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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内新传-第3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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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微微笑道:“衙内,小乙虽料得衙内多半会上二龙山来,却无从得知确切时日,想来衙内自汴京快马加鞭至此。好教衙内得知,此番小乙之所以离杭北上,乃是因受了蔡鲁公恩状,荫补小乙入仕,是以要进京谒阙下谢恩。”

骤闻此言,高强心中大震,燕青竟然受了蔡京的荫封!宋代荫补制度,是越往上越宽纵,如武将大使臣、文臣升朝官以下,每逢大礼只能荫一子入仕,而再向上则是荫补人数益多,范围也渐广,入仕的官阶也是水涨船高。燕青若是在这个时候受荫,想来是凭着年初朝廷立太子的推恩荫赏,而不是刚刚收复燕云的推赏,凭着蔡京曾任宰相的身份,算他一个门生荫补也还使得。

然而这就引出了更多的问题。结合燕青之前的献计来看,他既是受蔡京的门荫为官,进京谢官时又是特意绕到这京东东路的青州二龙山来,若不是为了见自己,则定是为了见蔡颖。如此看来,岂非他当日所言的计策,业已在自己并未首肯时就予以施行了?

一念及此,高强大是怫然,皱眉道:“小乙,兹事体大,你岂可自作主张?”

燕青见高强作色,却是稳如泰山,垂首道:“衙内,皆因兹事体大,等不得衙内回兵,小乙方才自作主张。且容小乙道明此事始末,衙内再行责罚不迟。”

高强喝一声,叫燕青将头抬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今日心中烦躁已极,乍听燕青不遵节制,自作主张,本是有意大加申斥,然而待燕青依言抬起头来时,二人目光相对,高强却又说不出叱责的话语来。何故?只因面前的燕青,年纪亦是将近三十,面容却仍旧如十年前那般清秀俊朗,那双眸子更是澄明似晨星,不带半分杂念俗意。

似这样一个人,他会作出对不起自己的事么?只看他在水浒中对待卢俊义那般诚心,在京城面对李师师的绝色诱惑,徽宗赵佶的富贵逼人,燕小乙俱是心如铁石。矢志不移,为人亦是了身达命,视功名富贵如浮云,这世间有什么能动摇他心中的忠义二字?当日自己之所以使尽手段,定要得他为臂助,不也正是看中了燕青的忠义无双么!

便这么四目相对,高强的心境莫名的从之前的烦躁易怒中平静下来,自己都能觉察到脸上的肌肉和神经渐转柔和,不再那么紧绷着了。他点了点头,道:“小乙,你我相交十年,我视你如同兄弟,更不须多言,你有话直说便是。”

即便以燕青的曾经沧海,多阅世情,乍见高强如此推心置腹,也不禁感激,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此生何憾?方道:“衙内,你可知,早在两年之前,便有人断言衙内权势太盛,必有摧折之患?此人不是别个,正是蔡鲁公。”

高强不动声色,听燕青续道:“小乙奉命在杭州,一面奉养蔡氏一门,一面亦从旁窥伺蔡京。蔡京亦对小乙青眼有加,常谓蔡氏门中倘有一人若小乙者,蔡氏必当再得五十年之大运,故而对小乙言时,每每推心置腹,不加隐瞒。衙内,蔡京谈及你时,皆是出其赞叹之语,常说他自负一生沉浮宦海,所历者既多,而从来舞智御人,皆如其意,乃衙内起于弱冠之身,数载间竟得大用,连他亦要着了衙内的手脚。”

听到此处,高强大是意外,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蔡京并未对我怀恨?”

燕青摇头道:“衙内,以小乙看来,蔡京生性睚眦必报,然亦是恩怨分明之人。衙内虽然拒他入相,激得他老年吐血,此生再无入相之望,然而之前辅佐不遗余力,之后奉养亦是无微不至,以蔡京的老辣,既然已经无意再入仕宦,又怎会对衙内怀恨?想来对于堪为自家敌手之人,老来之后便作怀想,反无甚争竞之心了。”

原来如此……高强禁不住的一阵自豪,蔡京能够从元丰开始的剧烈政争中活下来,并且一步一步走到权力的巅峰,其政治实力无疑是大宋朝诸多名臣中的顶尖辈,自己能在他最得意的战场中取胜,并且赢的他心服口服,难道不值得骄傲么?再想想如今朝中并无一个像样的对手,只是一些小人在暗中谣言中伤,大有英雄寂寞之慨,一时间竟有些想念蔡京了。

只见燕青又道:“蔡京居常,多有问及衙内行止,得知衙内诸般措置,直指收复燕云,多有嘉赏,只是几番说及,衙内锐意进取,锋芒太盛,且拔兴太骤,难乎众心,恐怕一旦平燕之后,必为众目所向,恐致后患。西汉周亚夫之事,衙内岂不思之?”

