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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内新传-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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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得白沉香轻轻舒了一口气,教两个使女把船舱中略略收拾一下,一面迎出去,时候不大就听两个细碎足音走进舱来,一路轻声说笑,到坐定时,那该当是李清照的人儿竟是坐在离屏风最近的位子上,也不知是白沉香的有意安排还是凑巧。高强屏气凝息,只恨自己未曾练得什么上乘武功,什么忘情天书、长生诀之类潜踪匿迹的心法只须会得一样,这刻便大有用武之地,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连出口长气都要以极细微的呼吸吐出,生怕惊扰了心中的偶像、才情风骨千古流芳的易安居士。
一面要留意屏风那边的动静,不能放过了李清照的一言一笑,一面又要全神控制自己的呼吸行动,不敢有丝毫异动传出,这般分心二用之下,又是九月“桂花蒸”的暑热未消季节,不片刻高强就是浑身汗出如浆了。不过人的思想是极度奇怪的,越是这样紧张要命、全神贯注惟恐不足的时候却越容易胡思乱想,高强此刻心头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呆子的形象:“那段誉初见神仙姐姐时,是否也与我同样心情?”
耳听白沉香娇笑道:“姐姐可有日子没来了,今日怎么有空来妹妹这里坐?”
这本是随口的客套,哪知李清照却幽幽一叹道:“妹妹,你是处闹市如居远山的清净人,姐姐可等闲不敢来惊扰你,怕身上的俗气冲了你也。”
“这话从何说起?”白沉香口中和高强的心中同时出现这个反应,以李易安的才情雅致,白沉香虽然是一代奇女子,亦不能夺她半分神气,怎说到一个俗字?
只听李清照又叹口气道:“妹妹,你有所不知,家翁近日已经失势,恐怕不日就要罢相,到时候上台的必定是蔡相公,实不知如何了局了!”
白沉香这些日子跟着高强等人厮混,对双方的政争倒也知道一些,因此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意外,却不好说自己也有份参与扳倒你老公公的行动,只笑道:“姐姐又何必如此忧虑?本朝历来优待士大夫,尊翁又是堂堂两入宰执的人物,就算罢相也不过是权柄有失而已,优游林泉当不成问题,姐姐的良人又是刚秋闱得中的,过了明春就可授实缺,难道这风头还会影响到姐姐不成?”
“妹妹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清照又是一叹,听得高强心中就是一阵发颤,只觉得这叹息声仿佛直凉到自己心里一样:“那蔡京蔡相公岂是寻常人?即便是如司马相公、苏学士这等的名士重臣,只因当初恶了蔡相公,将他贬黜不用,到蔡相公上台辅佐当今以后,竟弄出党禁的案子来,御笔书为奸党,立碑为证,不但污了列位相公、学士的身后之名,门生子弟亦一同贬窜远州,本朝对付政见不同者哪里有这般狠辣的手段?”
“况且家翁本是蔡相公倚重的人,当日初入宰执也是仗着蔡相公的提拔,意欲引为援奥的,不想家翁却要独树一帜,摆出跟蔡相公唱对台的架势来,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人匡助,几番折冲下来就被赶出宰辅,当时便吓得要求外放避祸。”
“唉,倘若果真当时便失势外放,倒也少了些事端。偏生天降灾异,彗星经天,蔡相公罢相禳灾,家翁还以为得天之助,与刘侍郎几个得意忘形,随意将蔡相公的法度窜废。那时我便对官人说,天象殊不足凭,还是多积点人德的好,可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些金石辞赋的官人倒还有些兴趣,朝廷大事又那里插的上口?”
白沉香又是一笑:“姐姐虽是女儿身,不过以往日与妹妹说的那些议论而言,比当朝的列位相公可也不差呢。然则尊翁罢相,京中就算呆不住,要求个外放也不为难,正好看赵公子授什么实缺,一家人去外面逍遥岂不是好?”
高强听得正入迷,李清照的每一个字句都像是天籁之音一般,要先品其音而后得其意,到这里忽然停了,只听有走动声音,接着是碗盏碰撞和倒水声,原来是两个使女端上茶水来待客。这下立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也不知是躲在这屏风后头憋了一身汗,还是即将见到心中偶像激动的,无奈眼下时机未至,还得继续猫着。
听得李清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象是有些烫了,吸溜着气将杯子放下,续道:“妹妹,姐姐今天来是向妹妹辞行的,恐怕今日一别,再要相见便遥遥无期了。”
此言一出,白沉香与高强都是微微吃惊,告别不是什么意外,不过说到再见无期,究竟是什么原因?
