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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髓地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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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所研究的心理遗传原理的世界性标本。
最先要介绍的是在红砖围墙耕作的白发老人。
这位老人的姓名是钵卷仪作。其五世以前的祖先,也就是仪作的曾曾祖父,是福冈城外鸟饲村的著名豪农仪十。这位仪十生来就是左撇子,但是体力和精力绝伦,在他这代靠著一把圆锹挣得家产,获得领主黑田赐姓钵卷,并且得以佩带长刀,是励志传记中的人物。
但是,各位若要问为何被赐这种奇怪的姓氏?很简单,所谓的钵卷本来就是这男人年轻时代的绰号。亦即,他连擦汗的时间都很珍惜,在田里工作时会用手帕缠在额头成为钵卷,因此得到此一绰号。据此,各位应该明白他是何等卖力工作了吧!从天亮至天黑,他只休息一次,就是在福冈舞鹤城的天守阁正午敲响大鼓报时的时候。一听到鼓声,他会立刻丢下圆锹,到附近堤防,或草原的树荫,或屋檐下吃便当,然后午睡约莫半刻——相当于现在的一小时——之后,醒来又立刻继续工作到日落,这男人应该也有偏执狂的个性吧!残留在他红黑色额头上的一条白色钵卷痕迹,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仍未消失。听说他觐见城主时同样系绑著钵卷,城主身旁的臣子慌忙叫他“喂,取下钵卷”,城主觉得有趣,就赐他这个姓氏。
物换星栘,到了钵卷仪十死后第五世的这位钵卷仪作,不管是荣誉的钵卷或左撇子,甚至其庞大家产都已消逝无踪,他只是个在博多名产的笔店里制笔的师父。可是到了老年,因为视力模糊无法处理纤细的笔毛而经常发生失职行为,这令他感到痛苦不已,终于造成精神异常,约莫一星期前被送进这儿。
然而,很不可思议!当他被送入解放治疗场解放不久,正木博士找出这位老先生发狂的动机,也就是心理遗传的内容后,他偶然在场内角落发现工作人员用来杀蛇而忘记带走的圆锹,马上开始模仿他祖先的行为。当然,他是没有系绑钵卷,但是各位也见到了,他完全没有擦过一次汗。另外,握著圆锹的姿势也和发疯前正好相反,变成左撇子的动作,而且一听到十二点的午炮声,立刻丢掉圆锹回病房,匆匆吃过饭后,马上上床午睡,所以只能认为是五世前的仪十转生。只不过,可能因为剧烈疲劳吧?通常一睡就到第二天天亮,连晚饭也没吃。也许在梦中,他变成了曾曾祖父仪十,挣得庞大家产吧
这是心理遗传的第一个实例……各位如果有什么问题,不必客气,请举手发问。
接着要介绍的是先前面朝红砖围墙演讲的穿破烂晨袍的矮小男人。这是依据他在空中挥动的右手手势,以及左手似是扶住东西的动作,还有演讲中所使用的词汇,而获得有力的参考。
“……这是横亘帝国前途的一大障碍,如果继续任由今天这样的腐败思想横行,糊涂纵横的政治持续,我们日本民族的团结将有如没有加入茅草的上墙,会因为外来思想的风雨,不久将面临上崩瓦解的命运……”
怎么样?如先前各位也听到的,这位光头砖墙先生的演讲内容,经常会出现“墙”这个字眼,以及和墙壁有关的言词,亦即,这位矮小男人的外祖父曾经担任黑田藩的御用水泥工……各位不要笑,我并非在说双簧
当时此人身为水泥工的外祖父在福冈城天守阁上工作时,忽然失足坠地惨死。而,这位外祖父本来一向以身轻如燕自傲,每次他重新漆刷天守阁屋顶时,城王都会利用望远镜观赏他的功夫。此外,平常工作搭设使用的鹰架非常轻便,完工时间很快,但是也因为这样,曾经多次失足坠落差点丧失性命,还好途中总是被东西勾住而奇迹般获救。
像这样,也不知几岁的时候,他爬上了天守阁的最顶端,在城主用望远镜观看下工作时,一不小心,屁股朝向城主。这时底下监督的官员大声提醒他注意“谨慎点,主上正在看!”,他可能一时慌乱,脚踩滑而从数丈高的石墙上摔落,当场死亡。此后,黑田藩再也没有御用水泥工。
