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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 深渊:十万年后我们的真实生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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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植物没有心智,但这种敌对,又似乎是一种心智的表现。天意安排了人类的宿敌,使大家世代为仇。
    我们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水草纤秀的肢体在植物叶片的大网中痛苦地扭动,她每动一下我的心也随着抽搐一下。这时,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身影,那是我,我与水草是那么的要好,我决定冲上去把她解救出来。
    “危险!”妈妈歇斯底里地大叫,朝我追来。
    就在我即将接近那植物的一刹那,妈妈及时赶到了我的身后,一把把我拉了回来。但是,水笔仔和王海桑同时伸过来的舌头还是触到了妈妈。妈妈腿上渗出了鲜血,我吓得魂飞魄散。不过,流出来的血是红色的,这表明没有毒素浸入。
    这时,水草已不再叫唤和挣扎。她平躺在一堆树枝中,像是安稳地睡着了。树叶会分泌浆液,过不了很久,便会分解她,连骨头都会化掉。妈妈知道,女儿将成为树的一部分。她的体液将流布于树的全身,变成后者的养分。她的灵魂将在那植物的伞盖顶端张大眼睛,等待捕猎下一个倒霉鬼,而水草本人,便是被上一个死去的人捉住的。她只是转换成了另一种生存形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海洋中就流布着一种传说:吃人的大海鼠、吊睛鲨和食肉植物,都是由死去的人变化而成的。
    妈妈自责疏忽。她的确年纪大了。
    但她没有落泪,只是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便带着我们游走了,开始了新一轮觅食。
    为了安全,妈妈带领我们汇入了别的母亲统率的群体。
        六、我
    水草的事件给我以莫大震撼,但我还没有死亡的概念。
    我问妈妈,水草留在那里做什么。
    她答道:“她睡去了。”
    “那么我也要睡去,跟她一道睡。”
    “不可以,你在洞穴这里睡。”
    “为什么水草要到那里去睡呢?她好像并不情愿。”
    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不敢告诉我,水草变成了一种伤害生命的精灵。她只是说:“因为她要与植物在一起,她要与植物一起成长。她是植物的一部分。”
    这大约便是宗教意识的萌芽,而妈妈并不知觉。她只是朦胧地感到,人类的生命被海洋中一种无形的东西主宰。
    所有的植物、动物、水和礁石,都具有某种灵力。人类无法知晓其中的奥秘,也从没想到要去了解。
    而幼小的我不懂得这些,我只是为那天的事情感到恐惧和伤心,我不想水草留在那里。我想要她回来,同我一起玩耍。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植物的一部分呢?我们都来自妈妈的身体。难道妈妈曾经也是一株食人的植物?
    我把我试图救助水草的想法向兄弟们讲述,大家却把我嘲笑了一通。
    “你怎么行呢?你这笨蛋。”
    “就是呀,海星,连海胆都杀不死。”
    “要不是妈妈拉他回来,他早被水笔仔吃掉了。”
    “我们都不行。”
    “或许,那些大男人才可以吧。”
    “至少,得用长长的水矛。”
    “那些男人呀……”
    我想起了男人们驱逐大海鼠的惊险场面。大海鼠是可怕的动物,比水笔仔要可怕得多。能够驱逐那种恶魔的人们,也一定能够战胜任何食人的植物。我由此开始了对成年男子的幻想:他们游动时,强劲的身躯发出礁石般的幽暗光芒,腿像是粗壮的海藤,他们茂密的毛发蒸腾出浓烈的气味,搅动的水纹成了奥秘无穷的图画,他们经过时海水发出响亮的爆裂声。他们与居住在洞穴中的这一群妇孺有着那么多的不同。
    我闭上眼睛,幻想游动的是自己,不觉划动起手臂。但眼前出现了水草,我记得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海星,你真好!”
