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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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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一个人负责,听凭上面惩处。”

  “你一个人负责?东西都送出去了,影响也造成了,你怎么负责?”

  秦敖顿了顿,摘下黑室工作证和所有机密房间的钥匙,放在梅佑森办公桌上。

  梅佑森吓了一跳,砍手和陆涯也是一愣。

  “你……什么意思?你、你这算什么态度……”

  “辞职。”梅老板话音未落,秦敖只留下这两个字,转身出门去了;梅老板被晾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与唐大铭的约定,我也知道,三月时间已经到了,他果然还是要走。

  八年来,我早已习惯他的存在。看他双眉紧锁,听他不动声色地、慢慢地阐述他的见解;执行任务时,只要有他在,再艰险再困难也是从容安定的。

  而今,他终是要走了——或者,多时以来,我亦感觉到他渐渐的疏离:重庆大轰炸、唐大铭死事、李克江变节,一事一步,渐行渐远。

  黑室会议。

  雅德利推门进来,一脸慌乱的样子,“梅老板,俞老板,这两天我截获了显著多的日军密电,初步分析怀疑,这是有关最高军事会议的。”

  梅老板一脸惊诧,“还有两天峰会就开始了,这时候截显著多的密电?难道日军会针对我军事会议有所行动?”

  这事非同小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建议梅老板马上向上峰汇报,更改会议时间和地点吧。

  陆涯站起来,“我记得为军事会议,专门启用了保密性很高的三A密码系统,而三A密码的解码本曾经落到过他人之手。”

  “是,李克江看过解码本,不过他已经死了……”梅老板不知道他的意思,我却知道。

  “秦敖还活着。”果然。

  “你说什么?”卢嘉站起来,看着陆涯,目光里不无愠怒。

  “只要有黑室之外的人知道,就会增加风险,不管是谁。”

  雅德利止住他,“好,既然这样,我就申请使用美国政府的情报机关广泛使用的安全密码系统SHA…1。”

  “就这样吧,为防机密情报泄露,在军事会议召开之前,对所有知情人员发报机都设置监查系统,24小时关注收发情报情况。对了,雅德利,给你介绍一些小朋友。”梅老板指指坐在后排的几个小学员,“他们是国共合办的长沙密电谍报培训班的学员,现在把他们都教给你了,有时间多教教他们吧。”

  我朝那几个小学员望去,其中一个十###的女孩子吸引了我的目光——准确说,应该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她相貌清丽,目光干净,眉眼间竟有几分神似渝雯。

  一旁的卢嘉,又是那副见了漂亮女孩子的嘴脸,忽然侧目,不怀好意地看了看砍手——砍手怔怔的,目光也在那女孩身上;卢嘉伸手在砍手眼前晃晃,砍手反映过来,狠狠地打开卢嘉的手。

  她叫刘钊,浙江慈溪人。

  重庆街头,人们围着一个表演口技的艺人——口技张。

  刘钊也在人群中,津津有味地看着,看得兴起时,大声拍掌叫好。

  围观的纷纷掏钱,口技张的小徒弟一边给观众作揖致谢,一边拿着帽子收钱。

  “你,说你呢,你在这儿做什么?”人群中走出三个五大三粗、气势汹汹的男人,为首的正是当地一霸、被人唤作“菜太岁”的市井无赖。

  口技张知道来者不善,给小徒弟使了一个眼色,小徒弟拿着钱,悄悄往后退。 “这位大爷,小的在这儿随便表演一段,图大家伙儿个乐呵,小的也混口饭吃。”

  “图大家伙儿个乐呵?大家乐了吗?啊?乐了吗?”“菜太岁”一边说,一边带着威胁的目光向人群扫视一圈,人们顿时都不敢笑了。

  “你演得一点也不像,大家伙儿都不乐,你还敢在这儿收钱?“这无赖上前就抢那小徒弟手里的钱,那孩子死死抱住钱袋,躲到师父身后。

  “这位大爷,我们师徒俩出门在外,挣点钱不容易,这些钱,是给我家女人生孩子准备的,还请这位大爷高抬贵手,放我们条生路吧。”

  “菜太岁”把脚踩在凳子上,“我说你这老头真不懂事,放你条生路可以,可我这么多年的规矩坏了的话,这一带的保护费以后我还怎么收啊?快拿来,拿来!”

