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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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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出来,太后爱洛阳远胜于长安。相较西还路上的磨磨蹭蹭,东去这一路简直是急行军,御车奔腾顷刻不停,仅用了不到十天便至洛阳。百官大多骑马随驾,一路急驰累得浑身疼痛、气喘吁吁。
可还没等他们缓过这口气,九月初五媚娘又有惊人举动——宣布改元!
这真是传奇的一年,李哲践祚,于正月初一改元嗣圣;短短三十六天后皇位易主,改元文明;至今也仅过了七个月,又要再度改元,这次的年号是“光宅”。
前两次改元都是因为新君登基,这次平白无故地改元有何意义?媚娘很快用行动做出回答,她要推行一场改革。就在改元翌日,她宣布将洛阳的称号由东都改为神都,洛阳宫改名太初宫,继而又更改官署名号——改中书省为凤阁,中书令为内史;门下省为鸾台,侍中为纳言;同中书门下三品则改称“同凤阁鸾台三品”。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为左右相,尚书六部吏、户、礼、兵、刑、工改以天地四时命名,吏部天官、户部地官、礼部春官、兵部夏官、刑部秋官、工部冬官。秘书省改称麟台,御史台为左肃政台,监察朝廷官员、承诏监军;又增置右肃政台,专管地方州县按察;其余诸省、寺、率、监乃至府兵十六卫也尽数更名。
早在龙朔年间媚娘初涉国政时就进行过一次改制,可是由于百官已习惯旧称,新官名又改得太繁琐,李治意见也很大,故而维持不到十年就全部废除。现在天皇已经入土,谁还能阻止媚娘的奇思妙想?这次改制与龙朔改制大同小异,但鸾凤的称号更加吉祥,内史、纳言之类官名也更贴近《周礼》,尤其尚书六部以天地四时命名,近似于周代的六官制。(六官,即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冢宰相当于宰相,统率百官,辅佐天子。司徒管土地人民,宗伯管王族事务,司马管军事,司寇管刑法,司空管公共工程。)
除此之外媚娘还做出一项追尊祖先的决定,但这位祖先不在长安太庙之中,而是李家的老祖宗老子李耳。李治曾追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天下的老子庙都改称玄元皇帝庙;如今媚娘下令追尊老子的母亲为先天太后,并责令鸿胪寺崇玄署,在所有玄元皇帝庙内加塑先天皇后像——民间传说李耳之母是因为吃了一枚李子而怀孕,并且孕育八十一载仍不能产,故而用刀刨开右肋才将李耳生下。虽说这故事传得神乎其神,但李耳的母亲究竟姓什么数百来年谁也说不清。如今这位莫名其妙的老夫人竟托了大唐太后的福,可以随儿子一起享受世人的膜拜祭祀。
短短数日内改革一项接着一项,搞得朝廷百官应接不暇,各官署忙着重新铸印、修改令格,上上下下一通乱。大多数官员对此哭笑不得,忍不住抱怨“女人善变”,嫌太后搞的这一套太虚荣,不过也有心思缜密之人察觉这些改革似乎不那么单纯,尤以首席宰相裴炎感触最深。
裴炎自从参与废掉李哲,实际上已不再是顾命大臣,但媚娘还是赋予他极大权力,朝廷日常政务基本都掌握在他手里,甚至武承嗣在乾陵之行时暂任宰相,也要乖乖听他调遣。以权势而论他足可称得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臣之荣耀也不过如此了。可裴炎的忧虑却越来越深,甚至开始一遍遍喃喃自问:“我究竟是谁的臣子?”
这日并非朝会之期,不过裴炎还是很早入宫,在刚换了新匾额的凤阁大堂检视舍人起草的诏敕,范云仙又不请自来,向他施了一礼,放下一张太后写的命令——改八品官员朝服为碧绿色,朝廷一切旗帜由红色改为金色(唐代金色,实际是银白色),配紫色花纹。
又来了!昨天的诏命还没来得及颁布,今天的又接踵而至,这场改制究竟要持续到何时?难道太后根本就不打算停下吗?裴炎心事重重,反复揉搓着这张小纸条,默默思忖着改元光宅以来的这一系列看似瞎折腾的举措。
“光宅”二字含义颇深,昔日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时曾言“崤涵帝宅,河洛王里;因兹大举,光宅中原”。《尚书》也载“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可见“光宅”与尧舜所在的中原河洛之地相对应,这也与太后改东都为神都的举动相符。一方面太后把洛阳提升为“神之都城”,使其地位超越长安;另一方面无疑也是追慕圣贤,以上古姬周为治世典范,官职改名贴近《周礼》也印证了这一点。可这种改革真的对治理天下有帮助吗?又与李唐王朝利益相符吗?