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为汉景帝朝第一名将,然而景帝竟以“此怏怏者,不可为少主臣”,而借故下周亚夫于狱,将他活活饿死。倘若周亚夫不死,武帝即位后进击匈奴,何愁无将?乃要隐忍许久,待卫青、霍去病等新一代将领成长起来之后才能战胜,令人思之扼腕。

“小乙,你所言我亦思之,只是我一意以童贯为主帅,且欲将平燕之功让于他手,俾可令他得享大名而致仕,我则可安居枢府,从容经营北地。岂料战事瞬息万变,辽兵耶律大石等将希求侥幸,燕地精锐一战尽丧,而燕京城中左企弓等人献款,又时不我待,燕京城一鼓而下,我之功犹在童贯之上,乃始料之不及。”此刻对着燕青,高强得以从容回顾自己燕京一战的得失,方喟然道:“此次回京之后,童贯封王,我只进使相,且两河宣抚司骤罢,边事悉委燕云两安抚使司,显见官家亦有摧折我锋芒之意,此亦保全功臣之道。虽然张叔夜、何灌皆为知兵能臣,然而终究望轻,难以骤担重任,朝堂若无我从中主持,大事难料,故而如今虽然为众矢之的,我却依然要知难而进!”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一手撑着桌子道:“小乙,你所献计策,我亦熟思之,若说将你提拔起来,以分我之势,亦可使得,若说这世间尚有人无意名利,只思忠义,非你与贯忠二人莫属,我不信你还信得过谁?只是若为了此事,定要我休妻,实是苦了颖儿……”想想适才蔡颖那般凄怆欲绝的苦况,高强心中如绞,几不能卒言。

燕青望着高强,眼中却又多了一丝温暖:“衙内,你可知道,令小乙思及此计的,却正是大娘?若非她去岁来信,说及高门隐忧将现,教我以出身求仕,连环之计,小乙虽然昼夜深思,却也未必能得此。”

“颖儿教你?此话怎讲?”这话又是大出高强意外,他赶紧连声追问。

“正是,大娘去岁忽然致信小乙,论及时势,以为我高家如日方中,却难保善后,当思所以退保之计。大娘持论者三,一者,大宋立国百余年,朝中皆重文学,而衙内虽亦是科举出身,甚有词名,然终究不与士林,特立独行,只恐人心不服。”这话说白了,就是说高强出身不好,士大夫终究是不大看得起他的,况且高强拔兴太骤,也没时间来在士大夫阶层中培植自己的班底,尤其是中下层的地方官员,更是与他无恩义,这般根基不稳,怎能在朝久居高位。

“二者,本朝文武分立,以文抑武,而衙内出身武门,虽入文阶,如今亦多掌兵事,实乃本朝大忌之一,必遭人参劾;官家素不知兵,一旦格于祖训,或为人臣所惑,则衙内遭贬定矣。三者,衙内多操财计,为本朝理财圣手,官家素所倚重,须臾不得稍离,然亦惧衙内权重,有尾大不掉之势。好在衙内所掌皆为应奉名下,为御前供奉之需,人臣不得言其事,官家亦仰赖衙内助其游乐之用,故而难以急去,衙内故而得安。”

高强自家知道自家事,这几点确实是切中他的心事,想来蔡颖以数载相随,又是深知官场政争奥秘的大家闺秀,独自在山中静思,方能得此。“然则大娘与你信中所言,便是此计了?”

燕青点头道:“大娘闻得左相何相公病势渐重时,便料得朝中必有一场动荡,盖今日朝堂之格局出自衙内一手所创,大家数年相安无事,一旦何相公病逝,左相缺位,群臣必定是一场龙争虎斗。衙内为朝中重臣,人纵不服你,也要惧你,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相位虚悬,重利当前,势必要将有份染指者尽数驱除方可,到了那时,难道没有亡命之人出来弹劾衙内?以衙内目下众矢之的的形势,一旦大臣群起相攻,那时回天亦要乏力矣!”

