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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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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在西郊被人认出了吗?还是济远门的守卫通报了上级?妈的,我还在门前拿出令牌来——所以知道是我吧……
  容小山不知道如何应对,思绪乱成一团。
  ——魏一石怎么知道这“窟屋”?怎么找得到来?我们被人跟踪了吗?还是这些部下当中真的有章帅的奸细……怎么办……
  “干爹——伦公公他,知道这事情吗?”容小山拿出伦笑的名号,期望魏一石的表情出现软化。
  魏一石不置可否。“保护当今圣上,维持京都里的平安,本来就是‘铁血卫’的职责。”
  ——没有干爹的命令,“铁血卫”会出动吗?干爹他难道……已经放弃了我吗?
  容小山已经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屋里的“丰义隆”部众一个个脸泛丧色。面对“铁血卫”,就算是黑道的汉子也要软下来。他们已经开始想象,被抓进那恶名昭著的“拔所”会有怎样的遭遇……
  “魏司。”只有蒙真一人仍然镇静如昔。“可否行个方便?我记得魏司在我们行子的生意里投进过一笔银子,到现在颇有盈利——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有……一万两银子。我们待会儿回去行子,就把这笔钱结算了,马上送过去给你。”
  魏一石冷笑。哪儿有什么投资?这是贿赂的银码。
  他摸摸剃得很干净的下巴,摆出一副考虑中的样子,没有回答。
  容玉山眼中闪出了希望,见魏一石似乎不大接受的模样,马上说:“蒙真,你记错了!我说有三万!三万才对!”
  魏一石心中暗笑。这小子根本不懂谈判,一下子就把银码提高到三倍。也难怪,他从小就没有缺过钱……
  “可是……”魏一石把玩着马鞭。“这么我不就成了共犯吗……这么大的事情,我可担当不起,万一陛下怪罪下来……”他把手掌往自己颈旁轻轻切了一下。
  “那就当作今天魏司没有看见我们。”蒙真说。“以后的事情,有我们容祭酒来担当。其实今天也不是真的出了什么祸事,只要一点时间,就可以把误会化解……”
  “但愿如此啊——朝廷那边可是看得很严重……那么我该收的‘东西’,你们回去后不会反悔吧?”
  “京都里,没有人敢欠‘铁血卫’的钱。”蒙真微笑说。
  “有的。”魏一石盯着容小山的脸说:“死人。”
  容小山清楚感觉得到,自己全身毛发的根部全部直竖起来。
  “好吧。”魏一石回转身来,走到门口拍拍部下的肩膀。“今天抓不到人,不过总算有丁点儿收获。”
  “铁血卫”的队员哄笑了一阵子,然后开始向巷道的出口离去。
  蒙真把门关上之后,容小山方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倒在椅子上。
  “今天真是撞邪了……”
  “我们一等车子来就马上动身。”蒙真皱着眉说。“这里已经暴露了,不宜久留。”
  “蒙真,你说……”容小山犹疑了一阵子。“干爹他……是他派人来抓我吗?我死也不要进牢房……还有,‘窟屋’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地点……难道是他已经去找了爹,要爹交我出来?怎么办……”
  蒙真走上前,双手捏着容小山的肩膊。“公子,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你只要专心想着,怎样安全回去。”
  容小山伸手按着蒙真的手掌。“幸好有你!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这一关……回去我会告诉爹,你的功劳有多大!”
  “我干的一切,都是为了‘丰义隆’的将来。”
  蒙真说话时直视容小山,那双晶亮通透的蓝眼睛,闪出意志坚定的光芒。
  当朝太师何泰极领着三十多名高级官吏,进入皇宫正殿恢元门前的广场,那气势犹胜过许多曾在沙场拼杀的武将。
  广场中央是一条宽阔的青石路,从皇城内郭的镇德门延至正殿门前阶下为止,长达三百六十步,道旁两侧每隔十步之距,就竖立了一双二人合抱的雕龙石柱,每一根上面的祥龙张牙舞爪,姿态各不相同。地上的石砖每一块都刻纹了各种吉祥符号,砖块数目亦暗合天地之数。
  气势恢宏的皇宫正殿就在前方,因为薄雾而有点朦胧。何泰极已经见过它不知多少次。四十年前,它曾经是何泰极人生的最高目标,现在他已没有心情再多看一眼。
  他一边走着,一边检视身上的衣履,又扶一扶顶上的官纱——由于入宫过于仓促,他没法像平日上朝前般在家中仔细整理。
  殿门之下早就聚集了近百文武官吏,正团团围着几名高级的内侍太监,焦急询问现在的状况。
  “这是什么地方?”何太师以威严的声音叱喝。“尔等乃是社稷栋梁,天下官员的表率,竟在殿前像一群市井之徒般混杂交谈,成何体统?”
