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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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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激昂雄壮的乐声中,李治当众宣布,亲统三军征讨高丽。

    群臣无不苦笑,这不是信口大话么?今上比不得先帝,莫说此刻有病在身,只是强打精神,就算无病无灾他又岂是统兵之才?百官纷纷劝谏,李治却一再坚持,最后媚娘站了出来,称:“蕞尔小邦,何劳万乘之尊?君王有事,臣子当之。”李治才无奈作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又是帝后串通好的一场表演,借此向天下公示东征高丽的决心,无论如何这一仗都要打!

    至此,一切反对东征的异议只能偃旗息鼓,朝廷上下全力备战。不但按原计划派遣苏定方、契苾何力、程名振、刘伯英、庞孝泰五路大将,又命宰相任雅相亲临战场,充任浿江道行军大总管;以鸿胪卿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调遣回纥等三十五部胡兵参战;又从河南、河北、淮南六十七州招募新兵四万四千人,南北夹击、水陆并进,奔赴辽东——这场声势浩大、急功近利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平心而论,李治和媚娘并未轻敌,高丽一隅之地能够抗拒中原王朝六度征讨,实力自是不弱。因而此役用兵之多、名将之众皆是大唐定鼎以来未曾有过的,他们想以泰山压顶之势将高丽国彻底摧垮。

    不过事与愿违,战斗刚一开始后方就出了问题。百济政权虽被唐朝消灭,但一个立国六百载、拥有四百万人口的国度岂会那么容易被征服?新领土并入大唐时间尚短,改制也进行得不彻底,根本来不及收拢民心,加之唐军得胜骄狂,干了不少抢人财物、掠人妻女之事,大军屯于境内尚可震慑弹压,一旦开赴高丽前线,百济人的反抗之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义慈王有个小儿子,名唤扶余丰,因百济结好倭国(日本)牵制新罗,早年即被送往倭国为质,也因此躲过了亡国被俘的命运。如今百济旧将福信、僧人道琛据守周留城,又把扶余丰从海外迎回,举起了复国大旗,并与另一位抗唐武装的首领黑齿常之联合。

    黑齿常之乃百济西部人,身高七尺、形貌英武、有勇有谋。他本是百济一个小州的刺史,战败后投降苏定方;但没过多久就因不满唐军和新罗人的压迫而再度反叛,占据任存山,集结流亡部众三万多人。两路抗唐武装联结,顿时声势壮大、从者如云,挫败唐军数次征剿;黑齿常之英勇善战,很快转守为攻,所到之地百济旧部纷纷倒戈归降。仅仅两个月时间,二百多座城池重新竖起百济王旗。此时大部分唐军已与高丽接战,朝廷再度提拔王文度为熊津都督,命其戡乱;原以为此人为雪前耻必会英勇奋战,怎奈王将军实在命运不济,刚到百济就一病不起,没几日竟呜呼哀哉。朝廷只好又命刘仁愿接任都督之职,并就地任命白衣从军的罪臣刘仁轨为带方刺史,协助平叛。

    后方出了乱子,前线自然也受影响,相较之下苏定方的南路军还算顺利,但北路诸军却几乎无进展。渊盖苏文与唐军交手颇有经验,命令全军坚壁清野,根本不打野战;又派其子渊男生率精兵数万固守鸭绿江,唐军受阻于天险,无计可施……

    因战局不利,本来销声匿迹的反战之声又渐渐复萌,最终上达天听。但媚娘一心要建这份奇功,岂能半途而废?又摆出那副驯狮子骢的架势,坚持要把这场战争继续下去。

    宣政殿奏对之际,许圉师把不利的军情一一做了汇报,最终请示道:“三军在外,凭借者乃粮。北军列于边陲,辎重粮草辗转千里方达营中,人力物力消耗巨大,而今进不能取,士气消靡。南路虽毗近平壤,然则百济叛军复起,兵燹绵延,田舍凋残,不足以为恃,一应军资皆告援于新罗,或自青莱跨海输送。黑齿常之等辈数与我军战于熊津江口,所谋者便是断我补给、困我前师。军情如此,今三军乃至各部属吏多有忧虑,倘若江口有失,只怕大军将有不测……”他这番措辞极为小心,没敢直言是自己的意见,而推说是下面的呼声,也未直说退兵,而是拐着弯暗示。

    惜乎媚娘绝非轻易妥协之人,立刻驳斥:“自古用兵非拼搏无以制胜,今方接战,未见颓势,何以轻言放弃?朝廷养兵正为此时,大功未成不宜轻言回师。”

    许圉师有心再辩,又恐李义府等辈在旁煽风点火,站在他身后的黄门侍郎刘祥道把话接过来:“我朝天威自非边鄙小寇所能敌,不过百济叛乱亦甚堪忧,况前番铁勒、同罗贼首逃窜,若再度生衅,恐有不虞之……”

    媚娘不容他说完又打断道:“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忠臣义士?倘有逆贼作乱,大可再募新兵。欲成大事岂可畏首畏尾?”

