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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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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娘眼前一亮,仿佛又发现一条捷径——她自幼读书习字,书法虽然不是很出色,但是比其他嫔妃已强太多,今后多加练习,写诗呈交御览,不也是取悦天子之策吗?

    燕妃已看穿她心思,耐心开解道:“皇帝的心思便如这七八月的天气,阴晴不定。不要着急,慢慢来。”

    “慢慢来……”媚娘叹了口气,入宫这两年来她的性子不知比在家乡做姑娘时收敛了多少,竟还要慢慢磨。红颜易老,韶光易逝,有多少好时光能慢慢来?

    二、谁家娇女

    自从得表姐点拨,每日到教坊练习书法就成了武媚最重要的事。

    教坊是宫中女子学习才艺之地,又名众艺台,乃高祖李渊所创,位于掖庭内,由身负专长的宦官和女官教授刺绣、绘画、书法、舞蹈等项,倘若天子有特殊吩咐,外官也可来此宣讲经义。媚娘自小随母亲读书习字,能写一手珠润玉圆的好字,只是没学过名家笔体。教坊宦官不过识字比平常人多点儿,能哄一般宫人,怎教得了媚娘?好在这里存有不少字帖,远人如张芝、卫瓘、王羲之,近人似欧阳询、虞世南、智永禅师,虽说大多属于后人摹本,也足够她学的。

    不过教坊的环境实在太差,小小众艺台,几间局促房舍,各处技艺相闻,这边吹拉弹唱,那厢莺歌燕舞,连艺伎俳优平日也在此练习,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多数宫人只是闲着没事寻寻乐趣,你言我语说说笑笑,要在这地方手搦羊毫心无杂念,实在太困难。可教坊存帖不能外借,自己房里也没有那么多任意挥霍的纸墨,媚娘只能硬着头皮在此临摹,半月工夫一帖《真草千字文》尚未临完——一则静不下心,再者身为才人还要演练宫廷宴乐。

    尚仪局空杯空盘的宴席从不曾停歇,在这种近乎玩笑的演练中大伙消磨了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又将近岁末。淑妃来到尚仪局,督促大家做好准备,这类话媚娘听过无数遍,却从来没真的操办过一次,平时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指望什么宴会了。她只是恭顺一笑,然后声称自己身子不舒服,不声不响出门遘奔教坊……

    冬日的众艺台比平时冷清得多,宫廷之大取暖耗费无数,似教坊这类没人居住的地方白天不生炭火,连宦官都嫌冷,不知跑哪里暖和去了,所有堂舍都空荡荡的,这种宁静却是媚娘求之不得的。她备好笔墨,寻出千字文帖仔细临摹着。

    千字文篇幅短小,一直被世人当作教孩子读书识字的童萌之物,但其内容却包罗万象,上至经史子集、道德礼法,下至世俗民情、家庭琐事无不囊括其中,宣扬儒家之道,句句皆有深意,可谓至浅又至深。

    这些教条的文字与《女则》如出一辙,令媚娘感到厌烦,但是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练好字邀取圣心,入宫三载渐被淡忘,以书法才艺获宠可能是她唯一的希望。

    欲速则不达,一笔一顿细细思量,半个时辰只临摹了四句,媚娘缓口气,看着自己书写的字并不满意。莫说神似,便是形似都远远达不到。她已经很努力,却还是难以领会王氏笔体的精髓,甚至连心思都无法彻底静下来——或许她天生便缺乏犹如止水的安逸心境。

    媚娘皱着眉头比对字帖,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说笑声,扭头望去,不知何时又来了两位宫人。

    这俩女子一个十六七岁模样,个子高挑仪态文雅,穿一袭黄衫;另一人年纪更小,身穿青衫,容貌娇媚,说说笑笑很开朗,媚娘都不识得。这也不奇怪,后宫嫔妃女官数不胜数,怎可能都熟识?类乎宝林、御女之流,即便节庆之日相见也不过是行个礼了事,正眼都没打量过的多的是。

    媚娘方才专心写字,这两人或许怕搅扰她而未过来施礼,媚娘也无意计较琐事。她本是随便一望,却见这两个女子竟也在临摹书法,不禁心头一沉——想凭借此道引起皇上注意的非她一人。

    独木桥难容众人过,媚娘不免关注,悄悄放下笔,不声不响凑过去,倒要看看这两人水准如何。哪知一观之下吃惊非浅,那高个黄衫女子相貌平平,但笔力精湛远在她之上,更难得的是秃笔散墨、遒劲飒爽,写的正是李世民最钟爱的飞白书,媚娘不由得满头冷汗暗自叹服。

    黄衫女子不但书法高超,行事也很奇特,明明看见媚娘蹭过来,既不施礼也不打招呼,似没瞧见一样,兀自奋笔而书;直至一篇飞白书写罢,将笔轻轻一撂,抬眼问道:“你觉得如何?”武媚大为不悦——妃嫔婕妤之流皆在她之上,她无一不识得,这两个女子年纪轻轻面相生疏,想必在二十七宝林以下;可这女子见她不但不施礼,竟还卖弄书墨似有挑衅之态,她岂能不火?

