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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2-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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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在空中微顿了一瞬,又恢复如常,静静替我抹完右耳,“这只好了。”我赶忙调转身子,换一面对他,他手下不停,接着刚才的话题,“幼时身体很不好,娘亲听人说,学女孩子穿个耳洞,会好养很多,所以五岁时娘亲替我穿了耳洞……抹好了,以后每日临睡前记得抹。” 
  为了坠出耳洞,红姑特意在棉线上坠了面疙瘩,我指着耳垂上挂的两个小面疙瘩,“你小时候也挂这么丑的东西吗?” 
  他抿着嘴笑了一下,“娘亲为了哄着我,特意将面上了颜色,染成了彩色。”我同情地看着他,他那个好象比我这个更“引人注目”。 
  他转动着轮椅出了屋子,我在榻上静静跪了好久,突然跃起,立在榻上舞动着身子,旋转再旋转,直到身子一软跌倒在棉被上,脸埋在被子间傻傻地笑起来。狼在很小时,就要学会受伤后自己添舐伤口,可被另一个人照顾是这样温暖的感觉,如果做人有这样的温馨,我愿意做人。阿爹,阿爹,我现在很快乐呢! 
  头埋在被子里傻笑了好久,翻身坐起,随手拿起一条绢帕,俯在几案旁提笔写道: 
  “快乐是心上平空开出的花,美丽妖娆,宛转低回处甘香沁人。人的记忆会骗人,我怕有一日我会记不清楚今日的快乐,所以我要把以后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等有一日我老的时候,老得走也走不动的时候,我就坐在榻上看这些绢帕,看自己的快乐,也许还有偶尔的悲伤,不管快乐悲伤都是我活过的痕迹,不过我会努力快乐的……” 
  ―――――――――― 
  在一品居吃饭时,忽听到外面的乞丐唱乞讨歌谣。不是如往常的乞丐唱吉利话,而是敲着竹竿唱沿途的见闻,一个个小故事跌宕起伏,新鲜有趣,引得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一品居内的客人都围坐到窗口去听,我和红姑也被引得立在窗前细听。 
  几支曲子唱完,众人轰然叫好,纷纷解囊赏钱,竟比给往常的乞丐多了好几倍。我和红姑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所触动。她侧头思索了会,“小玉,他们可以用乞讨歌谣讲故事,我们是否也可以……”我赶着点头,“长安城内现在的歌舞都是单纯的歌舞,我们如果能利用歌舞铺陈着讲述一个故事,一定很吸引人。”说着两人都激动起来,饭也顾不上吃,结完帐就匆匆回园子找歌舞师傅商量。 
  经过一个多月反反复复地商量斟酌,故事写好,曲子编好,就要排演时,红姑却突然犹豫了。她一边翻着竹简,一边皱着眉头道:“小玉,你真地认为这个故事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你不觉得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吗?一个是尊贵无比的公主,一个却只是她的马奴,两人共经患难,最后结成恩爱夫妻。” 
  “虽然名字都换了,时间也隐去,可傻子都会明白这是讲卫大将军和平阳公主的故事。” 
  “就是要大家明白呀!不然我们的辛苦不就白费了?还有这花费了大价钱的曲词。” 
  “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用全长安城人人都知道一点,但又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卫大将军的故事来吸引大家,满足众人的猎奇之心,可他们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当今天子的姐姐,你想过他们的反应吗?” 
  我整个人趴在案上,捡了块小点心放到嘴里,一面嚼着,一面道:“能有什么反应?卫大将军因为出身低贱,少时受过不少苦,所以很体恤平民百姓,而且为人温和,属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我们这件事情传到他耳里,卫大将军最可能的动作就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我们只是讨碗饭吃而已,他能理解我们的心计,他也能体谅我们的心计。至于传到平阳公主耳朵里,平阳公主一直对她与卫大将军年龄相差太多而心中有结,虽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实际却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忌讳他人认为卫大将军娶她是出于皇命,心中会嫌弃她年龄太大。可我这出歌舞重点就放在儿女情长上,至于他们庙堂上的真真假假我才懒得理会。歌舞中演的是公主与马奴患难中生真情,心早已互许,多年默默相守,却仍旧‘发乎情,止乎礼’,直到英名神武的皇帝发觉了这一场缠绵凄楚的爱恋,然后一道圣旨,解除了两人之间不能跨越的鸿沟,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一个国泰民安,花-好-月-圆-呀!” 
