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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髓地狱-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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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张的重新揉眼睛,怯怯地望向窗外。青年仍像刚才一样的站立原处,不过能稍微见到侧脸。
“那是我……吴一郎和我,谁才是吴一郎……”
“哈、哈、哈、哈、哈,看样子你足真的想下起来了,你还无法从梦中清醒。”
“什么?我在作梦……”我双眼圆睁,回头不停上下打量著得意洋洋的正木博士。
“没错,你此刻正在作梦。证据是,在我眼中,那处解放治疗场从方才起就连一个人也没有,只剩还留有枯叶的五、六棵梧桐。解放治疗场自昨天发生重大事件后就被严密封锁了。”
“……”
“是这样的……听好,接下来是稍微专业的说明。在你的意识里,目前醒转活跃的乃是对于现实的大部分感觉功能,亦即只是思考并记忆见到、闻到、嗅到、品尝到、感受到的眼前事实之作用,将唤起有关过去记忆『是这样』 、 『是那样』的部分,现在只清醒至作梦的程度,因此你从这里观看场内的景象在一刹那,你到昨日为止站立在该处的记忆会苏醒至作梦程度,化为你方才所见的清晰幻影浮现在你的意识,看起来就像与你自认为站立于该处的意识重叠,也就是说,窗外站立的你乃是从你的记忆中化为梦境出现的你自己过去的客观映像,玻璃窗内的你则是现在的你的主观意识,你此刻是一起见到梦与现实。”
我再次用力揉著眼睛,瞪视用力眨眼的正木博士那奇妙的笑容。“这样的话,我果然是吴一郎……”
“不错,不论从理论上说来,或是从实际上看来,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是名叫吴一郎的青年。而且,如果你对于自己过去的记忆并非只有像现在所见到的作梦程度,而是恢复到完全清楚的现实,那么,很遗憾的,这项实验是若林大胜,且是我的挫败……不过,是否如此还得看结果才会知道。呵、呵、呵!”
“……”
“这是很奇妙的状态,也非常不可思议,对不?不过如果从学理上说明,却不足为奇。即使是普通人,在脑筋疲劳的时候、或濒临神经衰弱的时候,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当然,程度是浅了许多,譬如:男人的话可能会浮现昨夜自己被女人围绕、非常受欢迎的情况,走在白昼的街道上也莫名奇妙的微笑,或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忽然幻视自己上次差点被电车撞到的刹那情景,吓一大跳的忽然停住脚步:如果是女人,会在旧嫁妆的镜中见到自己犹是新娘的模样而茫然若失,或是受到女学生时代自己的回忆影响,不由自主的回到学校门口等等,此外还有很多!这是与在梦中描绘未来的葬礼柑同的心理,自己对于过去的客观记忆所产生的虚像,与映现在现在主观意识的实像重叠。然而,因为你作梦部分的脑髓之昏睡比普通睡眠时的程度更深,所以解放治疗场内的幻觉此刻仍如你刚见到般的极端清晰,和睡眠时所作的梦同样真实,不,甚至还具有更深的魅力吸引著你,导致相当不易与现实意识区别。”
“……”
“何况如我刚刚所说,那是你头脑长期陷入昏睡状态的脑髓功能之某一部分,从有关最近事物的记忆开始一点一滴的慢慢苏醒所作的梦,因此很可能尚有大部分还未清醒。真正清醒的时候就是你发觉窗外的你和现在在这里的你互相发现彼此都是自己的那一刻,但是,届时这个研究室、我、和现在的你也都会一并消失无踪,你很可能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发现出乎意料形貌的你自己……事实上,刚才在你几乎要昏倒之际,我以为你就快要完全清醒呢,哈、哈、哈、哈、哈。”
“……”
我不知何时闭上眼,只是听著正木博士的声音。他的话中所包含的两、三重奇妙的意义,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迷惘下已,拚命地用力站稳双脚,同时不住颤抖,深怕只要现在睁开眼睛,自己就下知道会消失于何处。
就在此时,几乎是毫无意识按住头的右手,同样几乎毫无意识的往下移动摸著前额时,突然感到深入背脊般的痛楚。
我忍不住“啊”的惊叫出声,闭著的眼睛更用力地紧闭,咬紧牙根,再度试著仔细抚摸该处,可能是心理因素使然吧?发现该处似乎有些微鼓起,不过不是长疗疮或什么,应该是撞到某种东西,或者是遭到殴击的痕迹……可是,之前完全不觉得痛,而且也不记得从今晨至现在之间额头曾经遭受重击……
所谓的恍如作梦指的应该就是这种情形吧?我用手轻轻按在痛处上方,紧闭双眼的用力摇头,然后抱著从峭壁上往下跳的心情用力睁大双眼,仔细检查自己的上下左右,但是,一切和闭上眼睛之前毫无两样,只不过从先前似乎就在解放治疗场附近盘旋的一只大鸢,又投影在场内砂地上飞掠而过。
见此,我不得不自觉这一切都是现实了,就算那是何等奇妙可怕的精神科学现象的重叠,对于我来说,绝对并非梦幻,而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我丝毫下怀疑的确信,并且已能下带任何恐惧的再度冶然盯视先前只能认为是另外一个我的窗外青年吴一郎。然后,我回头望著正木博士。
博士眯著眼,嘴巴开得可以见到假牙后方:“哈、哈、哈、哈,给了你这么多暗示还不懂吗?你不认为自己是吴一郎吗?”