高强心急如焚,恨不得一个箭步窜出去来个“本衙内这厢有礼”,只是先前已经跟白沉香说好了条件,再这样由着性子乱来可就不该了,堂堂男子汉岂能对美女言而无信?“忍耐,一定要忍耐!”
白沉香听了听屏风后并无动静,心下暗赞这小衙内还算不错,这样的话听到也能沉的住气,奴家便帮你一遭:“姐姐何出此言?姐姐纵然随赵公子外出为官,不过三年六载必可返京,那时岂不是又可相见?何况妹妹行动自由,只要是想念姐姐了,何时都能去看望,又怎说到再见无期?”
只听李清照苦笑道:“妹妹如此有心,姐姐是记下了。只是那蔡相公为人阴狠,睚眦必报的人,家翁又两番与他作对,只怕今番不是求个外放便可了局的,必定还有后续的种种手段出来,妹妹不见蔡相公当年对付苏门四学士的狠辣?恐怕姐姐这一去就是直放天涯海角,那烟瘴苦恶的远路军州,似妹妹这样的娇花嫩蕊怎生去得?”
高强听的冷汗涔涔而下,这一节他可从来没想过,蔡京是有名的有才无德,报复起政敌来手段狠毒,怎么可能放过两次背叛自己的赵挺之?单看他平日称之为“移乡子”而不名,可知其怨毒之深,这次赵挺之下台,不被他整得脱层皮才怪。其实他也不是就想不到此节,只是赵挺之的死活跟他毫无关系,脑子里压根就没去想赵挺之倒台以后是什么下场。
现下可就不同了,关系到心中的“神仙姐姐”李清照的生活幸福,说什么也不能等闲处之,一定要设法为其转圜,至不济也要教蔡京的报复不会殃及到李清照身上。顷刻间立下如此决心,高强双手握拳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处如白日见鬼,幸好他是一个人躲在屏风后面,要不然再有几个才女也被他吓跑了。
他这边心理变换无人能知,那边白沉香可还记挂着答应了高强的事情,听得李清照说后会无期,心说这小衙内不得急死?还是赶紧把话题往这上头引,免得他情急之下作出什么事来:“姐姐,你吉人自有天相,此去定当事事顺遂,步步平安,不必忧心过度。那些扰心的事且不去说它,姐姐可还记得当日妹妹拿给你看的那阕青玉案么?”
李清照本来心情欠佳,一听见白沉香说到词章,精神就是一振:“怎会不记得?那词清俊幽雅,情意隽永,其妙处实为近朝仅见,方之李后主词亦不为过,姐姐自从得了这词,每日都要把玩数次,倒着也能背出来了,实在是绝妙的词句。妹妹说这词怎么了?”
白沉香一笑:“姐姐既如此推崇这首词,可愿再见识见识这词人的作品?”说着便铺开纸笺,素手轻挥,将高强所剽窃的另几首稼轩词录了出来。高强在屏风后面先是叫妙,这正是投其所好,嗣后又跌足不已,早知道有此一幕,就事先将陆游那钗头凤写给白沉香了。须知稼轩词意境寥廓高远,好词是好词,用来感动美女却差了一筹,正如现代时的CJ文风大受女生欢迎,众老爷们却嗤之以鼻一样。
白沉香随写,李清照随看,一面赞叹不已,连声道:“真不知这人怎生修行的,竟如此锦心绣口,落笔无一俗字,姐姐是一生都写不出这等意境来的。”
白沉香写毕,见李清照如此兴高采烈,便笑道:“姐姐,你可知这人究竟是谁么?”
高强的呼吸立刻屏止,只等屏风那边人的回答,从未觉得天地间如此安静,似乎自己的心跳声就充斥了整个船舱。
第三卷 出仕 第二八章 不见
片刻工夫,却犹如九个世纪那样的漫长,终于听到李清照开口,依旧是柔美清亮的嗓音,却令高强浑身发木:“妹妹,你所说的那人,可是殿帅高大人的衙内么?”
“她,她怎地竟已知道了?!”高强伫立在当地,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心中急催白沉香,今日这等天赐良机,可不能错过了啊!
白沉香亦是惊讶,忙问道:“姐姐怎地已经知晓了,为何从未问起?”
