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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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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城上顿时纷乱。对那些寻常小兵而言行刺城主、杀关落锁风险极大,但想保住脑袋还是不难的,于是许多动摇之人也不管会不会摔伤了,立刻逾城跳落,向官军投降。李规、裴守德气喘吁吁登上城楼,身上的创口仍在汩汩流血,却早已忘了伤痛,呆呆望着这混乱的一幕。城内官员也纷纷赶来,簇拥到李贞身边:“殿下,事到如今您……”
“什么?”李贞茫然回过头。
官员们话说一半都顿住了,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为难不忍之色,隔了好半天才有一人低声道:“豫州安危事小,可殿下乃帝王之裔,高贵无极,岂能……岂能坐待戮辱?”
的确,对于他这等身份的人,遭受刑戮身首异处确是奇耻大辱,那言下之意呢?李贞凝然注视着这几名官员,见他们个个低头,故意闪躲自己的目光——是啊!他们于心有愧,平日我待他们不薄,现在他们想顾全身家性命,逼我自行了断,他们好献出城池免去祸劫,却又难以启齿。
虽明知众人心思,李贞并没憎恶他们。世人谁不贪生?谁无妻儿老小?这本来就是李家与武家之争,又与其他人何干?要怪就怪他们老李家自己不争气!怪苍天无眼吧……想到此李贞提了一口气,倏然挺起胸膛,又展现出贤王的风度,甚至还露出一丝微笑,对众人道:“我父子在豫州四年,未能为百姓多谋好处,到最后还闹出这等乱子,实在愧对苍生。事已至此不能再连累大家,你们好歹追随我一场,也实在是辛苦,本王感恩不尽!”说着抱拳拱手微施一礼,又指了指城下道,“有劳你们告知麴崇裕,叫他等候一个时辰……”说罢左手拉住李规、右手拉住裴守德,在众人惭愧而钦佩的目光中从容离去。
三人手挽着手,脚步坚定走下城楼,沿着大街径自回到督府,一路上谁都没说话,这一行的终点究竟是哪儿,彼此心照不宣。踏入府门之际,里面早就空空如也,侍卫宦官都已从军,有的殒命沙场,有的仍在城楼坚守,侍女也都赏给将士了,只剩十几个户奴老婢看守院落,有的见势不妙,唯恐事败之际官兵杀戮,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李贞依旧无言,继续往里走,方至堂前见一衣着华丽的妇人迎面而来——正是他的侧妃、李规之母。
王妃见李贞还倒犹可,一见李规浑身是血,当即泪水涟涟扑至近前:“我的儿!你怎么伤成这……啊!”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惨叫。
李规陡然而惊,低头一看,父王已抽出佩剑刺入母亲腹内!
李贞扭身抱住爱妃颓然的身躯,轻轻放倒在地,哽咽道:“谢谢你,给我养了个忠孝两全的好儿子。李唐社稷已败,咱们一家到那边团圆吧。”也不知王妃听没听清这番话,她那失去神采的双眸茫然地转了连转,随即向上一翻,断气身亡。
“娘啊……”李规伏在母亲身上大放悲声。
李贞却浑浑噩噩起身,一脸淡淡道:“早去早好。你俩也把妻妾都杀了吧。倘落入官军之手,不但辱没家门,只怕她们受的罪更多,还不如死了干净痛快。”
两人噙着眼泪遵令而行,裴守德提剑奔入侧院,没走几步恰与良乡县主撞见——其实裴守德已年近四旬,原有妻室已病故,他虽出身河东裴氏,却家世单薄、官卑贫寒,若非遭遇奇变,焉能得尚县主?而且他俩十天前才定亲,根本未合卺,连面也只见过一次,只是挂名夫妻,此刻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位王室之女。见县主尚在碧玉年华,五官清秀、肌肤白皙,身段婀娜、步履轻盈,倥偬之际未及妆扮,微微蹙着眉,却越发显得美丽动人。
面对这个根本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青春少女,裴守德怎忍动手?但诚如越王所言,倘若此女落入太后之手,不是明正典刑,就是没入掖庭终生为奴,更不幸的话可能沦为官妓。与其名花落尘受尽凌辱,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呢!他想下手,却觉掌中佩剑似乎变得千钧沉重,就是举不起来。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县主却很坦然,目光交错间她已明白发生了什么,笑道:“莫非大势已去?”虽然那是一抹无奈的惨笑,却显得格外粲然。
裴守德越发不忍,浑身气力全没了,佩剑竟失落于地。良乡嗟叹片刻,走到他身边不无遗憾道:“枉我年年七夕穿针拜月,父王竟把我许配你这半大老头子……唉!”