我默默颔首。
“哈、哈、哈,厉害、真厉害,老实说,刚刚的话全是谎言。”
“什么,谎言?”说著,我放开按著头的手,双手无力的下垂,目瞪口呆的睁大双眼面向博士。
眼前的正木博士像忍俊不住的捧著腹、矮小的身体似用尽全力般哄然大笑,然后被雪茄呛到,拉松领带,解开背心钮扣,重新扶好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又彻底俯仰大笑,室内的空气仿佛随著他的每一个笑声消失又出现。
“哇,哈、哈、哈、哈,实在痛快!你彻底坦白太有意思了,啊,哈、哈、哈、哈。啊,真好笑,快要受下了了。你千万不能生气,方才我所说的全都是谎言,不过,我并无恶意,只是利用那位青年——吴一郎——长得与你完全一模一样来考验一下你的头脑。”
“考验我的头脑?”
“没错。坦白说,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是有关吴一郎心理遗传的真相,不过因为其中充满令人难以理解的内容,除非头脑相当精明,否则会有产生严重错觉之虞。譬如现在,如果你相信刚刚那位青年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那就无法了解我的叙述,所以我事先替你打个预防针,啊,哈、哈、哈、哈。”
我仿佛真正从中清醒般的深呼吸。一面为正木博士的辩才无碍打哆嗦,一面再次伸手摸著头上的痛处。
“可是,我这里忽然很痛……”说著,我慌忙噤口。害怕又被对方嘲笑,怯怯眨眼。
但是,正木博士没有笑,好像早就知道我的头上有痛处一般,淡漠的说:“那个痛吗?”
我觉得比被笑更难堪。
“那……并不是现在突然开始痛的,是从今晨你醒来之前就已经存在,只不过你先前并没有注意到。”
“可是、可是……”我当著正木博士面前屈指算著:“今晨理发师父摸过一次,护士也摸过一次……之前自己则不知道摸过几次,至少也搔抓过十次以上,却一点都不会痛……”
“搔抓几遍都是一样的。当你认为自己与吴一郎完全没有关系时,不会感觉这个痛楚,可是一旦明白吴一郎的容貌跟自己一模一样以后,就突然想起这个痛楚,这是精神科学之不可思议合理作用的显现。宇宙万物全是具有与”精神“相对照的精神科学性质,能证明在唯物科学中绝对无法说明的现象确实存在,那就是……你的头痛与那位吴一郎遗传的终极性发作有著密切关系,因为,吴一郎昨夜将心理遗传发挥至极点,企图撞墙自杀,而其疼痛现在留存在你的头上。”
“什么?这样我岂非还是吴一郎?”
“呀,没必要如此慌张!蜜蜂不知虻心,犬不懂猪心,张三的头遭重击李四完全不痛,这乃是一般的道理,亦即是唯物科学的思考方式。”正木博士突然随著雪茄烟雾讲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在我不懂其意而蹙眉之间,闭上一只眼睛笑出声来:“然而,现在你认为和自己毫无关连的吴一郎的头痛,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精神科学作用而遗留在你的颅骨上呢?”