    我又伤心起来。我模糊地意识到,自己也将属于男人的群落。我会成为海洋中的强者,让水草永远伴随在我的身旁。
        七、男人
   逐渐,在我心目中,男人以两种形象出现。
   一种是手持尖尖水矛,背负食物袋囊,赳赳武士的样子,他们是水世界征服者。我常幻想自己与这种形象融为了一体。
    另一种是他们与妈妈在一起时的形象。这时,他们好像是一种我不熟悉的虚幻生物。当这种情形出现时,我很难形容我的感觉。
    我以前不太注意这个,但最近,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加以留心。
    男人和妈妈在一起时,妈妈便眼神迷乱,唔唔地呻吟。有时,她会显得不安,侧过头来狠狠瞪我一眼,那是在敦促我离开。那一刻,我说不清妈妈是美丽还是丑陋,便怏怏地游开了。
    男人中有一个人来的次数最多,妈妈对他也特别亲热。这时,妈妈会允许我呆在一旁。
    “他是谁?”等男人走后,我忐忑地问。
    “他是你的父亲。”妈妈说。她察觉到了小孩心中的醋意,不禁在惘然中夹杂着喜悦。
    “父亲?”这时我记起我以前其实就知道这个人,但我觉得那个男人太老了。
    男人们临走时总是留下一些食物。这让我们嬉水欢呼。
    我对妈妈身边的男人怀着羡慕与仇视交织的情感,它破坏了男人在我心目中的第一种形象。这时,一些哥哥已开始过独立浮游生活,偶尔回家,只有一个目的:找妈妈。当哥哥与妈妈的身体缠绕在一起时,我脑子深处轰地震响了。吃惊、委屈和嫉妒在我心底交织成了一团纷乱的海底潜流,其中还混杂着强烈得难以言说的不安和厌恶。然而,我今后也会跟妈妈这样吗?
    我不敢往下想!
    哥哥也为我们留下一些食物,然后便吃吃地笑着游走了。
    妈妈用担心而迷恋的眼神目送着哥哥。当她发现我正在一边看着时,便难为情地瞪了我一眼。这时我身上像被电鳐电了一下,火辣辣地转身游开了。
    我有六个姐姐,三个妹妹。偶尔,我会想到已经淡忘的水草。
    年龄稍大一些的姐妹们只能在下一次潮汐到来时,独立门户。这时,男人们才被允许来找她们,这是种群中的习俗。
    但是,我和还在洞中的兄弟们,面对我们的姐妹,却滋生着某种新的情感。我们怀抱了难言的羞赧之心,在见到她们时便急急地掉头离开。而实际上,我们对她们的兴趣却与日俱增。她们在表面上也与我们若即若离,但眼神中的调皮味道少了,温柔色彩多了。她们身上的气味,也渐渐与男人的不同起来,使我们颇有些晕头转向。
    我们同时也憧憬着邻居家的女孩子们。她们不是我们的姐妹,因而便显得更为神秘。我注意到了她们身体的蓝色也淡一些,有些人的腹部生出了美丽的虎皮斑纹。
    她们是与我们很不相同的另类,需要用一种全新的态度和方法来对待,但我们很难与她们相逢。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正使种群日渐衰落。我产生了对女人的最初感觉,她们是一种矛盾而异样的存在,既让我恶心惶惑,又使我满怀渴望。这样一来,我也重新开始了对男人和对自己的评价。
    对我和兄弟姐妹们的身心变化,妈妈既兴奋,又焦虑。
    她已经老了。她最关心的,是在她死去前,这些孩子们都必须长大,成为猎手——捕猎海鱼和藻类,也捕猎女人或者男人。
        八、狩猎
    孩子们的数目又减少了。深渊中最近发生了瘟疫,一些人死于非命。现在,妈妈身边仅剩下了十一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妈妈便带领我们去观摩狩猎。我们多少能够理解她希望我们尽快长大的迫切心情。
    我们缓慢地游动在男人们的身后,来到了一处普普通通的浅海沟。男人们将在这里狩猎巨大的沙蚕。
    妈妈带着我们离得远远的,躲在礁岩的后面等候观看狩猎的壮观场面。
    我们看见,男人们携带着锋利的水矛,小心翼翼地潜到海底,借助水母和海萤游动的光芒,仔细地寻找什么。沙蚕在海底掘出了长长的隧道,直通往它们居住的洞穴。男人们在搜索沙蚕留下的痕迹和气味。
    狩猎队中,如今大多是老人。妈妈模糊地回忆着,在她年幼那时,似乎不是这样的,她不禁忧心忡忡。
    我看见,父亲也在队伍中。他现在已经衰老得快游不动了。