  他一挥手,旁边两人上前去抢,小徒弟竟死守不给,二人急了,一拳把这孩子打倒在地,抢了钱过来。

  “你把钱还给人家!”

  一个清脆的声音,刘钊站出来。

  “菜太岁”乍一愣,旋即发现是个单薄的小姑娘,淫笑着打量一番,“这世道真是变了啊,轮到一个小姑娘出头露面了。”这无赖还想对刘钊动手动脚,刘钊敏捷地躲开,顺势抢过他手上的钱。

  “哼!一身的蛮力气,倒是留着去打鬼子啊,在这儿欺负老人家和小孩子。”

  “菜太岁”急了,“臭丫头,轮到你在这儿教训大爷?”拳头抡起,朝刘钊砸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臂,是砍手;“菜太岁”又把拳头挥向砍手,砍手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菜太岁”哀号一声,又被砍手掀翻在地。

  砍手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前,“听到她说的了吗?一身的力气,怎么不去打鬼子?”

  “菜太岁”本是个没骨气的,竟连连作揖讨饶,“大爷,小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砍手把脚轻抬了起来,三个无赖趁机跑了。

  刘钊依然忿忿,捡起一块石头,照他们的背影丢去,“坏蛋!”

  砍手笑笑,拦下刘钊,“好了好了。”

  砍手这才看到,这小姑娘,真倔得很,由于愤怒,额上的青筋都迸出了。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敢一个人去教训那个无赖,万一,万一……”

  “万一你没碰巧路过,我就吃亏了呗……”刘钊看着他,笑颜绽放,砍手莫名地窘了起来,刚才的勇武一下子消失了。

  “嗬嗬,我当时,只是看他欺负人,一生气,就站出来了,也没想到后果。”

  “那、下次一定要、要小心了……”

  两人一路走着,不觉就来到黑室门前。

  在门口,遇到了卢嘉。卢嘉用古怪的眼光打量两个人,“你们……一起去逛街了?”砍手急忙辩解,“不是!我们,我们是在外面碰巧遇到的。”

  “不对吧,我看不是这样吧?”卢嘉一脸坏笑。

  砍手一把揪住卢嘉的领子,“你这个坏小子,胡说什么?”

  刘钊倒是很坦然地笑看着卢嘉,“对,我们就是一起去逛街的,这次忘记向你汇报,下次一定记得。”说完,朝他们笑笑,径直走了。

  “小丫头还挺酷……砍手,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你也想吃天鹅肉了?”

  “……关你什么事?哼,瞧你笑得,一副花花公子的嘴脸。”砍手说完,拂袖而去。

  卢嘉站在那儿,一脸的不服,“怎么谁都不喜欢我,比不了头儿也就罢了,还比不了砍手?”忽然,他摸摸自己的脸,“难道、难道这真的是一张花花公子的脸……”

  未及深冬,夜已寒彻,刘钊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房顶的人影。

  砍手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察觉到身后有动静,警觉地叫了一声“谁”。刘钊露出头来,她也爬上了房顶。

  “这么晚了还不睡?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你呢?又在这儿干什么?”刘钊说着,坐到了砍手身边。

  砍手没有回答,刘钊认真看着他,“砍手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有事。”

  砍手笑笑,“哦?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黑室以前有个叫李克江的人,我常听他们愤愤地骂他是汉奸,却没有人敢在你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李克江”的名字把他脸上的笑容褪去,“他们都不相信,其实李大哥是个好人。”

  刘钊点点头,“我相信。”

  “你相信?”