我不得不又回头望向窗外,凝视站立解放治疗场一隅微笑的吴一郎身影,而且同一时刻,我的头痛带著神秘的脉动,重新鲜活的呈现。
眼前的正木博士再度吐出一团巨大的烟雾。
“如何,你能够自己解决这项疑问吗?”
“不能。”我坚定回答,手仍旧按著头:心情和今晨醒来时同样难堪。
“不能的话那就无可奈何了,你将永远只是不知身世的流浪汉。”
我的胸口突然一紧,恰似被父母牵手走在陌生地方的幼儿,突然被放开,父母却逃掉那样的悲伤,忍不住放开按住头的手,双手交握,拜托道:“医师,请你告诉我,求求你。如果再碰上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我一定会死掉。”
“别讲这种没骨气的话!哈、哈、哈,眼神也没必要变得那样可怕,我告诉你吧。”
“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呢?”
“且慢!解开这个谜底之前,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
“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正木博士睑上的微笑消失,原本想吐出的烟雾缩回口中,盯著我的睑看:“一定吗?”
“一定。不管是什么样的……”
正木博士脸上又浮现独特的讽刺冷笑:“如果你以像刚才那样镇定的心情,抱持『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是吴一郎』的确信问我,一切都很简单……亦即,接下来我打算迅速叙述有关吴一郎的心理遗传事件的内容,无论内容何等恐怖,或是你认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都必须忍耐著听到最后。”
“我会的。”
“嗯……而当我讲完话,你认同全部是毫无虚伪的事实之同时,记录下这些事实并连同我的遗书一起向社会公开,乃是你一生的义务,也是对人类的重责大任。如果明白这点,就算那是会对你自己造成重大困扰或令你战栗的工作,你还是会付诸实行?”
“我可以发誓。”
“嗯,还有一点,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接下来你当然会明白自己有责任与六号房的少女结婚,消除其现在的精神异常原因,你,会负起这项责任吗?”
“我……真的有这样的责任吗?”
“这点届时再由你自己判断就可以……反正,是否有那样的责任,换句话说,明白吴一郎的头痛为何会转移到你头顶的理由之方法,非常简单明了,应该不需花费五分钟时间吧!”
“是……是那样容易的方法?”
“啊,很简单,而且道理连小学生都可以懂,根本没必要我加以任何说明,只不过像你去到某个地方,和某人握手而已。只是这么一来,我所预期的某种巧妙精神科学作用将如电光石火般发生,让你在想到『啊,原来如此,我是这样的人』的同时,或许会真的晕倒也不一定,当然,该作用也可能发生在尚未握手之前。”
“不能现在就做吗?”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现在你明白自己是谁,就会陷入如我方才说的严重错觉,极有可能破坏我的实验。所以,如果我没见到你彻底明白前后的事实,且依我所指示将它当成一项纪录而公诸社会,就没必要进行这样的实验。怎样,你能答应吗?”
“我……可以。”
“好,那么我就开始说明。内容柑当艰涩难懂,请到这边来。”说著,正木博士拉著我的手来到大桌子处,让我坐下,自己则回到原本坐著的旋转扶手椅边,和我面对面坐下后,从白色衣服口袋取出火柴盒,点起新的雪茄,吸短的雪茄则丢人烟灰缸内。
我无法见到窗外,感觉像是放下重担一般,头脑中很清楚的感到无数难解的疑问即将更加深刻的接踵而来。
“话题愈来愈艰涩了。”正木博士故意似的再重复一递,用比刚才更坦然的态度将双肘撑在桌上,托著下颚,叼著长雪茄,微笑盯视我的脸孔。“对了,暂时抛开你自己是谁的问题别谈,对于今晨见到的那位少女,你觉得如何?”
我不明白他言下之意,眨眼:“所谓觉得如何是……”
“你不认为她很漂亮吗?”
