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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黑暗之塔-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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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该听出来:那笑声并非出于喜悦。声音磕绊不定,几近失控,是一个挣扎着要呼吸的人才会有的笑声。罗兰的笑法正是人们通常说的——乐极生悲——的样子。在地狱里狂笑的方式。
  在ODD LANE之下,她用指尖写上DANDELO(丹底罗),如此简单的颠倒字母位置的把戏,若是埃蒂恐怕一眼就看出来了,显然,路牌上特意加上的“之”字就是想要扰乱他们的眼光。
  隔壁房间传来的笑声戛然停止,又瞬而变成一种令人胆战心惊、而非愉悦的声音。奥伊疯狂地吠叫起来,而罗兰——
  罗兰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第六章 派屈克·丹维尔
  1
  她身边没有枪。晚餐后他们回起居室时,乔坚持让她坐在“懒骨头”里,因而她把左轮放在了椅子边堆杂志的小桌上,并且先转轮倒出了子弹。子弹现在就在她的口袋里。
  苏珊娜一把扯开洗手间的房门,用手撑着快步往起居室里赶。罗兰躺倒在电视机柜和沙发中间的地板上,脸孔已成可怕的酱紫色。他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却还在笑个不停。他们的主人正站在他身后,而她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他的头发——原本及肩的幼细白发——已经近乎全黑了。眼肩、嘴边的皱纹也仿佛被抹去了。现在的乔·柯林斯不止是年轻了十岁,而是二十岁、乃至三十岁。
  狗娘养的。
  狗娘养的吸血鬼混蛋。
  奥伊冲上去,咬住乔的左腿膝上的肉死死不放。“二十五,六十四,十九,飞啊!”乔兴高采烈地高喊着,一脚踢出去,现在的身手活像歌舞明星弗莱德·爱斯泰尔般敏捷。奥伊被踢飞了,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把一张“上帝祝福我们的家”的装饰板震落在地。乔又转身面对罗兰。
  “我想的是,”他说,“女人需要性总得有个理由。”乔抬起一只脚,压在罗兰的胸上——像个得意洋洋的猎人踩着战利品,苏珊娜是这么觉得的。“男人么,从另一方面来说,只需要一个地方!乒!”他眨巴一下眼睛,“所谓性,就是说上帝给了男人一只脑袋和一根鸡巴,但得有足够的血——”
  他一点儿没听到她靠近,也没注意到她奋力坐进“懒骨头”里,以便争取足够的高度;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一言一行。苏珊娜愤怒举拳,先举至右肩高,再倾尽全力砸出去。拳头不止打中了乔的脑袋,力道之大也足以将他打倒在地。她打中了硬硬的头骨,因而自己的手也生生地疼。
  乔站不稳了,跄跄往旁错步,双手挥舞着想要保持平衡,还瞪着她。这时候他的上嘴唇向上咧着,露出后面的牙齿——完全是正常人的牙齿,那又是为什么呢?他不是那类靠血而生的吸血鬼。毕竟,这里是神会之地。除了那两排牙齿,乔的整张脸孔也已发生了剧变:越来越黑暗、越来越紧缩,眨眼间不再像人类。俨然是个变态小丑的脸孔。