  众官马上噤声,自动在广场上按品次高低列成行伍。
  何泰极领着班子穿越行伍,走到那些太监的跟前。
  太监们散开退后了少许,何太师方才看见伦笑也在其中。
  伦笑虽然已经站得很直,可是比起其他那些惯于哈腰弓身的内侍还要矮一个头。干瘦的脸上满是皱纹,两颊却透着红润的血色,乍看就像一个老妇人。身上的太监服饰,颜色与式样跟部下并无分别,但走近细看就知道,材质和裁工都要高档许多。
  伦笑也看见了何泰极,把一双鸟爪般的小手合起来打个拱,微笑稍稍作揖,外表以至举止仪态都甚猥琐。
  何泰极常想:伦笑能够得到两朝陛下如此宠信,靠的除了揣摩圣意的工夫之外,这副样子也帮助不小——身旁站了这么一个不堪的侍从,任何一个主子都格外显得英明伟岸……
  每次跟伦笑见面,何泰极就像喉头哽了东西吞不下去:伦笑不过官拜五品“统侍监”——这已是开国高祖皇帝订定赐予宦官的最高官品——正式来说,比太师低了好大一截;可是每次相见,伦笑都在礼数上轻慢带过……对于视道统礼节甚重的何泰极,这是一种无形的侮辱。
  可是谁都知道(皇帝是唯一例外吧),当今天下乾坤大权,乃是由太师府的文官系统与伦笑领导的太监集团平分掌握;而近年来,伦笑一方在开拓财脉上更见积极(去年“东部大火”后的“禳纳”就是一例),其党羽已渐渐渗入、扩张至文武官吏之间,形势上已隐隐凌驾太师府……
  ——没廉耻的阉人,做事总是不加节制。他这样子胡搞下去,难保不会点起暴民哗变的星火……
  何泰极的表情却没有透出半点厌恶,微微点头朝伦笑回礼。
  “伦公公,陛下已回宫了吗?”
  “早就回来了。”伦笑的声音尖得像鸡啼——这样的声音,却具有决定万人生死的权力。“可是陛下谁也不愿见,除了我。”
  何泰极没有理会伦笑那带着优越感的笑容。“逆贼惊扰圣驾,这件事……是流言还是真的?”
  “我问过禁军的王统领了,千真万确。他的部下曾经在西郊追逐了好一段路——他们才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伦笑皱着眉,故作忧心地说:“幸好匪人只是在禁苑的外围出现,陛下也是事后才得知,并未亲眼看见,否则……恐怕必定有人头要落地呢!”
  “有没有抓到逆贼?”
  “我只知道,禁卫们一直追到了西郊天牧谷下,那些私占王畿的流民那儿……带了好些人头回来。是不是真的逆犯,还有待查明。”
  伦笑虽然这样说,但两人都明白,那些流民不可能是逆贼。必定是禁军追捕真正的匪人失败了,为免遭陛下怪罪,索性拿这些流民作替死鬼。
  何泰极皱眉。他已想象得到,流民的村落土地,此刻必定已一片血红。他并非可怜那些贫民,而是登位庆典期间,却弄出这么一个血流成河的场面,迷信的皇帝必然甚为不快。
  伦笑像看透了何泰极所想,又说:“陛下最不高兴的,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京都,竟然也出现此等叛逆……天子脚下,居然治安如此不靖,甚至竟有民心思变——假如陛下这样怪罪下来,许多人也脱不了关系啊……”
  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他们一在内宫,一在朝廷,长期严密控制了皇帝所能接收的信息,故此才能任意翻弄权力;假如此事令皇帝立下亲政的决心(纵使只是维持一段时日),两人虽然也能够使出许多蒙蔽工作,但毕竟行事不便,更可能暴露了现有的官僚利益系统。皇帝毕竟仍是他们权力的来源,一旦脱离了控制,任何变化都可能产生。
  “还有一件事……”
  伦笑轻轻拖着何泰极的衣袖,把他拉往广场无人的一角。何太师极厌恶跟太监接触,但此时也忍了下来。
  “出事之后,魏一石来向我报告……”伦笑把声音压得很低。“这件事,或许跟‘丰义隆’有关系。他还在城里查探。”
  何泰极表情没有大变化,心里却在翻腾。
  ——想不到竟然连你也知道……
