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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珠传-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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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天很蓝,云很白,河水和清澈,我们彼此看彼此的目光也清澈无暇,可惜此一时刻,四目相对,无尽的仇与怨,爱恨交织,哭笑不得,生死不能。我与他再也回不去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枫悲画扇?

    我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喉头便有甜腥涌上来,我使劲咬住唇,将那口甜腥老牛反哺般咽了下去。没有多少泪可以这样无休止地流,也没有多少血可以这样无节制地吐,站在眼下的风云之中,我能送给自己的只有两个字:珍重。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拉了神瑛的手,咬牙说道:“走!跟我去见西王母!”

第85章 圣旨() 
王母宫内气氛诡异,庞大的宫殿群数以百计的宫人却鸦雀无声。

    神瑛拉着我的手,疾步走向西王母栖身的宫室。他对王母宫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功夫就带我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室跟前。巍然的朱红大门紧闭,一股迫人的压抑从门内散发出来,隔着厚重的门,我依然觉得胸口沉闷。

    神瑛侧头看我一眼,道:“王母娘娘就在里面。”

    时近正午,日头很有些毒烈,西王母不怒自威的面容浮现到跟前来,我不自禁就出了一身汗。

    神瑛握了握我的手,“进去之后你什么话都不要说,让我来说。”

    虽然语气并不温柔,态度还有些冷厉,我心里却已经十分感激。

    神瑛上前扣了宫门,朗声道:“奶奶,孙儿求见!”

    “进来!”西王母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神瑛推开宫门领着我走了进去。

    走到金玉满堂的厅上,西王母的声音又从一侧寝室内传了出来:“哀家在这里!”

    我和神瑛又轻手轻脚进了内寝。西王母正在午睡,内寝没有其他伺候的宫娥,床前只跪了婆婆纳,轻纱蒙面,头颅低垂,手中一柄纨扇轻轻扇风。西王母侧身面朝里躺着。她穿着暗金色的睡袍,单手放在胯上,曲线十分美好。青丝披泻在大红绣金枕头上,少了平日里端庄雍容的威严霸气,多了份居家随意。

    婆婆纳见我和神瑛到来,满眼惊惧。

    神瑛拉了我跪下,磕头道:“孙儿携绛珠给奶奶请安。”

    西王母没有反应,默不出声。

    我不自禁就一额头地汗,心里砰砰跳着,不知道西王母什么时候会发飙,从前她不过碍于天君面子不敢拿我怎样,现在她分分钟捏死我亦是捏死只蚂蚁般容易。我谨记神瑛嘱咐,一句话都不说。

    神瑛见西王母不让起身,便自顾自道:“孙儿此次求见奶奶是希望奶奶能够宽恕织女和牛郎,饶恕他们的罪罚。”

    “天有天规,不能不遵,”西王母终于发话,但依旧面朝里躺着,没有转过身来,声音依旧泥塑一样没有温度,“织女私配凡人,原是死罪,天规对她已经宽容到极致,即便现在天规易改,也只准许神仙与神仙结亲,并不允许神仙与凡人婚配啊!”

    “孙儿今天并不是来请求奶奶成全织女和牛郎的夫妻情缘,只希望奶奶能够宽恕织女和牛郎的罪愆。”神瑛恭恭敬敬,俯首低眉。

    “牛郎一介凡人,私闯天庭,本就是死罪一条。”

    “牛郎一介凡人如何能上得了天庭?其间玄机奶奶心里清楚,奶奶要重罚织女和牛郎,难道不是存了私心?”

    西王母腾地从床上起身,盘膝而坐,目光从我面上冷冷划过,凝眉定在神瑛脸上道:“什么私心?哀家倒想听听哀家的亲孙儿如何编排他自己的奶奶!”

    神瑛也不畏惧,直起腰杆子,迎视着西王母的目光,道:“因为织女姐姐和绛珠走得近,因为织女姐姐替绛珠缝制天后服,因为牛郎是绛珠向父皇求了情才允许进入天庭的,奶奶并不是存心要责罚织女和牛郎,不过是容不下绛珠,而迁怒和绛珠有关的人与事,说到底奶奶要针对的不过是绛珠罢了,既然奶奶想铲除的人是绛珠又何必累及无辜,迁怒旁人?”

