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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辽东-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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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开价() 
乱石丛中,最靠里面的地方,一个年约五旬、颏下留着三缕长须的干瘦老者,头上的帽子早不知到哪儿去了,披头散发,双手被反绑着,歪斜地靠在乱石上,脸上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表情。

    他身上的黑绸长袍污秽不堪,胸前还留有斑斑点点的呕吐物,正是刚才目睹了沙滩上那惨绝人寰的一幕,被强烈的血腥味儿一熏,老头儿没忍住,吐了一身。

    他正是登州知府王廷试的账房,陈师爷。

    陈师爷名叫陈尚仁,字克己,江西新建人,乃是王廷试的远亲。他也是秀才出身,只是科场蹉跎,年过不惑未有寸进,于是绝了科场的念头,投靠王廷试做了入幕之宾。因他做事沉稳,是以王廷试把这海贸一事托付给了他。

    正如葛骠所说,昨日孙振武派人挟持,他就感觉到不对了,果然,被挟持到这荒无人烟的小岛后,所有人——包括孙振武自家的那几个伙计——都被捆起来扔到这乱石丛里,他更明了大祸临头了。

    唯一的指望,就是葛骠能顺利逃回登州,到楚家报信,然后向王廷试陈告。不过对此他并不抱太大希望,王廷试的性格他很清楚,听到这事后肯定要把孙振武叫来对质,凭孙振武那张舌灿莲花的嘴,楚安那乡下婆娘就十个捆一起也不是他对手。

    所以他实际上已经绝望了,自己的下场,无非和这些伙计一样,拖到沙滩当头一刀!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心如死灰之时,居然真有人来救他了!教他如何不感激涕零?

    跌跌撞撞行走在乱石丛的两人中的后一个身影他很快辨认出来了,那是葛骠。

    可领头的那人他却不认识了,看上去非常年轻,眉清目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应该就是楚安的那个秀才儿子吧?陈尚仁心里犯起了嘀咕,打死他不敢相信一个传闻中书呆子能理清楚这件事的关窍,更不用说在最短的时间里搬来救兵,完成营救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了。

    但是除了这个书呆子,陈尚仁却又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救自己,而且葛骠对这少年毕恭毕敬的态度也是个佐证。

    难不成真是楚安家那个傻小子?

    就在陈尚仁打量他的时候,少年已经到了自己面前,脸上狂喜之色一闪而过,整理了一下衣衫后躬身道:“在下楚凡,救人来迟,还望陈师爷恕罪。”

    就在他行礼之时,葛骠早已越前一步,掏出解腕尖刀挑开了陈尚仁手上的麻绳,口中喃喃道,“还好还好,到底是把你救出来了。”

    陈尚仁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腕,心中对楚凡更加高看一眼,小小年纪便城府森森,喜怒不形于色,救人而不居功,难得难得。

    颤巍巍站起身后,陈尚仁拱手回礼,“老朽陈尚仁,多谢楚公子救命之恩!”

    那楚凡伸手扶他坐下,口中连称不敢,谦卑之态不似做伪,让陈尚仁更加受用,当然他很快也回过味来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这楚公子是有求于自己了。

    二人寒暄之际,陈尚仁却在琢磨楚凡所求何事,把整件事情梳理了一遍后,他明白了,楚凡肯定是要自己在王廷试面前当说客,以求得王廷试的原谅。

    当说客陈尚仁倒是义不容辞——就凭着楚凡这救命之恩,自己帮着说好话理所当然。

    不过自家的东主自家还能不清楚?此番损失惨重,哪里是几句好话就能打发得了的?

    想到这里,陈尚仁看向楚凡的目光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悲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的悲惨命运了。

    寒暄已毕,陈尚仁切齿道,“这孙游击狼子野心,竟敢下此毒手……公子且请放心,知府大人那里,老夫必当如实禀告,狠狠惩治这厮!”