    若是一年前媚娘必要发作,但近来她收摄心性多加隐忍,不似过去那般沾火就着。她虽满心不甘,却咬着银牙道:“很好……”

    “你喜欢吗?”

    “嗯。”媚娘勉强点点头,技不如人怨得谁来?

    那女子粲然一笑:“既然你喜欢,这幅字就送与你了。”

    都欲邀宠圣上,彼此心事谁不清楚?她大大咧咧将此书相赠,是羞辱还是炫耀?媚娘心头恚怒,却见这女子满面堆笑又不似恶意。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那女子又从怀中取出一帖,展开置于桌上。这张帖与教坊所藏不同,以绫布裱纸折叠成笺,保存得格外用心。媚娘一见便知不是凡品,忙歪头细看,但觉此帖书体之妙前所未闻,那隽秀文字写的是: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莫非《兰亭序》?!

    武媚即便没见过,又怎没听说过?据说《兰亭序》是王羲之生平最得意之作,造诣之高惊若天人,怎会在这小宫人手上?是正本还是摹本?未及多想,却见那女子已铺好一张纸搦管而书,下笔处与字帖几无二致,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媚娘惊得倒退两步——就算练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达到她这般造诣,只要此女身在宫中,想以书法邀宠圣上绝无可能!

    “姐姐又在临王右军。你和爹爹一样,死攥着《兰亭序》不放,有何意趣?”一旁案边的那青衫女子插话道,“看我写的这幅字,比姐姐如何?”听她口气显然与黄衫女子是亲姐妹。

    黄衫女子只轻轻一笑:“我哪比得上你?你好好写吧,写完呈给圣上过目,他一定夸你。”

    媚娘懊恼至极,自知已非敌手,却要看看这小妹如何更胜一筹。又凑过瞧,见她写的是:

    我以相严身,光明照世间,无量众所尊,为说实相印。

    一见这幅字,武媚不禁冷笑——原来她姐姐哄弄她玩,这笔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还好意思献给皇上看,岂不笑掉大牙?

    青衫女子字写得难看,活泼美艳却在她姐姐之上,脾气也不小,见媚娘面露嘲笑之色,立时杏眼圆睁:“笑什么?我的字你也敢笑!”

    媚娘见她全无礼数,便也不客气:“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难道你还管得着我笑?”

    “你竟敢……”青衫女子闻听此言面露诧异,上上下下打量媚娘良久,继而转怒意为不屑,“算啦!谅你这人无甚见识,知道本姑娘写的什么吗?”

    “有何不知?此乃《妙法莲华经》第二品世尊偈言。”别的或许不知,佛经绝对难不倒,何况《法华经》乃隋杨皇室笃信的法华宗经典,她不知随母亲诵读过多少遍。媚娘脱口而出答得清脆,脸上不禁泛起骄傲——法华宗受皇家推崇,是士大夫信奉的教派;老百姓即便信教,也多信奉经义相对浅薄的净土宗,通晓《法华经》是身份高贵的象征!

    哪知那青衫女子还是那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只淡淡来了句:“想不到你还有点儿见识。”莫看她书写佛经,却一副名门小姐的气派,哪有半点儿修佛之人的虔诚?

    就脾气而言媚娘与她半斤八两,也是念佛没佛心的,见她这般小觑怎不光火?故意要难为她,信口道:“你说我见识一般,你小小年纪又有何见识?我且问你,天下有名的寺院你拜过几座?”

    “哼!”那小女子得意洋洋,“仅这长安城内,兴善寺、光明寺、道德寺、弘福寺、济度寺我都去过。”

    媚娘来到长安就深居宫中,不知外间世界,这女子所说弘福寺是李世民给母亲太穆皇后求冥福的道场,济度寺是前朝宫妃出嫁之处,这两所寺庙皆非寻常百姓能去参拜,这女子既能进出身份自非寻常。

    媚娘全然不知,但瞧她说得如此骄傲,料想这些寺庙必定大有名头,决心要压此女一头,于是炫耀道:“这些都无甚出奇,我父亲在南方为官时,我还去过瓦官寺和国清寺呢!”

