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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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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更加脆弱,“以前,亡国在我心里只是一个概念,今天,我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明白,亡国的意义——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宁做太平犬,勿为乱世人’——对,就是狗,狗,你知道吗?”她的嘴角又向上滑,给人错觉又似在笑,“狗就是,便再没有资格在乎自己的感情,也再没有资格在乎自己的尊严……”

  话音未落,“哐”的一声巨响,卢嘉一拳打在会议桌后侧的梁柱上,抓起军装,夺门而出——那一拳落下之时,脚下的地板仿佛随之抖动了一下。

  梁柱上带血的拳印亦刺痛了我的眼睛,泪水就此不止——没错,我曾经那样去爱的一个男人,而今,用春晓的话说,被我当作狗一样的欺辱作践,正如那日,他对我的幽辱一般……

51 承辱
这是婚后,他第一次夜不归宿,甚至没有差人带个口信。

  黄昏的时候,插足在满地的日记本之中,我就该察觉到异样;或者,早在两天前,他一言不发送走了那个他最喜欢的小丫环,我就该料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

  吴管家似乎有些着急,发动阿三满街去找,不停地问我他的少爷可能去的地方,几乎是逼着我回忆每一个细节、线索。

  我没有线索,却有一个隐隐的直觉。

  枣子岚垭正街七号,卢公馆。

  路灯燃着昏暗的光,路边躺着一支破碎的酒瓶。

  我的直觉竟是对的——这让我感到惊诧、可怕。

  卢公馆前有一小块绿地,几株山杨挺拔在一行矮柏之间,我向其中一棵杨树走过去,他正倚坐在树下,手里面还拎着一只酒瓶。

  我俯下身,听他口里喃喃地念着的名字,听不清——他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呢喃着,一遍一遍、不断地重复。

  我抬起头,遥望见,二楼一间屋子,窗帘上投下的影子是一只蝴蝶的轮廓,我知道,那是一只风筝。

  我扶起他,轻轻地问,“你爱的是她……”

  “爱……”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双目红得吓人,“爱……我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她叫——扈、渝、雯……”

  我微笑着看他,“我就是渝雯,你跟我回家。”

  “家……”他在我的搀扶下,慢慢地站起来,口里呢喃的又换成了这两个字:回家、回家……

  我扶他在床上躺好,他看着我,边笑边说,“这些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你却还是当初的模样,还是那么漂亮、漂亮得……成了罪孽。”

  这些年过去了,我也变了,我练就了一个新本领,就是可以不动声色的完全忽略、甚至轻轻抹去我必须面对的男人的言外之意。

  我俯下身子,以肘撑在他枕边,脸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轻声地、近乎气若游丝地说,“女人的漂亮,原本就是男人的罪孽。”

  他哈哈大笑起来,把手伸向我的脸,顺着脸庞,又慢慢地滑向头发,一丝近于恶毒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我只感到头发被狠狠地拽住,整个人被拉倒在床上,上衣被撕开,我甚至听见纽扣接连落地的声音……这个夜晚的秦敖不是我认识的秦敖——他早已不是我认识的秦敖。

  我不再闭上眼睛,心里明白,承受这样的凌辱理所应当是所谓“美人计”的任务之一。

  翌晨起床的时候,他没有看我一眼,不像往常,驻足在床前静静地看我几秒钟,或者在我脸上留下他双唇的温度;我亦不看他,装作双目对窗外阳光产生无限厌恶,转身面壁,紧紧揪起床单的手指已然有些变形,为了抗拒因残存在脑海里的、昨夜的迅雷烈风般的场景而产生的颤抖。

  陆涯没有过,秦敖却有过,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与爱并无关系。

  我对着镜子冷笑——想来,也是我的报应。

  我忽然发现,此夜伊始,我真正开始恨他。

52 隐戏
月朗风清,梧桐婑娜摇曳,低诉呜咽一般,我躺在床上,以为今晚他又不归宿了。

  决意不去找他。

  夜深人静,他却回来了。我听到开门声、脚步声,他没有开灯,静静地站在床前,我知道,借着月光,他在看着我。

  “渝雯。”

  他轻轻地唤道,我始终闭着眼睛,不理睬他。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他在床边慢慢坐下,“对不起。”

  我睁开眼睛,坐起来,面对着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为了昨夜的事情。”他低下头,却并非是做错事后道歉时的愧赧。

  我用双手捧起他的脸,“昨晚什么事情?”