    刘祥道暗暗咋舌——如果说李治的态度是强硬,那么皇后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蛮横。这位奇女子果真不乏超凡的信心和魄力,但光有勇气是远远不够的,或许她在政治斗争中足够精明,可对于军事完全是个外行,活像一个冲锋搏杀的莽夫。秀才遇莽夫,有理讲不通,谁敢招惹这头母老虎?

    不过朝堂之大,真有不惧虎威之人,众人诺诺之际,上官仪迈着矫健的步伐出班施礼——因他文采出众,且是科举出身,近两年颇得李治器重,已擢为中书侍郎,参与国事奏对。这个文人平日温文尔雅,但遇到大事丝毫不含糊,硬顶着皇后的意思公然上谏:

    “《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连年征战,将士疲惫,辎重艰难,后患未息,今以倾国之兵谋一边僻小邑,得不偿费,庙算有失。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敌因城固守,我军强攻即便可下,伤亡必重,城垒必摧,非经年修缮抚慰不得安。地广不足以为凭,人众不足以为恃。昔周文王伐崇,三征不胜,退而修德,再复伐之,敌因垒而降。微臣恳请娘娘以社稷为重,审时度势,暂将兵伐之事留待日后;抚黎庶、促耕织、屯粮草、积财货。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勿贪一时之利而居祸患。”

    虽然隔着帘子,群臣依旧感觉得到皇后的愤怒,上官仪不仅主张退兵,而且公然表示这仗根本就不该打,还暗示应该“退而修德”,这不是硬拔虎须么?许圉师唯恐皇后翻脸,赶忙扭头对上官仪斥道:“胡言!东征出自圣意,上系国运,下合众心,即便事有不顺岂可妄论其非?你一介文士不谙戎马,抱残守缺、空谈仁德,懂多少兵法?还不速速退下!”这话虽为斥责,实有保全之意。

    媚娘确是怒火中烧,腾地站起;但是手都触到珠帘了却又强自隐忍,缓缓坐下——倒不是因为许圉师几句假模假式的发作解了气,而是她也晓得上官仪的性格。此人就是个不晓得变通、不会看脸色的愣头青,跟他计较什么?毕竟是代替皇帝听政,跟大臣声嘶力竭闹起来,面子上好看吗?当初叱褚遂良一句“何不扑杀此獠”至今尚被人私下非议,还不引以为戒?

    眼见上官仪灰头土脸退归朝班,她把火气压了又压,想竭力保持端庄,但声音中还是流露出一丝狠戾:“本宫听政乃是受圣上委派,一切用兵方略皆出自上意,并无自专;臣下建言本宫自会奏报圣上。但兵端已开,我泱泱大唐、赫赫王师断无退缩避战之理。此不但关乎三军锐气,也关乎天朝颜面。若高丽不能定,我朝何以统御四方、号令藩属?自今日起再有妄论东征是非者,一概以讪谤论罪!”

    这番话有其道理,但以讪谤相胁,未免有恐吓的味道。李义府却大唱赞歌:“娘娘英明,统御万邦理应如此。若此战不利,臣甘愿为百官先,亲赴战阵为圣上和娘娘效力。”亲赴战阵就是随口说说,任雅相已经去了,用得着他这个耍笔杆的宰相凑趣吗?但这个姿态必须做,当初他迎合上意高喊着要打高丽,到这会儿岂能承认自己错了?

    “遵命。”许圉师、刘祥道违心地应承一声,暗暗气馁——神挡杀神,佛挡诛佛,那就硬着头皮打吧!