“而燕青倘若出仕,再得蔡鲁公暗助,梁相公等人提携,不是燕青夸口,只凭官家昔日在丰乐楼与某相得,两制侍从如探囊取物。诚能如此,则可在朝中与衙内互为表里,将诸多明枪暗箭消于无形,更可令官家对衙内信之不疑。”燕青就这么说着,面上连一丝自得之意也无,直若理所当然一般。

高强心中却是暗赞,凭着他对于赵佶的了解,这位皇帝是典型的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性好征歌逐色,声色犬马,而且最信的就是身边人,高强近年来多在外面,陪王伴驾的时候少了,与赵佶相处时便觉得有些生分。而燕青当年在京城丰乐楼时,便哄得这赵官家无不如意,以燕青这身风月场里滚出来的本事,堪称大宋朝天字第一号帮闲人才,若有燕青在赵佶身边,何愁他不服帖?而燕青若是经由蔡京出仕,在官场上又摆出不大依附高强的姿态来,势必可以从旁影响赵佶对于高强的观感。

可是这么说来,果真是蔡颖主动牺牲了自己,保他高强的安泰么?想到适才蔡颖那凄绝的神情,自己竟还是心存疑窦,高强实是不忍再往下想了,这样一个问题,真的是教他越想越痛,莫非真如蔡颖所说,二人缘分已尽,分开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在他的心中,却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燕青鉴貌辨色,见高强神情恍惚,已知他的心意,亦叹道:“莫说衙内切身相关,便是小乙,初得大娘之书时,亦是叹息良久。衙内,大娘昔日心系蔡家,以故与衙内相左,自是她妇德有亏,衙内逐她到此隐居,亦是理所应当。然而今日剖心沥胆,不惜己身以报衙内,又是感人殊甚,小乙以为,如今之大娘,方可当得起衙内的命妇了。”

高强骤出不意,整个身子都立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燕青见状,目中更是显得温暖:“大娘在信中说道,她失德过甚,不堪为高家命妇,若以此身报答了衙内,亦可稍偿当年之过,而于衙内而言,亦可免去数年来正室无人之尴尬境地。小乙却以为不然,衙内乃是性情中人,当年高蔡两家刀兵相见,你尚且不忍休了大娘,难道如今大娘幡然醒悟,适可为衙内之良配,衙内却要心安理得地将她一生葬送,自家去逍遥富贵么?断无此等无情无义!”

高强脑中如被雷击,满天云雾一时尽散,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这刻方明白了自己心中的迟疑和迷惑,究竟来自何处。是啊,若说蔡颖是要赎罪,隐居三年,乃至出家为尼,也已经足以为她当年心向外家之举赎罪了,况且这也委实不能说是什么大过,她到底没有作出什么倒反高家的举动来,一心一意还是想要高蔡两家共同兴盛而已,这也正是她出嫁以来一直致力之事。

何其如今,她已经醒悟昨日之非,愿意全心全意地为了自己着想,能够尽到一个真正的妻子所应尽的义务,自己却要将她逐出门去,坐视这样一个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女子凄凉一生?无情无义,莫此为甚!

高强正是兴奋,燕青却又是一句话,恰似兜头泼了一瓢冷水:“衙内,为今尚有一件事为难,便是那李易安,衙内将如何处之?”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七章

次日,高强早早洗漱了,便与燕青等人出了宝珠寺,复往后山来。

师师与右京不知他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也不晓得昨日高强和蔡颖之间相谈的始末,夜来已是担了一肚皮的心事,见高强与燕青起行,便也跟着一同前来。

行到后山,却见金芝站在路口张望,一见高强到来如获至宝,飞奔下来扯着高强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娘早起剪了一绺头发去,亏得我眼快发觉,夹手夺了剪子,现今小环姐跟我两个轮班守着,此必是要官人相劝方好。”

高强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当先来到蔡颖所居草庐中,只见她正坐在蒲团上,神情宁定安祥,好似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般,眼见众人到来,她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待见到燕青时,方有些动容,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声音来。

高强瞥了一眼,见小环在一旁紧紧抓着一把剪子,一脸的惶恐担忧,便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许久不曾见大娘,现今还不上前见礼?”师师便当先万福,右京等亦跟着行礼如仪,便好似素常家中妾侍拜见大娘时的情景。

蔡颖望了高强一眼,旋即也照着旧时模样还礼,并无多言。四女行了礼数,见高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都不晓得说什么是好,你看我,我看你,就那么站着,还是燕青见场面僵了,说不开话,便也上前向蔡颖道:“大娘请了,燕青深蒙大娘厚恩,今亦要一拜。”