    男人们很快发现了沙蚕出没的痕迹,那是一条凹下的半圆形甬道。沙蚕身体直径可达两米,因此甬道也大得惊人。甬道到达一块巨石边,便消失了,沙蚕大概就从这里钻到了地下。
    以巨石为中心,男人们围成了一个圆形的阵式。一个男人模仿起了沙蚕求偶的声音。
    不一会儿,大片的软泥和海水开始翻动,一条沙蚕从海底探出了它肉瘤似的头颅,泡囊般的眼睛愚笨地朝周围打量。很快,它的整个身体也钻了出来。沙蚕长长的身体五彩斑斓,上面长满无数疣足和刺毛,正在不住地颤动。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们纷纷投掷出水矛。
    沙蚕肥硕而愚笨的身躯被射中了,猛烈地扭动起来,随后缓慢地爬行逃窜。男人们劈波斩浪,紧紧追赶。不一会,这长虫又中了几支水矛,它们像刺一样,歪斜地插在沙蚕丰满而多节的身上。
    沙蚕痛得大声吼叫,低沉连绵的声音撼人心腑,一直传到了我们的藏身之处。我感到礁岩也在颤动,不禁为沙蚕和男人同时悬起一颗心。
    男人们追了上去,毫不留情地向猎物发起连续攻击。沙蚕虽然是庞然大物,但却是一种以小型浮游生物为食的滤食性底栖动物,在灵活而凶猛的人类面前,显得没有还手之力。
    它渐渐逃不动了,黑血在海水中泛涌。最后,它停了下来,卧在海底一阵阵喘息。男人们欢呼着逼近了它。
    但这时沙蚕的尾巴却猛然摆动起来,搅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一片混浊。几个挨得太近的人被尾巴扫中,忽悠悠沉入了海底。
    我的父亲这时勇敢地攀上了沙蚕的背脊,又向它的头部爬去。他手执水矛,准备去刺沙蚕的眼睛。
    但是,沙蚕头顶一簇粗大而中空的刚毛中忽然喷出一股液体,把父亲掀翻到十几米外。其他的男人惊呼一声,四散开来。
    很久没有捕猎沙蚕了,记性差的人类忘记了沙蚕具备的危险性。
    喷毒液是沙蚕最后的自卫方式,这也极大地消耗着它体内剩余的能量。
    男人们愣了片刻,又一齐投掷出水矛。沙蚕终于不动弹了,大家才又游近了一些。我的一个哥哥扑了上去,把水矛唰地刺入沙蚕的巨眼。沙蚕低吼一声,翻滚起来,一切又都看不清了。其他人冲了上去,把更多的水矛扎在沙蚕身上。血、水、毒液和泥浆混成一片,四周的鱼虾都惊惶地逃走了。整个过程中我的心脏在急跳,有时我被吓得闭上眼睛,但沸腾的血液直冲入我的大脑,使我又忍不住睁眼看去。
    我想像自己有一天也会加入这样的战斗。
    混战终于结束了。体长二十多米的沙蚕静静地躺在海底,但它凶狠的长长触须仍在摆动,像是还活着。
    男人们这回等了一阵,才小心地围拢过去,开始用贝刀切割它鲜艳夺目的肉身。我也凑近了去看沙蚕,发现它的眼睛有我的脑袋那么大,里面颤巍巍地插着哥哥的水矛,晶体破碎,珍珠一样闪闪发光,汩汩流淌着乳白的黏液和浓黑的血水,悲哀地注视着我。我在心惊胆颤的同时感到了无比凄凉,似乎并不只是为它的死亡。
    在另一侧的海底,一动不动躺着几个人,他们永远不会醒来了,其中有我的父亲。本来,捕猎沙蚕不需要付出这么重大的牺牲,但我们的种群正在退化。妈妈注视着父亲那七窍流血的尸体,心里默数着他身上的无数伤痕,叹息了一声。我对父亲的死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男人这么样就被笨拙的沙蚕杀死了,使我颇感失望。这时我才意识到,水草是永远不可能被救回来了。
    父亲的尸体将漂走或者沉入海底,变成食腐鱼的食物。这里的人们不懂得埋葬死者。
    大海便是坟墓。人类来于此,也归于此。
        九、成长
    孩子们在逐渐长大。
    在成长的过程中,我总是吃不饱。食物供应严重不足,海槽中生物的数量一天天在减少。
    然而,我更多感到的还不是饥饿,而是意识的浑噩。
    这是我注视黑暗深渊时产生的一种奇怪感觉。
    黑暗是无边的,海槽之外,是没有尽头的大海。我无法想像那巨大水体的后面还遮蔽着什么事物,我也无法明白,海洋中的生物,为什么长得与人类不同。我们有两条腿,而那些生物却都没有。
    人如果像鱼那样,有鳍和尾的话,会游得更快一些,许多人便会及时逃离危险。可是,人类为什么偏要用笨拙的双腿拍打水流?