  “嗯,我相信。开始时我也以为你是不愿意面对,可事情过去好久了,你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像是装着很重的心事——你不愿意对别人说,肯定有你的道理;你说出来的话,我相信。”

  砍手静静地看着刘钊,须臾,沉沉地说,“刘钊,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许只有你能帮我……”

28 峰会
陆涯闯进我的办公室,一脸的震惊和沉重,我知道,出了大事。

  “军事会议……”

  我木然地摇摇头,不敢置信……

  陆涯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不得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会议时间、地点已经暗中变更,日本人居然还是得到了消息……我慢慢地抬起头,问陆涯,“时间、方位没有一点偏差?不会是误炸?”

  陆涯摇摇头,“三架炸机、十二枚炸弹同时从不同角度投向会场,不会是误炸的。”

  到底是谁走漏了已经更改的会议信息?

  我呆站一会儿,猛地拽开门,直向雅德利工作室。

  雅德利坐在中间,一圈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自会议信息决定变更之日起,我就开始对所有知情人员的发报机进行24小时的监查,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收发过莫名情报。”

  “雅德利,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没有任何可能存在疏漏的环节吗?”梅老板不甘地问道。

  雅德利摇摇头,“没有,事关重大,我绝不敢怠慢。”

  我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雅德利,你知道你这么说的意义吗?”

  雅德利看着我,“我知道——既然监查没有发现任何人收发过莫名情报,那么,如果真的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那这内鬼最有可能在情报监查人员之中——也就是我,雅德利!”

  我苦笑一下,他倒是什么都明白!

  “可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梅老板忽然暴躁起来,“我知道你说的实话!可我得知道,情报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啊!!!”

  这时,贡永庚慌张地闯了进来,“老板,郭仲衡郭特派员带人来,说……要带走雅德利!”

  话音未落,郭仲衡便带人进来了。

  “哈哈哈!”梅老板瞬间收敛了自己的暴怒,笑脸相迎,“郭长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来,今天我特意备了……”

  郭仲衡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他,“梅老板,坏了您的好兴致了,今天我来可不是叙旧的……”

  “我知道,我知道。老兄啊,能不能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情份上,给我一段时间让我们黑室内部先调查清楚这件事,到时一定给上边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兄,你知不知道,峰会遭炸,这是多大的事儿?天都塌了!军统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这可不是你们黑室内部的问题了啊。满意的答复?哼,委员长都炸没了,你还想让上边怎么满意啊?”郭仲衡一挥手,“梅老板,对不起了。带走!”身后两个人,押起雅德利。

  “郭长官,留步。情报泄漏可能令有渠道。”陆涯疾走进来,卢嘉沉着脸,跟在后面。

  “另有渠道?雅德利已经承认,他对所有知情人员的发报机进行24小时的监查,并没有发现任何人收发过莫名情报。”

  陆涯看看卢嘉。

  卢嘉犹疑着走上来,支吾着,“我、我单独为老大的时候,席间不经意把更改军事会议的情报告诉他了。”

  我只觉心头一颤。

  郭仲衡疑惑地看着他,“你老大?”

  “就是,秦敖……不过,事儿是这样,可我绝对不相信老大是内鬼!”

  “秦敖?我听说……他不是调走了吗?”

  陆涯答道,“他调走了,一直不在黑室,所以雅德利并没有对他的发报机进行24小时监查,也不知道他在这段日子的行动。”

  梅佑森趁势上前,“郭长官啊,这至少可以帮雅德利择清了,如果内鬼在雅德利和另外一个人之中,那一定不是雅德利,否则他就不会承认这个监查结果啦。”

  郭仲衡想了想,冲押着雅德利的两个人挥挥手,“既然这样,梅老板,就给你们一段时间,希望你们能尽快查清这件事。告辞了。”

  梅佑森擦了把汗,“郭长官,慢走,不送。”

  郭仲衡离开了,梅佑森在大堂中踱来踱去,自言自语,“秦敖……秦敖?”猛地转向卢嘉,指着他的脸骂道,“卢嘉啊卢嘉,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卢嘉压下一口粗气,“老板,我承认我泄漏了机密情报是我的错,可你这么说,就是认定我老大是汉奸了?!”