  红姑频频点头,忽又摇起了头,“那皇上呢?” 
  我撑头笑道:“好姐姐,你还真看得起我呀!这还没唱,你就认为连皇上都可以知道了。皇上若都知道了,我们可就真红了。” 
  红姑道:“这一行我可比你了解,只要演,肯定能在长安城红起来。” 
  我凝神想了会道:“皇帝的心思我猜不准,不过我已经尽力避开任何有可能惹怒皇上的言词。甚至一直在戏文中暗中强调皇帝的睿智开明、文采武功。卫大将军能位居人臣,固然是自己的才华,可更重要是有了皇帝的慧眼识英雄,而这段爱情的美满结局也全是因为皇帝的开明大度。不过我虽然有七成把握不会有事,可帝王心,我还真不敢随意揣摩确定,因为皇帝的身边有太多的耳朵和嘴巴。只能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们也许只能赌一把,或者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红姑可愿陪我搏这一回?”我吐了吐舌头,笑看着红姑。 
  红姑盯着我叹道:“玉娘,你小小年纪,胆大冲劲足不奇怪,难得的是思虑却还如此周密,我们的园子只怕不红都难。我这辈子受够了半红不紫的命,我们就唱了这出歌舞。” 
  我笑道:“长安城里比我心思缜密的人多着呢!只是没机会见识罢了,远的不说,我们的平阳公主和卫大将军就绝对高过我许多,还有一个……”我笑了下,猛然收了话头。 
  红姑刚欲说话,屋外丫头回禀道:“方茹姑娘想见坊主。”红姑看向我,我点了下头,坐直身子。红姑道:“带她进来。” 
  方茹脸色晦暗,双眼无神,进屋后直直走到我面前,盯着我一字字道:“我想回来。” 
  我抬手指了指我对面的坐榻,示意她坐,她却站着一动未动,“卖身契已经被我烧了,你若想要,我可以补一份。” 
  我道:“你若要回来,以后就是园子的人,那就要听我的话。”说完用目光示意她坐,方茹盯了我一会,僵硬地跪坐在榻上。我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她默默拿起茶欲喝,手却簌簌直抖。她猛然把杯子“砰”的一声用力搁回桌上,“你料到我会回来,如今你一切称心如意,可开心?” 
  我盯着方茹的眼睛,缓缓道:“这世上只有小孩子才有权利怨天尤人,你没有。你的后母和兄弟背弃了你,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为何没有在父亲在生时,替自己安排好退路?又为何任由后母把持了全家财产?还为何没能博取后母的欢心,反倒让她如此厌恶你?该争时未争,该退时不退,你如今落到有家归不得,全是你自己的错。而我,你想走时我让你走,我有什么地方害过你?你的希望全部破灭,你的兄弟未能如你所愿替你出头,长安城虽大却似乎无你容身之处,这些能怪我吗?这本该就是你早就看清的,你被后母卖入歌舞坊并非一天两天,你的兄弟却从未出现过,你自个哄骗着自个,难道也是我的错?” 
  方茹盯着我,全身哆嗦,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猛然一低头,放声大哭起来,红姑上前搂住她,拿出绢帕忙着替方茹擦泪,一贯对红姑有不少敌意的方茹靠在红姑怀里哭成了泪人。 
  我等她哭声渐小时,说道:“红姑六岁时,父母为了给她哥哥讨媳妇就把她卖了,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这园子里有哪个姐妹不是如此?你好歹还被父母呵护了多年。我们都只能靠自己,你也要学会凡事自己为自己打算。你的卖身契,我既然给了你,你就是自由身,你以后只要替自己寻到更好的去处,随时可以走。但你在园子里一天却必须遵守一天园子的规矩。” 
  方茹被丫头搀扶着出去,红姑笑眯眯地看着我,我道:“做好人的感觉如何?”红姑点头道:“不错,以前总是扮恶人,被人恨着,难得换个滋味。”我笑起来,“以后该我被人恨了。” 
  红姑笑道:“错了,你会让她们敬服你,怕你,但不会恨你,因为你不勉强她们做事,你给了她们选择,而我以前却会逼迫她们。如今看了你行事,才知道要达到自己目的,逼迫是最下乘的手段。” 
  我想了会道:“明天让方茹练习新的歌舞,命她和惜惜一块学唱公主的戏,让秋香和芷兰学唱将军的戏,谁好谁就登台,一则有点压力才能尽力,二则以后有什么意外也有人补场。”红姑点头答应。 
  我站起道:“歌舞中的细节你和乐师商量着办就成,我的大致想法都已告诉你们,但我对长安城人的想法不如你们了解,所以你若有觉得不妥当的地方,就按照自己意思改吧!没什么特别事情我就先回家了。” 
  说完后,蓦然惊觉,“家”?我何时学会用这个词了? 