  我几乎是微笑着问他,他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我依旧微笑着,以目光扫向这张床,“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并不需要道歉;你要道歉的是,昨晚喝多了以后,你去了什么地方?”

  ——还没有到最后的关头,他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我必须撑下去。

  他眼里不敢置信的惊讶慢慢化为一抹苦笑,而后又是一抹深深的叹息,他似乎摇了摇头——那动作很轻微,以致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摇头。

  他忽然笑了,“你是想告诉我你在吃醋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倒真的很高兴。”

  我几乎快要撑不住了,我几乎确定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我慢慢地闭上眼睛,以愠怒的面容以掩饰心中的忐忑——他是秦敖,步步为营、明察秋毫的秦敖,这是试探、试探——我这样告诉自己、提示自己,支撑自己把戏演下去。

  决绝地睁开眼睛,提手,盯着他的左脸,狠狠地甩下去……

  “你若是想她,可以去找她!可以把她带回来!可以把她娶回来!不要在我身上发泄!”

  窗外,阿三房间的灯亮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多高的声音喊出这句话。

  他的脸被我一个耳光掴向一侧,就此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他慢慢地回过脸来,慢慢地抱住我。

  “渝雯,当初,你是怎么爱上陆涯的?”

  我恨恨地推开他,试图继续自己的“表演”,他看着我,笑笑,再一次将我抱住,“我知道,我知道,你都已经忘了,都忘了,我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他是汉奸”——这样的声音又在我心里响起,以巩固我内心不堪复击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素来敏行讷言的秦敖,这样对我说话,将每字每句重复一遍,如走在生命临界线的老人一样的苍凉、无奈。

  对于这一夜的次第,这一夜的秦敖,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真正看懂,每一处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每一种神情。 txt小说上传分享

53 步摇
偶然的机会,我撞见了秦敖和管家老吴之间的目光交流——那绝非主仆之间的交流。

  我想起一件事情,刚嫁入秦家不久,老吴拿给秦敖一封已被拆开的信,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信送过来时就是这样,想必是投信人的失职,看我见疑,拐弯抹角地说出自己并不识字。

  是我疏忽了——而今想来,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会将一幅《婕妤怨》久久挂于壁间,日夜相看?仅仅是附庸风雅而已?若说小蝶如此密切监视我,是担心秦敖受骗受伤;老吴一个家奴这样紧张地关注我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果然,自我冒险毁坏了他们的发报机之后,我发现,我不在秦敖视线之内,便在老吴的视线之内,尤其是,当我接近这间书房时。

  又到了十五号。每月逢五,重庆有集市,十五号,便是我和黑室同志们约定的在集市街头的日子。

  繁华嘈杂的市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身材高大的农夫挑着担子穿梭在人群中,朝我这边走过来。八字脚、横向微微晃动的肩膀——贡永庚,我微松一口气,没有费太大的力气,总算能联系到他们了。

  永庚左右看看,压低草帽,向我走来,走到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身后响起一阵喧哗声,其间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声拔萃而出,“我的鸡蛋!足足一百斤的鸡蛋啊!你这个人,没长眼睛吗?”

  未及回头去看,只瞥见贡永庚脸上划过一丝惊诧和紧张,他又压了压草帽,一张脸完全被盖住,与我擦身而过,似毫不相识一般。

  我知道周围一定有情况,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在一个草莓摊子前,蹲下来,以观其变。

  我捡起几只草莓,问那卖家大娘,“大婶,草莓是新摘的吗?”

  “是啊是啊,早晨挂着露水摘的,新鲜得很呢,买些吃吧,姑娘。”

  “好啊。”我应着,抬起头,看那大婶身后躲着一个小女孩儿,正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那是一个水灵漂亮的小姑娘,我爱怜地冲她笑笑。

  大婶看看我,又看看自己女儿,摸着她的头,笑笑,“呵呵,丫儿,看姐姐漂亮吧?”