    楚凡心说这个我倒不担心,不用说你肯定会给孙振武下药,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这是该当的……陈师爷,不知这番行走日本,本钱几何?”——在船上之时,葛骠反复强调,王廷试做生意,自然不能打自己的旗号,所有的船货都挂在陈师爷名下,所以要弄清楚王廷试损失有多大,楚凡只能这么问。

    陈尚仁见他问这个倒是出乎意料——本钱多少赚了多少本是秘密,不过陈尚仁沉吟了一下,觉得告诉楚凡也无妨,“去时各色货物值价六万七千两……归时银货总计九万二千两。”

    好一笔巨款!楚凡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斟酌了一下,楚凡冲陈尚仁拱手道,“陈师爷,家父不幸,覆船失货,以致师爷血本无归,在下心中甚是愧疚……我家船中,尚有铜锭若干,值价约莫三万两,师爷回归府衙之时,还望一并带上,不敢说赔补,聊表寸心而已。”

    陈账房听完,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没想到这楚公子心思如此通透,花钱免灾的道理竟不用自己指点。

    不过以他对王廷试的了解,光这点钱可远远不够,于是轻叹一声,低声道,“公子这心意,老夫必当带到……不过公子,非是老夫多嘴,光是这点铜锭,怕是分量不足。”

    楚凡原本一点侥幸之心被他这话生生掐灭,想到逃出来时张氏说的保人最重要这话,他咬了咬牙道,“多谢师爷提点……在下家中尚有良田五顷,渔舟二十余条,值价约莫两万余两,自当一并奉上……只是尚有一事,凡恳请师爷俯允。”

    陈账房算了算,加上铜锭拢共有五万两了,王廷试的本钱回来了一大半,他的怒火应该能消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自己说点好话,楚家这番劫难也就算渡过了——只是,这楚公子怎么还要提条件,难道想要得陇望蜀?

    想到这儿,他谨慎地问道,“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但凡老夫能说上话的,必当尽力……只是不知公子所求何事?”

    楚凡见他说得谨慎,心里反而踏实了;若是陈尚仁满口子答应,他后面这些话不说也罢——须知陈尚仁只是个幌子,真正能做主的人是王廷试。

    他谨慎,楚凡也就格外郑重其事,长揖道,“家父不幸,连累师爷……人不在了,账却不能不在!所谓父债子偿,此乃公道!……凡所请者,愿与师爷再度携手,行走倭国,替父偿债!”

    陈尚仁不禁眯起了眼,楚凡这意思,还要继续为王廷试卖命!继续帮王廷试跑倭国海贸!

    这却是为何呢?

    楚凡保持着长揖的姿势,看着陈尚仁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却满是苦水——能不蹚这汪浑水他当然愿意躲开,可问题是楚安这次出事,连累得可不止王廷试一人,还有个孙振武呢。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就算王廷试不追究楚家了,这孙振武能放过他家?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次和王廷试绑在一起,只有这样楚家才能说是真正安全脱难。

    陈尚仁能当王廷试的代理人,自也是个心思细密之人,错愕片刻后立马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窍,不禁拈须微笑,轻声赞叹道,“妙!实在是妙!公子高招呀!”——尤其是父债子偿这一条,避了祸还能得享大名,一箭双雕实至名归。

    楚凡这才挺直了身子,苦笑着低声道,“师爷谬赞了,凡也是逼不得已才岀次下策。”

    不过兹事体大,却不是陈尚仁能做主的了,因此他沉吟道,“公子之意,老夫已尽晓,”说到这里,他四周看了看,低声道,“公子尽请放心,府尊那里,老夫一定尽力而为,只是成与不成,必当竭力促成此孝义双全的美事。”

    楚凡听他说得诚恳,上前拉了拉他的手,五张百两银票不动声色的便塞进了陈尚仁的袖子,低声道,“如此,小侄就代楚家上下谢过世伯了,还望世伯玉成此事!”

    陈尚仁听他改了称呼,心中更是感慨,楚凡这一下就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不过他感念楚凡救命之恩,死活推却,最终还是把那五百两银子还给了楚凡,让楚凡感慨不已。

    正事说毕,两人相携着朝苍山铁走去,沙滩上此刻已是清理干净了,刘之洋分了部分兵丁到沙船上,两艘船一前一后,朝登州而来,终于赶在天黑前进了水城。

    一下船,楚凡就请刘之洋的手下把铜锭装上车,跟着陈尚仁朝府衙而来。

    看着陈账房消失在府衙侧门的身影,楚凡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到极致了,王廷试会不会接受呢?

