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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柄-第4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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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咎缓缓摇头,伸手接过大碗,颤抖着送到嘴边,自己吃力的喝起来,虽然不免有米汤顺着嘴角留下,挂在花白的胡须上,显得颇为狼狈,但他仍然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吃过一碗米汤,他感到身上终于有些力量了,便沉声问道:“几时了?”
“回恩师,寅时中了。”武之隆接过他手中的瓷碗,轻声答道。
“已经寅时了?”赵无咎神色一紧,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武之隆赶紧上抚其背,口中道:“恩师身体要紧,还是先歇息调养一番吧。”众将也纷纷称是。
赵无咎狐疑的抬起头,如负伤雄狮般望着众人,幽幽问道:“已经事不可为了吗?”众将默然,没人敢接这岔。
赵无咎的目光最终落在武之隆身上,便不再移动。武之隆暗叫一声晦气,便硬着头皮道:“恩师容秉,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孩儿们的士气大受挫折。”说着偷瞧一眼老元帅,见他面色古井不波,这才接着道:“学生和几位将军合计着,先让大家歇一宿,一切等恩师醒来再行定夺。”
赵无咎闻言陷入了沉默。许久才嘶声问道:“秦人什么动静?也歇了吗?”
“秦国人倒没有,”武之隆低垂着头,艰难道:“他们在彻夜往城墙上浇水。”
赵无咎闻言紧闭上眼睛。嘶声道:“都歇了吧。好好歇歇吧……”说着转身朝里躺下。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再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众将心中惴惴。又等了一会。见老公爷鼾声渐起。只好鱼贯退了出去。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鼾声也戛然而止。帅帐中立刻恢复了安静。
赵无咎一把掀开被子。双目定定望着帐顶。他有种强烈地预感。自己今生再也过不去潼关口了。一想到那如旭日初升地秦雨田。他便有强烈地日薄西山之感。有道是天无二日。一个绝世名将地崛起。总是要以另一个绝世名将地陨落为代价……心中翻江倒海。满是萧萧之意。赵无咎缓缓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两颗浑浊地泪珠从眼角滑下。顺着他深深地皱纹一直流到嘴角……
百胜公今生第一次尝到了泪水地滋味。竟是那样地苦涩。不由深深喟叹一声……
这一声却引来了帐外侍卫队长地关注。轻声问道:“大帅有何吩咐?”这侍卫长乃是赵无咎地本家。在军中也是用力过人地主。赵虎死后才过来接任地。
“没事……”赵无咎小声道,帐外便没了声音。但过了不久,老元帅突然又道:“把那孙子给我找来。”
“是……”卫队长答应下来便傻眼道:“孙少爷有来出征吗?”
“没有。”赵无咎淡淡道:“那孙子是秦国六皇子。”
“哦。请问公爷,那小子在哪里?”卫队长喋喋不休的问道。
“如果赵虎在,他就不会这么问。”老赵淡淡道。
“卑职知道了。”卫队长赶紧告罪退下,顺着别人的指点,找到大营南面,那里是齐军地马营,近五万匹战马都吃喝拉撒于此,即便是天寒地冻,也依然骚臭刺鼻、令人无法忍受。
卫队长自认身份高贵。当然不会进这种肮脏之地。随便打发个手下进去找人。那部下暗叫倒霉,只好紧紧掩住鼻子。闷头走了进去。
此时仍未天明,雪也越下越大,天地间已经一片银装,整个马营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亲卫在里面转一圈,终于碰见个早起喂马的脏小子,没好气的问道:“知不知道秦国那个贱种王子在什么地方?”
那脏小子闻言搁下手上的木桶,起身抬头道:“我就是。”声音十分的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亲卫张大嘴巴,望着这个头戴毡帽、身披破袄、腰系麻绳,脚穿草鞋的脏小子,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要是千岁殿下,我就是万岁陛下。”
说着面色一变,反手一掌狠狠抽在那小子脸上,把他打倒在雪地之中,声色俱厉道:“臭小子,想消遣老子吗?我看你是活腻了!”说着又狠狠踹上两脚,这才愤愤离去,找别人问去了。
终于找到马场管事的住处,一见是元帅亲卫来找,那管事忙不迭的将其请进温暖的帐中。
亲卫一脸不耐烦道:“不必了,我身上有差事,奉上谕,请秦国六皇子跟我们走一趟。”
那管事面色一变,干笑道:“上差帐内稍等,小地这就去把他找来。”
“不必了,我跟你一道去吧。”这亲卫是个急脾气,早就不耐烦了,哪有闲情逸致喝茶等候?