  红姑一面送我出门,一面笑道:“其实你住在这里多方便,我们姐妹在一起玩的也多,何苦每天跑来跑去?” 
  我笑着朝她努了下嘴,没有搭她的话茬,自顾上车离去。 
  ――――――――――――――――― 
  无意中从窗户看到天边的那轮圆月时,我才惊觉又是一个满月的夜晚。狼兄此时肯定在月下漫步,时不时也许会对着月亮长啸。他会想我吗?不知道,我不知道狼是否会有思念的情绪,以后回去时可以问问他。或者他此时也有个伴了,陪他一切仰首望月。 
  长安城和西域很不同,这里的视线向前望时,总会有阻隔,连绵的屋子,高耸的墙壁,而在草原大漠,总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天与地相接处。不过此时我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的天空是一样的,都是广阔无垠。 
  我摸了摸手中的笛子,一直忙着和乐师编排歌舞,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它,刚学会的《白头吟》也不知道是否还吹得全。 
  错错对对,停停起起,一首曲子被我吹得七零八落,但我自个很是开心,不能对着月亮长啸,对着月亮吹吹曲子也是很享受。我又吹了一遍,顺畅了不少,对自己越发满意起来。 
  正对着月亮志得意满,无限自恋中,一缕笛音缓缓而起,悠扬处,如天女展袖飞舞,婉转处,如美人蹙眉低泣。 
  九爷坐在院中吹笛,同样是笛曲,我的如同没吃饱饭的八十岁老妪,他的却如浣纱溪畔娇颜初绽的西子。他的笛音彷似牵引着月色,映得他整个人身上隐隐有光华流动,越发衬得一袭白衣的他风姿绝代。 
  一曲终了,我还沉浸在从自满不幸跌出的情绪中。九爷随手把玩着玉笛,微仰头看着我道:“《白头吟》虽有激越之音,却是化自女子悲愤中。你心意和曲意不符,所以转和处难以为继。我是第一次听人把一首《白头吟》吹得欢欢喜喜,幸亏你气息绵长,真是难为你了。” 
  我吐了下舌头,笑道:“我就会这一首曲子,赶明学首欢快点的。你吹得真好听,再吹一首吧!吹首高兴点的。”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认真地说:“皎洁的月亮,美丽的天空,还有你身旁正在摇曳的翠竹,都是快乐的事情。”其实人很多时候还不如狼,狼都会只为一轮圆月而情绪激昂,而人却往往视而不见。 
  九爷盯着我微微愣了一瞬,点头道:“你说的对,这些都是快乐的事情。”他仰头看了一眼圆月,举起笛子又吹了起来。 
  我不知道曲目,可我听得出曲子中的欢愉,彷佛春天时的一场喜雨,人们在笑,草儿在笑,树也在笑。 
  我盯着凝神吹笛的九爷,我不懂得你眉眼间若有若无的黯然,但我希望能化解它。 
  青蓝天幕,皓月侧悬,夜色如水,我们一人坐在院内,一人抱膝坐在屋顶,翠竹为舞,玉笛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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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茹送行即将出征的大将军,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到了嘴边却只剩一个欲语还休。方茹雍容华贵地浅浅笑着,眼中却是泪花点点。台上只有一缕笛音若有若无,欲断不断,彷似公主此时欲剪还连的情思。 
  台下轰然叫好,几个在下面陪客人看歌舞的姑娘,都在用绢帕擦拭眼泪。红姑叹道:“没想到方茹唱得这么好,前几场还有些畏场,如今却收发自如。”我点头道:“的确是,我想要的意境,无声胜有声,她居然都演了出来。” 
  红姑透过纱帘,环顾了一圈众人道:“不出十日,落玉坊必定红透长安。”我笑了下,起身走出了阁楼。 
  四月天,恰是柳絮飞落,牡丹吐蕊,樱桃红熟时,空气中满是勃勃生机。我刚才在红姑面前压着的兴奋渐渐透了出来,前面会有什么等着我?我藏在歌舞中的目的可能顺利实现? 