第十二章 说辞()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

    漆黑的天幕中繁星点点,一条淡白色的银河横亘夜空,璀璨而壮美。

    然而夜空再美,楚凡也是无心欣赏,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那扇紧闭着的月亮门。

    陈尚仁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就在他焦虑不堪的时候,街上传来了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两只灯笼朝府衙侧门快速靠近,那灯笼上,“孙府”两个大字赫然在目。

    楚凡悚然而惊,这登州城里,姓孙的官宦可没几家。

    此刻,隔着几道门的府衙书房里,一场关乎楚家生死的谈话已进入了关键时刻。

    陈尚仁一进门,就被吃了一惊的管家直接带到了这里,很快王廷试就从后院赶了过来。

    他来得相当匆忙,脚下靸着双棉鞋就出来了,甚至燕服上的纽扣都系错了——六万两银子,即便是知府之尊,也是一笔巨款了,由不得他不紧张。

    陈尚仁当然明了自家东翁的焦急心情,但他却要在把事情说清楚的前提下尽量帮着楚家说话,所以他把遭遇海难一事匆匆带过,而把重点放在了遇到孙振武之后发生的一切上,声泪俱下地把孙振武如何劫持、如何杀人的丧心病狂描述了个十足。

    回程中陈尚仁也听刘之洋说过了孙振武欺瞒王廷试和他的事情,所以现在趁机给孙振武下了眼药,“学生觉着,孙某此举,实是没把东翁放在眼里,竟是把东翁当成猴儿耍了!”

    王廷试是个年约五旬,体形富态,须发花白的老官僚,一对硕大的眼袋极是抢眼,城府极深,即便是相处日久的身边人,等闲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听了陈尚仁的话,他脸上仍是木无表情,不过搁在圈椅上那只手的微微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愤怒,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咸不淡,“克己,此番委屈你了……孙某之事暂且不论,只是这折了本钱一事,楚安断难辞其咎!”

    陈尚仁暗自苦笑,果然王廷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即便自己成功转移了他的怒火,他仍是紧扣着这件事的核心——六万两银子的亏空,到底该谁来赔补!

    现下王廷试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再把楚家捞出来,这难度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过在回程时,陈尚仁就和楚凡反复斟酌过该如何应对王廷试的诘责,所以他沉声回道,“东翁,据学生所知,楚安有一子名唤楚凡,此子聪慧过人,至纯至孝,且行事利落果决,这本钱一事,恐怕要着落到他身上方可。”

    “哼!”王廷试重重一拍圈椅扶手道,“此子我却是知道的,不过是个只知读死书的懵懂学童罢了,何来聪慧之说?那孙振武首告……”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轻咳了两声掩饰过去,这才继续道,“这楚凡乃是通鞑奸细,现今不知逃往何处,本府已下了海捕文书,且行文蓬莱县学,褫夺其出身文字,只待明日天明,便要发送出去了。”

    他抬起那双坠着大大眼袋的眼睛,深深看了陈尚仁,加重语气道,“克己,我亦知你与楚安相处日久,情分自不待言,只是这公私之分,你却须把握得宜才是!”

    这话已算是很重了,语气中的巨大威压更是压得陈尚仁喘不过气来,而海捕文书和褫夺出身更让陈尚仁替楚凡出了身冷汗,这两封文书要是出了府衙的门,以后楚凡在登州可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待了——大牢!

    顶着王廷试巨大的威压,陈尚仁躬身道,“东翁责备得是!……只是楚凡此子,此刻却正在府衙侧门外听候东翁发落!”

    “啊?”王廷试出其不意,竟是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方才缓缓坐下,疑惑地看着陈尚仁道,“他竟有如此胆色?”

    陈尚仁沉声道,“尚仁此番能从孙某刀下逃生,将真相大白于东翁之前,此子功不可没!”

    “哦?”王廷试更是惊奇。

    陈尚仁这才把自己如何看出孙振武心怀不轨,葛骠如何逃脱,楚凡如何请刘之洋出海,自己如何与楚凡商议善后事宜细细说了一遍,不知不觉地就把楚凡的思路清晰、当机立断、勇于担当的形象树立起来了。

    “千头万绪切中要害,智也;奋起蹈海刀下救人,勇也;不避斧钺府衙相候,信也;生为人子勇担父债,孝也,”陈尚仁给楚凡戴了几顶高帽后微笑道,“此等智勇信孝兼具之人,如何会是鞑虏的奸细?东翁,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吧?”