“我、我……”裴守德无言可对,脸都羞红了。
“也罢!”良乡叹了口气,转而又道,“你可是我夫君,至今还没亲过我呢……来,亲一下。”
裴守德又悲又痛又紧张,怔怔愣在当场,哪还动得了半分。良乡见状也不管那么多了,猛然踮起脚尖在他挂着血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既而嫣然一笑,转身进入内室,只留下他呆愣在那里,回味着这一丝温存……好久好久,裴守德才渐渐缓过神来,狠狠心拾起掉在地下的佩剑,鼓足勇气冲进内室,却见这位美丽的少女已悬梁自尽。
与此同时李规也含泪缢死自己的妻子,又提着剑在内宅一通乱斩,把父王和自己的所有姬妾都杀尽了。
李贞检视了那满院的尸体,在正堂之上端然落座,整了整褶皱的袍服,又扶正头上的乌纱,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从举兵那天他就给自己预备了。时至此刻仍没有其他宗室起兵的消息,也不可能再接到消息了,此时就算他们行动也晚了。李贞心如明镜,李唐的社稷没救了,一切辉煌荣耀已成往昔,这天下快要改姓武了……算了,他已经竭尽全力,没什么遗憾的。以他和媚娘的关系本可不必如此,但他还是为了大义拼到今天,这足以名垂青史,足以令那些贪生怕死、懦弱不前的人羞愧汗颜!
在坦然的心境下李贞仰面饮了鸩酒,很快毒发身亡。儿子李规、女婿裴守德满脸凝重地向他拜了三拜,既而就在他一左一右的房梁上投缳自尽……
垂拱四年九月十一日,越王李贞举兵失败,全家殉国。
三、地狱门开
李贞无愧名字中那个“贞”字,为祖宗基业拼尽全力,然而从他起兵直至灭亡也仅仅维持了十七天。
而随着李贞一家的覆灭,其他宗室偃旗息鼓,不仅因为恐惧,更因为抗争也只能是螳臂当车般的徒劳,时机已一去不复返。丘神、张光辅两路大军耀武扬威,麴崇裕进入豫州将李贞、李规父子的尸体斩首,传回洛阳,连同李冲的首级一同悬于皇宫端门,向全天下展示。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这时候即便他们想起兵殉国,谁还愿意跟着他们送死?各地招募来的兵卒一哄而散——李氏宗族对武媚的反抗彻底失败!
泱泱大唐不可谓不强,陇西李氏不可谓无道,为何面对武氏篡国竟如此无力,从头到尾仅挣扎了二十多天就失败了呢?
首先,李氏固然有恩于天下,但媚娘也非无道之主。对于官僚士大夫而言,她确实称得上“心狠手辣”四字,但对于普通百姓却是有恩的,远者封禅泰山时的蠲赋大赦、谏言十二事的惠民,近者天皇驾崩时的恩泽、几次祥瑞的雨露均沾,即便她那鼓励告密的政策饱受非议,又何尝没使穷苦人尝到甜头?又何尝没起到防止官僚跋扈欺民的效果?或许在多数官员眼中她是杀人不眨眼的罗刹老母,可在百姓眼中她却是一位温和慈祥的老妇,所以宗室要想动员民众来推翻她是几乎不可能的。况且冤狱杀戮并非目的,而是夺权权力的手段,她意在打破李氏王朝的旧秩序,打造忠于她的政局;反之有所败必有所兴,文如陈子昂、武如麹崇裕,就连那个狡诈阴损的周兴又何尝不是因为多年压抑才走向极端的?不少官吏因为她的恩泽走上富贵仕途,尤其是寒族之士和科举之士,媚娘给他们的好处比李治给予的更多,固然有些人歌功颂德明显是出于幸进,但他们心中至少不会痛恨这个女人。媚娘的统治存在牢固的基础,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推翻的?