    我热血翻腾起来,侧眼惊愕地看着神瑛,他居然敢如此一针见血,与西王母捅破窗户纸。

    “好啊,哀家辛辛苦苦各种绸缪保护和宠溺的孙儿竟是一只中山狼!”西王母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哀家早该想到,灵河那场霜降原本可以冻死绛珠,是你偷偷救下这株贱命的绛珠草,也是她命不该绝,时至今日,哀家无话可说,你父皇遇到她是一场旷古劫数,哀家竟忘了她也是你命里的克星,哀家千方百计,机关费尽还是拗不过命数,罢了,神瑛,你说吧,你要奶奶怎么做?”

    “从天牢放出织女,让天庭收留牛郎,银河边一家团聚,永世栖身。”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哀家要是不答应呢?”

    “那孙儿就昭告三界,天君即将册立的天后肚子里怀的是本太子的骨血,乱伦,不知道父皇背不背得起这样的丑闻?”神瑛风轻云淡,唇边一抹轻慢笑容。

    “你——”西王母怒火攻心重重咳嗽起来。

    阿纳忙放下纨扇,上前替西王母拍背。

    西王母恼怒地推开她,盯着神瑛道:“哀家可以答应你放出织女,不追究她任何罪责,但是允许她和牛郎复合不可能,天界没有神仙和凡人结合的天规,哀家就不能破这个例!”

    神瑛还要据理力争,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冲他摇摇头。我知道为了天界的名誉,西王母已经一再退让,不追究织女和牛郎的罪责已是她的底线。

    “那奶奶如何安排织女和牛郎?”神瑛问。

    西王母道:“他们可以在银河边定居,但是织女在河东织锦,牛郎在河西牧牛,永生永世为天庭效力,永生永世不得相见!”西王母怒目圆瞪,我暗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神瑛,你要记住绛珠肚子里怀的那个孩子是你父皇的,是天君的,不是你神瑛的!切记。”西王母目光阴鸷地看着神瑛。

    神瑛一颤,隐忍地点了头。

    西王母又道:“现在天君和湘妃娘娘的孩子已经没了,是婆婆纳误开了堕胎药,导致这个孩子的夭折……”

    我心里有股隐隐的不安,西王母话中有话不知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忽见她朝阿纳身上一指,一条捆仙索便将阿纳粽子一样捆了起来,阿纳慌乱地跪在床前,无措道:“王母娘娘!”

    “婆婆纳害死天君和湘妃的孩子,罪无可恕!”

    不,不能这样!不是这样的!

    “你卑鄙无耻!”我看着西王母的目光喷了火,仿佛只要一滴油便能将这个老巫婆烧成灰烬。

    西王母冷笑:“绛珠,凡事都是有代价的。织女和牛郎可以不死,但一定要有个替罪羊!”

    我如坠万丈深渊,西王母阴险的笑容在我面前幻化成十个百个,不停地交叠重合,模糊又清晰。

    “让我替阿纳!孩子流产与阿纳无关,阿纳给我吃的只是治哑症的解药,是我自己流掉了那个孩子,我不想生下天君的孩子,我不想做天后,我不想孩子牵绊我的自由,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旁人并不知情,所有罪责罚我一人就好……”

    “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啊?”阿纳哭着喊起来。

    而我的舌头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一连串说出那一番不是真相的真相。

    斩仙台上,风景依旧。空荡荡的圆台,一个肌肉发达的刽子手,凶神恶煞,青面獠牙,手里一把锋利阔大的刀斧。远处监斩台上坐着西王母,华服端庄,雍容典雅,天家气派,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我双手捆着捆仙索,由一名力士拉着上了斩仙台。素服白衣,长发披肩,所有饰缀尽除,自己给自己凭吊先。蹒跚地走向刽子手的大刀,步步沧桑,步步凄惶。欲哭无泪,也是再也不想哭。时至今日,所有的言语都显苍白无力。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跪在刽子手的大刀下,我平静地抬头,望向监斩台上的西王母。她的跟前跪着神瑛。没想到恨我怨我,到头来还是谁不得我灰飞烟灭。直到失去的时候才想起要珍惜,殊不知为时晚矣。

    西王母冷冷道:“神瑛,退下吧,别惹奶奶生气。”

    “奶奶,求你饶了绛珠,她可以不做天后不做神仙,但是求你别让她灰飞烟灭……”神瑛泫然欲泣。这一时刻我知道他待我是真心的。

    “神瑛,别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退下!”西王母厉声呵斥。

    “奶奶……”神瑛还在哀求,磕头不止,涕泪俱下。

    我却感到累,累觉不爱了,我好想跟神瑛说:够了,你为我做的够了。

    可是神瑛还在哀哀乞求着西王母,西王母不为所动道:“如果你忍心看灰飞烟灭的场景,你便留下吧!”

