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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内新传-第3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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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道境内一条河流,河畔有猎场,历来是辽主消夏避暑的所在。时方六月,北地盛夏之时,天祚帝这个时候跑到那里去,不问可知,这位皇帝是去度假去了。
对于辽国的皇帝来说,并不一定要象中原皇帝那样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大内不动,四时捺钵乃是常理,也是这塞外帝国保持对属下臣民凝聚力和威慑力的一种手段。但是现今是什么时候?辽国五京之中,东京辽阳府去年被郭药师占据,好在郭药师名义上仍旧奉辽正朔,只是不听号令而已。今年正月中,南京析津府与西京大同府一起被宋军攻占,好吧,这也是兄弟之邦,大不了交还燕云就是。
可是女真却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患,在女真兵随时可能直捣辽国上京的情况下,天祚帝不在上京措置守御,激劝士气,居然跑到阴凉河去避暑了!纵然上京的辽国将士仍然有意固守,可是皇帝摆出这样的姿态来,教下面的将士如何有拼死之心?
耶律大石紧紧攥着拳头,嘎吱嘎吱的声音传到高强的耳朵里,清晰可闻,足见这位辽国宗室中的豪勇之士心中是如何的悲愤。此时此刻,高强的心中却生出一丝同情来。不为别的,对于耶律大石此时心中的情绪,他自问决不陌生,在中国的历史上,前线将士浴血奋战,誓死保家卫国的时候,后方的皇帝和大臣们却一意芶安,将大好河山和无数忠心的子民委诸敌国,弃诸尘土,这样的情形还少了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样的痛苦,并不是哪一个民族专有的,而是所有心怀忠义却报国无门之士共同的悲愤呐!
他回过头去,看了看坐在身后的宗泽,这位历史上本该怀着同样的悲愤死去的烈士,心中忽然觉得无比的自豪。十年以来,从未有这样一刻,令他对于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就为了我中华象宗泽这样的人不再那么抑郁地死去,我高强受的这些委屈算得了什么?
高强重又转回头来,向耶律大石道:“大石林牙,萧驸马,两位使人忍辱负重,一片拳拳报国之心,某亦心有所感。如今两国重结盟好如故,自有唇亡齿寒之慨。若是我大宋有以相助贵国之处,自不惜区区物力。”
耶律萧二人闻言,俱都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却又缓缓摇了摇头。萧特末仍旧是一言不发,耶律大石却向高强拱了拱手,低声道:“蒙相公厚意,实感于五内。奈何国势一泻千里,纵然起兵圣于地下,恐亦无力回天矣,何必要南朝枉费钱粮?来日朝堂订约之后,我二人便要回转朝中,拼将这一副身躯与大辽同去,他日九泉下也见得太祖天皇帝面。只是女真枭獍之心,南朝不可轻信,须得速整边备,某料一旦两国接壤之后,必有一场好厮杀。”
他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告辞,高强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大石林牙说的哪里话来?当日某十余万兵入燕,林牙只得两万兵,亦敢邀击于卢沟河畔,复以孤军守燕不下,是诚知其不可而为之,此等气概,虽然彼时战阵相争甚烈,某亦时常赞叹不已。今日为何轻易言弃?如若林牙不弃,某这厢却有个计较。”
耶律大石与萧特末俱是一怔,耶律大石素知高强不是好相与的,他这份大礼不晓得好不好领受,萧特末却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道:“相公请讲。”
高强笑道:“实不相瞒,去岁那女真亦曾遣使来汴京,与我朝商议夹攻大辽之事,且许以燕云相赠,只是我官家顾惜两国邦交百年不易,御意不许,顾念他远人来朝不易,因而特许通商等事。如今女真攻辽不已,我大宋自不能坐视,待来日某禀明官家,遣一使节往女真中去,谕以两国和好之事,劝他罢兵休战,不来攻你,如何?”
萧特末闻言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应对。耶律大石将手一摔,把高强的手荡在一边,恼道:“高相公直恁地相戏!虽是南朝好意,只是那女真必欲亡我大辽而后已,岂会因你南朝一介使人便罢兵修好?况且南朝与女真地境素不相接,兵势不及相交,徒然空言而已,那女真势必不会放在心上。”
戏肉来了!虽然手被人摔了一下,高强丝毫不以为忤,仍旧笑道:“林牙所言甚是,故而若要那女真肯听我大宋言语,还需贵国行一个方便。”一壁说,一壁向身后宗泽伸出手去。收回来时已经持了一个卷轴,递到萧特末和耶律大石的面前。
萧特末接过卷轴来,打开与耶律大石一同观看。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两人又是齐齐变色,原来这竟是辽东郭药师向南朝请降的一份表章!