从古至今,官制最贴近周朝的便是宇文氏建立的北周,至少形式上刻意模仿“六官制”,设立大冢宰、大宗伯、大司寇等职。原因是北周乃鲜卑贵族建立,因六镇起义而生,既要吸取北魏改革亡国的教训,逼着汉族高官改胡姓,又要争取中原汉地人心,故而以《周礼》之正补其民族之不正。然而这套官制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北周政权被隋朝篡夺,普六茹坚恢复其本名杨坚,六官制也回归了汉魏官制,此后隋朝更进一步推行三省六部制,被李唐王朝全面继承。经高祖、太宗两朝逐渐规范,最终确立了《贞观礼》;而到高宗天皇之时,为粉碎关陇旧势力对朝廷的控制,二圣又授意李义府、许敬宗等制定出《显庆礼》。至上元年间,对抗天后的郝处俊、刘仁轨、李义琰陆续登上相位,又掀起为长孙无忌等人平反的浪潮,许敬宗主笔的史书被推翻重修,《显庆礼》和《贞观礼》孰优孰劣纠扯不清。但无论哪种,至少都是唐人制定的,现在武太后却抛开两者去探寻更古老的周代,这究竟是何居心?难道仅是尊崇圣贤的一片拳拳之心?昔日宇文氏以《周礼》之正补其民族之不正,太后又想用《周礼》弥补什么缺陷?莫不是牝鸡司晨、妇人干政的不足?
可是她这只母鸡已经叫了二十多年,还有必要为此粉饰吗?难道她还没折腾够,还是有更大的企图?的确,追尊太上玄元皇帝之母为先天太后,这明显是有寓意的,无疑是映射现实中她这个太后与皇帝儿子一样神圣尊贵,可是按这思路继续推延,又何尝不是把她自己跟大唐社稷摆到同等地位?那么下一步呢?
想到这里,裴炎再度审视这条新命令,霎时不寒而栗——这不是随心情换换旗子颜色,是改旗易帜,更改五行德运!难道太后……裴炎突然笑了,是极度紧张所致,那笑声他自己听着都觉没拧U獠虏馐翟谔拿⑻肫妫蔡膳拢郎显趸嵊姓庋氖拢坎皇翘蠓枇耍褪撬约悍枇耍
笑声过后,裴炎发觉大堂内外的舍人、主书、令史乃至杂役小吏都惊诧地望着自己,他赶忙正了正颜色,把那张纸条塞进袖中——在这看似终日乾乾的凤阁,敢和谁说真心话?且不论元万顷等辈本就是太后的人,连那帮微末小吏中也不知藏着多少“耳报神”,自从太后重赏索元礼,不知有多少人“见贤思齐”,盼着上报悖逆之语以图富贵呢!裴炎不能暴露心思。然而这个疑问压在心头实在难受,如果武太后不只想当个吕雉,果有王莽、杨坚之心,那他先前协助太后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他宁愿自己疯了,也不希望太后有疯狂的念头。
想来想去虬结在心,裴炎彻底失去了沉稳,再无兴致处置其他政务,攥着那张纸在堂上踱了两圈,索性把牙一咬,奔武成殿而去。他豁出去了,跟太后挑明吧。
裴炎来到殿前通秉求见,出来宣他进去的不是宦官,而是上官婉儿——自从太后正式称制,常带婉儿临朝,命其朗读诏书、传递文牍。按理说没有女官参与朝会的先例,可是现今有违礼制的事情数不过来,百官也不觉得怪了。
裴炎还未登上大殿,便听里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走进一看,见太后端坐御案后,两厢站了数十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虽锦衣玉带穿着阔绰,但大多没有品级。这帮人是谁?