    唯许敬宗不发一语,木然站在朝班之首,便似这场争论与他丝毫无干一般。媚娘见再无异议,才谈及另一件事:“前日鸿胪寺上奏,波斯王遇刺身死,其国亦被大食所灭,王子卑路斯逃至我西域境内。卑路斯上表,欲归顺我朝,并协同吐火罗、解苏、罽宾等国奉我朝为共主,设置都护……”

    群臣俯首帖耳,再不敢有丝毫违拗,上官仪却早已心不在焉——辽东一团乱麻还未理清楚,又染指万里之外的波斯,还嫌招惹的麻烦不够多吗?如此好大喜功、不计后果地冒进,一群乘风顺旨、逢迎媚上的宰相,我大唐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一切到底归咎于谁呢?他回想起陪伴先帝的岁月,想起教废太子李忠读书的往事,想起韩瑗横遭贬谪前那凄楚的身影。这一切……武皇后声称一切决策出自上意,臣下建言皆转奏,果真如此吗?高祖、太宗毕生仅用一个年号,今上独有更易。永徽换作显庆也罢了,为何又改龙朔,难道仅仅是为了图吉利?莫非皇后干政,要自树权威?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听政又进行到很晚才结束,枢臣各自散去,媚娘却不能回御苑,只草草填了几口饭,又至侧殿看奏疏——寻常的汇报宰相自会处置,只有重要的奏疏需皇帝过目,这事现在也落到媚娘头上。她现在皇宫、芳华苑两头跑,时间并不宽裕,只能每隔几日处理一批,再选最要紧的带给李治。

    能上达天听的通常不是什么好事,某州闹了什么灾害、某地出了什么匪人,有人指摘现今录官太多、铨选太滥,最为烦恼的是地方官也有人提到东征不利、运粮不便。因为朝堂上的不快,媚娘今天已经很心烦了,天气也热,又看到这些报忧的奏疏,头都有些疼了。

    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王伏胜顶着一脑门汗跑来:“启禀娘娘,万岁请您回去。”

    “何事?”媚娘连头都没抬。

    “荣国夫人到合璧宫,有事商量。”

    近来母亲入宫甚是频繁,大多是请托之类,左不过是杨家亲戚那点儿人情。媚娘也未当回事,不耐烦道:“转告我母,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王伏胜重禀:“是圣上叫您回去。”

    媚娘也不知哪来一股子邪火,厉声道:“那你就跟万岁说,本宫正替他办国家大事,忙得很!后宫之事且放放吧!”

    王伏胜不敢再言怏怏而退,心下却道——好大口气啊!你既这般说,我便这般回。

    媚娘忙了整整一下午,将一应奏疏览罢,分门别类,又唤范云仙往中书、门下等处传达——毕竟皇后单独召见外臣于礼法不合,只能委派宦官去传话。又耐着性子听了范云仙的回话,一来二去早已过了申时,这才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合璧宫。

    盛夏时节,草木繁茂,傍晚来临竟还有几缕微风,吹在脸上怪痒痒的。媚娘倚在小轿上,疲惫地舒了口气,只可惜没有闲工夫在御园里逛逛。回想半年前她还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现在竟成了天底下最忙的人。虚荣和自尊算是满足了,但自由也牺牲了,究竟这是得是失呢?不过此刻她没心思再想下去,只盼着回去睡一觉,感觉自己浑身力气都用尽了,干脆叫宦官直接抬上殿阶。

    但是还未落轿就听里面传来纷乱的说话声,侧目一望——上官琮正在为李治针灸,千金公主、燕国夫人、荥阳夫人等几位贵妇都在,也不知是探问病情,还是跑来聊天。论起来都是长辈,媚娘即便贵为皇后也不宜慢待,只能佯作笑脸陪她们客套。

    千金公主胖乎乎的手里攥着一把秀绢团扇,边摇边咋咋呼呼道:“娘娘还不知吧?城阳也病倒了。”

    “哦?”媚娘不住摇头,“恐是操心万岁之疾,两京奔波劳乏所致吧?也幸亏她荐来一个郭行真,倒也有益。”

    李治久病成医,这会儿也不惧怕了,自己捻着扎在臂上的针道:“郭道士不是从泰山回来了么?就让他给城阳诊病吧。”郭行真奉命立碑,只带了几个徒弟,没有劳烦地方官员,事办得挺漂亮。尤其令媚娘满意的是,他果真把保佑皇后的祷辞也刻上了,而且此碑双石并立,犹如鸳鸯并栖,象征着皇帝、皇后双宿双飞。因而在媚娘提议下,李治赏他朝散大夫之职——区区一个民间道士,得封五品散官也够威风了。

    千金公主却道:“我临来之前去看望过她,精神尚佳,她说医药且不打紧,听闻西京青龙寺的法朗禅师诵经甚是灵验,欲许下宏愿,请法朗为其诵经,如能病愈则扩建庙宇、再塑金像。”