  一听到禁苑的事变消息,何泰极第一件事就是召萧贤来问话,看看是否和于润生那边有关。首都治安在多年高压统治下一直稳定,南藩的叛逆难以渗透,民间更不可能组织起什么反抗;只有两种力量突然不稳,才会制造出这样的事件来:一是近年来在城里兴起的某些狂热教派,其行径无法预测;另一就是黑道——也就是“丰义隆”内部出了乱子……
  萧贤什么也没有说,可是阅人无数的何泰极已经看出他神色有异。
  ——一定跟于润生有关系……
  为了赶忙入宫,他还没有机会召于润生来审问,可是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答案。
  “你那对容氏父子,早就想当‘丰义隆’的老板了吧?也许他们做过了火……”
  何泰极这话,原本只是想把责任推给伦笑那一边,怎料伦笑马上同意。
  “太师,既然你也说明白了,我也不拐弯儿啦。这次的事是不是跟‘丰义隆’有关都好,我们得作一些对策……”
  何泰极也点头。“这样下去,难保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流入陛下耳中……公公的意思,是否……这样子?”他摊出左掌,以右手的朝笏,在掌心中央划下一条界线。
  “就这么决定吧。”伦笑的面容,在已经开始转暗的天空下显得更阴沉。“以后的一切,待这场风暴过去了,我们再看着办。”
  何泰极再次点点头,然后回身离去。他一别过身,心里就开始咒骂着于润生。
  ——这天杀的小子,这就是你希望的后果吧?
  ——这次就当我甘心给你狠狠地利用了……你最好就取胜,以后好好地替我赚回来;要是失败了,不用再指望见到我……
  自从下午收到那只灰鸽之后,于润生就一直坐在书房的虎皮椅子上,没有站起过一次。
  窗外天色已是黄昏,斜照进来的阳光夹带了一层雾气。
  枣七蹲在书房角落里,像只猴子般无聊地拨着那头硬直竖起的乱发。到了现在,他还不习惯坐在椅子上,反倒觉得蹲着最舒服。
  长期担当于润生的近身,枣七从旁听见了主人与所有人的对话,他却没有足够的智慧把整个计划弄明白。他只知道有一个地位很重要的人今天非死不可,只要于润生下一个命令,枣七将会毫不犹疑地出发去杀了这个人。于润生并没有命令,也就是这件事不需要他去做。
  ——他觉得自己只需要明白这么多便足够了。
  敲门的声音。
  于润生的眼睛蓦然发出异采。
  “进来。”
  推门入内的是李兰。她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碗碟饭菜。
  于润生目中的光采刹那消失。
  “你整天没有吃过东西……”李兰把盘子放在书房旁的几子上,然后捧起一个冒着蒸气的陶碗。“我想你大概没有胃口……所以煮了胡椒鱼汤。”
  李兰小心地把汤碗放在丈夫跟前的书桌上。汤面浮着辟腥的香草,汤色浓得像牛乳。
  “还有那些饭菜,是给枣七吃的。”
  枣七嗅到了他最喜欢的烤鸡香味。他舔着嘴唇,露出胡狼牙齿般的尖牙,以请求准许的眼神瞧着于润生。
  “你吃吧。”
  于润生摆摆手,枣七马上跳过去,筷子也不用,一手抓起烧鸡块塞进嘴巴里,连肉带骨嚼碎吞下。
  “这汤我待会儿会喝。”
  李兰听见时,脸上露出微微的失望,转身正想离开,又听到身后于润生的呼唤:“兰。”
  于润生站起来绕到书桌前面,轻轻握起李兰那双粗糙的手掌。他的表情还是有点阴沉,可是声音却很温柔。
  “不用担心啊。”
  李兰心里有点恨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还要丈夫浪费精神来安慰自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把将要掉下的泪水收回来。
  六年前李兰就已经知道,自己嫁的不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作他的妻子就注定得忍受这一切。
  ——可是她实在无法不想:这样的日子,竟然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结束……