  小女孩认真地点点头,“嗯,姐姐真好看,像画上画的似的。”

  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我真的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一样,我走过去,抱起她,“小妹妹不知道,其实你长得更漂亮,长大一定比姐姐漂亮。”

  这小女孩儿脸上竟然微微一红,随即绽放出惊喜的光彩,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藏起来,双手抱住我的头。

  我感觉到她的手触到鬓间的头饰,便停住了;我将那头饰拔下来,递到她手上,“好看吗?”

  她点点头,满眼是钦羡——那是秦敖送给我的玳瑁制鸾凤垂珠步摇,小姑娘将它高高举起,迎着太阳,海蓝宝水滴坠子摇曳出晶莹的光斑映在她脸颊上,熠熠生辉。

  那大婶拍了拍女儿,“丫儿,快还给姐姐,弄坏了,咱们可赔不起的。”

  小姑娘满眼眷恋地把步摇递向我,我握住她的小手,步摇的垂珠又随之晃了晃、闪了闪。看着这件秦敖精心为我挑选的礼物,我忽然有种冲动,这样的美好如果能在这样一个年轻稚嫩的生命里延续,也便没了它的遗憾。

  “你会把它弄坏吗,小妹妹?”

  她使劲儿摇摇头,我拿过步摇,轻轻插在她发间,“那姐姐就把她送给你了。”

  小姑娘仿佛不相信我说的话,瞪着我,那大婶也是一愣,她明白,这一筐的草莓也卖不了这步摇价之十一,“姑娘,那怎么好?”

  “没关系的,大婶。”我帮小姑娘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她,亲了亲她的脸蛋,把她放了下来。

  我只沉浸在这小女孩儿清澈的目光和内心美好的希冀中,竟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于魔鬼的目光中;我也完全没有想到,我这一时冲动之举,在这幼小的生命里,延续的不是云鬓花颜金步摇的美好,而是魔鬼发动的战争里最无道理的冥顽和残酷。

  集市的一角,一个衣衫褴褛地老乞丐蹲在墙根下,看到我走过来,站起来,手里端着一只破碗,沙哑得有些夸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姑娘,行行好,行行好吧……”

  我从包里拈出一张“法币”放到碗里,抬步要走,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姑娘,再给点吧。”

  我惊于那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抬起头——那老乞丐竟对我展开了熟悉的笑容,一脸泥污也挡不住的英俊,是陆涯!

  看到一身褴褛、满面污垢,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又拈出一张“法币”,放到他手上,借此悄然地将他手上的纸条握在手里。

  陆涯仿佛还没有过足戏瘾,对着我的背影,作揖喃喃,“姑娘真是菩萨心肠,一定会有好报,好人好报……”

  转回家的路上,途经一个卖蔬菜的货栈,老板娘洪亮的嗓音似曾相识,我记起,今天早晨,将应约迎面前来的贡永庚惊走的,正是这个声音。

  我走到货栈边,不经意地问道,“大娘,有没有鸡蛋卖?”

  “哎,姑娘,今天我的运气好,鸡蛋早就卖完了!”

  显然一脸的得意和满意,我略带惊奇地看着她,鼓励般地等她讲下去。

  “早晨有个人,莽莽撞撞的,碰倒了我的鸡蛋框子,足足一百斤的鸡蛋,没有剩下几个完整的,都孝敬前街的几条饿狗和地上的蚂蚁了!那个冤家倒是爽快,问了价钱,没说二话把钱给我了——这和卖了又有什么区别?”

  “哦?”我装作极感兴趣的样子,“什么样的人这样莽撞、有这样慷慨呢?”

