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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内新传-第4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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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贯抱着膀子,摸着自己下巴上稀稀疏疏的百十根胡须,皱眉不语。他懂不懂兵事?要说真懂也未必,大抵是半桶水晃荡,不高不低的水平,不过童贯毕竟是带过十几年的兵,麾下最多时号令西北六路之兵,大宋最为精锐的西兵百万尽数归他指挥,军中的一些轻重他还是知道的。好比现在,敌军的主帅都还没弄清楚,主力所在也不明显,开州和辽阳之间地曷苏馆路又是个敏感地带,这种局面倒有些象是西北边界上宋军和西夏征战一般,若是他自己领兵的话,多半是慎而又慎。
可是现今他是监军,而统帅是高强,这情况却又不同了。童贯转了一会脑筋,方摇头道:“高宣抚,若只因金国国主不知何往,便在这辽阳逡巡不进,岂非坐视开州沦亡敌手?即今我辽阳兵马强盛,纵使金兵悉众前来,亦有一战之力,当即刻起大兵往开州应援才是。”
高强早料定童贯将有此语,他眼睛眨也不眨,竟尔一口答应下来,却道:“童大王之言,甚合吾意。本帅亦早有进兵之意,只是辽东诸军皆为旧有之兵,女真在这辽东细作甚多,恐其未必可用;我新到之常胜左军又须守把东梁河上游,实无余力远出开州,故而无兵可用,为之踌躇良久。”
童贯听到此际,已经觉得不好,正要说话时,高强骤然加快语速,抢在他头里道:“如今童大王生力到此,真若久旱之云霓也,何不就请童大王所部胜捷军先往开州应援,我有韩世忠万人,马彪五千骑在彼,又得童大王五千精兵,女真若还不出全力,惟有大败开州城下一途。若是女真阿骨打亲出,本帅便可尽起辽阳府大军,与童大王汇合共破此大敌,为国家立功,辽东可一战而定也!”
童贯暗自叫苦,心道这小贼好不奸猾,竟要我去为他火中取栗!忙道:“胜捷军远来疲惫,又是人地生疏,实难当此大任,相公还须慎重才是。”
高强眨巴眨巴眼,忽地转向一旁的王禀,笑道:“王统制,适才曾说道全军尽供本帅驱策,不知此言果然否?”
他这一问王禀,童贯立时大惊。要知这王禀脾气忠直,说一不二,在军中声望甚高,高强拿他刚才说出来的话来反诘,这厮多半明知是圈套也要向里钻的!
果见王禀踏前一步,一脚跺得地下乱颤,朗声道:“为将者不避水火,但凭军令而已!末将现已拨付辽东军前听用。自然任凭相公军令指挥。”
“……”可恶,这是欺负我心软还是怎的,要我把这样的大将往火坑里推,本衙内的手不够黑,脸皮不够厚,委实办不到啊!高强深深呼吸两下,将心头的情绪平复了些,方微笑道:“适才童大王所言甚是,胜捷军纵然极西兵百万之选,然而毕竟远涉千里,登山过海而来。势必要将歇些时方可出战。今军情如火,只得请王统制权怀忠义,在辽阳城休沐几日,只待我军令再行出征。”
王禀目光如电,在高强面上一扫,随即便收了回去,依旧朗声道:“末将遵令。只是有一事相求,胜捷军本多骑射精绝之士,奈何今番跨海而来,战马多不服水土而患病,多留在旅顺口养息,能随我军到此者不过千匹。若相公能助末将战马四千,末将敢以此兵击破敌军万数。”
要马?没有!说到这个战马,亦令高强郁闷异常,本以为辽东处于北地,战马是少不了的,哪里晓得辽东战马是有的,却多半都是拨付诸千户百户自养,打仗时就由他们自己乘用,官府手中的储备马匹不过数千而已。这种现象并非辽东独有,北地皆然,连续多年的灾荒。人都活不下去,何况这些完全依赖人类喂养的牲畜?战马又是当时最重要的资源,历次战事中征发、折损极多,即便是近年来势力急剧膨胀的女真人,其军中有马的也不过三分之二,历史上平州张觉叛变时,在籍兵有五万,战马却只有千匹,北的战马之少可见一斑。
不过王禀的话中,却也有一点让高强惊诧的,他们这一支兵居然是五千骑兵,连五千匹战马都用海船运到旅顺口来了!真不晓得燕青使了什么法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筹集到如许多的大海船,要知道一匹马所要占据的地方,足足可以装得下十名战士!