那管事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亲卫两眼一瞪,便把他吓唬住,乖乖说了实话:“这会儿那秦国皇子应该在喂马。”
亲卫吃了一惊,心道:不会就是那小子吧?赶紧催促道:“快带我去。”
跟着管事原路返回,亲卫见那小子仍躺在地上紧紧闭着双眼,口鼻中都有血迹,一动也不动。又见那管事的呆若木鸡,亲卫有些喘不动气了。嘶声问道:“是他么?”这冰天雪地的,万一要是冻死了,让他可怎么交差啊!
“是……”管事也失魂落魄道:“祖宗啊。你可千万别死了……”说着便与那亲卫一边一个,架起那落魄皇子,一溜烟跑回营帐,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汤,终于把秦从鬼门关上拖回来。
一见他醒了,那亲卫松口气道:“你给我找辆大车,我把他拉回去交差。”管事地巴不得甩脱这个大麻烦。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转眼便唤了一辆马车过来。
拉着秦出了马营,少不得要挨大人一顿埋怨,亲卫哭着脸道:“谁想到马营拿着他这么不当人,不说谁知道是个金枝玉叶啊。”
侍卫长急着回去复命,骂几句也就算了,便让人把大车拉回中军帐中。赵无咎却没有傻等在帐中,他早已起床着装,但没有穿那身显眼的元帅战袍。而是着了身普通的青布棉袍。也没有带扈从,披上蓑衣便离了大帐。
雪落无声、天色渐渐发白,但被疲惫沮丧深深打击的官兵仍在沉沉入睡。没有谁注意到孤独的老元帅。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了营地外,凝望着远处地潼关城楼。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他看清那城现在的样子时,还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昨日还是一片残垣断壁、黑漆燎火地潼关城墙,已是银装素裹。变成了冰雕般的琼楼玉宇。
“果然如此……”最后一丝幻想破灭,让赵无咎挺直的脊背顿时弯曲下来,一下仿佛老了十岁。
原来秦雷料到,连天大雪之后,夜晚必定滴水成冰。于是他让人连夜往城池上不断浇水,如变戏法一般,竟在一夜之间,将潼关城变成了一座巨型冰雕。这玩意儿上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别说攻城了。就连看看都觉着晕。除了望城兴叹,百胜公还能做点什么呢?
终于了放弃攻城的打算。赵无咎却没有失魂落魄,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直到侍卫长满营大喊大帅、大帅……才回过神来,沉声道:“吵什么吵,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侍卫长寻声望来,这才找到已经成了雪人的百胜公,赶紧跑过来禀报道:“那孙子给您带来了。”
“唔。”赵无咎点点头,便缓缓向中军帐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那小子过得怎样?”
侍卫长害怕地看他一眼,想要组织下措辞,却又引得赵无咎一阵不快道:“实话实说……赵虎就不会想你这样。”
侍卫长快要被这句话给摧残成二百五了,只好闷声道:“不是很好,马营地人让他喂马,还给他吃糠。”说完一咬牙,担忧的望向百胜公,请罪道:“我们去地侍卫没想到他会那么惨,还打了他。都是属下管教无方,请公爷责罚。”
赵无咎却浑不在意道:“让秦去马营是我授意的,但你的人打他是不对的。”侍卫长立刻伏跪于雪地之上,叩首沉声道:“请公爷责罚卑职。”
赵无咎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些,只听他淡淡道:“总算还有点像赵虎的地方。”说着便轻轻踢他一脚道:“起来带路吧。”
“谢公爷宽恕!”侍卫长如闻仙音,一骨碌爬起来,满脸感激的头前带路。当秦醒来,第一眼便看到自己躺在温暖地大床上,第二眼便看到了掌中读书的百胜公。
闭眼寻思一会,他便忍着浑身刺痛翻滚下床,跪在赵无咎的面前,泣声叩首道:“爷爷……孙儿终于又见到您了。”
赵无咎仿佛耳背一般,这才像是听到他地声音,一边摘下玳瑁眼镜,一边慈祥笑道:“乖孙,你醒了。”说着招招手道:“来。爷爷身边坐。”
秦赶紧起身,艰难的挪到赵无咎身边的锦墩上,将四分之一的屁股搁下。一脸委屈的望向他爷爷。
赵无咎叹口气,搁下手中地线装书。那书页哗哗合上,封面便露了出来,秦用余光一扫,原来是本《孟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荒谬之感,一个杀人盈野地屠夫。竟然也会读孔孟?