  “他是不是汉奸,看看这个就知道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砍手和刘钊走了进来。

  砍手把一份材料递到梅佑森手上。梅佑森看完,一脸疑惑,“砍手,你怎么想到去监查秦敖?再说,你也不懂技术啊。”

  “这是刘钊帮我弄得,我暗地里请刘钊帮忙,一直在对秦敖进行着监查,在军事会议前夕,秦敖的确收发过不明情报。”

  我从梅老板手里拿过这份情报,卢嘉凑上来,同我一起,紧张地看着。

  梅佑森眉头紧紧皱起,“这下子,问题都指向了秦敖。” 

  我定定神,让自己平静下来,“目前秦敖已不归属于黑室管理,他收发的情报可能是黑室不了解的、关于高炮团的情报,借此判断他就是内奸太武断了吧?”

  “就是、你们太武断了!”卢嘉忿忿。

  “总之他的嫌疑最大,他不是内奸,难道雅德利是内奸?”梅老板吼道。

  “大家先不要吵了,”陆涯站出来,“不管怎么说,在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是对秦敖进行地下调查比较好。”

  梅老板烦躁地摆摆手,“地下调查?说得轻松,秦敖是搞情报出身的,想调查他,谈何容易?如果他真的有问题,任我们哪个去接近他,他不怀着一万个心眼提防着?”

  “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秦敖并不认识的机灵人,再找个合适的理由接近他,或许能够发现什么。我们全面翻一下秦敖的档案吧,包括籍贯、祖籍、儿时的生活环境、上学时的朋友……”忽然,陆涯似乎想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刘钊,“我记得,秦敖的母亲随家人初来中国,落户浙江慈溪……”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29 刘钊
“为什么一定要你去?我去和老板说,你才来多久?根本一点经验都没有!”砍手得知梅老板听取了陆涯的意见,决定派刘钊潜伏到秦敖身边,极力反对。

  刘钊挺了挺消瘦的肩,“我能行的,老板专门派人调查了秦敖母亲家的情况,方方面面很细致,我都倒背如流了。”

  “要是秦敖发现了什么破绽怎么办?”

  “他会发现什么破绽呢?他母亲嫁入秦家后就很少再与姐妹们走动,秦敖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去过慈溪,见过他的小表弟和小表妹,我与他一个姨表妹年纪相仿,想二十多年过去了,秦敖自然辨不出这个小表妹的容貌了。今年慈溪洪灾,很多人背井离乡四处逃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假扮成秦敖的表妹柳小禾去投奔他这个表哥,年纪相仿,口音过关,又了解慈溪的风土人情,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你不知道,秦敖这个人阴险得很……不行!我不许你去,我现在就和老板去说!”砍手说着,转身就走。

  刘钊一把拉住砍手,“我没有问题!你不要去找老板!你不要担心,也许秦敖根本不是什么坏人,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呢!”

  砍手像是没有听到,甩开刘钊,径直往前走。

  刘钊无奈,大声喝道,“你站住!你有什么资格不许我去?!”

  砍手一愣,站住了。

  “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允不允许我去的话?别说我的任务没有什么危险,便是随时有牺牲的危险,我选择去,那也是我的权利,我的荣耀!你凭什么这样干涉我?”刘钊说得理直气壮,避开砍手的眼睛,砍手被她质问得没话说,气得发抖。

  刘钊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一定要去,你……放心吧。”

  砍手看着那张稚嫩却坚定的脸,满心担忧。

  刘钊来到秦家,终于见到了人们口中毁誉参半的秦敖。这样一个清俊的男人,与砍手口中的“阴险歹毒”似乎并无关系。

  秦敖对她的态度,不亲不疏,不像怀疑,却也并不热情。

  刘钊是个勤快善良的女孩儿,偶尔帮小蝶洗衣做饭、帮吴管家买东西、帮阿三打扫院子,秦敖却常在一旁默默站着看着,面无表情。

  待其他人走开,秦敖走上来,叮嘱道,“小禾,有件事提醒你,主人就是主人,下人就是下人,你既然是我的表妹,那些下人也就该把你当主人一样伺候,不要与他们走得太近。”

  刘钊点点头,却满心不解,这个男人,平素也许整天都不与人说一句话,却在这种小事上如此郑重地嘱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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