    瓦官寺乃法华宗祖庭,昔日的主持智顗(yǐ)和尚是隋炀帝座师;国清寺是杨广满足师傅遗愿修建的名寺,这两寺庙堪称佛门圣地。那女子听她这么说,半信半疑:“你当真去过?”

    “那是自然,我和娘亲到国清寺去,灌顶方丈还亲自迎接呢!”媚娘这话是吹牛——真正去过这两座寺庙的只有杨夫人,她不过小时候听娘说的。

    “哈哈,你这可不是假话?”那女子掐腰而笑,“我听人言灌顶大师前朝末年圆寂,你这般年纪怎见得到?”

    糟!照搬母亲之事漏了马脚,媚娘连忙改口:“不错,我是没见过,但我娘早年去国清寺,灌顶大师确曾亲迎。”

    “能搬动如此高僧大德……莫非你娘姓杨?”

    “没错,我娘乃弘农杨氏之女。”媚娘面带自豪,但心下已忌惮此女见识广博。

    “哦。”那女子毫不在意,依旧一副傲慢表情,仿佛在她眼里杨家也不过尔尔。

    武家寒微,媚娘攀于母家是自抬身份,想以门第压人,哪知她竟不以为然,不禁怒火难抑,索性直接问:“那你又是什么门第?”

    “你问我?你竟然问我门第?”青衫女子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揉着肚子放声大笑,放浪张扬之态溢于言表,“我当然是……哈哈哈!你别问了,比你高得多便是。”连一旁的黄衫女子也跟着笑起来。

    媚娘毕竟不是省事之人,已隐忍半晌,见她们得寸进尺如此嘲笑再也憋不住,当即怒吼道:“狂什么狂?不管你们是关陇名门,还是崔卢李郑,有何资格耻笑我?现今已不是魏晋之时,你们老子娘于国于民有何功劳?不过是坐享祖宗余幸!你们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会写几个字、读过几本经吗?天下之大你们见识过多少?我幼时随父母游历蜀中,锦城之俊秀你们见过吗?后来又移居荆州,滔滔江汉你们看到过吗?你们不过倚仗家门富贵,其实是井底之蛙!”

    出身不好是武家最大的痛,武士彟因此自卑一辈子,虽说媚娘对族人也没好感,但自己可以嫌弃,容不得外人嘲笑。

    声嘶力竭的呐喊绕梁不息,那两个女子震惊了。隔了片刻那黄衫女子怔怔落座,叹了口气:“若是你真的曾到过那些地方……我们与你相比还真是大大不如。”

    青衫女子也再没一丝傲慢之态,撅着嘴道:“我从出生到现在,连长安城都没出过……有时我真恨这该死的宫廷!”她桀骜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伤感。

    “别胡说……”黄衫女子忙过来掩住她口,“这儿是咱的家。”

    “家”这个字眼飘入媚娘耳中,她的怒气也戛然而止。望着这对姐妹伤感的表情,她心头竟难得生出一丝不忍——家?我也曾轻信了那个男人的话,以为这里会是我的家,然而这里还不如文水,这儿是一座关满活死人的坟墓!何必要与她们争吵,还不都是一样的命……

    然而事实并不一样。

    那青衫女子一头扎进姐姐怀里,抽泣起来:“姐姐你也要走了,姐妹之中就数咱俩感情最好,以后岂不活活闷煞我?”

    “傻孩子,我还会回来看你的……”黄衫女子抚着妹妹的秀发,“宫门虽严关不了咱一辈子,女儿大了迟早要出嫁,或许倒那时日子会更好。就像这位嫔妃姐姐一样,去蜀中、去江南,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定比现在开心得多。”

    媚娘闻听此言大为错愕,已隐约觉得不对头,这对姐妹似乎不是嫔妃宫人;刚想到此处就听背后脚步声响,有人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而来——媚娘识得,是大宦官陈玄运。

    “两位小祖宗!你们怎跑到这儿玩来了?圣上要召见你们呢!”以陈玄运身份之尊,见了这俩女子竟也点头哈腰。

    “她们是何人?”媚娘脱口问了出来。

    “这位……才人,”媚娘两年未得皇帝召幸,昔日逢迎有加的陈公公早不记得她姓什么了,板着面孔训斥道,“你也太粗疏了,此乃当今皇十一女临川公主与皇十七女高阳公主。”