  “哎,说起来,这个人倒是年纪轻轻,仪表堂堂,俊得很呢,整个山城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后面还跟着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头——两个人都绷着脸,那样子不像赶集,倒像是去打仗呢。”

  我心里一沉,英俊的年轻人,驼背的老头——我原以为,跟踪我的,只是他们派来的特务,不想,是他们两个人亲自出马了。

  我在路上慢慢地走,纸条纠缠在手里,一点一点、几乎碾成齑粉,分批地,散在风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市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此时此刻,离我不远的出城小路上,那对卖草莓的母女,挑着担子,有说有笑的,正慢慢走向她们的坟墓——小姑娘的手里始终紧握着我的步摇,那大婶陡然停步,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在她们前面。

  母亲眼里的恐惧给小姑娘带来周身的寒冷,下意识地退到母亲身后。

  “小姑娘,把东西给我吧。”其中一个男人狞笑着说。

  小姑娘无邪的大眼睛中溢满了恐惧,却更紧地攥住那只步摇、催命的步摇……

  两人轮番摆弄着我的步摇,他们看不出这样一个头饰,除了价格不菲,还能有什么机关,他们的“老大”到底为了什么,千般叮咛“拿到东西,不留活口”?两人扬长而去,留其身后,冷风萧瑟处,两双、对这飞来横祸万般不解以致难以瞑目的眼睛。

54 调虎
梅老板喜欢看川剧,请黑室的人看戏,也邀上了我和秦敖。

  点戏的时候,秦敖叫了《凤仪亭》。

  我看向他,他笑得很自然,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秦敖,《凤仪亭》不是川剧,是粤剧。”

  “我知道,看了几出川剧了,换换口味也好吧。”

  他说着,似不经意地看看陆涯。我知道,当“凤仪亭”三字从他口里说出的时候,陆涯心中一定一紧,他必定会怀疑秦敖的用意、担心我的处境。

  陆涯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杯,还以秦敖完全正常的对视和微笑。

  雅德利不知道“凤仪亭”的故事,却察觉了穿梭于我们三人目光之中的剑拔弩张,问,“《凤仪亭》讲的是什么故事?”

  秦敖没有回答雅德利的问题,而是转向我,竟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解释地、低声地说,“渝雯,我想看《凤仪亭》,只是对剧中各个人物的状态和感情很感兴趣,我想看看。”

  他的样子,像个孩子,一边向大人们讨要着一样东西,一边思忖着自己的要求会不会过分。

  我看着他笑笑,点点头——我知道,陆涯的目光一直驻留在我和秦敖脸上,我却一直没有看他一眼。

  ——小的时候学东西,老师会说“熟能生巧”,我这第二番“美人计赚”,却显然比之前一番,累得多。

  乐鼓声起,身着红袍、扮相俊美的“貂蝉”上场,引得掌声连连。

  “……

  满园里彩蝶飞鲜花怒放,

  我心中却无有半点春光,

  人都说梅坞像蓬莱天上,

  到巫山才知道宋玉荒唐。

  我前生种下了什么孽障,

  今世里羞对那西施王嫱。

  西施女还遇着范蠡承相,

  王昭君嫁单于美名传扬,

  只有我含垢忍辱数日月,

  强颜欢笑伴虎狼。

  ……”

  “只有我含垢忍辱数日月,强颜欢笑伴虎狼……”

  我以余光看到,当那台上女子九曲回肠地将这句唱词从口中婉转倒出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被灼伤,慢慢地闭上;我甚至看到,他的牙齿紧紧地咬合着。

  他并不知道,其实,仅仅只是他自己在替我体会着貂蝉的感觉——我没有含垢忍辱,也没有强颜欢笑;我心里,只像有一处被岁月封印的伤口,而今被迫将这伤口揭开,与他朝夕的相对,更像是在慢慢地抚平这伤疤、吹息这夙痛。只是,在这久违的抚慰里,隐隐藏着一种不安——自从嫁给他,我心里一直有一种让我觉得可怕的感觉,那感觉翻腾沉淀、渐渐地清晰——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早在两年多以前,我便有过。当初,我与心里某种东西艰难地斗争,直面、并战胜了那感觉,而今,这感觉再次袭来,我再没有了抗衡的心力。

  一阵尖利的警报声响起,台上台下一片慌乱。

  我将思绪拉回现实——这是行动开始的信号,陆涯似有若无地冲我点点头。

  秦敖猛地站起来,似乎有某个记忆刺激了他,眼里闪动的,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心痛;旋即,仿佛又想起什么,才似慢慢地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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