但是,这位外祖父透过女儿遗传至这个穿晨袍的矮小男人时,情况非常可怕。这个男人直到中学时代为止,经常会在半夜惊醒,大喊“救命”,家人惊讶问他“怎么回事”,他总是回答“我觉得自己好像从很高的屋顶上或云层上,头下脚上的栽下来”,这不是很奇妙的事吗
像这样,普通人眼中看来下足为奇的轻微梦游症发作,其实却是几代以前的祖先多次恐惧惊叫的刹那、彻底重现的恐怖记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心理遗传实例?不,不仅局限于这位演讲的男人,一般我们在睡眠中发觉自己从高处摔下来而惊醒,若是对照此例,应该也就没什么好觉得特别奇怪了。如果说这是我们的双亲或祖父母曾经有过一、两次经验,认为“啊,完蛋啦!”或是“我要死了!”瞬间之凄怆、悲痛的极端绝望记忆,因而化为一项心理遗传给我们,在我们梦中重现,应该不会再有人怀疑了吧
没有什么问题吗
接下来介绍的是头戴硬纸板皇冠、来回走动的中年女性。从她衣服上的徽纹形状也可以了解,她本来是某穷苦人家的女儿,被卖为艺妓,不过因为相当精明能干,没多久就搭上某银行家。但是该银行家的父母非常顽固,基于“身分差异”的理由,不同意儿子娶她为正室,她引以为憾,在某宴会席上,大骂初次见面的客人“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叫我斟酒!”,同时将酒杯摔在对方身上,并且一脚跺烂三弦琴……结果被送来这儿。
在今日这种新思想潮流下,而且她又是风月场所出身,会为了这点小事情就气疯,或许有人会认为不太可能,但这就是“心理遗传”恐怖的地方!从她发病之后的态度也可窥知,“身分差异”这几个字不仅伤及她的自尊,还带来更深层的打击。她的举止行动相当高贵大方,不管动作、眼神、步履都展现出贵妇风范,也就是说,她的家世直到明治维新以前都是京都的没落贵族,本来的姓氏清河原也绝非穷苦人家会有的姓氏,虽然在病发前受到环境风俗的影响,一切行为如同穷人家女孩,可是一旦精神呈现异常,马上忘掉最近一、两代的穷人家习性,显现出几代以前祖先的气质风范。
哦,有问题吗?请说。
不……不错,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所谓的“心理遗传”只是这样而已,而为了研究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正木博士却打算自杀
很好,这部影片的编剧也考虑到可能有人会提出这样的疑问,所以接下来在正面拍摄心理遗传发现者正木博士的同时,也让他针对此疑问发表一场演讲。这位九州大学的疯子博士——比爱因斯坦、史坦纳格更出名的正木博士——一旦出现在银幕,希望各位能尽情鼓掌欢迎,甚至把手拍断了都没有关系,因为正木博士本人非常喜欢听人家的鼓掌声,授课时也常以听学生们的掌声为最大乐趣。什么?在银幕上应该听不见掌声?啊,哈、哈、哈……这是当然啦,不过,很不可思议,他就是能够听见。事实胜于雄辩,各位看了就知道,鼓掌后就知道……只要擦亮眼睛仔细看,马上了解机关何在,嘿、嘿、嘿……
各位……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院精神病科教授、正木敬之医学博士。银幕背景是在九州帝国大学精神病科大楼教室的讲台,白色诊断服是他平时授课的标准穿著。
如各位所见,身高只有五尺一寸,皮肤微黑,圆形大光头剃得几乎会反光,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闪闪发亮,凹陷的锐利眼神和紧抿的嘴唇构成有如骷髅般的表情,环视各位一眼后,露出满口假牙大笑,全身散发无比的精力、胆识、智慧……
各位这样大笑不行的……什么,有问题?是什么问题呢?哈、哈,正在说明的我和银幕上的正木博士是否为同一人物吗
啊,哈、哈、哈、哈,露出马脚了……还是快点走开,让银幕上的我,不,是让正木博士进行说明。【说明者消失】
【银幕上的正木博士随著身体动作出声】
咳、咳……
能够像这样在银幕上和全天下各位新人类相见是我毕生的荣幸,我感到无上的满足。
