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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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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丽·褒曼的样子为她做出一个鼻子。上海市的大学生和高中生中;百分之五十的男生和百分之三十二的女生到舞厅去跳舞。圣诞夜那一天;“梦上海”夜总会的入场券每人八百八十八元“外汇券”①。和平饭店里还出了个穿着“三点式”舞衣的女郎。这些都是报纸上的新闻。不过这样的事情还是凤毛麟角的;大多数人喜欢去的地方是JJ迪斯科广场;每天晚上;至少一千个年轻人在迪斯科音乐中摇晃不停;狂欢到午夜。“卡拉OK”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也是在那时流行起来的。那一年中国已经有一百八十八家音像出版社;有五十个音像生产厂;销售了三十六万盒录像带和一亿一千七百万盒录音带;激光唱盘还很少;尺寸大小也不统一;几乎所有音乐都是靠录像带和录音带流行起来的。“卡拉OK”歌厅在六个月中便已遍布全国;上海有三十三家;广州四十多家;北京有五十家。其中最红火的要算北京的“四季歌厅”;三十块钱一张门票(当时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大约一百元);每唱一支歌要付五元;唱得多了自然口渴;于是;一杯美国可口可乐三元;一杯日本苹果汁八元;一杯德国啤酒十元;一盘去皮切成小块的中国西瓜二十元。可你要是在遥远的陕北小县榆林的那家歌厅里;花上二十块钱;就能唱一整夜;当然你只能喝到一杯陈年老茶。
普通人在公众场合一展歌喉的欲望;实在有一种很深的社会背景。这“卡拉”两字源于日本;在日语里是“空”的意思;“OK”则是管弦乐队的英语缩写。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本意是“无人伴奏乐队”;传到中国却有了更多的含义。那时候歌厅里引吭高歌的人大都没有技巧;但却很真挚;总是声嘶力竭;总是泪流满面;完全不像现在的人们;唱起歌来有技巧而无真情。歌声也传到大学校园里。热血沸腾的大学生收起游行的旗帜和标语;解下头上的红飘带;不是回到昔日女友的怀抱中;就是埋头读“托福”;准备远走他乡了。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连找工作都成了问题。即使没有这个打击;他们也已被刘震云的小说《一地鸡毛》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谁都可以看出;那里面的小林就是他们自己的未来。于是不少年轻人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有家报纸说;在南京;每一百个大学生中;只有三个认为“人生最宝贵的是事业”;却有五十四个说自己“空虚无聊;闷得发慌”。上海复旦大学有个博士生说:“方帽子里煎不出牛肉饼。”大家都觉得这话精辟;到处传播。看来有这种想法的人挺多;有一天这所大学搞了一次调查;题目是“学生们都在干什么?”结果发现;百分之十在闲聊;百分之十看电视;百分之七看消闲书;百分之七谈恋爱。全国有两亿五千七百五十万个“成年独身者”;大都很安分;“第三者插足”、“黄昏恋”和“四十岁的男人是野狗”一类的话题;还没有流行;《廊桥遗梦》在中年人中引起的那股躁动还要等到五年以后。90年代初期耐不得寂寞的是那些未成年人。大学生原来是不准谈恋爱的;可是从这时开始谁也管不住他们了。有个大学生;闷得发慌时就去追求女孩子。“我已经谈了十七个了”;他说;“我挥一挥手;就带走一片彩云。”北京的大学校园中;一批学生去读“托福”;一批学生去打麻将;这在当时被叫做“托派”和“麻派”。前者嘲笑后者胸无大志;后者嘲笑前者自作多情。两军对垒;此起彼伏。在太平洋的那一边;布什总统一边解除禁令让三颗卫星出口到中国来发射;悄悄地把他的特使斯考克罗夫特派到这边来;和邓小平######见面;一边又签署命令;让在美国的四万中国留学生都有机会得到永久居留权。这叫北京的“托派”声威大震。直到有一天;政府下达最新指令;限制在国外没有直系或者旁系亲属者出国留学。真可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托派”分子立即一败涂地。清华大学有个叫刘兵的学生;就此写了一首《出国谣》。有人说这是“校园新歌曲”;也有人说这是“抗议歌曲”的一种形式。从来没有谁录制发行;却是那一年京城大学校园里最流行的歌曲。与后来的那些矫揉造作的流行艺术全然不同;《出国谣》内容平白;边说边唱;字里行间流淌着真性情;段落之间的过门;全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主旋律;以吉他扫弦伴奏;既快乐又悲伤:
唧唧复唧唧;有人念外语
嘴里ABC;耳边单放机
哥们儿你想什么;你心思在哪里
给我讲一讲;出国的道理
小时候爱做梦啊;长大了没出息
睁开眼看一看;现实的问题
一颗红心;早已交上去
可满腔的热血;还得养活我自己
苦学十几年啊;毕业是五十七
囊中羞涩;找不到亲爱的
勒紧裤腰带;日子还过得去
可论资排辈;活得没刺激
啦啦啦……
唧唧复唧唧;我也念外语
念出了ABC;我念不出好消息
文件发到手啊;我差点背过气
条条框框;都跟我过不去
我爹妈爱祖国;海外没亲戚
非直系非旁系;出国准没戏
我念过托福儿;也念过GRE
现在要回家;再念人民币
咸盐一毛五啊;面酱两毛七
今天你不买;明天买不起
啦啦啦……
唧唧复唧唧;再没人念外语
听不到ABC;只听到人叹息
哥们儿你别走啊;你要去哪里
陪我溜一溜;再见你不容易
我说大兄弟;你何必苦自己
眼看要毕业;还不赶紧改主意
向别人学习啊;不要信自己
作一颗螺丝钉;傻人有傻福气
薄的是学问;厚的是脸皮
受穷不受累;好歹有吃的
不要怕后悔;前途是拐弯的
不要怕忍耐;道路是加长的
多听爷爷的话;多唱奶奶的戏
美好的生活;幸福又甜蜜
啦啦啦……
崔健的能量
那时候这样的歌在学校里面有很多;校园歌手陡然走红起来;几乎全都渗透着年轻人的崇尚自由的本性和自认为被压抑的烦恼。有一首歌叫做《我的心需要你狠狠地敲》(这是90年代初期北大清华最流行的校园歌曲之一;为北大的两个学生巴特尔和杨单涛所作;前者以唱英文歌曲闻名;后者的脖子上总是吊着个十字架项链)。有一首描述了登上天安门城楼的经历:“楼上的人没有广场上的人多;楼上的座位不是我们能坐。重要的是多拍几个镜头;也是到此一游。”还有一首唱到了北京大学:“未名湖是个海洋;诗人们都在水底。灵魂们都是一条鱼;也会从水中跃起。啊……我的梦就在这里。”
现在的大学校园里已经很少看见人们围坐在草坪上唱歌的景象。草坪上的人倒是不少;可大都是相对而坐含情脉脉的情侣和到处跳跃的孩子。可在那时候;草坪是校园歌手的天堂。其中最有名的地方是北京大学###的那块草坪。每到周末傍晚;“草地歌手”纷纷来到这里;弹一只吉他;有时候是疯狂的吼叫;有时候是婉约的和声;总是吸引一大堆人围坐旁听;浸了一屁股的露水也不肯离去。他们唱自己的歌;也唱那时的流行歌;有罗大佑、崔健、齐秦、赵传、郑智化和黄舒骏的;还有李宗盛的《生命中的精灵》。有个名叫沐阳的北大学生每次都在这里流连忘返;直到多年以后还对当日情形记忆犹新:“有一帮人经常出现;可能是北大的教工子弟;唱得最好;他们爱唱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中所有歌曲;外加《一块红布》。”《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是1989年底由中国旅游音像出版社出版的。这是崔健那时在大陆授权发行的惟一盒带;也是中国第一盘摇滚歌曲专辑;包括九首歌曲;都是他自己作词作曲;自己吉他伴奏;自己演唱;歌词平和;旋律悲亢;节奏强烈;情感激昂。有那一年里最为流行的《一无所有》;几乎所有年轻人都会唱: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还有《让我睡个好觉———为修复卢沟桥》。他在唱这歌的时候;好像他就是卢沟桥;卢沟桥就是他:
听够了人们哭;听够了人们笑;
受够了马车花轿汽车和大炮。
该让我听见水声;听见鸟叫;
该让我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崔健这个人是当日中国流行歌坛上的异类;也是无数青年心中的偶像。把他的歌词“一无所有”写在T恤衫前胸后背;再印了他的名字;穿在身上走来走去;成了当时的一种时尚。而他自己的演出服永远是一身旧军装和一双大皮靴;这让人想起六十多年前的红军和二十多年前的红卫兵。有时候他会在头上扎起一条红布带;那时候“酷”这个词还没有;但很多中国青年心中已经有这种感觉。他们为崔健的扮相而发狂;当他以这种形象走上巴黎的舞台时(据说他是当时惟一能在巴黎亮相的中国大陆歌星);连那些矜持的法国人也激动起来。