蔡颖对他倒是客气,起身还了半礼,只道:“奴家只是一断念,小乙哥却要生受无穷,这一礼原该是奴家相敬小乙哥的。”高强见话题入了港,便着其余众人俱皆出去,再命牛皋曹正守了门口,方抄着手,掇到香案前,只见上面放着几绺散发,显然是蔡颖适才所剪落地。他捻起来看了看。忽地一抬手,将自己的帽子打落,再一伸手,将自己的发髻打散了,左手一摁腰间崩簧,那一把宝刀铮然出鞘,房中恰似打了一个劈闪。

蔡颖见状一惊,正要起来。却见高强反手一刀,手中已握了自己的一束头发。蔡颖怔住,只见高强将刀还鞘,复从香案上取了蔡颖的那几绺散发,与自己的头发并在一处,从旁边筐箩里摘一段红线,系成一束,递到蔡颖的面前:“喏,收好了。“蔡颖望着那小小一束头发,双手微微颤抖着,竟尔伸不出去,颤声道:“官家……这是何意?”

高强手就这么伸着,从容笑道:“颖儿,你的心意。我已尽知了。你要休书,我便与你休书,你要出家,便在此处落发,我样样都依你,只因依你,便是对我自家的好。只有一样,你须谨记,待我大事了当,自然回来与你为伴,这一束头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你我夫妻血肉相连的明证。”

“……官人,官人……”蔡颖热泪狂涌而出,不可遏抑,只是这一次的眼泪,却与以往截然不同,与泪水一同倾泻而出的,乃是她数年来的挣扎彷徨,苦痛绝望,而后在她心底留下的一件物事,名为希望。

高强眼里润润的,轻轻将那束头发送到蔡颖手中,复握着她的手,珍而重之的合拢,而后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那般的痛惜,好似在抚摸着世上最珍奇的宝物一般:“犹记梳妆画眉之时,我曾夸你头发好,如丝如锦,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你这满头青丝了。”蔡颖任凭他说,任凭他抚摸自己的头发,泪水就这么一直流着,大眼睛煞也不煞,就这么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生良人。在人生最绝望的边缘,骤然见到了自己以为永远也不会见到地曙光,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教她如何能够经受的起?今日此刻,想必会铭记在她的心中,支持着她走过往后所有地岁月流年吧!

摩娑半晌,蔡颖方定下了心神:“官人,妾身有罪之身,能得官人如此相待,倘若再妄自轻贱己身,何颜以对官人?自兹以往,妾身当与官人同心戮力,此一玉壶冰心,但得官人体念,便足以馨香永世。只是有一件事,那李姐姐……”

高强抬手,打断她的说话,笑道:“李易安的所在,小乙业已说与我知,只是此事乃是我家家事,我夫妇受惠李易安者业已良多,岂可再妄以一己之欲扰她?你放心,李易安之厚意隆情,我自当有以报答,决不辜负于她。惟婚姻之事,系于缘法,却不可因私欲而强为之。须知情之为物,最为难言,其坚者可比金石,百般磨难且不改其分毫;然又最弱,容不下半点权谋计算,锚铢斤两,但有一些时,便生嫌隙,而终至灰飞烟灭,徒然令人怅惘追思。“他抚着蔡颖的头发,又抚着她的脸颊,凝视着那一双泪水婆娑的大眼睛,微微笑道:“李易安对我,既已照见本心,而我若无真心还报,如何能对得起她?颖儿,你这以李代蔡之计,可将你家官人并李易安俱都看得小了。”

蔡颖恍然,赧然道:“官人宿慧,妾身实所不及,自当任官人所欲。然则妾身来日便当落发,官人以何时离山?”

“我今日便回京去了。”高强淡淡笑着,语声中却不自禁地流露出怅惘。“我怕,怕看不得你那样子。虽然你的眼睛这么大,便是落了发,也定是好看得紧……”

蔡颖闻言,亦是情难自已,伸出手去揽住高强的腰,发力搂紧,便如当日她出高府之时,最后搂着高强那般用力。高强环臂相报,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发梢脸颊,唇边耳畔,小小茅庐之中,忽尔变做了当日的洞房花烛。

而不知何时悄然退出门外,作其护花使者之人,亦正如当日高强与蔡颖新婚之时一般,仍旧是那大名府的浪子燕青。只是此时,这位十年来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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