  “你!”他刚一开口,还没来得及有下文,奥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这一次,貉獭没必要用牙去咬,因为这位好客的主人此时还在趔趔趄趄。奥伊蹲伏在这东西的脚后跟,于是,丹底罗就被绊倒了,当脑袋砸在地上时,他嘴里的所有诅咒一下子停止了。要不是舒适宜人的碎布地毯盖住了硬木,这一击恐怕就能了结了他。倒地之后,他立刻强忍着头晕目眩,逼迫自己坐起来,醉酒一般恍惚四顾。
  苏珊娜跪到罗兰身边,他正想费力坐起来,但情况不妙。她一把抓住他那把左轮的枪把,但就在即将拔枪而出的前一瞬间,他攥住了她的手腕。本能,显然是,这当然是理所应当的反应,但苏珊娜看着丹底罗的身影压过来,不禁惊慌万分。
  “你这个臭婆娘,我要教训教训你打断一个男人的——”
  “罗兰,松手!”她尖叫起来,他才松了手。
  丹底罗的身影低了下来,也就是说,他想扑向她,压住两人之间的那把枪,但苏珊娜可是个快枪手。她就地一翻,让他扑倒在罗兰身上。苏珊娜听见备受折磨的低吼,原本憋气窒息的枪侠终于又喘了上来。她用一只胳膊撑住自己,气息沉重起伏地把枪对准了那个——那个人的衣服底下正发生什么怪异的变形。丹底罗举起双手,手里空空。当然是空空的,他不习惯用双手去杀人。就在他举手的时候,面孔上的五官开始往一处聚集,变成越来越浮表的东西——根本不再是人类的容颜,而是野兽皮毛、或某种昆虫甲壳上的斑纹。
  “住手!”他喊叫的声音也随之降低了音律,变成类如蝉鸣的嗡嗡叫。“我想要告诉你大主教和唱诗班女孩的事儿。”
  “听到了。”她说着,连发两枪,一颗子弹紧跟着另一颗射入他的脑子,位置刚好在先前那只右眼上方。
  2
  罗兰挣扎着站了起来。头发乱乱地纠结在肿胀的脸侧。她想拉住他的手,却被他甩开了,独自跌跌撞撞地朝小木屋的前门走去,现在,苏珊娜发现那扇门竟是黢黑破烂。她还看到地毯上有食物的碎屑,墙上有一大摊水渍。之前的她看到这些了吗?那么,敬爱的天主啊,刚才他们吃下肚子的美餐到底是什么?她决计无论如何不要去打探清楚,只有这样才不会恶心到自己。只要那些不是毒药,就好。
  蓟犁的罗兰拉开了门。狂风从指缝间肆虐闯入,随后将门板“乓”一声撞上墙。他蹒跚着走进呼啸的暴风雪里,双手搭在膝头,弯下腰吐了起来。她看着他翻江倒海般呕吐,污物又被风卷进了黑暗中。等罗兰走回屋里时,他的衬衫、脸颊上都落上了一圈雪花。屋子里热得很;丹底罗还在他们面前藏匿了什么,此时全都昭然若揭。她先前看到的自动调温器——和她纽约公寓里的霍尼韦尔牌没啥区别——仍然安在墙上。她走过去查看。温度已被旋到最大值,超过了华氏八十五度。她用指尖将温度旋钮调到七十度的位置,再转身审视整个房间。壁炉比他们刚才看到的大了两倍,里面堆满了木头,火光熊熊,活像锅炉房。眼下,她拿这堆火毫无办法,好在它最终总会弱下来的。
  地毯上的死尸差不多已经把衣服撑裂。在苏珊娜看来,这东西像是变异种的虫子,很多畸形的腿脚——差不多就像是手臂和腿——从衬衫袖子和牛仔裤腿里伸出来。衬衣的后背从中间撕裂了,透过裂缝,甲壳上留有未成形的人类五官的痕迹。她本不相信还有什么会比蜘蛛形莫俊德更恶劣,可眼前的这东西显然如此。感谢上帝,它已经完蛋了。
  玲珑而光明的小屋——仿佛出自童话里的小木屋,她打一开始不就是这么想的吗?——现在还原成一间烟熏火燎的昏暗棚屋。电灯还在,但看起来陈旧得很,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月,很像廉价客栈里的那类照明装置。碎布地毯早已被尘土污渍蒙染得看不出本色了,食物残渣溅得到处都是斑斑点点,好几处的碎布都已纠结成团。
  “罗兰,你没事儿吧?”
