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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黑暗之塔-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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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消灭了另外五人,又灵活地旋身躲在埃蒂身后,而埃蒂轻松地干掉了剩下的一个人。
狡猾的拉姆拉不想加入无希望的对战,于是他成了最后一个傻站在那儿的人。他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十只手指上兽毛茸茸,但手掌心却光滑如人类。“枪侠,你们能接受我的诚意投降吗,如果我保证让你们安全?”
“才不呢!”罗兰说着,左轮枪口对准了他。
“那就诅咒你,小心眼。”獭辛一说完,蓟犁的罗兰就开了枪,而来自迦砾的拉姆拉应声倒下,死了。
2
弗莱厄蒂的手下活像一捆捆干木头,东倒西歪地伏在门前,拉姆拉的尸体首当其冲,面朝下。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开枪。狭长的瓷砖长廊里充满了枪火烟气,蓝蒙蒙地泛成一层青雾。于是,自动空气调节装置咔嗒启动了,在墙里发出乏味的工作声响,枪侠们先是感到空气被搅动起来,接着,烟雾蒙过他们的脸庞,被吸走了。
埃蒂再次装满了子弹——他的枪,现在是了,刚才罗兰说了——再归位于枪套。接着,他走向尸体聚集之地,漫不经心地把四个死人拉到一边,这样他才能靠近门口。“苏珊娜!苏希,你在吗?”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心情——不是在梦中——当最心爱的人背负重任、离开你的身边时,哪怕只有几分几秒,都感觉恍如三秋,你无比迫切地想与之重逢?不,并不都是这样。每一次他们从我们视野里消失,我们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里已认定他们死了。我们说服自己,只有假设生离死别,才不会堕落到路西法①『注:路西法,圣经中的撒旦。传说中路西法起初是大天使长,后来叛变,成为撒旦。』所在的地狱深渊。
所以埃蒂并不指望她会回答,直到她真的答出了声——从另一个世界,并隔着这样一扇孤零零、又厚重无比的大木门。“埃蒂,甜心,是你么?”
埃蒂的头脑刚才还如普通人一样完全正常,此刻突然变得沉重不堪仿佛难以举挺。他靠在了门上。眼睛也一样沉重不堪,简直再也无力睁开了,于是他闭上了双眼。那突如其来的沉重分量,一定是泪水,霎那间,他彻底沉浸在泪水的海洋里。他可以感到泪水在脸庞徐徐流淌,热热的,像血。这时,罗兰的手按在了他的背上。
“苏珊娜,”埃蒂说着,眼睛仍然紧闭着。十指张开了,按住了大门,“你可以打开门吗?”
杰克回答了,“我们不能,但是你可以。”
“暗语是什么?”罗兰问。他始终前后观望着,看着门,又往后面的走廊里看,他几乎是在期待敌人有援兵赶上(因为他已经热血沸腾),但是铺着瓷砖的长廊里空空如也。“杰克,是什么词儿?”
稍有间歇——非常短暂,埃蒂却感到漫长得无法容忍——接着,那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葜茨”。
埃蒂不相信自己还能说出来,因为他的嗓子眼里都是泪。罗兰就没有这种问题。他又拉走了几具尸体(其中便有弗莱厄蒂的,死者的神情凝固着生前最后的咆哮),腾出门口的空位,接着,便说出了那个词儿。两个世界之间的大门再一次开启。是埃蒂把它推开,让它敞开,接着,他们四个人便再次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苏珊娜和杰克在一个世界,罗兰和埃蒂在另一个世界,之间恍如隔着一层微微闪光的透明隔膜,好像鲜活的云母石一般。苏珊娜伸出双手,穿越了那层薄膜,如同探出水面。
埃蒂握住了那双手。任凭她的手指紧紧扣住他的,将他拉进了法蒂。
3
当罗兰跨过门时,埃蒂已经举起了苏珊娜,他的双臂紧紧抱着她。男孩抬头看着枪侠。谁也没有笑。奥伊站在杰克的脚边,却乐呵呵地看着他俩。
“嗨,杰克。”罗兰说。
“嗨,父亲。”
“你会这样叫我?”