胡思乱想间,只听老公爷呵呵笑道:“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吧。”说着拍拍手,帐外便进来那亲兵队长,提着个硕大的食盒。向两人行礼之后,便将盒中冒着热气地肉饼、稀粥、鸡蛋、腊肠,还有几样小菜搁在桌上,再行一礼,弓身退下了。
亲手卷起张肉饼,递到秦手中。赵无咎满脸慈爱道:“吃吧,孩子。”秦颤抖着结果大饼,轻声道:“谢谢爷爷。”见赵无咎又做个请吃的动作。他这才大口大口吃起来。
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赵无咎淡淡笑道:“这段日子可苦了你。”
秦赶紧摇头,但泪珠子却吧嗒吧嗒掉下来了,样子十分的可怜。
赵无咎呵呵一笑,将洁白的手巾递给他,让他擦擦泪。轻声问道:“皇家子弟都读谁的书?”
秦稳定下情绪,不好意思道:“孔子、韩非子为主,老庄也读一些,但先生说他们太消极,要去其糟粕。”
“不读《孟子》吗?”赵无咎颇为意外道。
“不读。”秦轻声答道:“孟子向来列为禁书,不在书塾中出现。”
赵无咎失声笑道:“看来老孟是惹到你们这些皇家人了。”
秦点头道:“他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实在是大逆不道,怨不得历代皇帝都不待见。”
“你这不也看过吗?”说着赵无咎哑然失笑道:“是了是了,越是不让看的东西,人就越是要看地。”
秦羞涩地点点头。小声道:“确实偷偷看过。但没有先生讲解精要,只能算是囫囵吞枣罢了。”
赵无咎呵呵笑道:“老夫也是个半瓶醋。不知道这些官司上谁是谁非,但孟轲有句话,老夫认为是至理。”
秦赶紧正襟危坐道:“爷爷请讲。”
“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赵无咎沉声道:”只有这样才可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哦……”秦一脸受教道:“原来爷爷是要磨练孙儿啊。”
“不要心生怨怼。”赵无咎微微皱眉道:“与你的对手相比,你差地足有十万八千里。”说着语气严厉道:“既然决定要装,就要一装到底,半途而废、止增笑耳。”
秦顿时面色苍白,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心里发堵,一时失控,竟然说出了真心话。
雪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赵无咎不再摆出刻意的慈祥,沉声道:“你虽然装,但老夫自始至终都没有装,我是真心实意想让你变得更强,更狠,更有力量!”
“为什么?”秦也不再装孙子了,他恢复了一个天潢贵胄该有的自持,淡淡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不错。”赵无咎哈哈笑道:“确实,没有好处的事,老夫是不做的。”
“孤洗耳恭听。”秦轻声道。
“还是先说说对你的好处吧,”赵无咎定定望着秦道:“我送你一份大礼,秦国的皇位怎么样?”分割
第五九九章 无耻的勾结
听着赵无咎话,秦沾的心脏先是猛地一收,转而又失声笑道:“如果您把我找来,是为了请我吃饭,那小王这就告辞了,还有很多马要喂呢。”
赵无咎摇头笑道:“老夫从不说笑,我真有把握助你当上秦国皇帝。”
“笑话,”秦沾也笑道:“我大秦的皇统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异国元帅定夺了?”
“你不信就算了。”赵无咎闭上眼睛,轻抚一下桌上的包袱,淡淡道:“回去喂马吧。”
秦沾的面色一下子变幻不定,缓缓起身道:“小王告辞。”便慢慢出了营帐。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赵无咎也不着急,而是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当他数到三时,果然听到秦沾在帐外道:“你有什么办法才能帮到我?”
