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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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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吴如释重负,抹了把汗,“长官,秦敖为我们作了那么多事,你到现在还怀疑他吗?”

  “四姐”仿佛没有听到那发问,轻轻吁了一口气,舒展一下轻盈的身躯,“我累了。”

  她不再理睬他们,游龙般地转出后堂,走向她的寝所。

  内鬼是谁,对她而言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那内鬼是不是秦敖——倘不是秦敖,那便只是一场只借脑力、而无关乎她内心世界的角逐。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卢躬庶一代名将,那“虚虚实实”的韬略,到底在她之上。

68 秋千
秦敖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白色骨质瓷花瓶,用毛笔在上面画着什么。他画得很专注,时而凝眸,时而展眉,时而苦想,时而开怀。画得不满意时,用药水全部擦去,从头画起。待画累了,稍稍停下,从各个角度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露出一丝浅笑,看着看着,又似有不满,眉头渐渐地皱起,用抹布蘸了药水,又将画全部擦去,从头画起……

  老吴带回了卢躬庶的死讯,画笔再次点染了画面。

  “你可要小心了,看来‘四姐’最怀疑的是你啊,否则也不会在卢躬庶死前拿你去诈他,以后做事你可要小心了。”老吴嘱咐完,看着他手上的花瓶,讽刺地笑笑,“我走了,你继续你的大作吧!”

  秦敖慢慢地倚在椅子上,无限悲戚弥漫心底。

  短短几天,卢家,前赴后继,也算得、满门忠烈。

  卢老将军就这样走了,从此,在这个世界眼中,他秦敖便是真真正正的‘玄尾螭’,地地道道的汉奸……他明白,卢嘉的死,也带走了老将军的一颗心,可是,大事当前,就这样撒手而去,走得一定不甘心,只是,除了临死前对他那般临机生智的保护,也再无力作更多的事情了。老将军赍志而殁,接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战斗。

  秦敖拉着渝雯的手,把她带到后院,曲径通幽处。

  “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呵呵,这个时候,你还有权利问我带你去哪儿呢?我就是卖了你,你也没办法吧……”

  她厌恶地看着他玩笑轻浮的嘴脸,她不会知道他心里负担的沉重。

  葡萄架下,一只秋千旁,他们停下了。秋千上缠满了郁金香。

  秦敖放开她的手。渝雯走过去,坐到了秋千上,随着秋千慢慢荡起来,思绪一点点地漫延、展开——小时候的光景,恍如隔世。

  那时候,她已然生就了“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娇颜,她就是那一群孩子里的公主,骄傲地、带着一脸美好的憧憬,许愿道,我会在一个圆月的晚上,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如果听到有人吹箫,专门为我吹箫,我就要嫁给他……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会记得她这样的玩笑话,她只看见,他果真拿出一支箫。

  摇摆的秋千渐渐地慢下来,渝雯怔怔地看着秦敖——清浅,一身清雅,一曲清箫,桂魄初升,又遗他一身清冷幽暗的光芒。

  她几乎忘记了,她曾经怎样地爱过他;她几乎忘记了,他们曾经怎样地相爱过。

  渝雯忽然站起来,箫声戛然而止。

  她跃下秋千,逼近一步,“你没必要费尽心思讨我欢心,我告诉你,没有用的,我只记得你对我的折磨,你永远也不会得到我的心!”说完,再不看秦敖,转身就走。

  秦敖目光没有斜视,只静静看着轻轻摇动的秋千……待她经他身边拂袖而过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肩,“我的确没必要讨你欢心——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是明白的,我有权力对你做任何事,甚至暗中安排你的生杀。”

  “很好!那你马上杀了我!”