    刽子手已经将我的头押在了台面上,大刀高高地举了起来,明晃晃的光点落满台面,我闭上了眼睛,神瑛的呼唤声充斥耳畔:“绛珠——不要啊——”

    “圣旨到!刀下留人——”

    “圣旨到!刀下留人——”

    “圣旨到!刀下留人——”

    “天君有令,擢封潇湘妃子为天后,即刻到凌霄殿举行封后大典!”

    刽子手的刀落到了台面上,哐当一声,断成两截。

    我错愕地从断头台上抬起头来,西王母也从监斩台上站起了身子。

    太白金星已经手执一卷明黄圣旨出现在监斩台上。

    “太白,你刚刚说什么?”西王母不可置信地盯着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显得有些无奈,但还是摊开圣旨,尖细着嗓子宣读道:“天君有令,擢封潇湘妃子为天后,即刻到凌霄殿举行封后大典!”

    神马情况?怎么可能?这唱的是哪出?

第86章 废后() 
凌霄殿上,文武百仙位列两边,天君没有身穿上朝的龙袍,而是素服白衣,长长的黑发没有冠束,瀑布一样披泻肩上,一直垂到腰际。天君的脸上纸一般苍白,他的过分素净的装束不合时宜,却和我的素服白衣显得登对。他一脸淡然神色,两眼中蕴满寂寥,整个人淡雅得像一缕风,仿佛一吹就化了。他坐在天君宝座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从凌霄殿殿门口一直走上大殿去。

    我一步步走得如踩棉花,白色的衣袍下摆随风拂动,长发也在身后飘扬激荡。我的神情同样淡漠,心头纵有千般疑问,也有明确的一点自知之明:天君封后不过为了救我性命,绝不会再对我存半点非分之想。他与我相知一场,一道圣旨将我从斩仙台上救下来已是仁至义尽,但也从此一拍两散。

    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沉静、坦荡、心如止水过。我坦然走到殿中,安安静静地跪下,面无表情。

    天君向太白金星挥一挥手,太白便举着圣旨到殿台前朗声宣读:“天君有旨,擢升潇湘妃子绛珠为天后——”

    满殿哗然,神仙们窃窃私语,却是敢怒不敢言。

    “玉皇——”西王母由神瑛搀扶着急急出现在大殿上,一声“玉皇”无尽怨责。

    天君不为所动,依旧一脸淡漠朝太白金星挥一挥手,太白又拿出一卷圣旨,朗声宣读道:“天后绛珠,不保龙嗣,辜负君恩,即日起黜其天后封号,贬为湘妃,谪居潇湘馆,悔过静思……”

    立后废后,君王一念间。

    我坦然地看向宝座上的天君,四目相对,两潭死水。他的心事我当明了。现在我是天君的废后,怎么可能再和神瑛开花结果?原来战场无父子,这战场也包括情场之战。

    西王母已走到我身边,仰头看着宝座上的天君道:“玉皇,既然绛珠已废,天后人选不能悬空,不如另选吉日册封警幻仙子为后……”

    “朕此生只有绛珠一个天后,就算她是废后,亦是朕的废后……”天君静静地从宝座上站起身,静静地从白玉台阶上走下来,衣袂翩飞,长发飘飘,白色身影美得出神入化。

    他如一片云轻轻来到我身边,一只手温润如玉伸到我面前来,声音轻飘飘,仿佛春风和煦:“朕送你回潇湘馆……”

    我一颤。他神色超然,淡漠如水:“朕最后送你一程……”

    他不再跟我自称“我”,而是自称“朕”。我眼眶发紧,胸口如重拳擂过。我懵然不懂伸手,还是天君自己握住了我的手,拉我起身,携着我向凌霄殿外而去。我们留给西王母和文武百仙的是两袭雪白的背影。

    一路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一直携着我的手,穿过缭绕的浮云,穿过香烟袅袅,穿过宫殿万千,向潇湘馆走去。他说最后送我一程,是的,我进了潇湘馆,从今以后就再也休想出来。我将永生永世被幽禁,永生永世做他一人的废后。他得不到我,也不许任何其他人得到我。他用废后之名囚禁我,用一座宫殿幽闭我。我不想说他残忍,也不想说冷酷,我伤他的,实在太深太深了。