就知道你是个没骨气的小人。赵无咎暗自冷笑道,面上却呵呵笑道:“不妨进来慢慢谈。”
秦沾果然大步进来,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无咎也不知是褒是贬的赞一句道:“你果然有长进。”
秦沾板着脸道:“说吧,可甭想糊弄我。”
点点头,赵无咎把手边的小盒子推到秦沾面前,微笑道:“先看看这个。”
秦沾打开木盒。便见到一件似曾相识地东西。将那东西取出一看。原来是昭武帝传位给秦雷地衣带诏。顿时双眉紧皱道:“这有什么用。你让我把它送给五哥。得个拥立之功吗?”
“年轻人就是毛躁啊。”赵无咎微微摇头道:“为什么不看仔细些呢?”
狐疑地看他一眼。秦沾还是逐字逐句地默读起了那诏书。真是不读不知道。一读吓一跳。他地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了。原来那传位诏书上地五皇子秦雷。已经全部变成六皇子秦沾了!
秦沾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搓双眼。直到真地眼花了。那六皇子秦沾五个字也没有再变回去。费劲地咽口吐沫。秦沾剧烈喘息道:“若非当初是我亲手交给你地。恐怕也要相信本来就是传位给我地。”
赵无咎略微得意道:“这是我大齐伪造书信地第一高手所为。但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
秦沾面色一僵。知道赵无咎是要攥自己把柄地。可至尊皇位地企图心。已经超过一切了。但经过这些天地屈辱折磨。他好歹有了些长进。不会被区区一个画饼打动。只听他不动声色道:“就算谁也看不出端倪。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二哥已经登基了。难道他会把皇位拱手让出不成?”
“确实是长进了。”赵无咎拊掌笑道:“这东西对你来说,确实有害无益。”
“莫非你在消遣于我?”秦沾愤愤道:“大可不必如此。”
“年轻人。稍安勿躁。”赵无咎摇摇头道:“如果秦雨田也像你这样沉不住气,你早就变成亡国奴了。”
秦沾闷哼一声,撇嘴道:“那你给我这东西有什么用?”
“当然有大用处!”赵无咎的双眼突然精光四射道:“对你没用的东西。不代表对别人没用,”说着看他一眼,幽幽道:“老夫相信贵国太尉大人,会十分喜欢这东西地。”
“说下去。”秦沾的呼吸都快要停滞,唯恐漏掉一个字。
“老夫接到情报,”赵无咎不再卖关子。沉声道:“李浑自归国以来,趁着国中无人,掌握了中都的防务,并以抗齐为名,大肆扩充实力。还恬不知耻的以救时英雄居,日益飞扬跋扈、对群僚呼来喝去,甚至连贵国皇帝也不放在眼里。”
说着好笑道:“据说有一次,他站在天佑帝身后观其写字,竟突然伸手拍着皇帝的背。唏嘘道:想不到你小子也能有今天……”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这样可以对冲掉秦雷给他的屈辱之感。
秦沾却不觉着好笑,咬牙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什么好显摆的?”
“但他不敢。”赵无咎笑容顿敛,淡淡道:“因为君臣名分这座大山压着,他就算杀尽你秦家人,也脱不了篡字。”说着一字一句道:“圣人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有我齐楚两国虎狼环伺,他哪敢轻举妄动?”
秦沾终于相信这老家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便住嘴听他继续道:“对一直觊觎九鼎的李浑来说,这衣带诏便是一个天赐良机。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的发动政变,将天佑帝撵下龙椅。”说着深深盯着他道:“但既然是奉召,就必须与你合作,将你推上龙椅!”
秦沾地心扉怦怦直跳,急促的呼吸几下,艰难道:“推下一个皇帝,再换上一个皇帝,这有什么意义呢?”
“你毕竟还是年轻啊。”赵无咎呵呵笑道:“知道三国时的董卓吗?”
“他废过皇帝。”秦沾忙不迭地抢答道,似乎想证明自己没那么差劲,又有些不屑道:“虽然也有问鼎之心,但还是被朝中大臣所杀。”
“那是因为他干的太蛮横了。”赵无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赶紧用手绢捂住嘴。待咳嗽完了,他看一眼那手绢,便不动声色的收进怀里,喝口水继续道:“但他的方向是对的,一个皇权树立百年之后,会让人形成一种根深蒂固地错觉,以为皇家有上天庇佑,坐南称帝是天经地义的。”
“若不改变这一点。那些谋篡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力,就算侥幸成功,也会导致国家元气大损。被异族或是邻国吃掉。”赵无咎一字一句道:“要想打破这种幻觉,没有什么比亲手换一个皇帝,效果来的更好、更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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