    “……若是如此的话,只怕书呆子的传闻确乎有误。”王廷试听完后,捻须沉吟道。

    陈尚仁见王廷试听完后沉吟,心中不禁长长出了口气——只要他不立刻下令拿人,这道坎算是过了大半了。

    这就是楚凡和陈尚仁回程时商议的结果了:楚凡深知自己书呆子的名声在外,若是一上来便跟王廷试说要继续帮王家跑海贸,只怕王廷试当场就要发作——跑海贸这种事岂是书呆子能干得下来的。

    所以要想说服王廷试,关键点就在于必须要改变他心目楚凡的形象。要让他知道,楚凡不仅有帮王家跑海贸的诚心,更有相应的能力!

    所以楚凡为陈尚仁设计出了这么一套说辞:先用被孙振武挟持的凄惶和绝望把气氛烘托出来,然后在王廷试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甩出楚凡智勇信孝的实际行动,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震动王廷试,让他相信楚凡肯定能担起跑海贸的重任。

    当然,这其中必须把楚凡自愿献上铜锭、土地、渔船的事情作为另一个重点,由不得王廷试不动心——他和孙振武费这么大力气给楚凡安上通鞑这个大个罪名,无非就是要谋夺楚家家产;而且照老规矩办的话,孙振武只怕还要拿大头,毕竟他是负责动手的人。

    现在楚凡干脆把家产双手奉上,王廷试只要不傻当然不会拒绝——楚家的这些东西到手,他的损失基本就都回来了!

    看着摇曳烛光里长时间沉吟不语的王廷试,陈尚仁那颗粗安的心不禁又替楚凡担忧起来了。

    自家这个一向精明的东翁,不会在关键时候犯傻吧?

第十三章 揍了孙振武() 
登州府衙侧门外。

    楚凡惊疑不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一行人,他知道,不论来得是不是孙振武,他都不能轻动,因为他的身家性命,就系在身后这扇月亮门上!

    昏黄的气死风灯光里,楚凡终于看清灯笼后的人了。

    这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形瘦小,面白无须;绯袍上绣着豹子补服;一双三角眼闪着阴冷的光,仿佛毒蛇吐出的蛇信般,在楚凡身上上下扫动着。

    来人正是孙振武,登州水营游击。

    这是个行伍世家出身的人,其父乃是李如梅的心腹家丁,在跟随李如梅征伐朝鲜时,战没于碧蹄馆之役。万历末年,李如梅复出,顾念旧属,把他招进了自己的家丁队里。

    不过他运气实在不好,当上家丁仅仅一年,李如梅就病故了,家丁队自然风流云散,孙振武流落到了山海关,蹉跎了数年,直到奉上自己多年积蓄,得到了镇抚的赏识后,生平第一次当上了官——把总。

    从那时候起,孙振武明白了一个道理,身为男儿,腰中不可无铜,大把的银钱撒出去,似锦的前程便会铺出来。

    这个道理用在加倍贪婪的大头巾身上更加管用——自从牢牢抱上了时任北直巡按的王廷试的大腿,他便从把总、千总、都司、游击一路升了上来。

    当然,跟着大头巾升官固然快,这银钱的消耗却也很是惊人,要想维持自己的地位乃至升的更高,财路是万万不可断的。

    所以当他在成山卫附近遇到楚家沙船,听到楚安翻船的消息时,登时便肉痛的直哆嗦——这次去往倭国,他的本钱可是多达4万两银子。

    4万两银子啊!是他孙振武全部身家的三分之一,如果用在自己正在运作的这事上面,只怕登州总兵的位子都已经拿下来了!

    这也是他最终下决心黑了楚家铜锭的原因,与其老老实实带着铜锭回登州和王廷试刘之洋分账,还不如一拍两散,搞到钱后把登莱巡抚孙国桢的大腿再抱紧一些——这位收复了澎湖的本家可是战功赫赫,非是王廷试可比的。

    更为关键的是,朝鲜的海贸生意牢牢攥在孙国桢和登州兵备道的手里,这是自己垂涎已久的——相比倭国,朝鲜的生意获利更大,也更安全。

    至于王廷试,孙国桢当然不敢和他翻脸,所以他必须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他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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