  除了看门人和几个主事的人,丫头仆妇都偷偷跑去看歌舞,园子里本来很清静,却忽起喧哗声,好一会仍然未停。我微皱了下眉头,快步过去。 
  主管乐师的陈耳正在向外推一个青年男子,见我来,忙住了手,行礼道:“这人问我们要不要请乐师,我说不要,他却纠缠不休,求我听他弹一曲。”男子听到陈耳的话,忙向我做了一揖。 
  长袍很旧,宽大的袖口处已经磨破,但浆洗的很干净。眉目清秀,脸上颇有困顿之色,神情却坦荡自若。 
  我对他的印象甚好,不禁问道:“你从外地来?” 
  他道:“正是,在下李延年,初到长安,擅琴会歌舞,希望落玉坊能收留。” 
  我笑道:“能不能收留,要看你的琴艺。你先弹一曲吧!陈耳,给他找具好琴。” 
  李延年道:“不用了,琴就是琴师的心,在下随身带着。”一面说着,一面解下了缚在后背的琴。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举步先行。 
  李延年打开包裹,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低头默默看着琴,一动未动。陈耳有些不耐烦起来,正欲出声,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即收敛了神色。半晌后,李延年才双手缓缓举起。 
  山涧青青,碧波荡荡,落英缤纷,鸟鸣时闻。李延年琴声起时,我竟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春意盎然的秀丽山水间,我虽然对琴曲知道的不多,可这种几乎可以说是绝世的好还是一耳就能听出来。 
  曲毕声消,我意犹未尽,本想再问问陈耳的意见,可抬眼看到陈耳满面的震惊和不能相信之色,心中已明白,无论花多大价钱都一定要留住此人。 
  我微欠了下身子,恭敬地道:“先生琴技非凡,就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天香坊也去的,为何到我这里?” 
  李延年对我的恭敬好似颇为不适应,低下头道:“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去过天香坊。在下是家中长子,父母俱亡,带着弟妹到长安求一安身之处,天香坊本愿收留我们兄妹,但妹妹昨日听闻有人议论落玉坊新排的歌舞《花月浓》,突然就不愿意去天香坊,恳求在下到这里一试,说务必让编写此歌舞的人听到在下的琴曲。”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李延年,“令妹听闻《花月浓》后居然求先生推拒了天香坊?” 
  李延年道:“是。贵坊的《花月浓》的确别出机杼。” 
  我笑起来,《花月浓》是一出投机取巧的歌舞,曲子其实很一般,落在你这样的大家耳中也的确只配一个“别出机杼”。不过这个妹妹倒是令我对她很好奇,我歌舞的意外之图瞒过了红姑和吴爷,却居然没有瞒过她。我自小背的是权谋之术,阿爹教的是世情机变,其后更是亲身经历了一场滔天巨变,进入石府后又费心收集了长安城权贵的资料,而她竟然刚进长安就心中对一切剔透,真正聪明得令人害怕。行事又坚毅果断,在流落长安的困顿情形下,竟敢拒绝天香坊,选择一个声名初露的歌舞坊。只是她既然约略明白我的意图,却还特意让哥哥进入落玉坊,所图是什么?她为何也想结识平阳公主? 
  我细细打量着李延年,他长得已是男子中少见的俊秀,如果他的妹妹姿容也是出众,那……那我可非留下此人不可,“不管天香坊给你多少钱,我出它的两倍。” 
  李延年神色平淡,也没有显得多高兴,只是向我做了一揖道:“多谢姑娘。”陈耳在旁笑道:“以后该叫坊主了。” 
  我道:“园子里的人都叫我玉娘,先生以后也叫我玉娘吧!”李延年道:“玉娘,不必叫在下先生。”我道:“那我就称呼先生李师傅吧!不知师傅兄妹如今住哪里?”李延年道:“初来长安时住客栈,后来……后来……搬到城外一个废弃的茅屋中。” 
  我了然的点点头,“我刚到长安时,还在长安城外的桦树林露宿过呢!”李延年抬头看了我一眼,一言未发,眼中却多了一分暖意。 
  我道:“园子里空屋子还有不少,你们兄妹若愿意,可以搬进来住。”李延年沉吟未语。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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