出其不意的被他从这个方向问起,我感到狼狈不堪。原先在脑海中如飞蛾般盘旋飞舞的无数个大小问号霎时消逝无踪,代之而起的是那湿润的眼眸、小巧的红唇、细长的弦月眉、覆盖有短短绒毛的耳朵……我的颈项一带开始觉得暖和了,同时刚刚差点晕倒时被灌的威上忌酒似乎开始流窜全身,我不自觉用手帖拭脸,彷佛脸上不停冒出热气……
正木博士微笑著点头:“嗯,我想也是这样。被问及那位少女是否漂亮而能若无其事回答的青年,不是厌腻于恋爱游戏的不良份子,就是出现在里见八犬传或水瀞传中的性无能病患后裔……但是,你对于那位少女毫无感觉吗?”
坦白说,我不希望在这里记录我此时的心情,不过,我不能够抹煞事实。由于正木博士这么一问,我才首度发现自己对于那位少女的心情,并未比早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进一步,只是被她那清新可爱的美丽打动而已,只是希望能让她恢复正常,将她从这个医院里救出,让她与所思慕的青年见面而已。至于这是否是我对她“恋爱表现”的“变形”,我并无多余闲暇去思索,不,应该是说我在内心深处抱持戒心,认为深入解剖自己的心对她是一种冒渎……现在被正木博士指出,我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身体如石头般僵硬,支支吾吾回答:“是,是的,我觉得她很可怜。”
正木博上听了我的回答,很满意似的不住颔首。
见到正木博士这种态度,我察觉他似乎认为我恋慕著那位少女,不过,我并没有多余的心情来消除他这种想法,只是急于避免让他误解。
这时,正木博士仍旧慢慢点头:“应该也是这样,因为认为漂亮即是代表恋慕,否则未免就过于伪道德了。”
“博士你误会了,不能……”我慌忙举起拿著乎帕的手,叫著:“感受异性美丽的心,和恋、爱、情欲是不一样的,将这些混杂为恋爱乃是错觉的恋爱,是对异性的冒渎,你这样说足不符合精神科学家的身分之言,是缺乏理论根据的。”
我如此反驳著。但是正木博士不为所动的继续微笑:“我明白,我明白,你不需辩驳。你被那位少女所恋慕或许会感到困扰也未可知,不过,一切顺其自然,你是否会爱慕上那位少女就交给命运吧!现在你就仔细听我说明命运的结论与你的头痛和那位少女之间具有什么样的关连。这样的结合似乎有点怪异,不过听著听著,你将会了解下管足从法律或道德,你和那位少女是相对的站在某种命运的一直线上,也会明白,随著一切矛盾和不可思议谜团的解开,你们在离开这家医院的同时必须结婚。”
听著正木博士这样说著,我又颓然低头了。但是,那并非睑红的低头,因为我这时毫无睑红的心情,只是拚命在想如何发现正木博士话中所谓的,从一切下可思议的事实中解决我口前立场的焦点,我紧闭双眼,咬紧下唇,试著依序回想今展开始发生的事情,柑互对照分析。
——正木和若林两位博士表面上看来是难得一见的好友,但事实上却是互相抱存强烈敌意的仇人。
——两人下合的原因奸像肇因于把我和吴一郎当作实验材料的精神科学之研究,目前彼此的斗争更形白热化,在这研究室内公然进行。
——但是,两人让我与六号房那位少女结婚的意图却是奇妙的一致。
——而且,万一我和那位吴一郎是同一个人,或者和吴一郎是同名、同年、同样容貌的青年,那位少女则是吴真代子,事情就非常奇怪了。亦即,除了这两位博士以外,应该没有人能让我们两人在结婚前夕,受到某种精神科学犯罪手段的控制,导致陷入这样悲惨的命运。其他还可能存在这样的矛盾吗
——当然这是可以勉强解释的,两位博士基于某种学理研究的日的,故意让一位少女和双胞胎其中之一成为精神病患,陷入某种错觉,希望使两人结合……但是,实在很难想像此种极尽残忍悖德的奇特怪异学理实验,会藉由人类的手和心去遂行。
——这样的矛盾与不可解究竟来自何处呢
——两位博士为何要以我为中心如此争执呢
但是,这样的思索却是白费气力。愈往这方面想愈混乱,愈推测愈解下开,最后连思索、推测都没办法,只能在脑海里想像蹙眉、抿唇,有如石像般的自己形貌,凝然闭眼……
叩、叩、叩、叩、叩,响起敲门声。
我吓一跳,睁开眼睛,怯惧的望著入口的门:心想:会不会是若林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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