各位虽然居住在常识的世界里,却很憧憬非常识世界的人们。现在地球上到处是火车、轮船交相穿梭,汽车、飞机交叉驰驶,充斥著冷漠的社交因循、对于科学的迷信、对于外国的模仿、已经死亡的道德观念……而各位对于所谓的现代社会常识感到厌腻,内心渴望活泼变化、奔放自在的真实生命特性的表现,亦即,眼眸里绽著灿亮的好奇心,见到我毕生研究的事业“心理遗传”实验立刻能够理解,也能轻松认同一般的精神病患是受到何种力量的支配,就会做出何种事情的事实。不只如此,各位的好奇心并未就此满足,还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地发问“心理遗传只是这么一点东西吗?”……这表示各位的脑筋与我在伯仲之间,不,甚至还比我更机灵精明。不……谢谢各位,还不到鼓掌的时候!对于这点,我必须表明满腔的敬意和感激。
其实,我的“极端的心理遗传”如果只能那样呈现在精神病患身上,就不值得惊讶和担心了,前述那种说明程度的研究,还不能够算是可以让到处蠕动的蝌蚪专家学者目瞪口呆的大发现。对我这个疯子博士来说,这毕竟还只是有如乞丐刚准备出门乞讨程度的新发现。
我之所以大声疾呼、指出“心理遗传”的可怕,第一个原因是,它已经被证明并非只出现于精神病患身上,也出现在普通人,亦即各位和我的身上。
什么,有问题?请稍待再说,我明白你要提的问题。应该就是,那么,岂不是没有办法区别精神病患和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蠢事?对不对
但是,如果站在纯正的科学家立场,只能够回答的确是“有”这样的蠢事。正常人和精神病患本来就完全一样,我们——当然各位也包括在内——在精神生活上,和精神病患没有任何下同,甚至还有比他们更强烈的“心理遗传”从早到晚,毫无一分一秒间隙的活跃,即使在睡眠之间也化为梦出现,很执拗的深深支配我们的心理,也因为这样,我们的心经常处于无法自由发挥的状态,加上报章杂志的社会版面无限提供负面报导,想要视若无睹都很困难。
记得很久以前,我曾经和新闻记者谈过一段话。那是心理遗传中极端轻微的实例,亦即,所谓的有多项习惯、癖好者就和精神病患一样,无法依自己的心思自由发挥,而且就算遭到别人如何地嘲笑,甚至自己也觉得有改正的必要,却还是无法戒除,这就是方才所说的心理遗传的显现。不想哭却忍下住流泪:觉得不应该生气,却不由自主地怒火上涌,都是暂时性的精神偏激,自己却没办法控制。这样的个性是遗传自某位祖先,只能说是挥之下去的心理遗传的显现。
此外,偏执、喜新厌旧、暴躁易怒、健忘、好逸恶劳、某某狂、某某中毒、花痴、变态心理、神经质等等,都是一百人中会有一百人,一千人中会有一千人多少具有的精神异常倾向,可以说没有人不受到心理遗传的支配。
这个道理只要读过我很久以前所写的论文“胎儿之梦”应该就能理解,但是,所谓人类的精神或灵魂,只不过是遗传自历代祖先的动物或人的各种动物心理或民众心理的集合,在其表面以“做这种事会被人耻笑”、“如果被人发现就糟了”的一层所谓人类的皮包裹住,其上再以伦理、道德、法律、习惯等胶带绑住,装饰上社交、礼仪、身分、人格等蝴蝶结或标签,然后用化粧品或油涂抹,边挥舞著洋伞或拐杖,边说些“如果你是绅士,我就是尖头鳗”、“如果你是淑女,那么我也是大家闺秀”、“你若是人,我当然也是人”的话语,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在光天化日的大马路上。这就是所谓的普通人,或是文化人。
但是此种低格调的文化人包装,由于其低级庸俗,为了不泄漏奔放无羁的心理遗传内容,总是绷得紧紧的,正常人忍受痛苦,一点一滴的慢慢呼吸,当著他人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模样。可是一旦再也无法忍受时,不知何时会突然爆裂,若是个人,会化为躁郁、脱轨、喧哗、伤害、偷窃、诈欵、通奸等悖德行为,无法复原者就成为精神异常之人:若是群众,则造成暴动、战争、邪恶思想、颓废风潮。这种心理遗传暴露的实例,每天都可见到报纸的大量报导。
我敢断言,各位和我都在与精神病患处于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心理状态下活著。无法区别正常人与精神病患,和无法区别在监狱里的人与外面的人之善恶相同,地球表面从古至今就是一疯子的最大解放治疗场“,九州大学的解放治疗场只不过是小小的模型而已。证据是,在其中的病患也和各位与我同样,一面持续确信”我不是疯子“,一面拚命发挥其心理遗传。