耳听李清照轻吐了一口气,苦笑道:“妹妹,你前日在丰乐楼那么大的场面,做姐姐的虽说格于闺礼,不能去为你捧场,不过又怎会错过如此盛事?妹妹所唱的词曲,姐姐都叫人笔录了下来,在府中反复奏唱,听得众人都是如痴如醉,姐姐好几次都哭了出来呢。真是可惜了没能现场听到妹妹以天仙化人之绝美身姿,用你那九天仙籁般的妙音唱响这些流金碎玉的新词佳曲,姐姐怕是要引为毕生之憾事了。”
白沉香轻笑一声,正要接口,李清照又道:“姐姐既然命人录了词曲,自然不会漏了词人的名字,那高衙内的大名自然是一问便知了。其实说起来,当日我与官人曾在青楼与他隔邻听曲,承他妙手改了四字辞章,当时还道是他门客所为,今日看来竟是本人了,也真想不到,这京城闻名的花花太岁亦有如此文才,所做的词章几可入神品之列了。”
白沉香闻言暗笑,想那屏风后的高衙内听了这话不知什么感想,上前挽住李清照的手臂道:“那姐姐可有心与这位词人小衙内见上一面,把盏共话?”
高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李清照缓缓道:“这人,不见也罢!”
完了!这句话一入耳,当时从头到脚犹如被冰水浇透,再从脚底心透上一股寒意来:“怎、怎会如此?辛稼轩的词句都不足以令李易安对我改观么?可恶的花花太岁……”一时间手足无措,浑不知如何是好。
白沉香也是一楞,本来听李清照对词作赞不绝口,以为这一提出来对方就算不大喜答应,也当欲语还羞,怎地如此斩钉截铁?忙问道:“姐姐这话却是为何?”
“倘若是以词会友,则神交足矣,词中自有性灵,词中自有真情,但观其词、品其意,则尽可知其人,何须对面?”李清照深吸一口气,又道:“何况高衙内其人声名不正,又与我夫家政见不和,姐姐我怎么能与之会面?于公于私,妹妹你说我有哪一点需要见这高衙内?相见,争如不见!”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但白沉香哑口无言,高强站在屏风后更是如醍醐灌顶,脑中一片空白:原来眼前站着的,并不是自己从小品读其词句,想望其风采的易安居士,而是自己政敌的妻子,是与自己在同一个红尘名利场中打滚的人!那一个梦中的天仙化人、锦心绣口的女子,竟是只能存在于自己梦中,即便是穿越了九百年的时空,却依然只能追寻着自己心中的幻想,永远捉不到真实的半点衣角——抑或,这才是最真的真实?
自他在殿帅府后院的屋中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周遭的一切从未如眼前此刻一般,显得如此真实而残酷,原本心目中的历史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原来,这里就是我的世界了……
等到他从呆立中醒转来,舱中已没了人声,只听踏板声响,女声笑语渐渐隐去,显然是两人话已说完,白沉香送李清照出门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冲动,他蓦地从屏风后闪出,两步抢出船舱,一跃上了画舫船头,尚未立定就看见白沉香在园门处与一个女子执手话别。
那女子背向这边,一身湖水绿的绉纱长裙曳地,乌黑的秀发用一根长长的白玉簪子挽起在头顶,露出两道香肩斜斜削下,娇怯怯的身子仿佛夏风也不敢劲吹,只以些微气力轻轻拂动她的衣角和发梢,望去真如一副画中行人模样。
高强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喊什么?是象街头小痞子一样大叫“李清照回头”,还是来两句豪言壮语,说什么“总有一天要你正视我”,或者干脆逼出点王者之气来,令对方“虎躯一震”,啊不,应该是“娇躯一颤”?
他就这么傻楞楞地站在船头,却恰好落在白沉香的眼中。这位花魁娘子可是最精灵不过的人,眼见得高强这般情状心下也是叹息,假意将眼神越过李清照的肩头向这边望来,口中只不着边地应付几句。
李清照自然立刻觉察到这手帕交的异状,便也回过头来看。她的脖颈这么一转,高强的心跳顿时加速,只见那略微尖俏、白皙如玉的下巴从垂肩的秀发后旋过来,还未等高强细看她的额头脸颊,一双晶亮的眼睛已经将他全身罩住,只这么一扫,高强顿时便觉得眼前好似亮起一道精光,那两泓秋水已经将他的全副精神都吸引过去,比前次在怡红楼上两人的视线在楼上下交会的那一瞬间更为动人心神。
在心中觉得是万千世纪的光景,其实却不过是刹那风华,李清照的眸子一扫即过,旋即又把头转了过去,与白沉香携手而去,当地只留下高强一人独立船头,半晌才醒转过来,仔细回味一番刚才的那一刻眼神交会,不由右拳狠狠在左掌心打了一下:“怎地除了那双眼睛,其余五官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两次了!”