那童贯见状,却又活跃起来,说道既然战马甚少,胜捷军精锐之兵,怎可作步兵出战,白白填了沟壑?还是请高强先行发兵,胜捷军可俟旅顺的战马运来之后,再行出战。
高强闻言,先看看王禀,再看看童贯,心里一阵腻味,好好一员忠直的大将,怎么就出在你的门下?真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报~~”声音拖得极长,不用说正是宣抚司的探马回报:“禀宣抚相公,开州城下出现金国皇帝阿骨打旗号,金兵大举来袭,韩统制支撑不住,吃了败仗,现已弃了来远城,后退五十里,开州孤悬敌军之中!”
“你待怎讲?”高强噌的一下子就窜了出去,这一步蹦出去足有一丈远,尽显十年习武的功劳,后面的童贯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发楞,忽然想起唐朝时张说评价崔湜的一番话来:“其位可得,其诗可得,其年不可得也!”年轻真是好啊……
高强自然不知道背后的童贯在转什么念头,就算知道了也不当一回事,身为大宋史上最年轻的枢密使,对于此类不着边际的嫉妒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了。他窜到那探马身前,连声唤其起身来,急急道:“打探得什么,速速与本帅尽皆道来!”
那探马见宣抚相公大失常态,也不敢怠慢,怀中取出一枚蜡丸来,呈递到高强面前,道:“小人乃是韩统制麾下神行兵,韩统制特命小人持此蜡书来禀报宣抚相公。”
高强劈手夺过,一把捏碎蜡丸,中间一张卷的薄薄的细绢上写着蝇头小楷:“昨日金兵大至,步骑三万众来攻我,职悉众出战,自日至暮,终以兵少不敌,退避穆州之南,来远城沦于敌手,待罪,惶恐!惟阵中曾见阿骨打旗帜,亦有合扎猛安冲突,谅系金国主亲来。”
阿骨打在开州城下!高强将那张细绢草草看过,便交给朱武,朱武看得仔细许多,半晌方才确定,正是韩世忠按照宋军最高等级的传讯方法写成的告急文书,暗记明标一应俱全。如此,这份密报的真实性也就不容怀疑了,那是韩世忠用一场血战的代价换来的!
童贯从旁也听见了,顿时来了精神,忙向高强道:“虏酋已至,金兵势必悉力以攻开州,高相公何不速发大军往援?”
“援,自然要援!只是这开州城要交给谁守……”高强眼珠一转。一把捉住童贯的手,作出最诚恳的表情道:“金兵倾国而来,诚大敌也,某自当引众出战,只是这辽阳府控扼全辽,不容有失,童大王本知兵之人,又有劲旅胜捷军为佐助,可能为本帅守此城?”
童贯愕然,不过一转念间就想得明白。这次去势必要和金兵拼命,如今己方兵力也不占优,对方又是历年来称雄北地,契丹闻之胆落的金兵,胜败真还难以逆料。这也是童贯并未亲眼见过女真兵的战斗力,而以契丹兵为参照的话,则他攻打云中之时总体说来也颇为顺利,料想女真兵的战力也不过就是与宋兵相当而已。如今高强出战,自己留下守城的话,位置极为有利,倘若高强获胜,自己有个守老营的功劳,也不差到哪里;万一高强失利,这辽阳城墙高壕深。至不济也可保得性命,真要溜走时,盖州据此不过百里,到那里上船便走,金兵能奈我何?当下慨然道:“中军为全军之重,势必稳如泰山,今宣抚远出,辽阳府我自当为相公守之,但使孤王一口气在。定教辽阳府片瓦不伤!”拍起胸脯来煞是豪迈,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转的念头。
高强亦作欣喜状,抬手取了一支令箭,郑重其事地交给童贯。其实高强也是无奈之举,身边可用之人本已无多,少了哪一个都是无法弥补,把这座城地防守交给童贯的话,至少他有五千生力军,守城还不成问题吧?事实上高强看中的不是童贯,而是胜捷军统制王禀,此人以三千兵守太原,粘罕十万之众打了九个月,耗到城中粮尽才打下来,委实是一员守城良将,这辽阳城有他在,谅来稳妥。
当下便吩咐李孝忠将城防交由王禀接管,传令城中兵马立刻集结,应有战马兵器及粮秣版筑等皆由诸军辎重营分领下去,更要朱武大开府库,取钱绢犒赏将士,运粮队中的那些牛也杀了五百头,大飨城中诸军。
