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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珠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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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仿佛一切美好都瞬间毁损。我知道月神在劫难逃,我知道会带累神瑛,还有我自己亦是触犯天条的大罪,因为仑山小树林里的对话蕴藏了太多信息:月神陷害嫦娥,令西王母在蟠桃盛会上出丑;神瑛是月神的私生子;而我与神瑛动了凡心。条条罪状都足以令我们三人被革除仙籍,堕入六道轮回,甚至神形俱灭。可是,这都是我们该受的,神瑛,你恨我怨我也罢,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杨戬、嫦娥和吴刚代我们受过。

    在我心绪翻江倒海间,天君已经下了命令:“擢令天兵天将前往昆仑捉拿月神和神瑛侍者。”一道令牌从玉皇宝座上凌空翻落,无数的天兵天将接二连三从我身边飞过,他们像一道道银光飞出凌霄殿,风里传来刀剑与云彩摩擦的声音。我瘫坐在地上,身子如坠万丈深渊,一阵阵发寒。

    天君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来,他顶着他那股天然的威严,径自走到我身边来。他伸手扶住我,凑到我耳边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朕一定保你周全。”声音很低,我却听得分明,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这一次我还能化险为夷么?天君有心保我,那我的神瑛呢?作为月神的私生子,本不该出现在天庭的他如何咸鱼翻身?

    天牢守卫领着我来到杨戬被囚的天牢前,牢门哐当开启,我走进了那间破败的牢房。杨戬张着手臂,被捆于十字架上,他的身上没有了黑色披风,没有了威武铠甲,一身素白囚服,有的只是斑斑血迹、道道鞭痕。我的心像有谁拿着刀子一刀一刀重重戳捅,疼得四分五裂,泪水再也忍不住倾泻如洪。

    我冲上前抱住杨戬的身子,哭道:“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对你?你是天君的亲外甥,西王母可是你亲外婆啊!”

    杨戬**着抬起头,暗哑着声音道:“绛珠,你还回来做什么?快逃!快逃……”

    我的泪落得不可遏制,视线完全被泪水湮没,我慌乱地去解杨戬身上的绳索,抖抖索索,手脚不利索。天牢守卫上来帮忙除去杨戬的绳索,打开杨戬的镣铐,杨戬竟一下瘫在了我身上。我哭得几乎要昏厥。那样威武勇猛的一个人,要怎样的折磨才能将他摧残至此?而这一切拜我所赐。我让天牢守卫帮着,将杨戬扶出了天牢。

    将杨戬送到真君府,我忙命仙童去仙医阁请来刘神医。刘神医又带来几位他的同僚,一行人急急忙忙开始会诊。开方、配药、熬制,没有一刻停歇。让杨戬喝下第一副药剂,我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让杨戬在床上睡下,我竟也疲累地趴在床前睡着。

    眼睛一闭上,就是一个噩梦。梦里神瑛与月神押在斩仙台上行刑,月神眼里喷火,大骂我的无情无义,神瑛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的目光充满了绝烈的仇恨。刽子手手起刀落,斩仙台上鲜血四溢,我瞬间惊醒了。

    杨戬正半靠在床头,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杨戬你醒了?”我欣喜若狂。

    杨戬体力还没有恢复,整个人病怏怏的,懒懒地看着我道:“你方才做了什么噩梦?”

    我不忍回忆梦里凄惨的景象,闭上嘴不言语。杨戬道:“我知道你是梦见神瑛了吧?你竟为了我放弃了他,绛珠,你心里那根天平竟然是偏向我的,我好高兴啊!”

    “不,杨戬,我对你只有义,我对神瑛却有……”杨戬伸手将那个“情”字封在了我口里,他兴致低靡道:“绛珠,别说出口,我为你受了这一顿苦,不想再被打击。”杨戬说得可怜,我如鲠在喉,生生咽下了那个“情”字。一个“情”字害死人,我和神瑛恐怕都在劫难逃,现在我只愿杨戬能好好的,早日恢复健康。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样多危险你知道吗?”杨戬言语里半含责备半含心疼,更多的是替我焦急和担忧,“他们给你安的罪名会叫你灰飞烟灭的,在蟠桃盛会上出丑的可是西王母啊!”