等到白沉香送人回转来,见高强已坐在船舱中,神情若有所失,便上前赔笑道:“衙内,适才李姐姐的话你也听得明白,香香可是给你说尽了好话,做足了工夫,怎奈……”
对着白沉香,高强的脑子可就立刻灵活起来,把手一抬,阻止了她继续,开口道:“香香姑娘,其实本衙内此刻推想来,那李易安如此反应乃是理所应当,如此情形下欲谋一见实在是难比登天,为何你先前可以担保玉成此事?”
“这……”白沉香一窘,旋即笑道:“衙内有所不知,我那李姐姐闺房中愁烦之事甚多,常在奴家面前生些慨叹,有些怨怼之意。兼且她对衙内的辞章实是推崇的紧,故此香香便以为从中下些说词,必可打动彼心。岂料李姐姐心如磐石,这一节可料错了。”
“愁烦之事?什么愁烦之事?”高强的注意力立刻转到这个信息上来,他本以为李清照早年的夫妻生活是一派夫唱妇随的鸳鸯蝴蝶景象,岂知其中另有玄机,忙连声催问。
白沉香娓娓道来,原来李清照的父亲、原礼部员外郎李格非属旧党中人,前年定党籍案时把他也给牵扯上了,当时赵挺之却是蔡京身边摇旗呐喊的干将,对自己的亲家下起黑脚来照样是毫不留情,不管李清照如何向丈夫和公公求情,最终也没能改变老父被贬的命运,相反自己也因为此事在家中颇受了些言语,由此便生了怨艾。
高强精神一振,忙追问道:“既是心存怨艾,为何本衙内适才听她在船舱中说话,维护夫家不遗余力,全无半点怨怼的意思?”
白沉香摇头道:“衙内,你这可错了。所谓出嫁从夫,既然李姐姐已经嫁入赵府,那便须得当自己是赵家人,若要严格说来,李姐姐为自己父亲向夫家求情这一节,多少可要落些不是呢!据李姐姐自己说,倘若不是因为夫家附和蔡相公推行党禁一事过于阴损,即便是事关老父,她也是不便开口的。因此上对夫家不满是一回事,临到今日这般事态时却还是要站在维护夫家的立场上的。何况……”说着眼睛望高强脸上一转,掩口不语。
高强始则不解,既而恍然,悻悻地道:“何况对方又是本衙内这等色名在外,专一喜好狎辱人妻的恶人,是吧?”本来他这些日子以来混的风生水起,始作俑者的小环又对自己是服帖得很,几乎把这茬都给忘了,怎知今日又给提起,心里着实有些憋屈。
白沉香失笑一声,赶紧又忍住,向高强笑道:“衙内这可言重了,李姐姐未必是有虑于此,看来还是格于夫家的立场,才不愿与衙内相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衙内适才为何如此沉得住气,听到李姐姐断然拒绝相见,却在屏风后一动也不动,倒教香香也颇为意外呢!”白沉香说罢,用把团扇遮着下半边脸,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直盯着高强,藏不住的一股笑意。
高强开头一楞,既而捕捉到这名伶眼中的笑意,这才恍然:“敢情是个女人就喜欢八卦,对别人的情感生活总喜欢多挖点内幕出来,这可不理你了。”
不过他此刻心中却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来,自己可也是马上就要结婚的人,对方听说也是一个出色当行的大才女,而且自己他日说不定与蔡京也会在政坛角力甚至是明着撕破脸,到时这位蔡颖大小姐当如何自处?
第三卷 出仕 第二九章 洞房
一对描金彩绘龙凤喜烛,插在修长的美人型烛奴上,它的光焰欢快地跳跃着。两盏垂着金色流苏的八角薄纱大红宫灯,悬在屋中央,把洞房四壁映成了一片绯红。
“啪”地一声轻响,龙凤花烛上烛花一爆,让坐在床沿的新人微微一惊。自从被送进洞房以来,这般枯坐的等待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绣金的大红盖头把她和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眼中只是一片神秘的红色的朦胧。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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