    神瑛追在后面喊:“父皇,你不能那么自私,你明知道绛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为什么不能成全?父皇,你对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宽容,对三界又何谈仁慈?父皇,你把绛珠还给我,父皇,我可以不做天庭的太子,不做天君的儿子,但是求你不要幽禁绛珠,父皇,你已经夺走了我娘的生命,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绛珠!父皇——”

    我想回过头去最后看神瑛一眼,可是我却不能动。

    侧眼看天君,他依旧不露声色,一脸淡然。

    “太子神瑛犯大不敬之罪,即日起流放下界蛮荒,如无圣召,不得回天!”

    耳边响起天君清晰的声音,我一惊,可是定睛看向天君脸上,他依旧风轻云淡,面无表情,可是那声音又清晰地响在天庭每个角落:

    “太子神瑛犯大不敬之罪,即日起流放下界蛮荒,如无圣召,不得回天!”

    风停了,云住了,时光就此静止。我的泪夺眶而出,却落得无声无息。

    身后神瑛的喊声也消失了。

    伴君如伴虎,今日,这话终于应验了。

    潇湘馆的匾额已在云中若隐若现。天君松开我的手,转身平视着我。那幽深的目光仿佛万顷桃花转瞬落英,一股颓废萎靡的忧伤直击我的胸膛。我自是泪眼模糊,却说不出只言片语。

    天君手起袖飘,整座潇湘馆就开了一个椭圆形的光罩,那是天君设下的结界,结界还没有封口,只等我进了潇湘馆,便自此与世隔绝。

    “我有一事相求。”我静静说道,如待宰的羔羊。

    天君没有吭声,微微点了点头。

    我道:“绛珠被幽禁永生,无怨无悔,但是潇湘馆其他宫人无辜,绛珠不想拖累她们,可不可以将她们遣散,重新安排到天庭各宫室去,不要跟着绛珠囚禁?”

    “可以。”天君平静如水地看着我。他的手轻轻一挥,我的身子就飞了起来,面对着他,向后退去。他的白色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渐渐远去,化作云雾之中一道银白的光点。

    我进了结界,摔落在潇湘馆的园子里。馆内所有宫人都围上来,我抬头见那结界封口还没有合上,赶紧起身,施法将她们送出那个封口。紫鹃、宝蟾和玉儿惊慌失措地攀住殿门,哀哀地看着我。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们,而是加重了法力将她们更加迅疾地送出结界封口。大多数宫人都被我的法力送出了封口,紫鹃、宝蟾和玉儿还死死地攀住殿门,不愿意出那封口。

    “姐姐,我们不走,我们陪你一起幽禁!”

    眼见封口越来越小,结界就要关上了,我闭上眼睛,脚重重跺地,猛吸一口气,使出浑身气力施法,只觉身边阴风潇潇,竹林呜鸣,宝蟾和玉儿的喊声湮没在风声之中。

    “姐姐,救我,我被卡住了!”紫鹃凄厉的喊声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睛,见紫鹃双手死死攀住门梁,双脚却卡在结界封口,封口已经只剩碗口大小了,我忙施法将她从封口里拖了出来。紫鹃摔在我身边,那封口迅速合上,结界已是铜墙铁壁,天衣无缝,一片血红的光闪现又熄灭,结界的光罩就消失了。

    “姐姐……”紫鹃从地上爬起身,红愁绿惨地看着我。

    “湘妃姐姐……”

    “湘妃姐姐……”

    潇湘馆外响起宝蟾和玉儿的哭声、拍门声,我横了心肠,不理会那些声音,拉了紫鹃的手惨淡地向翠竹轩走去。

    穿过竹林,竹身上的红斑仿佛魔头张开血盆大口,从竹身上窜出来,阵阵煞气袭人。我惊跳起来,那些血盆大口又消失了,竹身上依旧几道醒目红斑。

    “姐姐怎么了?”紫鹃担忧地看着我。

    我愣愣地盯着那些红斑,许久才回过神,讷讷道:“没事,太累了,扶我去歇息吧!”

    紫鹃扶住了我的手,仰着她赤诚的小脸。我心里暖暖一酸,跟着我幽禁永生,她自是无怨无悔的。感动与愧疚,五味杂陈,无法言说。只能低叹一声:“紫鹃,对不起……”

    “姐姐别这样说,当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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