耶律大石两年来一直在外征战,对于辽东之事并不如何了然,萧特末却是去岁末才被大宋扣留的,自然知道去岁年中郭药师击破高永昌,占据东京四十余州之事。当去年辽国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可笑那北院枢密使萧奉先还以为是得了一位社稷之臣,当即便商议遣使去封郭药师为东京权留守,命他率军北伐女真。只是几拨使者派过去,竟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萧奉先这才意识到不妙,大概又是一个象高永昌那样趁乱而起的枭雄。他身为建议之人,不敢承担责任,反正使者没有回来,也就不能说郭药师如何如何,干脆祭出一贯伎俩,把这件事就压了下去,不告诉天祚帝实情。不过这种事是瞒上不瞒下,辽国大臣中许多人都已看出郭药师的“不臣之心”,甚至有人已经怀疑郭药师与大宋勾结,不过辽东乱了好几年,辽国在这一地区的统治秩序几近瘫痪,因此竟没有人能确切知晓郭药师和大宋之间的关系。
现今见到这份表章,萧特末恍然大悟,高强既然敢于在他们面前把这件事拿出来,自然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接纳郭药师这股势力内附,看样子双方接触定然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不知还要辽国行什么方便?
“适才所草文书中,亦言两国逃人勿论,至今岁年终方罢,如此说来,郭药师倘欲内附,我大宋予以接纳,亦无不可。”高强笑道:“若是贵国能行个方便,将郭药师现有之地一同割让我大宋,则我大宋便即与女真接壤,大军跨海北上,可以直抵女真身后,谅他女真初起之小国,岂能抵御我宋辽两大国联手?”
耶律大石腾地站了起来,正要对高强吼,萧特末一把拉住道:“耶律兄不可造次!此事只可从长计议。”
耶律大石怒道:“如何计议法?南朝贪得无厌,口说愿结兄弟之盟,要了燕云,又索辽东,只说什么要与女真接壤,如此步步蚕食,明日再索辽西,后日复要云内州、天德军,何时是个了局?某只是不从,拼这一身与国同殉,也就罢了!”
他原本生得豪壮,此刻怒发冲冠,满面络腮胡子都根根直竖起来,骤一看真好似一头雄狮一般。若换了一个寻常宋朝大臣,见他这模样恐怕要心生畏惧,不过高强好歹也是带过兵,杀过人,见过阵仗的,对着白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
“大石林牙心怀忠义,某自是钦佩,只可惜林牙不知大体,只顾一己之欲,将大辽存续的要害关节轻轻放过,良可惜也!”高强微微冷笑,将那一份表章从容取了回来:“方今贵国已是累卵之危,若我大宋坐视不理,一旦上京失却,诸道瓦解,两百年之大辽灰飞烟灭,莫说辽东一地,便是中京奚地,云内诸州,我自将来取了,又有何妨?只是那时大石林牙恐怕早已将身殉国,去九泉下见尔太祖去矣,身后之事,自然不来承担。”
耶律大石闻言益怒,一手推开萧特末,指着高强道:“高相公,某与你相识十年,虽然彼此各为其主。某亦敬你是个人物,山前八州偌大土地,被你一战而下,旬月间便即安宁,某自问无有此等手段。既是你说两国和好如故。某为大辽国祚计,也只得依你,只道你得了燕云便罢,岂知又要索辽东!”
“南朝素无信义,西京萧留守原本全师北还,纵使不能守土,总还能全军退出塞外。只因信了你南朝言语,说什么相送出境。萧留守一时不察,遂有土木之变!”耶律大石也不管萧特末的劝阻,一面与他拉拉扯扯,一面指着高强叫道:“今番索要辽东,只说是为我大辽与女真解和,倘若取了辽东之后,又得了女真好处,再来要挟我家,如何了局?休怪某家小人之心,委实南朝之言难信!”
果然是疖子就要出脓啊,你瞧,这土木之变终于被人拿来说事了!