哈、哈、哈、哈,如何,各位不觉得有点生气吗?什么,不会生气?实在是太伟大了,各位真正是高等的常识份子,代表现代文化的绅士淑女们。咦,什么?……不,不是这样,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对象是疯子博士,所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哇,这太恐怖了!如果常识发达至这样的程度,那就天下无敌啦
既然如此,那我也有所觉悟。本来科学研究的最佳本领就是厚颜无耻、无情无义,所以我很抱歉的,要当面指出各位人类的耻辱,让各位不得不感到气愤。
这应该是任何人都曾有过的经验,亦即,一旦脑筋稍微模糊不清,马上就会接二连三浮现各种幻想和幻觉。事实上,这种所谓的幻想和幻觉乃是心理遗传的幽灵,若从学术上来说明,是因为脑髓的反射交感功能疲劳、滞塞,所以与理智、常识失去连络的心理遗传片段在全身的反射交感功能中开始随性的梦游。如果是女性,可能在纸门后面边搜集换洗衣物,边开始胡思乱想,最后忽然会想像一些“如果偷了百货公司的那颗戒指,一旦被发现,该怎么办”、“如果丈夫留下财产而去世,就能够和那样的好人过著有趣的生活”、“如果能像这样杀死那个可恨的畜生,不知道有多爽”、“若是让婆婆服下猫驱虫药该有多好”或是“如果能够和那位男明星殉情……”等等;如果是男人,则可能会望著电车车窗外,打著大呵欠想像著,“如果打那位绅士几巴掌,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如果从上风处放一把火让这个乡镇化为火海,不知道有多么漂亮”、“砍死那群男人的话,一定非常痛快” 、“如果丢一颗炸弹进入那家陶瓷店内……”、“打断那个巡佐的脚多好……”、“如果把那家金鱼店的金鱼倒在电车街上、绝对很有趣”、“能够娶那样的小姐当小老婆的话……”或是“把那家银行金库里的钱放进自己口袋的话……”等等情景。当回过神的时候,窘得面红耳赤。
这些尽是自己历代祖先们处心积虑想做、却一直忍耐的残忍个性、争斗个性、野兽个性或变态心理等,藉著现代方式的样貌,显现于我们的意识之中。如果硬要说没这回事,那么不是缺乏反省能力的石头,就是忘掉一切的低能儿。证据在于,只要这类梦游心理其中之亢进,马上就会变成精神异常。恰似阅读小说里的香艳情景,在意识里描绘该景象,沉醉其中时,疲佬的精神一出毛病的反射交感功能中,这种遗传心理超乎现实的心情或感情的强烈深刻,就会开始梦游,同时因为其他意识几乎全被抹煞,本人会认真的依其梦游意识实行,所以其所做所为完全符合祖先遗传下来的情境,这点,与我的学说正好一致。
距今三干多年前,距离此地三千里。
在天竺佛陀迦耶菩提树下,明示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宝相,进入无上正等正觉的大圣释迦牟尼佛提示的“因果报应”,指的就是这个。父母的因果报应于子女身上……啊,哈、哈、哈、哈。这不是老掉牙的古典文章,而是最新、最精锐的精神科学课程,更是各位平常已经充分经验过的精神生活。
但是各位,现在震惊犹为时太早!精神科学的原理原则提供更恐怖、更令人忧目惊心的事实。
根据至目前为止的说明,各位应该能够完全明白才是。在变成人类的这一代,我们既像是沉睡,又像是清醒,睡了一夜之后,就几乎把昨天的事忘得乾乾净净,可是一旦起来之后,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木工继续建造昨天未完成的住家,水泥工同样继续彻著昨天未完成的墙壁,如此一来又记起昨天的事,“啊,昨天在这里掉了十圆的铜板”或者“昨天正好这个时候,一位漂亮小姐走过对面”之类,然后如昨天这个时候所做的一样寻找、发楞。
精神的遗传也是像这样,父母是昨天的自己,子女是明天的自己。夜晚的时间就是从昨天的自己转生为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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