媚娘正笑呵呵地与他们攀谈,一见裴炎忙招手道:“相公来得正好,这些都是我武氏之人,刚刚受召自文水而来,正想请您认识一下。”
武氏起家虽只是木材商,却是个大家族。当年阖门投靠李渊,除武士彟生前爵封应国公、咸亨年间追赠太原郡王外,武士稜爵封宣城县公,武士逸爵封安陆县公,武士让也曾在朝廷任官,这兄弟四人的子孙后代何止数十人?之所以籍籍无名,一来是罕有才干出众之辈,二来也因媚娘与族人关系不睦,无心照顾他们。如今她掌握大权,为巩固大权开始大肆提携外戚,索性把兄弟子侄全召到洛阳。武攸宁、武攸归、武攸望、武攸宜、武攸止、武嗣宗……再加上原本在朝的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及媚娘堂姐之子宗秦客、宗楚客、宗晋卿,真是一股庞大的外戚势力。
裴炎被这熙熙攘攘的情景惊呆了,更被武太后的笑容惊呆了——他还记得当初太后称赞他阻止武家人入仕做得对,而现在太后却出尔反尔,宛如变了个人……不!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太后只是卸去伪装,因为大权已在其手,不需要再遮遮掩掩啦!
武承嗣入朝最早,现今官居尚书、爵封国公,俨然一副家族首领的姿态,腆胸迭肚对众人道:“我辈能有今日之富贵,不仅是祖上遗德,更是主母恩赐。太后之恩如同再造,今后我辈皆当效忠尽命。”三十年前武家本已富贵,却因武惟良在家宴上说升官皆因祖德,不念皇后之恩,惹怒杨夫人,结果弄得族人纷纷外贬。武承嗣之父武元爽便是凄凄惨惨死在流放途中,他少年时也在岭南吃了许多苦头,教训太深刻了,故而这次先把感恩效忠之言摆出来。
裴炎冷眼看着这个得志小人,忽然间醒悟——或许太后上次根本没想让他当宰相,只是故意拐个弯把他从宗正卿转为礼部尚书。眼下一系列的改制,不正需要一个百依百顺的礼部尚书配合推行吗?
武三思就站在武承嗣身边,短短两年间他已从一个小小侍卫蹿升为正四品的右武卫中郎将。他为人谦和,不似武承嗣那般自大,眼见裴炎愣在一旁,忙向众人引荐道:“诸位兄弟,这位便是当朝首相裴公,贤能堪比房梁公,耿介过于魏徵,实乃当朝第一忠臣,太后主政也多亏其相助。今后同朝共事,大家要多多恭敬裴公。”
武三思话说得很诚恳,绝无揶揄之意,可裴炎听来却觉扎心——当朝第一忠臣?谁的忠臣?是大唐李氏的忠臣,还是你们武家的忠臣?面对武氏子弟笑盈盈向自己作揖行礼,裴炎简直手足无措:“老夫愧不敢当……”其实不是不敢当,而是不想受这个礼。
媚娘却悠然道:“相公只管领受,以后他们还多承您照顾。朕已决定,让他们先到军中任职,将来酌才听用。”自从正式摄政,媚娘可以自称“朕”,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竟那么自然顺畅,仿佛心安理得早该如此。
裴炎心下暗忖——前番太后借索元礼之事大做文章,但她也深知禁军肩负自己的安危,所以处死十几人后又对左右羽林军大加恩赏,并擢升驸马薛绍为右武卫将军,在南衙十六卫拣选精锐之士扩充飞骑人数。如今她又把一大群武氏之人派去当军官,明显是要把军队牢牢握于手中,而哪朝哪代的篡权不是从篡夺军权开始?
刚想到此处,人群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开言:“启禀娘娘,臣老矣,原已致仕归乡,今日蒙恩得以入京朝觐,已是莫大荣幸,再到军中任职实在力不从心,恐误朝廷之事。”这老者名唤武仁范,乃是媚娘四叔武士逸之子,都快八十岁了。只因媚娘之母是武士彟的续弦夫人,夫妻俩生下媚娘时已年逾四旬,故而她比同辈人年纪小得多。如今媚娘都六十多岁了,同辈兄弟大多早已亡故,只剩武仁范一人。武仁范为人敦厚谦和,才智却很平庸,以祖荫入仕为官,最后以云阳县令的身份告老还乡,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怎料古稀之年又被召回朝廷。
媚娘知他所言在理,却道:“你虽老,却有儿孙,朕让他们当官不就行了?你既来到洛阳也别走了,文水有什么好的?朕封你个朝议大夫,在城西赏你所宅子,今后和儿孙一起享福岂不更好?”
裴炎心中越发仓皇——听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似要把整个武家迁到洛阳来,高官富贵世袭罔替。
武仁范一辈子也不过七品,太后竟信口给他个五品散官,还在京城赐宅、提拔他儿孙,焉能不喜?顾不得一把年纪,当即跪地叩谢。媚娘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自家人,有何可谢?起来吧。”其实她对这些人能有多深的感情?当初闹得跟仇人一样,现在是同好相留、同欲相趋,想利用他们罢了。她的目光依次扫过所有亲戚,突然被一个年轻人吸引住了。
此人二十多岁,生得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真是一表人才,虽然站在众人身后,却有鹤立鸡群之感。亲戚多了媚娘也记不全,遂点手相询:“你是哪一房的?叫什么?”