杰克点点头,“是的,只要我愿意。”
“这可真让我高兴。”罗兰说着,慢慢地——仿佛在扮演某个他极不熟稔的角色而不得不做出生硬的动作——他伸出了双臂。杰克始终严肃地仰头看着他,始终不允许自己的视线离开罗兰的脸孔,现在终于走到了这位杀手的臂膀间,等着,直到那臂膀死死扣住了他的背。他早就梦想着这一时刻,可他从来不敢说出口。
这时候,苏珊娜正热烈地亲吻埃蒂的脸。“他们差一点就抓住杰克了,”她刚才在说这个,“我坐在我这边的门旁边……实在太累了所以就打了个盹。他一定喊了有三四遍我才……”
等一下他会听她原原本本地说一遍的,一字一句都不拉地从头说到尾。等一下有的是时间闲聊说笑。而现在他捧着她的胸脯——左边的乳房,因而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心脏强有力的、稳健的跳动——接着,便用他的吻阻止了她的叙说。
杰克,这时候,什么都没说。他站在那里,扭着头,脸颊靠在罗兰的胸膛上。他没有睁开眼睛。他闻得出枪侠衬衫上有雨水、尘土还有鲜血的味道。他想到了他的父母,他们早已不知在何处了;还有他的朋友本尼,他已经死了;还有神父,他自己逃脱了怪物的追杀,而神父却被他们彻底蹂躏了。他拥抱着的这个男人曾为了塔背叛过自己一次,眼看着他坠落深渊,而杰克却不能说:同样的事情就不会再次发生。显然,前头还有长长的路要走,而且必定是一路艰险。但是,此时此刻,他是满足的。他的灵魂如此安宁,剧烈疼过的心现在也已平静。能这样拥抱着已经足够,所以他就这样拥抱着他。
足够了,就这样站在这里,双眼紧紧闭上,心里想着:我的父亲来找我了。
第二部 蓝色天堂 底凹-托阿
第一章 底凹-特特
1
重聚的四个漂泊者(五个,算上来自中世界的奥伊)站在米阿的床边,看着苏珊娜孪生姐妹的残骸。若没有空瘪的衣衫作证,可能没人能辨认出这片残骸曾经是什么。甚至于,纠结在米阿破葫芦般的头颅上的乱发也不像是曾属于人类的;很可能会被认为是团大得出奇的尘埃毛球。
罗兰俯身细看这骤然消逝的人形,思忖着,这个女人只留下这么点残余,而她几乎差一点就毁了他们的大业——就因为那个小家伙、小家伙,总是小家伙。要是他们死了,谁还会留下来反抗血王和他恶魔般的机智大臣?约翰·卡伦、亚伦·深纽和莫斯·卡佛。三个老男人,其中之一还有黑口病,所以埃蒂才说,没戏,先生。
你做了这么多事儿,他想,全神贯注地端详这张尘土般消散无状的脸孔。你做了这么多事儿,本可以不用这么费心的,是啊是啊,也不够小心谨慎,所以世界就会终结,不过我想,因爱而成为受害者,总比因恨要好。因为爱永远是更有毁灭力的武器,显而易见。
他俯下身去闻,那气味有如古老干花或远古香料,然后,他长吐了一口气。模模糊糊可以辨认出的头部粉屑现在又被吹散了,好像乳草植物的绒毛,或是蒲公英花球。
“她不想对整个宇宙造成危害。”苏珊娜的声音并非十分沉稳,“她只是想得到任何一个女人都该享有的特权:生个孩子。有个人让自己去爱去疼去抚养。”
“是的,”罗兰表示同意,“你说得对。这就让她的下场如此凄凉。”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好人总是没好报,那我们最好还是歇了吧。”埃蒂说。
“那将是我们的末日,大个儿埃德。”杰克指出了这一点。
他们都在思索这个问题,而埃蒂意识到自己在想:自从他们出于良好意愿插手之后,已经杀死了多少人?他当然不在乎那些坏蛋,但也有别人——罗兰昔日的恋人,苏姗,就是其中之一。
罗兰从米阿的粉屑残尸旁走开,径直走向苏珊娜,她正坐在旁边的床上,双手夹在大腿间。“把一切都告诉我,自从你们在东路离开了我们之后,那场战斗之后。”他说,“我们需要——”
“罗兰,我从来没想要离开你们。是米阿。她接手了。要是我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一个道根——她很可能彻底掌控一切事态。”
罗兰点头示意:他完全理解。“无论如何,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底凹-特特的。还有杰克,我也要听你说一遍。”
“底凹-特特,”埃蒂重复着念一遍。这个词儿听来有点熟悉。是不是和伽凡的谢纹有关呢?在洛弗尔,罗兰一枪终结了那个缓型突变异种的悲惨人生。埃蒂觉得是这么回事儿。“那是什么?”