高强立时纳出一句言语,乃是儿时所看的内战片中的经典台词:“误会,土木之变只是个误会呀!其间种种巧合。殊非人力所能挽回。倘若他日有隙时,某自当细细为林牙道明。纵使见了贵国萧留守之面,某亦可分说得。即今某要辽东,乃是念他郭药师全师南附,若不得辽东土地,如何养活?要他众人背井离乡,未免不近人情,倘若辽东生变,只怕是那女真渔翁得利,我两国又有何益处?”
耶律大石冷笑道:“高相公,你言辞便给,某只说你不过,只是相公空口索要辽东,某万万不能依从!”
咦,这说着说着,口风有点不对劲啊!高强不及细想,脱口道:“然则以林牙之意,须得如何方信?”
耶律大石蓦的安静下来,沉声道:“只除是南朝将劝谕女真罢战之事写入两国盟约中,并遣使者周知国中诸路,乃至辽东、女真、西夏、高丽各处,约明期限,若是女真逾期仍要动兵,则大宋便须攻伐女真不义之国。除此,只是难从。”
望着耶律大石的眼睛,高强才晓得自己终是小觑了他,这厮样貌粗豪,但是对于自己情绪的控制力却殊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粗疏,想想当日燕京初遇时耶律大石的模样,真有些不敢认了,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耶律大石的提议,乃是对于辽国最为有利的解决办法,横竖辽东已经向大宋纳款称臣,凭辽国目下朝不保夕的局面,终究无力挽回,只能依从。若能趁此机会,把大宋推到女真国的对立面,则女真势必要调转头来对付这个心腹之患,辽国不但可以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更可以寻机与大宋合击女真,相信当世两大国并力联手之下,女真哪怕再如何不可敌,也要饮恨收场了吧?
保住辽国的存在,以便大宋能有充分的余地来消化新得的燕云和辽东地盘,进而去找西夏国算算这一百多年的总帐,这是高强的既定方针。然而,假如现在就答应辽国这样的条件,与女真公开对敌的话,无异于是以大宋自身去抵挡女真的兵势,打不打得过另说,但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是被辽国拿去作了挡箭牌了吗?耶律大石打的好算盘!
高强蓦地一笑:“大石林牙,好韬略!奈何国势不振,纵有回天妙手,亦徒呼负负!若是一意要我入彀,我只须袖手旁观女真攻辽,大不了遣人去迎回贵国天祚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敢问辽国何处不入我手?到那时,不知大石林牙要以何地来求我大宋出兵相援?”
耶律大石与萧特末齐齐一振,脸上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神情,然而仔细一想的话,高强说的这番话竟然大有可能成为事实!试以现今的局面来推算,一旦上京被攻克,中京道乃是奚人地盘,也在女真人的争取之列,未必就会为天祚死战到底,如此一来,国中几无立足之地,他南奔入宋,岂非是顺理成章的事?到时候皇帝都在他人掌握,耶律大石还有什么筹码来与大宋谈判?
蓦地长叹一声,耶律大石将眼睛合上,过了片刻,方睁开,与萧特末耳语了两句,好似达成了一致,遂向高强道:“相公如此说来,果然存辽之意甚诚,某心甚安,于此拼将这头颅一掷,且许南朝得取辽东便是!只有一桩事,须得相公斟酌。”
高强眼见对手折服,亦是甚喜,笑道:“林牙不妨直言,但吾所能,皆可尽力。”
“今上京危在旦夕,一旦我两国定约之后,南朝须得速速谕令女真罢兵,为我两国解和。如今大宋势强,若取辽东之后,只须一纸诏书,女真势必要谨慎从事,如此我大辽可解倒悬之急也!”耶律大石一面说,一面深深作揖:“恳请相公应允!”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二〇章
梁士杰揉了揉太阳穴,又捶了捶后腰,但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而耳朵里灌进来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更叫他心烦意乱。
自打前日他在朝堂上提出燕云三事,遭到高强等人的驳斥以来,这政事堂就没有一天安稳。原本朝廷的政事应该是由中书拟议,进覆门下,而后皇帝定制之后,交尚书等省施行。然而这燕云三事经过御前一吵,交由三省共商之时,梁士杰就知道这事一时半会是定不下来了,那门下侍郎张克公还罢了,尚书左右丞郑居中和叶梦得都是高强一党,自然是不能叫他这右相好过了,双方又是各有门生党羽,政事堂里每日就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到今天连一个像样的奏本都拿不出来。
“当初岳丈为相之时,仿熙丰故事,置都省讲议司专司变法之事,诚为至理,事权倘若不一,何事可成?”梁士杰心中慨叹,不由得也生出一丝后悔来,当日若是能够先行向高强通个风,大家统一一下意见,何至于弄到现今这般田地?只是这小子眼下虽然还是风光,但是料不到哪天就会被逐出枢密院,放到外任去了,自己若是象从前那样和他绑在一处,这相位只怕也不安稳吧?更不用说还想更进一步,成为大宋左相了!