那年轻人没想到太后会单独问自己,竟然愣住了,张口结舌。旁边有人替他答道:“他是士让叔祖之后,四叔怀道的二儿子,名叫攸暨……还不快施礼。”
在众人推搡下,武攸暨战战兢兢出班,跪在御案前。
“原来是怀道的儿子。唉!”媚娘一声叹息——当年她和母亲寄人篱下时,武家对她们甚是无礼,唯独武惟良之弟武怀道还算礼数周全,而且此人相貌甚是英俊,只可惜空有其表,为人处世却很无能,不是当官的材料。媚娘回忆往事,又仔细打量武攸暨,果真和他父亲当年是一个样,便问:“你爹可好?为何没来洛阳?”
武攸暨满头大汗,支吾半天才怵怵忐忐道:“启禀姑母……天、太后娘娘……我父已、已亡故,好、好几年了……”
媚娘一阵苦笑——果然随他爹!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武攸暨之兄武攸宁忙一同跪下,讪笑道:“舍弟胆小,见到娘娘有些惧怕,您切莫见怪。”虽是同胞兄弟,相貌性情截然不同,攸宁生得细眉小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伶俐之气。
媚娘岂不知他们惧怕什么?四支亲戚就属武士让这一房最惨,当初她毒杀争宠的外甥女贺兰氏,却加罪名于武惟良、武怀运,不但将二人处死,还改姓为“蝮”,剔出武氏族谱,惟良的大嫂善氏也被她毒打致死;剩下的怀道父子只怕早吓破了胆,怀道早早亡故八成也因畏惧所致。想至此媚娘笑道:“往者已矣,过去族人受的处罚都免了吧,逐出族谱的可以补回来,归葬祖坟。老夫人已亡故多年,如今朕执掌天下,四海尚能包容,岂会为难几个族人?”她把责任推到母亲身上,自己做个空头人情,把惟良、怀运之罪赦免了,又猫哭耗子假慈悲道,“可惜惟良兄弟绝后,不能像你们一样受赏……”
此言未毕,武三思施礼道:“娘娘,武惟良有一幼子尚在。”
“嗯?!”媚娘甚惊——当年武惟良被处死,家小流放岭南,受尽折磨尽数死绝,她还曾为此暗呼解气,怎会还有一儿子在世?忙追问:“你所言是实?”
“万不敢欺蒙娘娘。昔日武惟良有一幼子,乾封之时年方十二,故得隐匿于乡里,因是罪人之子不敢久居文水,后来逃亡在外。”
“他叫何名?今在何处?”
“名叫攸绪,曾读诗书,听闻他隐匿名姓,游荡于长安西市,以卖卜算卦为生。”
“你既早知,何以不言?”
“这……”武三思迟疑片刻才道,“小侄原先忘却,听娘娘提到才又忆起。”
忘记?怎么可能?媚娘环视在场之人,见大伙神色都很尴尬——他们都知道!若非串通隐瞒,一个罪人之子焉能隐藏近二十年?他们心中都有一杆秤,对惟良兄弟是十分同情的。
“知道在哪儿便好,立刻派人征入朝廷,朕也要授予他官职。”媚娘一改方才得意的神态,开诚布公道,“昔日不仅惟良兄弟有错,其实朕也有错,皆一时意气所致。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武字,终究还是一家人,即日起以往恩怨一笔勾销,咱们和睦相处同享富贵!”这算是把话彻底说开了。
武氏之人尽皆跪倒:“娘娘恩比天高,臣等自当效命。”这次他们的呼喊声甚是响亮,似是出于肺腑。媚娘也终于满意了,虽说这些人才能不高,但毕竟是自家亲戚,总比用外人放心,只要化解前仇,把他们跟自己绑在一条船上,他们就是最牢靠的羽翼。
了结这段心事,媚娘这才转而问裴炎:“相公来此有何要事?”
“臣……”裴炎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纸条,却已无话可说——还有什么可证实的?太后的所作所为还不够明显吗?一边改旗易帜,一边大肆提拔亲信外戚,跟昔日杨坚如出一辙!这女人真的疯了……不!是这个世道彻底疯了!
媚娘见他不言,便主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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