崔健矮个子;长头发;看上去既文雅又粗野;既深沉又奔放;就像他的歌儿;是个矛盾的集合体。他在几年以前成名之时;北京的大学生们还为他成立了一个“后援团”。台湾《时报周刊》甚至把他说成“中国流行歌曲的‘原子弹’”。这有点夸张;但若说他把当日中国的流行歌坛搅了个天翻地覆;却是事实。可是在1989年夏天以后;大家再也没有听到他唱歌;却听到一个消息;说他被警察抓走了。他的崇拜者们到处找他;他却没有踪迹。很多人当初都看到他在天安门广场的学生中;拉开架势唱《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现在觉得他真是凶多吉少。可是到了1990年1月28日;所有人都相信所谓“崔健被抓”一说是个谣言。因为这一天他走进工人体育馆;去参加一次充满激情的摇滚音乐会。“体育馆里座无虚席;如同沸水之锅;”当时在场的一位记者这样写道;“发狂的歌迷点燃打火机和火柴;有的点燃节目单在空中挥舞。”很多人没有买到票;坐在场外的雪地上;等待他出来给他们签名。
他的复出有个冠冕堂皇的名堂:为亚洲运动会集资义演。几个星期以前他和亚运组委会文展部签约;希望能让他巡回演出;亚运会可以得到他的全部收入;他可以得到一个在公众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于是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黄金时代;举行个人演唱会;到英国伦敦参加音乐节;又到香港领取白金唱片奖。后来他离开北京四方云游;一路走一路唱;去了上海、天津、沈阳、武汉、西安、重庆;要不是他的“巡回演出”半途夭折;他非把摇滚弄到全中国每一个角落。1月最后一周的这个夜晚;北京大雪纷飞;气温零下十五度。体育馆里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人们扯开嗓子高呼崔健的名字;振臂挥舞崔健的头像。在一个随随便便的开场式中;崔健和他的乐队走上舞台;观众立刻激动起来;有如一片沸腾的海洋;海浪中荡起崔健悲怆的歌声;竟是那首久违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怎样说;怎样做;才真正是自己
怎样歌;怎样唱;这心中才得意
一边走;一边想;雪山和草地
一边走;一边唱;领袖毛主席
噢…… 。 想看书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圆拱形的棚顶将声音罩在里面;产生了震耳欲聋的音响效果;声震数里。乐队在演奏方面的不足;被巨大的响声所掩盖。他们显然觉得;高分贝可以弥补他们的蹩脚的技巧;把旋律弄得和人的脉搏一样;就可以让人加速分泌荷尔蒙。不过;演唱的确激情四射;压抑;宣泄;挣扎;颓废和激昂相冲撞、绝望和希望相交融;人类所有最强烈的情感全都喷薄而出。
摇滚歌手一心要引起观众的共鸣;结果很容易就达到了目的。体育馆里现在成了万众合唱;每一个人都是“演员”;都在高歌;而他只不过是他们当中的主角。主角被配角的情绪包围着;激动不已;唱起他很少唱的《最后一枪》(这首歌的歌词是一位美国越战士兵所作;表达了他们祈祷世界和平的心声)。他一边唱一边吹响小号;号声嘹亮;撼人心魄;这一来可真是火上浇油。人们都知道他本来就是北京交响乐团的小号手;总是吹奏那些一本正经的世界名曲;却没有听到他吹出摇滚来。现在他的号声一响;万众唱和———不是在唱;而是在吼。一位西方记者说;这是中国“首都取消戒严十七天以来的一个不寻常的事件”。
那时的流行乐坛
不论什么行当;大体上都会有一些别出心裁的枭雄乱党;当这行当不能满足世人欲望的时候;就更是如此。崔健在90年代初期能够在青年人中得到这样强烈的共鸣;也是出于这个理由。1979年兴起的朦胧诗开启了中国大陆“现代主义艺术”的画卷;让现代派绘画、音乐、电影、建筑艺术纷纷涌出。80年代中期;北京先后诞生了几支摇滚乐队;但那不过是少数人的自娱自乐;就算当时的年轻人;也不喜欢这个。“80年代的中国文化是摇滚的沙漠;崔健不过是这沙漠中的一个偶然;”有个年轻人这样评论;“崔健一直像是鲁迅笔下那个孤独的过客。”1987年崔健第一次去北京大学推销他的摇滚时;没有什么人理睬他;让他铩羽而归。这有象征意义。