赶出了四十里路。

从赣榆到琅琊台,大约四百多里的路程。

这是当兵的发起狠来,在第三天硬是走出了八十里,差不多是近一半的路程。

到了第四天,天终于晴了。

压在徐市心头的阴霾,也总算是驱散了些。难得的在安车上打了个盹儿。士兵们疲惫,他何尝不累?整日的听着那些孩童们的哭喊,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承受不住。更何况徐市并非铁石心肠。

阳光很明媚,队伍沿驰道行进。

突然间,徐市被一阵颠簸所惊醒,蓦地睁开眼睛,掀开车帘怒道:“前方发生何时,为何停止不前?”

一名闾长纵马飞来,气喘吁吁的说:“启禀大人,前方有关卡拦路。”

“关卡?”徐市厉声道:“难道他们没看见符信吗?让他们开关放行……”

闾长苦笑道:“仙师,只怕是不行。据说前两日暴雨,使得前方驰道出现了状况。如今正在加紧修缮,预计要整整一日的光景。仙师,大家也都累的不行,要不然咱们休息一天如何?”

徐市一蹙眉,摇了摇头。

“不行,咱们必须加快脚程,不能休息……拿地图来!”

有随行的亲信,将一张牛皮地图转过来,交给了徐市。徐市低头查看一下,而后沉声道:“传令下去,队伍绕马耳山走,穿过巨石涧,连夜行进。我记得过了巨石涧往东北,有一个集镇,明日正午前抵达,准许大家休息一日。告诉下面,在辛苦一下,到了琅琊台有赏。”

“喏!”

闾长立刻答应下来,拨转马头传达命令。

徐市靠在安车里,长出了一口气。

还真不顺了啊!

你看看从出了盐仓之后,这一路上事情层出不穷,让人烦不胜烦。罢了罢了,出海之后,老子再也不回来了。索性找一海岛,妥善的安置了这些孩子之后,老子一个人寻仙山去。

徐市想到这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队伍转向马耳山方向,关卡上的八个秦军打扮的男子,却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

待那一行车辆消失在山脊下的时候,其中一人扯下头上的黑帻,恶狠狠的说:“一群败类。”

“娘的,都是齐人!”

几个人低声地嘀咕着:“还说老秦人凶残,一个个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依我看,老秦军可比他们强多了……哥,我刚才看见娃了。那小脸儿瘦的……娘的,要不是仓令交代,我现在就和他们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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