  罗兰看着她,随后慢慢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她愣了一下,只当是他晕倒了,一时间惊惶起来。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明白眼前发生的到底是何事,却因此变得更惊惶了。
  “枪侠,我被迷惑了,”罗兰颤抖着嘶哑的嗓音,说道,“我像个孩童一般被蒙骗了,我请求您的原谅。”
  “罗兰,不!快起来!”说话的是黛塔,苏珊娜一旦陷在巨压之下,她总会自动登场。黛塔心想,我没脱口而出“起来,白鬼子!”可真是奇了怪了,还克制住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的冲动。他恐怕不会理解她的心理活动。
  “请您将谅解赐予我。”罗兰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她。
  她满肚子搜刮相应的客套话,好不容易找到一句,倍感轻松。她实在无法忍受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长跪不起。“起身,枪侠,我真心原谅您。”她想了想,又说,“如果我再救你九次,我们俩就差不多打成平手了。”
  “您的好意让我更加惭愧。”他说完站起来了。难看的脸色渐渐淡去。他端详着地毯上的这只怪物,壁炉的火光将那畸形怪状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环顾四周,这不过是间布满远古设备、电灯泡明灭扑闪的简陋小棚。
  “他给我们吃的东西都还好。”他说,似乎他看穿了她头脑中的思虑,因而洞悉令她恐惧的隐秘。“他决不会在自己打算……吃的……东西里下毒。”
  她把枪递给他,枪把在前。他接下来,在塞回枪套之前补填了两颗子弹进去。小屋的门依旧敞开着,雪花肆无忌惮地飞闯进来。在他们悬挂自制兽皮大衣的窄小门道上,已堆起了一个小小的雪包。现在,屋子里稍微凉快点儿了,比桑拿浴室的温度稍低一点。
  “你是怎么发觉的?”他问。
  她回想起米阿曾在那间酒店里留下了黑十三。后来,等她们离去后,杰克和卡拉汉之所以能进入一九一九房间,就是因为有人留给他们一张字条和
  (叮叮当)
  门卡。信封上以草书和印刷体两种字体写着杰克的名字,以及一句话“这就是事实”。她很肯定,如果把那份写有短小口信的信封拿来,和她在洗手间里找到的字条进行比较,一定会发现出自同一人之手。
  根据杰克所言,纽约君悦酒店的前台职员曾告诉他,信封是一个自称斯蒂芬·金的人留下的。
  “跟我来,”她说,“在洗手间里。”
  3
  和小屋别的房间一样,洗手间现在也变小了,比壁橱大不了多少。黄锈色的澡盆陈旧不堪,底部还有一层厚厚的积灰。看上去,最后一次有人使用……
  好吧,实话说,苏珊娜觉得从来没有人用过这个澡盆。莲蓬头已经完全锈结了。粉红色的墙纸又暗又脏,好几处都剥落了。也没有玫瑰花。镜子还在原处,但有一道裂缝笔直划过中部,她不禁觉得刚才在上面写字时没有划破手指简直是奇迹。她呵出来的水汽早已蒸发,但那些字迹还在,尘垢上清楚地留着:ODD LANE,下面则是DANDELO。
  “这是个字谜,”她说,“你明白吗?”
  他审度半天,摇了摇头,显得有一丝惭愧。
  “罗兰,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认得这些文字,不是你们国家的。记住我说的就行了,这是个字谜。埃蒂一眼就能瞧出来,我敢打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丹底罗的一个玩笑,或是某种他不得不依循照做的小魔法,但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及时发现了个中奥妙,当然也得益于斯蒂芬·金的些许帮助。”
  “是你发现了奥妙所在,”他说,“我只顾着笑,差点儿就笑死了。”
  “我俩都可能笑死,”她说,“攻击你更容易得手,只是因为你的幽默感……原谅我这么说,罗兰,但通常来说,你比较古板。”
  “我知道,”他黯然地应道。接着,他猛然折回头,离开了洗手间。
  苏珊娜突然产生了某种恐怖的联想,枪侠走回来似乎花去了漫长的时间。“罗兰,他是不是还……?”
  他点点头,微微一笑。“还是像刚才那样,死的。苏珊娜,你的枪法不错,不过我只是突然之间想去确认一下。”
  “我很高兴。”她只是这么答了一句。
  “奥伊站在那里守着。如果有什么状况,我肯定它会通知我们的。”他从地板上捡起那张字条,一字一句看着,想弄明白反面写了什么。除了药橱需要她解释之外,他基本上都看懂了。“‘我给你留了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看。”
  “这个药橱在哪里?”
  她指了指墙上的镜子,他便把镜面门橱打开了。小铰链发出难听的吱嘎声。门后确实有几排架子,但和她想象中整齐排列的药片、药瓶截然不同,那里只有两个棕色的小药瓶,和起居室“懒骨头”椅子旁小桌上的那瓶一模一样,苏珊娜觉得那就像是全世界最古老的史密斯兄弟牌野樱桃咳嗽药水。不过,还有一只信封,罗兰递给她。信封上,又是那个性鲜明的半手写体半印刷体的字迹:
    贵武罗兰,来自蓟犁
    苏珊娜·迪恩,来自纽约
    你们救我的命
    我也救了你们
    所有的债都已还清。
    SK①
  『注:SK是斯蒂芬·金的名字Stephen King的缩写。』
  “贵武?”她问,“这对你而言有什么含意?”
  他点头示意。“这个词儿专门用来说肩负使命的武士——或是,枪侠。是个相当正式的用语,也相当古老。我们自己从来不这么说,你必须要明白,因为这个称呼意味神圣,是卡的选择。我们从不会把自己套进这样的称呼,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如此自诩过。”
  “但是你确实是贵武罗兰?”