其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唐李氏的宗室政策本身有问题。若要追根溯源,这个顽疾早在三百多年前曹魏王朝建立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曹丕、曹植兄弟的千古之争开了后世储位之争的先河,皇家内部的权力之争几乎是伴随士族政治一并出现的,在这种体制下只要让宗室拥有权力,必然会形成一个个士族云集的小集团,说到底权力的争夺其实就是各利益集团的斗争。奠定士族政治的曹魏是始作俑者,西晋的八王之乱、南北朝的自相残杀,这个问题愈演愈烈,直至关陇权贵出现在历史舞台依然没办法解决,北周宇文护连弑二君,隋文帝杨坚五个儿子无一善终。仅就唐朝而言,玄武门之变就像无法摆脱的魔咒,而李承乾、李祐、李元昌、李恪、李元景、李贤……他们的一幕幕又不断重演着这个悲剧,因而李世民、李治不知不觉间走上矫枉过正之路,宗室既封王却没有封邑,既任职又不受信任,长此以往能培养出什么家族人才?要么是李元婴、李恽那等骄奢淫逸、贪婪聚敛之辈,深受世人痛恨;要么就是李元名、李慎那等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之人,反而被誉为贤王。从这次起事前的犹豫观望到起事后的畏惧退缩,无疑都验证大唐宗室政策的失败。即便侥幸有一两个李贞这样的人,也因权力有限而被牢牢束缚住,关键时刻拿什么来拯救家族?所以李氏之败与其说败于媚娘,还不如说是败在李家人自己手里!
当然,抛开这些重要缘故,一切事情也都离不开运气。倘若不是出了一个害群之马李蔼和一个眼高手低的李冲,他们或可一搏。如果李冲事先能与宗族之人好好沟通,如果他行事不那么鲁莽张扬,甚至在火烧武水时没有刮起那阵西北风,恐怕局势都会大不一样,就算李家注定失败也不会败得那么迅速、那么窝囊、那么没有尊严。然而这些设想毫无意义,事实就是如此,不该刮西北风的时候偏偏就刮起来,或许这真是天意!连老天爷都想成全武媚吧……
李贞父子虽然死了,对他们余党的诛杀却没有结束。李冲起兵仅七天就被刺杀,但受命平叛的丘神却很懊恼,一仗未打何言功劳?他大肆捕杀偕同叛逆之人。其实博州官员多数是被胁迫的,李冲死后还主动枭首报京,但丘神为了“立功”,竟将阖州官吏尽数诛杀,祸及家眷——他连废太子李贤都敢害,这些人又算什么?不过有挨刀的,自然也有升官的,除了顽强抵抗的马玄素、郭务悌,最该嘉奖的莫过于那个挥棒打死李冲的小吏孟青,丘神夸他“棒法如神”,向朝廷表奏其功,授游击将军之职。孟青也颇会自我吹嘘,竟将“棒”字并入名中,自此改名孟青棒,为了邀取富贵他主动协助丘神捕杀“叛党”,短短数日间就屠戮千余家。
豫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李贞父子死后官员开门投降,但麴崇裕岂会遵守降者不死的诺言?既然对越王存有同情之意,也是悖逆之人!他入城后立刻诛杀降卒、逮捕官吏,罪及六七百家,籍没五千余人。因为李贞败亡亦甚迅速,充任后军总管的岑长倩才刚离开洛阳,于是不再前进,回京复命;督军张光辅倒是来到豫州,却也没对麴崇裕的行为加之阻拦。媚娘又追加一道命令,命狄仁杰接任豫州刺史,处理善后事宜。
当狄仁杰快马赶到豫州,目睹的却是混乱的一幕,官军不但大肆捕杀官吏,还在街市上恣意抢劫,其行径简直等同于强盗——当兵为了富贵,官匪本无不同,豫州乃是富庶之地,如今打着戡乱的旗号,不抢白不抢!麴崇裕也想让部下们捞点儿油水,以便笼络军心,故而听之任之。
狄仁杰见状,立刻驰入军中,直冲到张光辅面前,指着鼻子怒吼道:“你这宰相当杀!”
张光辅被他骂懵了,回过神来也不禁大怒:“放肆!你身为郡将竟敢轻慢我这元帅,法度何在?”
“法度?!”狄仁杰当即反击,“亏你还有脸说出这两个字。你受命统兵,当诛杀者只越王一人。城中官吏闻朝廷兵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你不加抚慰,反而杀降为功、纵兵劫掠,屠害无辜罪孽何深?乱河南者,原本只一个越王李贞,而如今一个李贞死了,千万个李贞生!豫州上下民不聊生一片哀号。我手中若有尚方斩马剑,现在就削了你的脑袋,省得你祸害百姓……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停止劫掠整肃军纪,更待何时?”