    城阳为人善良厚道,就是太迷信,但在场这帮贵妇哪个不信佛?众人皆道:“宁信其灵验,虔诚许愿总是对的。”

    李治也颇念兄妹之情,索性包揽下来:“这样吧,你们只管帮她延请高僧大德,日后朕来赏赐。”

    众夫人皆赞皇帝仁德,上官琮起了银针,叮嘱道:“陛下的风疾十成已好了七成,但要根除恐怕还需时日。切记不可着急动怒,只要情绪和顺,便有痊愈之望。”众夫人闻询皆喜,又说了几句但愿早日康复的话,一并辞驾而去。

    媚娘至此方得安宁,颓然卧在李治身畔:“这些妇人真够无聊,说是来探望陛下,还不是趁机聚会闲聊,顺便叫咱们掏钱。”

    “嘿!”李治拍拍她肩膀,“你原先不也成天跟她们厮混么?如今你主了外面的事,我也只好接你的差事,哄她们解闷了。”

    媚娘听这话有气:“我可没私自做主,哪桩哪件没告诉你?现在朝堂上有顶撞我的人,若你也说这话,我看我还是别蹚这浑水了。”遂把议论撤军之事讲述一遍。

    李治沉默片刻,倏然问:“李怎么说?”

    媚娘一怔——李近来称病,许多天未参与召对了。经李治这么一问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头,李大胡子常托身体有恙躲是非,这时候偏偏告病,莫非连他也觉得这仗不宜打下去?那可是久经战阵、运筹帷幄的将中魁首啊!

    李治似乎已意识到缘由,轻轻垂下眼睑道:“如果这场仗打得实在不顺,不妨暂且……”

    “不行。”媚娘猛地翻过身,“不能前功尽弃!咱们是天下之主,焉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方才她还说不想蹚浑水,真较上劲儿也就不管不顾了。

    “好好好,反正现在是你与群臣啰唣,依着你便是。”李治不无抱怨道,“你近来火气甚大,连朕也招惹不起了……午后你娘进宫,我让王伏胜唤你回来,你不回来也罢了,何必跟个奴才说那样的话?”

    媚娘早把下午的事忘脖子后面去了,这才问:“我娘入见何事?”

    “你姐姐也病了,咳血!他们一老一小是来求御医的。”

    媚娘心念一颤,却说不清是悲是喜——武顺与李治有染,曾惹得她大为不快,如今姐姐这一场大病,以后进宫的机会更少,和李治之间就算断了,可谓大幸;但手足之情毕竟还有,况且母亲年事甚高,谁照顾她老人家呢?这也是一件烦心事啊。

    李治却早替她想好:“朕已打发蒋孝璋随她们去了。当初远谪你两个哥哥,如今你姐又病,朕恐老夫人缺人照料,又赏了几个奴婢,还赐了你那外甥女鱼袋腰牌,今后有什么事她可直接入宫找你。”

    “唉!”媚娘见他这般照顾自己家人,不免又觉惭愧,“臣妾不在内,也真难为陛下了。”

    李治就势搂着她身子,笑道:“朕的病近来见好,待到天凉索性搬到宫里,也省得你来回奔波,见孩儿们也方便些。今早郭瑜请见,说要给咱弘儿换书。”

    “《春秋》学了不到一半,为何换书?”媚娘不解。

    “昨日讲到鲁文公元年,楚世子商臣弑其君。弘儿不想学了,说‘子弑父、臣弑君,此事何忍闻?’郭瑜对朕说,打算换《礼记》教授。”

    “咱弘儿果真天性纯良啊……”媚娘口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甚认同——这孩子如此善良胆怯,如何洞悉权力背后的你死我活?雉奴啊雉奴,当年长孙无忌何尝不是觉你仁善可欺才越做越甚?怎不引以为鉴?

    李治却不这么看:“我家自高祖践祚以来,父子相逼、手足相害之事太多,朕也实在不愿再睹同室操戈。难得弘儿天性仁善,若能悉心培养,成就一代有德圣主,未尝不是好事……你读书也不少,看过《礼记》吗?”

    媚娘打个哈欠:“小时看过,《周官》《仪礼》都曾草草翻阅。”

    “女孩子读过三礼的可不多。”

    “小时我母拿我当男孩养。”

    李治兴致不减:“读过《周官》有何心得?”

    “心得……”媚娘忙了一天实在困倦,哪有心思跟他讨论经义,轻轻合上眼,搪塞道,“心得就是咱们朝廷那些官名比古人差远了,都是宰相,中书省称令,门下却是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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