  “也许曾经是。我们现在已经超脱于这些物事之外了。超越了卡。”
  “但仍然走在光束的路径上。”
  “是啊。”他的目光落在信封上的最后一行字上:所有的债都已还清。“打开看看,苏珊娜,我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照做了。
  4
  里面是罗伯特·布朗宁所著一首诗的影印件。金用半草半正的独特字体在正上方写下了诗歌的标题。苏珊娜在大学里曾读过一些布朗宁的独幕剧,但她对这首诗却不太熟悉。不过,她对这首诗的主题倒是再熟悉不过了;标题如是说:《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这是首叙事体的长诗,民谣体的韵律格式(a…b…b…a…a…b),共有三十四节。每一节头上都用罗马字母标注了节数。有人——应该就是金吧——圈注出了第一、第二、第十三、第十四和第十六节。
  “把标出来的段落念给我听。”他声音嘶哑地说,“因为我只能看懂一两个字词,可我想知道这首诗说了些什么,非常想知道。”
  “第一节,”她念道,又立刻清了清嗓子。嗓子干干的。外面狂风呼卷,头顶上没有灯罩的灯泡在污点密布的灯座上摇曳不定。
    我最初想及,他的字字句句都是谎言,
    那个白发斑斑的瘸腿老人,用恶毒的眼
    斜睨其谎言
    在我身上的成果,嘴角难抑
    窃喜的笑,皱缩的笑纹印刻
    在他的唇边,乐于收纳新来的牺牲者。
  “柯林斯。”罗兰说。“不管是谁写的这诗,他说的就是柯林斯,言辞确凿,正如金在他的故事集里谈到我们的卡-泰特。”
  “不是柯林斯,”苏珊娜说,“是丹底罗。”
  罗兰点点头。“丹底罗,你说得对。往下读。”
  “好的;第二节。”
    他还需置备什么呢,用他的木杖?
    再预备什么,连同谎言四伏,诱捕
    可能遇见留居于此的他、再问问路的
    所有旅人?我暗忖那骷髅般的笑
    能够破灭什么,拐杖又能为我写下怎样的墓志铭
    只因我在这尘积的坦途上荒度了欢娱时光。
  “你还记得他的拐杖吗?记得他是如何挥舞的吗?”罗兰问她。
  她当然记得。这条坦途早已积雪深厚,而非尘积厚厚,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同一条路。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描写的刚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想到这里,她战栗起来。
  “这首诗来自于你的时代吗?”罗兰问,“属于你的年代?”
  她摇摇头。“甚至不是我们国家的诗歌。他在我出生前六十多年就死了。”
  “但他一定看到过刚刚发生的一切。也许,是相同的事件。”
  “是的。而且斯蒂芬·金知道这首诗。”突然,灵光一现,耀眼的想法激得她别无他想,除了真相。她带着狂野而惊诧的眼神瞪着罗兰。“就是这首诗让金开始写作的!这就是他的灵感!”
  “苏珊娜,你说得可当真?”
  “确信无疑。”
  “可是,这个布朗宁肯定看到了我们。”
  她不知道。这实在太复杂了。就好像纠缠于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也活像是迷失在四面布镜的大房间里。她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
  “读下一段吧,苏珊娜!读这个叉—我—我—我①『注:罗兰看不懂罗马数字ⅩⅢ,所以读成了“X—I—I—I”,此处谐译为此。』。”
  “这是第十三节,”苏珊娜更正说,
    至于草,都长得稀疏
    如麻风病人的头发;干裂锋利的叶缘扎入其下的泥
    尤似浸了鲜血揉成的土。
    一匹僵硬的盲马,骨头根根毕现,
    自从到了那里呆立已久,已被麻痹;
    从魔鬼的马群中遭驱逐出,不再效力!
  “下面读的是第十四节。”
    活着?我只知它该是死了很久,
    挺着荒凉贫瘠的红脖子,扯着老皮褶子,
    也紧闭盖在稀落鬃毛下的双眼;
    罕见这等妖形怪状之物带有如此的悲哀;
    我从未见过一个畜生使我如此憎恨;
    它定是千恶万邪,才活该这等凄惨痛楚。
  “栗皮儿,”枪侠说,还猛地将大拇指指向身后。“拴在那边,老皮褶子的马脖子,还有所有描写都符合,只不过不是公马,而是母马。”
  她没有应答——不需要再做评价了。说的显然是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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