  他缓缓地转过脸,恨恨地看着她,她也恨恨地看着他。

  他那样死死地箍住她,她在他的手中,似乎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只一只手,便是那么有力、那么强大。

  只是,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她才明白,若说他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是脆弱而无力的,那不是她扈渝雯,而是秦敖……

  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她才明白,他每句暧昧的话,其实都似诀别……

  陡然间,他一把将她推开,先她一步,拂袖而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69 辜负
欧斯特终于要现身了。

  他从英国辗转河内,把大批量的SQ4藏在了河内一个隐秘之地,现正准备携带SQ4从河内乘飞机到昆明,再转机到重庆,与黑龙会进行交易。

  秦敖慢慢地翻看着自己的字帖,那姑娘是真的聪明——双重解码系统。

  他了解雅德利,二十三岁时到华盛顿,在国务院当电码员,他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能够破译郝斯发上校发给总统威尔逊的一份密电,他还意识到,那些密电都是通过穿越英格兰的电缆发送的,并且受到英国皇家海军的日常监视,他马上把此事报告了上级,并提出了弥补其弱点的方法。就此,他一鸣惊人,被美国战争部视为卓异超群的密码天才。以雅德利的天才,也许能够通过计算发现这些密电使用了双重解码系统,但这样的结论,除了让他们忘而却步,并不能给他们其他任何帮助——陆涯曾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把图书馆里能找到的所有的书都假定为解码系统,夜以继日一一试验,而双重解码系统,再以这种方法,试验次数将是前者的乘方。

  更何况,那解码本不再是某本书籍,而是他秦敖自己手抄的字帖。

  卢将军牺牲了,高层有内奸,他在明,我在暗,所以身份是万万不能暴露的。秦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将这消息送出去,除了,那个办法。

  小蝶端着水盆,转出病房的门,靠在楼道的墙壁上,一脸疲惫。

  春晓带着贡永庚来到病房外。

  “俞小姐。”

  “小蝶,卢将军的事……”

  小蝶摇摇头,“卢夫人还不知道,自卢少爷走后,她一直病着,老将军的事情,没人敢告诉她。”

  贡永庚长长叹了一口气,难过地摇摇头,“几天之内,丧子丧夫。换了谁能承受住呢?”

  小蝶苦笑笑,不能承受住,未必是坏事,能随亲人一道去了,也是种幸福,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小蝶,辛苦你了。”春晓把那人参鹿茸放到地板上,“永庚,我们回吧。”

  “头儿,不进去了吗?”

  春晓没有回话,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小蝶打了水回来,想为昏迷的卢夫人擦擦身体,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久没有这样的平静相对了。

  半年以来,她见过他两次——一次在黑龙会的监牢,她看他身受重伤;一次在龙虎峪的山坳,她看他断了手足。

  其实并不只两次,她常常徘徊在秦家附近,捕捉他的身影、他的气息;而她,永远不会知道,他会在那夜酩酊大醉,身不知何处,心不知所想的时候,任凭潜意识里埋藏最深的驱使,沿着枣子岚垭正街蹒跚而来,重重地摔倒在卢公馆外面的草坪上,怔怔地看着二楼那扇窗子上、孤单单悬着的蝴蝶风筝。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在戏园子里,当陆涯等人为了调虎离山而拉响假的空袭警报时,他猛然站起,第一时间刺激了他那根记忆神经的,在他眼里闪动的、远甚于惊恐的心痛,是她的安危——他怕,怕看到她不逃不躲,只安然地将脸埋在他的一身军装里,静待死神的样子;他怕,怕空袭过后,去寻她时,再看不到那双清澈的、又仿佛将一切都能看透的眼睛。

  那时,有卢家人的保护,我到底是稍安于心的;事到如今,看你在覆巢之下,陪着这行将入木的孤老妇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把你安置在什么地方?

  可怜,他亦不会知道,他以为那注定忧伤的孤弱女孩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着怎样的坚强和决绝。

  他看着她,无话可说。

  他终于渐渐地明白,为什么,在过往的日子里,她更多地选择静静地看着他,而无一句话可说。

  原来,当我的心愈加接近你的心时,你我之间,便愈加无话可说。

  他接过她手上的水盆,放到盆架上,将毛巾在里面慢慢地洗,她站在他身边,还是那样,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身影,一言不发,直到他洗完、直到他轻轻地把她抱在怀里,他发现,有些感觉,真的很奇怪,就连她身上的味道,都慢慢近于扈渝雯身上的味道——他却并不知道,那味道,是刺胡椒与长胡椒。

  扈渝雯曾差她去买硼砂,又让阿三去买刺胡椒和长胡椒,以掩人耳目——刺胡椒、长胡椒,再混以天然硼砂,每日煎服,是不见医经药典的、而又非常有效的一种避孕方法。

  她以为,自己并没有资格去怨尤:一样的美人计赚,到头来,为何如此,同人不同命?