如此声势,与往日截然不同,任谁也看得出来,此番定是大战来临了。那些常胜军将士家眷本在中原,此时领了犒赏的钱物,却也不带在身边,尽数留在营房里,自有留守老军负责看管。军中参议们这时可就忙坏了,笔走龙蛇在那里大写家书,准确地说,这也就等于是预备下的遗书了。
而本城新募的军卒有从征的,亦皆回家去与家人话别。高强将出征诸事大体吩咐下去之后,走出门外时,便听到风中传来的隐隐哭泣话别之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呐——若没有大宋朝,也不会有这两句诗传世了,无定河,正是大宋与西夏历年征战最烈的地带之一一。
“古人以马革裹尸还为壮士豪气,殊不知能够马革裹尸,确实也是一种幸运了,有多少无名将士死于疆场,尸骨不得还乡?”身当此境,由不得高强心中不生涟漪。
转过中门,后进一间小院,便是辽东宣抚相公的官廨所在,往时此处冷冷清清,然而今夜却忙碌一片,只因高宣抚的家眷已尽数取来此间,一帮丫鬟仆妇正在小环地指挥下搬行李箱笼,莺莺燕燕,群雌粥粥。
高强身形一现,金芝便第一个见到,她轻轻叫了一声,便即一溜小跑走到近前来,拉着高强的袍袖道:“官人,外间何以沸反盈天,这等喧闹?敢是要出兵了么?”
十年了,当日天真无邪的民家女子,今日也成了花信少妇,这副不曾生养的身子,却还是如往日一般窈窕。回想前尘,高强忽然心中满是愧疚,在身边的诸人中,他亏欠金芝最多,弥补的却最少,除了给她十年养尊处优的少奶奶生活,还给了她什么呢?就连一个孩子,她也没有,而这个女子的亲生父亲,却是死在他手中!
他伸出手去,轻轻揽住金芝的腰身,笑道:“正是,明日我便要出兵,去杀金兵去了。”
金芝虽是二十好几的妇人了,嫁给高强亦有七年之久,然而她嫁进来之前高强便杀了方腊,是以下意识地就不好面对她;而嫁进来之后,却又赶上高强和蔡颖横生龃龉,内宅中一片愁云惨雾,她又能够得到多少夫妇之爱?是以被高强当着众人这么一抱,金芝不由自主地轻轻惊叫,脸上顿时一直红上去,耳根后亦是一片粉红色,手脚也不晓得要往哪里放好。
过了片刻,她脑子稍稍平复,才知道仔细辨明高强的话语,这一平复不打紧,登时惊叫声比刚才又大了好几层:“官人,你,你要上阵去了?”
霎时间,院子里忙的一片的丫鬟仆妇俱都安静下来。高强方向金芝点了点头,忽地若有所觉,抬起头来时,只见台阶上一个纤弱高挑的身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矜持与自守扫去之后,那是毫不掩饰的深情和牵挂。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而今妾已至辽东,复有何憾?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五〇章
外间的喧闹,已经不再那么清晰可闻了,毕竟明日便要出征,将士们总还得留些体力赶路与战斗。
高强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烛火,投向桌子另一侧坐着的李清照,两个人这样对坐已经有盏茶时分了,彼此间却连三句连续的话都没说过。
所以如此,尽是金芝和小环弄出来的事。她两个得知高强将要出兵去战金兵时,经过了初时的惊诧和担心冲击之后,随即便想到了这个主意,硬将高强与李清照赶到一间房里歇息。她俩的小小心思,高强自然是明白的,无非是以为战阵难保万一,可他和李清照却还没有真正做过夫妻,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贻终身之恨。
可是这么拉郎配的做法,对于高强或许还不算什么,对于李清照却着实有些为难了,以她一向的矜持,哪里能够坦然接受如此做法?少女情怀都是诗,李清照的情怀更是诗中之诗,容不得半点的强迫和斧凿,即便是出于她自己的强迫,亦然。
高强坐了一会,忽地笑了笑,道:“姐姐,你赶路辛苦,还是早些安歇吧。明日出征,许多琐事要理,某这便去了。”说罢起身,向李清照施了一礼。
他直起身来,正要转身离去,忽见李清照头抬了起来,亮晶晶的双眼望着他,轻轻道:“相公……可要妾身服侍么?”