    “已经过去了,我和嫦娥是被冤枉的,天君已经还我们清白。”我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杨戬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一会儿便神情亢奋,拉了我的手道:“没事了?天,绛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叫我如何说起?正踟蹰着,只听外头金钟鸣响,天鼓大作,我的心蓦地往下一沉。而杨戬立时蹙眉瞪眼,心有余悸地看着我。我们都怕了,这金钟,这天鼓,都不是吉祥的征兆,而是催命的符咒。

    我听着鼓声乍乍惶急地起身,杨戬拉住我道:“别出去!”

    我挣脱杨戬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真君府。站在真君府外,鼓声更响,钟声更烈,那声声钟鼓敲得我头痛欲裂。我仔细辨认才辨清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概在南天门。我双脚瘫软,昏昏沉沉向南天门奔去。我知道一定是天兵天将捉回了月神和神瑛。

    我抵达南天门时,只见黑压压早已立满了神仙,天君站在百仙最前列,背影像一座幽深莫测的碑。我知道跪在他面前的人定是月神和神瑛无疑。我踟蹰着,不敢上前。我害怕望见神瑛怨怼的眼神。只听天君朗声道:“将月神与神瑛侍者押往斩仙台!”我的身子瘫软了一下,眼前一黑就要昏厥过去。在我要昏倒的那一刹那,理智告诉我不能昏倒,我要阻止事态的恶化,我不能亲手将我的神瑛送上斩仙台。我使劲咬了咬自己的手臂,让疼痛逼自己打起精神,然后高喊着“且慢”就扑到天君跟前去。

    我不敢看跪着的神瑛和月神,只是揖倒在天君跟前。

    “湘妃,你来此作甚?”天君蹙着眉淡淡道。

    我仰起头时脸上已爬满泪水,“请天君饶恕月神娘娘与神瑛侍者,从轻发落,天君若要重罚他们,那就将绛珠同罪处理。”

    天君道:“自始至终,绛珠你都不是有意的,桂花琼浆一事你没有参与就无罪,更兼揭发月神有功,朕没有赏你已是不应,怎么能处罚你呢?”

    天君的反问噎了我一口。我只好乞求道:“那要怎样,天君才肯宽恕月神娘娘和神瑛侍者?”

    天君神色凛然,言语却十分柔和,他道:“湘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月神不但栽赃嫦娥陷害王母娘娘,还诞育私生子,桩桩件件都是灰飞烟灭的死罪啊!朕如何饶她?”

    “阿月自知罪该万死,不求天君原谅,只求天君能宽恕神瑛,他是无辜的,一切罪责都在阿月,请天君饶恕神瑛吧!孩子是无辜的。”月神的泪滚滚而落,言语凄凉而哀伤。

    我只觉有谁左右开弓狠狠扇我耳光,我不敢回头去看神瑛和月神,我辜负了一个母亲对她儿子的爱,我辜负了月神的苦心安排。我错了我错了!我后悔了!一切能不能重头来过?哀伤劈头盖脸袭来,蔓延全身。

    “若朕饶恕了神瑛,那三界之中还有没有天规王法?神瑛本不该出生于这天地之间,朕现今要纠错改错,本不该出现的让他消失就是。”天君沉重地闭上眼睛。

    月神还要求情,神瑛道:“娘,不要再乞求他,儿子愿意陪娘赴死。是儿子一份不成熟不该有的私情带累了我的娘。儿子好悔啊!”

    神瑛字字含针,句句含泪,听得我耳朵几乎出血。我回过头去看见月神正一把抱住神瑛哭得肝肠寸断,她口口声声说着:“神瑛,娘对不起你,娘害了你,娘以为娘得不到的爱情能够让你得到,娘错了,娘错了,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女之情……”

    我胸口闷得慌,像一块大石沉沉压下来,压得我透不过气。神瑛瞥了我一眼,那一眼竟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涟漪,我的心一下跌入谷底,无边的绝望排山倒海。若果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愤恨有怒火我心里还好受些,他看我的目光竟如此平静清澈,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我宁可他恨我怨我怪罪我,也不要他这样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冰雕一样。

    “天君,押我们去斩仙台吧!神瑛甘愿就死,无怨无悔。”神瑛深深一拜,扶起月神缓缓而走,他经过我身边时,丝毫不看我,就那么船过无痕地走了过去。天兵天将执着武器跟在他们后头,天君对为首的天将淡淡道:“处以极刑。”

    “是!”天将一拱手,领命而去。

    我回神时,天兵天将已押着月神和神瑛走远。我猛然想起来,赶紧起身追赶,边哭边喊:“神瑛,对不起!神瑛,对不起!”响声在云踪深处徘徊,我的神瑛却置若罔闻,他没有回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径自向前走。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神瑛是和我一样泪流满面,还是心里充满绝望而面无表情。我的心痛得要呕出血来,蓦地一股荤腥直冲喉咙口,殷红的血便喷出了我的口。我的身子一软,就向下倒去,倒进了一副怀抱里。

    天君扶住我,运足掌力给我输了股元气,我顿时精神起来。天君扶我站稳道:“湘妃,你没事吧?”