  他们在渐淡渐斜的阳光下,继续这样轻拥着良久……
  有人急促踏步奔上二楼的声音。
  花雀五看见房门开了,便径自进内,想不到看见的却是正在狼吞虎咽的枣七,还有拥抱中的于润生夫妇,不禁呆住了。
  李兰羞惭地想挣开,于润生却没有放开她。
  “不打紧,说吧。”
  “我的眼线回来报告。”花雀五的喉结紧张地吞了一下。“容玉山把布在城里的所有部下撤掉解散了,包括监视着这儿的那一批,还有驻在‘凤翔坊分行’的人也散去了大半。”
  于润生眼中的光采再次出现。
  “看来他已经得知皇宫那方面的消息。”
  发生了逆贼惊扰禁苑的事件后,假如容玉山仍然继续集结大量部下,将引起极大的嫌疑。而短期之内,他也不能再作庞大的调度。
  “还有,凤翔坊那边三次派出了快马使者。我们害怕暴露了监视,没法派人跟踪,但是可以确定全部都往北走。”
  北面,皇城的方向。
  李兰感觉到,于润生抱着她的手掌因兴奋而捏紧了。她有点痛,但忍受着没有作声。
  “容玉山必然正在请求跟伦笑见面。连续派了三趟,也就是被伦笑拒绝了。”
  “我也这么想。”花雀五用力点点头。
  行了,西郊那一幕戏生效了。
  长期保护着容玉山的有两层厚实的装甲——强大的政治连系与压倒性的人数优势。现在这两层装甲都给卸下了,暴露出那软弱的肉体来。
  而此刻在首都黑道里能够自由活动的,就只有镰首那支秘密部队,还有蒙真领导的“三十铺总盟”。
  “今夜之内,我们就决定一切。”于润生目中异采大盛。
  李兰没有看于润生,她知道丈夫的面容每到这种时刻都变得很可怕。
  她看着仍放在书桌上那碗已变凉的汤。
  一具女性的无头尸体,赤裸的身躯插满了乱箭,被倒转穿刺在一柄骑兵长矛上。
  矛尖从颈项断口处插入,由阴户向上穿出。悬空的四肢诡异地扭曲着,血液早已沿着矛杆流尽,通体皮肤苍白得凄惨,在夕阳照射下却成了麦子般的黄色。
  女人的头颅与其余四百八十七个男女老少的首级,每五个头发结成一堆,成长列排放在天牧谷村落中央的空地上。
  禁卫军开始了收集、焚烧尸体的工作。烧尸的气味,与原先充溢在空气中的烤肉香气混和起来。守在长矛底下的郑式常嗅到了,想起这么多天以来都在吃烤肉,胃囊不禁翻涌。
  他蹲下来休息,想压抑着那反胃的感觉。可是一俯身,那渗满了鲜血的土地就近在面前。血液浸得泥土湿透,冒出混浊的泡沫。那强烈的腥气扑面涌来,郑式常马上呕吐。
  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之后,他抹抹嘴巴,身体软弱乏力地站起来。
  烧尸的黑烟噗噗上升往越来越暗的天空。郑式常顺着烟柱往上望,空中群集着数以百计的乌鸦,如一片黑云盘旋不去,在等待人类的兵马离去后,才降下来享用残余的肉食。
  郑式常感到头脑昏眩。
  四周的一切景物,就像是一场太逼真的噩梦。
  镰首换了三次马——其中一匹跑得吐白沫累死了——才赶得及在首都全部城门封锁之前回来。
  为了保证完全摆脱追踪,他在“袭击”禁苑后向西南方向驰出了十二里之遥,方才下令部众停下。把那受伤的同伴交给部下照料后,他立刻换上预早藏在隐匿地点的后备马,独自一人往东南急行。
  如此再在两个转折点换马,他等于以首都为圆心的十里外,足足绕了大半圈,最后才抵达正东面城墙下的显仪门——由于事变发生在西郊,这边的守备和检查比较粗疏。
  在禁苑出事之后,皇帝得知并匆匆摆驾回宫,然后立即发出封闭城门的皇命;然而禁卫军中的官僚习气积重难改,加上并非战争时期,命令花了许多时间一重一重下达,直至近黄昏时分方能实行。可是镰首出示太师府手令,加上银两贿赂进入城门时,距离封门仍只不足半刻。
  进入市街后,镰首方才松了一口气。能否及时赶回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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