无论官职高低,理直才能气壮,张光辅被骂得灰头土脸——平心而论他也不是个坏官,读书半生学富五车,历任兵部多年,是非对错还分辨不清吗?可如今这年头血雨腥风午夜梦回,要不是刘祎之非议太后被杀,他能补上宰相吗?告密盛行小人纷至,张光辅早吓怕了,面对将士们的暴行他不是不想管,而是不敢管,万一不小心得罪谁,惹来诬告之祸怎么办?这会儿狄仁杰指着他鼻子痛骂,他羞愧难当,只好下令整肃军纪。
不过事后张光辅还是将狄仁杰辱骂他一事上奏朝廷,一者他折了宰相的颜面,这口气不争回来,以后没法当官了;再者这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停止抓捕余党不是我的主意,若有人上告包庇叛逆,可不赖我啊!
折辱宰相罪过也不小,但是狄仁杰面对张光辅的控告未向朝廷做半句辩解,而是秘密上书太后,为那些被捕的豫州官民求情:“彼皆诖误,臣欲显奏,似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太后仁恤之旨。”
媚娘览奏感慨良多,将狄仁杰贬为复州(今湖北仙桃)刺史以示惩戒,却很难得地发了一次善心,赦免被捕的五千余人死罪,将他们流放丰州——当初丰州受突厥骨笃禄袭击,都督崔知辩战死,城池也遭到破坏,朝廷几欲废弃,唐休璟上书论证不可,程务挺接掌其任,未及修复又被诛杀;现在媚娘将他们流放此地,也是为了充实边镇。至于狄仁杰也没吃多大亏,他当豫州刺史本来就是升官,这下不过落一个没升没降。
那侥幸活命的五千人被绳子拴成一串一串的,在官兵押解下发往西北,行至狄仁杰曾任刺史的宁州,百姓箪食壶浆赶来慰问,都说:“你们和我们一样,都受过狄使君的恩德啊!”二州之民相拥而泣,连官军也很感动,竟然在宁州百姓为狄仁杰立的德政碑前停留三日,斋祭叩拜了一番,才继续前进。
惜乎狄仁杰能保豫州官民,却无力保全李唐宗室,他们注定在劫难逃!大飨明堂本就是媚娘逼反宗室的阴谋,现在事情出了,她求仁得仁岂会善罢甘休?况且这次事件多多少少还是出乎她预料,她没想到最终举兵的是和她关系最亲密的李贞。按照她原先的设想,凡具有一定声望的李唐宗室都要除掉,只留李贞一脉,以显自己的“宽宏”,孰料拿刀动杖的偏是李贞父子。和她关系最好的李氏之人尚且如此,还有谁能留?这更坚定了她屠害宗室之心,为发泄心中愤恨,她下令将李贞父子剔出宗籍,改姓为虺(毒蛇),既而穷究谋反之事。
根据李蔼指认,韩王李元嘉及其子黄公李、上党郡公李谌乃至李蔼之父鲁王灵夔很快被抓到洛阳,媚娘责令右台监察御史苏珦审问其罪——苏珦,蓝田人,明经入仕,原本在地方任职,以断案如神著称,又颇具文采,也是媚娘改制肃政台时新调任的官员。自铜匦设立以来,受崔詧、周兴之辈的影响,大多数监察御史都投身告密,趁机牟取晋升,连曾有贤名的张知默都未能免俗,唯独苏珦岿然不动,依旧只做自己分内之事。媚娘由衷赞赏他的人品和才华,所以特意把这个机会给他,实有借机提拔之意。
苏珦却没领受媚娘这份好心,经他审讯给诸王的判决至多是削爵削封,理由是交通书信中并未约定具体计划,而且李贞父子叛乱后也无人响应,并未构成实际的谋反,顶多判到这个份儿上。媚娘看罢判决不禁苦笑,以量刑不当为名叫他回去重审。这用意已经很清楚,必将诸王置于死地,哪知重审的结果依旧如此;其他一心钻营的御史发现立功机会,立刻上奏称苏珦故意包庇罪人,必与韩鲁二王勾结,请将其一同治罪。媚娘却没有这么做,只是将苏珦找来,笑眯眯道:“卿乃大雅之士,朕当别有驱使,这一案不劳你费心啦!”
苏珦之可贵在于公平正直,如果他屈从上意妄断此案,那其正直何在?媚娘虽专横,却非不能容人之主,既然他是个不肯变通的榆木脑袋,那就给他换个差事,次日便委任苏珦为监军,派往河西——韦待价出征西域已将近一年,出征之日媚娘为表示信任没有设监军,可这一年来韦待价与吐蕃相持不战,无丝毫建树,她也有些不耐烦了,正好借这个榆木脑袋去催催。
苏珦走后,媚娘立刻把审案的差事转交给周兴。如今的周兴早已不是遭人白眼的杂流小官,短短几年间他先后构害江融、冯元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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