  “小蝶,当初,你怎么想到建议老吴用我的字帖作双重解码系统?”

  “因为那是唯一的,只有你才有。”

  秦敖点点头,她不说,他也明白的。她想尽办法,要去改变他的身份,要去改变那早已预见到的结局——可注定的东西,就是注定的,她再聪明,也无能为力;就好像,失去的、破碎的,再也寻不回了。

  是时候了。

  小蝶,我到底还是要、辜负你的一片用心了。 。。

70 礼物
七月十三,她二十五岁的生日。

  他日日夜夜将她软禁于秦府,她便日日夜夜将自己封闭在内心的世界,他在门口看她,她阖目不语,只遗给他一个侧影。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喜欢你的这个创意?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我讨厌这里、更讨厌你这个汉奸对我们中国文化附庸风雅的样子!”

  他拉着她的手带她到那间悉心布置的书房时,她这样冷冷地说,极尽恶毒。她的目光,寒风般地掠过,在书桌上停驻了。

  书桌上有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瓷花瓶,上面画着的、竟是年少的自己,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

  她轻轻拿起那花瓶,辗转玩味,那画面精巧细致,若非画中人烙刻在作画人心中,必不得那眉目顾盼之间的栩栩如生。

  她转过头,看着他笑。

  他分明看到,她眼里慢慢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这晶莹,又慢慢地冷却凝固,笑意却依然挂在嘴角,“我知道秦敖一向风雅,擅长狂草丹青,可画了这样一幅精致的特别的画,怕仍是花了你很大的心思和功夫吧?”

  “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为你准备生日礼物了……”他并非不知道,他几乎可以确定,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慢慢地踮起脚,凑向他耳畔,这丝温柔,在他们之间,是早已断绝的。

  “谢谢你。你在我身上,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呢……”她将脸慢慢滑到他的脸前,小巧坚挺的鼻尖几乎触到他的脸,“只是,这一生,你除了关心自己的好恶,再不会关心其他人、其他事的生死存亡了,对吗?”

  没待他的回应,只见这花瓶,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落到地上……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淹没了心碎的声音。

  他慢慢地转过身去,阖目仰首……

  这一生,你除了关心自己的好恶,再不会关心其他人、其他事的生死存亡了,对吗?

  而今这话,竟是不尽讽刺——这一生,你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好恶吗?

  “去,把它粘回原来的样子!否则我不会饶过你的。”秦敖的声音很低很沉的,乍听起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温柔,却挡不住令人嗅到其间的恐惧。

  “哼!你打碎了一样东西,却以为它还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话音未落,秦敖猛然转身,反手一个巴掌,将她打倒在一片支离破碎之中……

  渝雯伏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看着他,止不住地冷笑。

  “对不起,的确是我打碎了你一样弥足珍贵的东西,可你,早就已经打碎了我心里一样更珍贵的东西——那便是你秦敖,在我心里的形象。”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一只手握拳撑在地上,一只手捏起她的脸。

  她看到,他撑在地上的那只手,被刺入那花瓶尖利的碎瓷片,他也毫无知觉;血慢慢地涌出来,染红秋千架下、那女孩儿明媚的笑脸。

  “我知道你嫁给我是为什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可你找不到它,我每时每刻都把它带在身上,睡觉时都要压在枕头下,谁也没有能耐把它偷走。”

  渝雯抬眼看着秦敖,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在他睡熟的时候,在他枕下,放着那把钥匙;用那钥匙打开他床板上的锁,里面,果然,是两本字帖。