    另外,海星为什么是五角形的?大海鼠为什么那么凶狠?
    还有,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动物和植物要与人类为敌?
    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在如此险恶的海洋中呢?这难道真是命中注定?
    我思考着这些忽然漫上心头的奇怪问题,在洞口久久地发呆。这时,我看上去便像一根漂浮的腐烂藻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快死了。我无精打采的样子使妈妈很是担心,她想,这孩子与常人不太一样,他会不会得了什么怪病?不过,妈妈的担心显然多余,我仍然在顺利地成长。
    我此时已克服了面对女人时的心理障碍,开始与一个叫百合的女孩有了较多的来往。
    百合也是妈妈的孩子,但不知她的父亲是谁。她早我一个潮汐段出生。她发育得很好,小小年纪,乳房已经鼓鼓的了。每当我看到百合,就依稀看到了水草的影子。水草要活着,差不多也这么大了。
    像对待水草一样,我采摘珊瑚送给百合,省下食物给她吃。
    “海星,你真好!”再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心头一热,又一阵酸楚。我冲动地想把这个纤巧的小姐姐拥在怀里。
    而她的眼神表明,她也这样期盼着。
    但是,我眼前出现了妈妈与哥哥绞缠在一起的一幕。这时,一种更为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使我感到可怖和反感。我神情古怪起来,黯然地转身游走了。
    不久,我遭遇了新的麻烦。
    一次,我在海底杀死了一条红鳍,携着它刚要回家,却遭到了五个孩子的拦截。打头的是一个体侧有鳍的弟弟,名叫须腕,是那银色男人的孩子。他长得体魄雄健,连一些哥哥都听他的指使。
    他们凶狠地阻住我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
    “把红鳍给我们!”
    “这是我捕到的,为什么要给你们?”
    “因为我们想吃它。”
    “想吃它,你们自己捕去呀。”
    “我们就要你手中的!”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蛮横无理,十分吃惊,也大为生气。我坚决地说:“我不会给你们的!”
    他们互相使了一个眼色,齐齐地冲了上来,把我按到了海底。红鳍被抢走了。
    “另外,你今后不得与百合说话!”他们临走时对我咬牙切齿发出警告。
    这是我第一次受到来自人类的攻击。相较于害怕,我更感震惊。我躺在海底,半天不能爬起来。眼前的海洋忽然呈现出一种陌生的性状。我感到极端的孤立无援,好像整个世界都背离了我,不禁浑身颤抖。
    过了许久,我才怏怏地回到洞中。妈妈看见我身上流血,惊问怎么啦?
    我说:“岩石划破的。”
    从这时开始,我开始思考另外一些问题。
    一些人为什么能强迫和指使另外一些人?
    银色皮肤的孩子与蓝色皮肤的孩子难道注定要成为敌人?
    最凶狠的动物是什么?是大海鼠,还是人?
    人类到底是一种什么动物?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们今后要到哪里去?
    我询问妈妈,妈妈也回答不上来,只是为我的问题感到吃惊,以前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她深情而忧郁地注视着我,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才能熨平我心中的不安和怀疑。
    我从来没有对妈妈有过如此的失望。
    而这时百合似乎也疏远了我。
    当我找到百合,想诉说心中的苦闷和委屈时,她却神色慌张地不敢与我搭腔。
    “你怎么啦?”
    “没什么。今后我们不要在一起啦。”她说。
    我默然无语了。我知道是须腕在作怪。
    不久,我看到须腕和几个哥哥轮番把百合压在身下。他们格格地笑着,百合也在无耻地浪笑。
    我周身的血液顿时如同海底火山就要喷发!
    一天,我起了一个连我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念头:我要杀掉须腕。
    这是我第一次产生了复仇之念,这是一种别人不曾有过的想法。
    复仇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以致我游泳、捕猎和睡觉都在受它煎熬。我有时觉得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很早就像阴险的水母一样潜伏在我的脑海底部,只是以前没有诱因使它浮动出来罢了。
    我终于决定发起攻击。
    这天,我埋伏在礁石后面,在须腕游过时,向他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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