固然我说的是托词,可是你说的这么直接,也太突兀了些吧……高强苦笑,这么一来他可不能走了,复又坐了下来,道:“原与姐姐约定,待自辽东归还中原,与我家颖儿破镜重圆之后,始可与姐姐作真正夫妻。倘于今日便效于飞,置往日誓言于何地?姐姐乃知我心者。不到得与小环与金芝一般,效此小儿女态。”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笑道:“我亦知姐姐心中,定不会以此誓言自限,亦非矜持自守,乃是怕我存了畏惧之心,临阵之际无法全心对敌。是以本想激励于我。姐姐,你我十年终始,遭际沉浮,难道还怕过不去眼下的这一关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与李清照对视,一面却发现那一双平生所见最为清澈明亮的眼睛,竟尔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继而,水雾化作了朝露,越积越多,终于滑下脸颊。
李清照,就这么带着眼泪,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过桌角,走到高强身边,很僵硬地伸出手臂,搭上高强的肩膀,然后以更加僵硬的动作,将头轻轻靠在高强的肩上。高强只觉得,自己肩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湿润感,并且渐渐扩大,而李清照的肩膀也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哭了,在平生第二个男人的肩头哭了,原本以为,此生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高强愣着,李清照也就这么哭着,甚至高强都没有想起来,要用自己的手臂去环抱着李清照的身子。换在现代,这样的感觉无疑是极为令人难以想象的,然而高强与李清照之间就是如此,十年相交,他们俩之间往来神交,但身体接触的感觉却极之陌生,最为亲密的接触。也不过就是在汴梁城双方剖白心意的时候,李清照抚了高强的脸颊而已。
“看来,没有做好准备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高强忽然冒出了这样古怪的想法,然后,很努力地试着让动作不那么僵硬,要将手臂抬起来环着李清照的身子。不过当自己的手举过李清照的肩头,让他自己能够看到的时候,他却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努力的结果,就是作出了和刚才李清照几乎同样僵硬的动作来。
出乎意料之外,这样的发现居然令高强笑出了声来,当然,一笑出声之后他就开始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破坏气氛吗?
貌似这种判断是正确的,因为李清照在听到这笑声之后,便很快止住了哭泣。她依旧靠在高强的肩膀上,只是转过头去拭了拭眼泪,待情绪略微平复之后,方离开高强的肩膀,退后半步,低着头道:“妾身……”
“这个,你莫要误会,我不是在笑你……”高强慌忙想要解释,不过他忽然发觉,这种事还真得不好解释,一解释问题就更多。
好在李清照也并不是需要这类解释的人。她话语被高强打断,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高强,看他苦于寻觅词语的窘迫,忽然也笑了笑,柔声道:“相公雄才大略,世所罕有,区区金国蛮夷,岂能令相公自乱方寸?妾身只是想,若是因为妾身之故,令相公出征前夜尚有所挂碍的话,则妾身实有负高门正室之位。”
“区区金国蛮夷?嘿嘿,也难怪你,现今的大宋中原,应该还没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些蛮夷的厉害吧!要是你知道,本衙内这许多雄才大略都是被这些蛮夷所逼出来的,不晓得要作何感想?”高强微微苦笑,向李清照摇了摇头:“姐姐,战阵之事,殊难逆料,纵使万全之局,亦难保一点疏虞,若说必胜之道,那是没有的。只是这些事,我自在外措置而已,亦不须姐姐等府中女眷劳神。”
李清照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相公,你委实高看妾身矣。妾身适才……”她说到这里,微微转过头去,好似不敢再看高强的眼睛:“适才实是心中惊恐,好似相公一去便不回一般,是以情不自禁,有意……有意侍奉相公……”
又是一个意外?可是不知如何,高强得悉这一点时,心中竟是出奇的愉悦,我高看了你,你又何尝不是高看了我?若不是这个出征前的晚上,我心意难平,又怎会受金芝与小环的撺掇,来与你共渡?雄才大略……这一刻,我其实和城中那些将士们一样,都是不知道明天埋骨何方的征夫啊!
可是现在,在这番错进错出的对答之后,高强却惊奇地发觉,他原本悸动不安的内心变得一片宁静,照得见自己心中的影子一般。他伸出手来,拉着李清照的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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