  她拿出纸笔,用他们情报人员专用的速记方法,将字帖抄誊下来。时不时,忐忑地望向床上的男人,看他发出一声梦呓般地呢喃,翻转向内侧,将脊背留给她。

  她庆幸,他睡得那样沉,两本字帖抄完,她起身,看着他依然一动不动的背影。

  一瞬间,她为自己内心的一种冲动感到恐惧,她几乎不能自已地想要坐在床边,伸出手臂,重新将这个男人揽在怀里。

  最终,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到了桌上。

  那粘好的花瓶脆弱地立在那里,她看着他笔下自己依旧笑颜如花。

  她俯身,最后一次看了看睡熟中的秦敖,竟觉得,那分明是一张清醒的脸,带着痛苦和无奈的清醒的脸。

  终于,她打开门,迈出去,任夜风吹去眼中的雾水。

  秦府大门前昏黄的灯光下,她回首那还未揭去的“喜”字,却没有看到,角落里被人棍棒打晕的、监视她的日本特务。

  秦敖慢慢地睁开眼睛,起身,走至窗前,看那女子衣袂飘飘、轻盈决绝,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忽然发现,在计划这一幕的过程中,他从没像此刻一般、如此真切地意识到,她是真的离开了,这辈子,就这样,永远地从来他身边离开了——尽管也许,他从不曾真正拥有过。

  就此别去,你已尽负我一生心,从今后,对你的这份情,如我这七尺身躯,只等措骨扬灰、烟消云散。

71 堑绝
万虞公墓。

  斜阳天外冥邈,纵然是仲夏黄昏,却抵不住凄寒。

  在那相邻相守的三冢前,她久久跪拜。

  卢夫人到底还是走了,有她一路悉心照看,走得并没有太多痛苦;而今,看这一家三口终能团聚地下,小蝶心里,是非常羡慕的。

  徘徊在枣子岚垭正街已有几个来回,她不想回去,佣人奶妈都已遣散,偌大的卢公馆,只剩下她一个人——事实上,便是她愿意,也不能久留了,卢公馆马上会为政府收回,卢夫人慈悲,临死前留给她足备生计的钱。

  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军医院走出,她定定神,真的是那个女人——再看那张脸上的神色,她隐约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待那身影走远,她走进医院,直径来到妇产科诊室,见到一位年长的医生,自称是刚刚那位扈小姐的佣人,被扈小姐差来询问,能不能服用抗生素。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医生瞪大眼睛看着她:刚才明明已经再三交代,怀孕其间,为了胎儿的健康,不要服用任何药物。

  医生诧异得近乎愤怒,这位扈小姐刚才的状态已经颇有不妥地奇怪,现在又差佣人来问这样糊涂的问题。

  她默然点头,发现自己怀孕,扈渝雯会有怎样的状态,她早就预想过——刺胡椒、长胡椒,再混以天然硼砂,每日煎服,是有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一种避孕方法。扈渝雯意外怀孕,并非不巧地占了那百分之十的概率,而是因那硼砂——每次她差她买回的硼砂,不过是掺了盐的粗碱。

  一个孩子。她的少爷,年近三十,又娶了自己所爱的女人,为什么没有资格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偶尔放肆地幻想一下,倘有福分,这样一个孩子,能是她的,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用几生几世的轮回造化去换取。

  一路思量,直至卢公馆前,蓦然抬头,看到他。端默立在大门前,手里拎着那只箱子,箱子的把手上,依然系着那只风筝。

  她又可以为他准备晚饭了。一碗山药枸杞粥,融进她深埋多时的殷切。

  把粥端进他的房间时,她看到他在整理一些东西,显然,是女人的东西。渝雯走时,除了那份急速抄录的密码索引,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端着一只盛胭脂盒子在鼻子边嗅,久久不动。

  她心里一紧。

  果然,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印证了她的想法。

  “这个味道,你身上也有……”

  这话,竟像在他们之间释放无尽寒气,熏得骨冷,遣得心忪。

  他很明白,渝雯既是带着那样特殊的目的嫁给他,必然会借外力将淹留在自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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