    我的泪滚滚而落,语无伦次道:“我和神瑛有私情,我犯了天条,请将我一并处死吧!”我是真的求死,满身满心,充溢着的只有绝望。

    天君的声音里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他道:“绛珠,你要记住,你是天庭的潇湘妃子,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天庭的形象,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不该说的话说与朕听,朕只当你是信任朕,朕也只当没听见。希望你不要再说出这些傻话!”

    我一怔,泪眼模糊地看着天君高深莫测的面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为什么你如此纵容我?不管我犯多大的错,你都一言以蔽之,不追究,不问责,一如既往地宠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天君已拉住我的手,声音柔和,语气哀伤道:“从前,月神是朕的左右手,对天庭鞠躬尽瘁,她虽然离开天庭千多年,但对天庭的功劳依然是记在功劳簿上的。如今她触犯天条,犯下如此弥天大罪,朕心里何尝不难受啊?她到底和谁有私情,还诞育了私生子?朕不能不严惩她,否则如何在三界立足树威?你与神瑛交好,那是因为神瑛对你有恩,那是恩情,不是儿女私情,绛珠,你是搞糊涂了。这样吧,朕带你去斩仙台,送送她母子二人,也算全了过往我们与他们之间的情意。”天君说着拉了我的手向斩仙台而去。

    走到斩仙台外,就闻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我一个恶心就在一旁呕吐起来。天君过来拍我的背,我怯弱了,我怎敢去面对那血淋淋的场面?那一切都拜我所赐。神瑛五百年夜以继日不辞辛劳灌溉呵护,到头来竟换得这样恩将仇报的结局。我亲手将他和他的娘亲送上了斩仙台。痛苦已经彻底吞噬了我,我跪在天君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天君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我。我直哭得手脚发麻,头脑昏胀。

    斩仙台里监斩神走了出来,拱手道:“启禀天君,月神已正法,神瑛侍者……”

    我一听到神瑛的名字,触电般瑟缩了一下。

    天君道:“神瑛侍者也正法了吗?”

    监斩神道:“王母娘娘派侍女来把神瑛侍者提走了。”

    我一惊,心下唏嘘不已。到底是暂时保住命了。

    天君问监斩神:“王母娘娘提走神瑛侍者做什么?”

    “那侍女只说王母娘娘另有他罚,小神也不知具体什么罪罚。”

    天君挥挥手,监斩神下去了。天君敛容收色看着我,许久叹口气道:“你暂时可以安心了,母亲来提人,看来是饶不是罚。”

第22章 细犬() 
“一切安好,佛陀你呢?”杨戬的冰块脸早就春风拂面,冰河化开。我这才想起艾莽与杨戬在天庭时一见如故把酒言欢那茬。

    由着他二人亲昵了一会子,我默不作声立于一旁。艾莽与杨戬寒暄过后,终于将目光调向我。艾莽的目光如和煦的春风般温婉,有一股宁人心魄的力量。我在他的注目下竟感到身心莫名放松,负面情绪都被涤荡干净,深吸一口气有别样的清醒。

    “艾莽……”我轻唤一声,伴随微微一笑。

    微风拂过,艾莽的袈裟如水波倾动,笑容更如云朵般纯净悠游。“绛珠,”他道,“还好吗?”

    一句短短的问候,我的泪就倾泻如雨。不好不好,很不好。我在心里呐喊,却张嘴说道:“还好。”

    艾莽将一串佛珠套到我的手上,“这是佛祖所赐,我代为转交。”

    “佛祖赐给我的?”我匪夷所思。

    艾莽微笑着点头:“佛祖虽然没有见过你的面,但与你有缘,你与佛祖的缘分就是从假冒西天来客出访天庭开始的。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错错对对,无非都是一个缘字,所以希望绛珠你不管遇到何事,都要释怀!原谅别人容易,原谅自己不易。绛珠,你要学会原谅自己。”

    一句话击中要害,我哭得更惨烈了。是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是活在自责与忏悔中。我对神瑛充满了愧疚,我害他失去了他的亲娘。这要我如何原谅自己呢?我做不到。