那时候大多数喜欢流行音乐的人;全都沉浸在港台情歌的柔情蜜意中;完全不能领会那种又说又唱、声嘶力竭的吼叫。90年代开始的时候;人们心态大变。流行歌坛上卷起第二次高潮;像毛阿敏、徐沛东、张藜、刘欢、韦唯、李娜、杭天琪、王虹、屠洪刚和蔡国庆;都是那时的名人。歌手的商业包装也刚刚开始;大众传媒网正在草创阶段。第一批披着商业外衣出场的歌手;毛宁和杨钰莹;还被人们叫做“金童玉女”。可惜那时星多歌少。有《渴望》和《好人一生平安》;还有《亚洲雄风》、《血染的风采》、《爱的奉献》;加上《北京的桥》和《好大一棵树》。这些歌要是放在80年代那种一帆风顺的岁月里;还能唱唱;可是现在;年轻人总觉得不吐不快;非有一种更加激烈的方式。赵传的出现给了人们一个契机。也是在这一年;也是在工人体育馆;赵传有一次唱起《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这时候;首次露面的“唐朝乐队”砰然奏响;全场几万人齐声合唱;声及数里之外。这个浓眉小眼、方脸大耳、笑起来嘴角高翘的赵传;受到如此鼓励;不久后卷土重来;举行了首场个人音乐会。这一天;观众都穿上了汗衫;背后写着“烦着呢;别理我”。演唱到了高潮时;万众疯狂呐喊;赵传全身颤抖;长跪于地。“这哪里是唱歌啊;”一个观众事后慨叹:“分明是玩儿命。”
不过;旋律调动情绪的力量;毕竟赶不上节奏。一般流行歌曲缺少力度;没有金属的铿锵声;没有呐喊中的静默感;也没有沉思中的冲撞感;抒情有余;发泄则不足;更不能把自己的灵魂敞开给人看。摇滚于是乘虚而入了。根据《人民音乐》杂志编辑金兆钧的一个调查结果:“90年代初期;初中生放弃内地;直奔港台;而高中生就开始放弃港台;直奔欧美;大学生热衷于摇滚乐。”这也可以证明;摇滚的背后有着更加复杂的社会情绪。当日京城;“迷你型”摇滚聚会兴盛一时;组建乐队蔚然成风。东郊使馆区附近的外交人员大酒家和市中心的马克西姆餐厅;是这些人最常去的地方。他们给自己取的名字都挺怪;有“ADO”;有“宝贝兄弟”和“呼吸”;有“唐朝”和“黑豹”;有个乐队叫“状态”;另一个叫“一九###”;有几个女孩子组成的乐队叫“眼镜蛇”;还有一个叫“自我教育”……当时一个最新的笑话说:“北京乐手有多少?二百个。北京乐队有多少?二百个。”有一次这些乐队联合起来举行“现代音乐演唱会”;轰动全城。中央电视台英语节目主持人卫华也来了;可不只是来捧场的;她本人就是“呼吸”的成员;现在也上台了。她那著名的浑厚低音涌出来的时候;人们听到的不是英语新闻;而是摇滚歌曲。这样一来;摇滚就更加不得了了。报纸上说它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风景线”这个说法;也产生在那两年。
那些日子;摇滚世界变化万千;有如石籽所说:“就像女性的内衣裤一样不断涌现新的花边和样式。”不过;大家公认的“摇滚之王”只有一个;那就是崔健。当时流行全国的三十三首摇滚歌曲中;有十七首来自崔健的创作。说起来也是一件怪事;虽然崔健演唱时总是引起疯狂的躁动;可是他的那些歌曲却都是诞生在一种宁静空灵的环境中。一个接近他的人说;他在家里专门辟出一个房间;四壁空荡如洗;地上铺了地毯。“当他灵感突发;创作欲望旺盛的时候;他就来到这间屋子;盘腿而坐;背靠墙壁;面壁沉思。”
他就是在这种孤独幽静之中告别了旧的时代;把一个痛苦的呐喊者的形象留在千万人心中。“常常会想起那时候的崔健;”李皖多年以后说:“那时候的崔健特别沉默和有力量。”但是他渐渐变得喋喋不休了;因此开始失去他的力量;也失去了他的精神中那种欲言又止的东西。他在四年以后又写了《红旗下的蛋》;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再次引起轰动。他以为是他的歌写得不好;还怀疑人们把他给忘了;于是不停地接受访谈;形形色色的记者———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都来找他。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力量在于“越来越会沉默”;也不再信心十足地“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他开始谈论自己而不再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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