    “啊?!”媚娘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地——临川公主乃是韦贵妃所生,自小聪慧能书善文,模仿王羲之惟妙惟肖,因此李世民赐她一个与王右军女儿一样的闺名,唤作“孟姜”。高阳公主更了不得,因为相貌秀丽性情开朗,是所有公主中最得宠的。

    虽说妾室在民家算是庶母,可这里是皇家,区区五品才人怎及得上公主高贵?何况还是两位极受宠的公主。媚娘回想方才对她们大喊大叫,口口声声骂他们“老子娘”,不禁汗流浃背——完啦!练什么书法争什么宠?这俩丫头回去告一状,连皇帝带贵妃全得罪啦!

    高阳自小受宠未免有些恃宠而骄,见媚娘前倨后恭,一脸坏笑;临川公主为人却甚是谦和,连忙双手相搀:“才人何必如此?不知者不怪。何况我俩淘气在先,闲着没事到掖庭来玩,方才高阳妹妹戏耍你,故意不肯亮明身份,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女儿随母果真半点儿不差,临川为人随和与世无争,像极了她母亲韦贵妃。

    “不敢不敢。”媚娘满面含羞。

    陈玄运一心想着皇上召见的事,催促她姐妹快走。高阳公主却颇不耐烦:“晚去片刻有什么打紧?”

    陈玄运耐着性子劝:“老奴寻公主半晌,再迟缓只怕皇上着急。”

    高阳公主当真刁蛮,竟一把揪住陈玄运耳朵:“你这老家伙,催什么催?反正你已寻了我们半晌,多等片刻有何不可?”

    陈玄运一把年纪,疼得龇牙咧嘴:“万岁召唤,岂能迟缓?”

    高阳见他还不通融,又从案头拿起支蘸了墨的笔,在他脸上东涂一笔、西抹一道:“我乃皇帝女,我说的话你敢不听?”临川和媚娘见此情形都忍俊不禁。

    陈玄运被她揪着耳朵,躲也躲不开,三笔两笔成了大花脸,连忙告饶:“听!听!老奴再等片刻便是,公主手下留情!”刁蛮都是宠出来的,正因为李世民宠爱,高阳才恣意而为无所忌惮。

    “罢了。”高阳这才撒手,又去写那幅七扭八歪的字,“你老老实实等着,我给父皇写佛经,一会儿若得赏赐本公主亏待不了你。”

    “多谢公主。”陈玄运施了个礼,忙不迭跑出去洗脸。

    临川也打算写字献给父皇,忙去临那篇《兰亭序》,媚娘不敢怠慢忙过去研墨。全篇写就,吹干墨迹轻轻卷好,临川又拿起那绫笺字帖道:“才人也是喜书好墨之人,若不嫌弃,这帖《兰亭序》就赠给你吧。”

    “怎敢夺公主之爱……”媚娘嘴上推辞,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那字帖——这不仅是一张字帖,而且是打开帝王之心的钥匙。

    临川公主早看穿她心思,不由分说塞到她手上:“既然喜欢就收下吧。《兰亭序》堪称王氏书作之冠,不但你喜欢,父皇也爱不释手。”

    “这……”媚娘握着字帖的书都哆嗦了。

    “哈哈哈!”高阳也将佛经写就,见她如此激动,不禁发笑,“你想什么呢?那不过是精致的摹本,真迹藏在父皇身边,岂会落到我们手中?此摹本是起居郎褚遂良所书。”

    “原来如此,多谢二位公主。”媚娘颇感遗憾,不过能得到摹本也很难得。仅凭写字便能被皇帝重用,这个褚遂良绝非泛泛之辈。

    “你可知那真本《兰亭序》的来历?”高阳一脸傲然道,“昔日《兰亭序》存于东晋内府,后来南朝战乱辗转又回到王氏后人之手,传至七世孙智永,因出家为僧没有子嗣,临终便赠与弟子辩才和尚。那辩才僧在越州永欣寺当主持,父皇喜好书法久慕大名,曾几度派人以拜佛祈福为名去永欣寺劝辩才献出字帖。哪知那老和尚嗜书如命,顾左右而言他,还将《兰亭序》藏匿。父皇想尽办法不能如愿,最后多亏房玄龄定计,寻了个姓萧的文士假意与辩才结交,获其信任,趁辩才外出时遍寻佛寺内外,最后在方丈房梁之上盗得真迹,才……”高阳把此事看作传奇,谈得津津有味,临川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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