    艾莽又道:“佛祖这串念珠,绛珠回到天庭之后要日日念诵心经,修身养性,宁静致远。”艾莽说着附耳传授心经内容:如是我聞。一時世尊。在王舍城鷲峯山中。與大苾芻眾千二百五十人俱。并諸菩薩摩訶薩眾。而共圍繞爾時世尊。即入甚深光明宣說正法三摩地。時觀自在菩薩摩訶薩在佛會中。而此菩薩摩訶薩。已能修行甚深般若波羅蜜多。觀見五蘊自性皆空爾時尊者舍利子。承佛威神。前白觀自在菩薩摩訶薩言。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甚深般若波羅蜜多法門。樂欲修學者。當云何學……

    我只听他舌灿莲花,耳语一阵,顿觉心旷神怡。

    艾莽道:“都记下了吗?”

    我怔忡点头。心里却没有底气,心魔可除,心债岂是那么容易就卸下的?

    临别依依,艾莽又与杨戬到远处说了一会子话。二人在夕阳的光芒下互相拍膀子、握手,那是属于男人间的语言。至于谈话内容,不可揆度。

    这边厢,我殷殷嘱咐着紫鹃三人,他们三人亦含泪与我挥手作别。

    杨戬已经牵来一朵祥云,招呼我站上去。我站在云头,越升越高,眼睁睁看着紫鹃和艾莽他们的身影从清晰到模糊,直至变成小小的黑点。爱别离苦更甚,我把头靠在杨戬肩上,闭上眼睛,任风儿在耳边簌簌而过。前路一片漫漫,如迷雾,如魔障,混沌不开。

    南天门外站着天君,玉树临风,君临天下。

    我和杨戬从云朵上走下来,上前跪拜。

    “杨戬幸不辱命。”天君上前扶起我,拉着我的手径自入了南天门,留下杨戬一人独跪原地。

    我回头,但见杨戬的身子嵌在金光闪闪的琉璃碧瓦间,红披风展开铺在原地,那画面怎一个美字了得。他面色冷凝,双眉微蹙,直直地看着我走远,我却不能回身同他再说上几句话。

    天君一直送我到潇湘馆内,仙娥早就迎候在宫门口。入了那片竹林,我才讶异地发现,今早离开时还萧索枯萎的竹子待到此刻竟焕发生机。竹身碧绿,竹叶青葱,红斑更是晶莹剔透,好看得紧。我又惊又喜,不可置信看着天君。

    天君微笑着道:“这段时间,朕为了母亲的事情忽略了你,你不要怪朕,这片竹子朕已经替你打理了一天,现在它们重新焕发生机了,你可高兴?”

    我忙跪下,诚惶诚恐道:“绛珠该死,疏于打理竹林,辜负圣恩,请天君责罚。”

    天君还是春风和煦的,他扶起我,温和道:“湘妃,你与朕不要如此疏远嘛!朕一直拿你当知心的人,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天君的话叫我踟蹰着不知如何接口。我所能想到的字眼都是“伴君如伴虎”、“天威不可犯”等等。见我懵然,天君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看来,灵河一趟,你是累着了,朕原还想听听你说说你朋友们的近况,既如此,你就歇下。朕改日再来看你。”天君说着就要往外走去。我忙跪身相送:“绛珠恭送天君。”

    天君止了脚步,回身看我,末了道:“湘妃,锦儿的事对不起啊!”

    我一怔。

    天君的道歉很诚恳:“锦儿是朕拨给你的贴身侍女,朕原想让她好好伺候你,没想到她是母亲派来伤害你的人,是朕失察了。现在你身边也没个得力服侍的仙娥,不如朕让天兵天将去灵河把原来伺候你的那两个丫头叫回来吧!”

    “不要!”我惶急道。既然出了南天门,我岂能再让紫鹃和婆婆纳身陷囹圄,与我一起困在这牢笼里?“天君另拨一两个得力的仙娥来就行,那两个丫头笨手笨脚,伺候人实在不行。”

    天君满意地笑笑,“嫦娥和吴刚一时不打算回天庭,不如让宝蟾和玉儿从广寒宫过来潇湘馆伺候你,你意下如何?”

    我心下暗忖:难道天君会同意嫦娥与吴刚在下界做一世夫妻的要求吗?嫦娥若果不回到天庭,宝蟾和玉儿来潇湘馆伺候我无疑是最佳的,一来我对她俩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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