此时这政事堂里又站起一人,大着嗓门在那里讲述燕云之事,此人相貌儒雅,年纪不大,正是郑居中的姻亲,新近刚刚转到吏部为官的秦桧。要说这秦桧,近来的运气也好也坏,好的是,他被郑居中强行塞进北伐军中,并且两次承担了阵前使者的任务,完成的都还算不差,凭这两项功劳。他从一个刚刚授官的河阳三城节度判官,坐火箭一样连升三级,跳到了吏部左曹员外郎,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京朝官的边。
要说不好呢,那就得怪童贯了,原本秦桧与辽国西京留守萧乙薛达成和议,应该算是大功一件,谁成想童贯贪功好杀,临阵翻脸将萧乙薛一军杀了个七零八落。回来之后,高强有意安抚童贯与西军,把这件事轻轻给揭过了,既然童贯等人杀敌有功,那么秦桧这议和的功劳也就不大了。否则的话,有郑居中在尚书省为他撑腰,只怕他的好处还不止这一点了。
原本以他一个区区七品官,在这政事堂里是没他说话的份,可谁叫他是吏部左曹官呢?这左曹管的是文臣幕职州县属官,原先叫做流内铨。手握七品以下官的铨选判授大权。分管的侍郎官阶三品,其下是郎中,再下面就是员外郎了。换句话说,秦桧大概就等于是现今所谓的中央组织部副秘书长,肥嘟嘟的实权口子啊!燕云三事中,正有关于燕的官员铨选之事,郑居中便将他引入政事堂,为自己摇旗呐喊来了。
梁士杰久历宦海,如秦桧这等骤然拔起的新锐见得多了,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对于他说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相反他心中在意的,却是另一位势头更猛、年纪更轻的新锐大臣,“燕青……他今日为何不见踪影?崇政殿说书……嘿嘿,好厉害!”
吵了半天,眼见日头偏西,却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原本扯皮就是官员的特长,现今又是双方拉开架势有意扯皮,短短几天之中,哪里能有什么成果?好在大家都是读了几十年的书,肚子里墨水不少,扯皮扯到得意处。说不定还要吟诗填词以助兴,算是扯的风雅。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梁士杰便即起身,作个罗圈揖道:“诸公,今日已晚,待明日再议,这几桩事关系到燕云新附之地,终究要商议定当才好。”一壁说,一壁还向左企弓、刘彦宗这两个燕京降官安慰两句,勉励他们明日再要多发议论。
众臣僚相互作别,依次出门去,秦桧跟在郑居中身后亦步亦趋,听他指点自己适才发言的得失,边走边点头。看看人将走尽,叶梦得堕到最后,一扯梁士杰的袖子,梁士杰知机,亦缓了两步下来,等到人都走光了,方转过头来。
这俩人本是交好,蔡京致仕后又是相帮着一起做官,故而交情更不同寻常。只是此番燕云三事,梁士杰和高强之间气氛诡异,叶梦得夹在当中,便有些尴尬起来。
“子都兄,如这般商议,何时是个了局?子都兄也知关窍所在,为何要这般崖岸自高?”叶梦得既然与梁士杰交好,这说起话来也就直截了当。
“少蕴贤弟,此事却是愚兄鲁莽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左右无人,梁士杰也就乐得大倒苦水:“本意这三事都是中书分内当行,事先愚兄亦是计议周详,料想纵使不去向高强征询,也自无妨,且数年间某所行政事,大半皆是与他相得益彰,谁想偏偏这燕云三事上意见相左至此?如今嫌隙已生,再要申明衷心时,又恐难以取信,如之奈何?”
叶梦得见梁士杰语意甚诚,便点头道:“既知子都兄本心,小弟亦可为之缓颊,只不知兄意下如何?”
梁士杰喜道:“此事非贤弟不可!”一面说,一面深深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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