罗兰伸手一扫房间里所有的空床,每一张床上都备有头盔状的设备和一段一段的钢管;只有上帝才知道在这些床上有多少个来自卡拉的孩子们曾躺下、然后被毁掉。“意思是:小型监狱,或者说,酷刑室。”
“在我看来可一点不小。”杰克说。他说不上来这里共有多少张床,但估摸着数量该上三百。至少有三百。
“也许我们完事儿前还能遇上个更大型的。跟我说说你的经历,苏珊娜,你也一样,杰克。”
“我们从这里出发再去哪儿?”埃蒂问。
“大概他们讲的故事能告诉我们答案。”这就是罗兰的回答。
2
罗兰和埃蒂静默地听着,苏珊娜和杰克回忆着他们的历险,反复、再反复地回忆每一个细节,他们都听得入神了。当苏珊娜提到马特森·范·崴克、那个给她钱、还租了间酒店套房给她的外交官时,罗兰第一次打断了她。枪侠转而询问埃蒂,袋子衬里里的乌龟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那是只乌龟。我以为就是块石头。”
“如果你能把这一段再讲一遍,我会仔细听。”罗兰说。
所以,埃蒂绞尽脑汁,想记起所有的细节(因为那些事儿感觉上已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他提到了自己和卡拉汉神父是如何到达门口洞穴、又如何打开了鬼木盒,里面放着黑十三。他们期待着黑十三是开门的钥匙,但是首先——
“我们把木盒放进包里,”埃蒂说,“那个在纽约印着‘中城保龄球馆,一击即中’、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那边是‘中世界保龄球馆’的袋子,记得吗?”
他们都记得。
“我感觉到衬里里有什么东西。我告诉卡拉汉了,然后他说……”埃蒂不得不苦苦回忆,“他说,‘现在不是研究它的时候’。或者类似这个意思的回答。我就同意了。我一直在想我们手里已经有不少神秘物事,足够了,我们可以把这个留下来,留给别的日子用。罗兰,究竟谁以上帝的名义把这东西塞进包里的,你觉得?”
“如此说来,又是谁把这个包留在空地的?”苏珊娜问道。
“还有钥匙?”杰克也插了一句,“我找到了荷兰山上那栋房子的钥匙,也是在同一片闲置地里。是玫瑰吗?是不是玫瑰……不知道怎么说,我不知道……干了这些事儿?”
罗兰想了想,说:“要我猜的话,我会说,是金先生留下了这些标记和神器。”
“大作家。”埃蒂应了一声。他揣测着这个答案,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依稀记得高中时学到的一个说法——来自机器的上帝,好像是这么说的①『注:这句谚语应该是:上帝从机器中来(deus ex machine)。在希腊和罗马人的戏剧中,常有一个演员饰演上帝从天上降到舞台上,解决燃眉之急。这种效果是用起重机来完成的,因此有了这一说法。』。还有一个出神入化的拉丁谚语呢,但他记不得了。别的同学乖乖做笔记的时候,他大概在书桌上描绘玛丽·卢·凯侬潘丝奇的名字呢。其基本概念是:如果一个剧作家把戏写到死角了,便可以降下上帝,让他坐在堆满鲜花的吊板小车里,再从舞台上方放下来,以便解救深陷困境的主人公。这无疑更能取悦那些笃信宗教的看戏人,他们相信上帝——绝不是从观众们看不见的舞台上方垂吊而下的特殊布景效果,而是真在天堂里的那个——当真会解救那些值得受此待遇的好人们。这种想法在现代显然是太过时了,但是埃蒂想到,那些畅销书作家——其中也包括了金先生,看起来他正走在那条康庄大道上——说不定仍在使用这种技巧,只不过加以更纯熟的伪装。用在逃脱险境时的小花招。写有“无罪出狱”或“逃离海盗魔爪”或“反常的暴风雨导致电力故障,行刑延后”的小卡片。从机器里(实际上是作家笔下)冒出来的上帝,坚忍不拔地努力着,以保证主人公安全脱险,这样一来,他的故事就不至于让人失望地终结于这样一句结束语:“因此卡-泰特在界砾口山被消灭,坏蛋赢了,统治了迪斯寇迪亚,真的太让人遗憾了,祝下次好运(什么下次呀,哈—哈!),完。”
小小安全网,好比是一把万能钥匙。更不用说什么贝雕乌龟啦。
“如果是他把这些东西写进了他的小说,”埃蒂说,“那也该是我们见过他之后很久的事情了,那是在一九七七年啊。”
“是啊。”罗兰赞同地说。
“而且我不认为是他把它们想象出来的,”埃蒂又说,“真不像是这么回事儿。他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只不过是一个……”
“一个蹩脚小人物?”苏珊娜笑着问。
“不!”杰克叫起来,听上去有点震惊。“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发报员。电视里的播报员。”他是在想他的父亲以及父亲在有线广播网的工作。
“说对了!”埃蒂说着朝小男孩竖起了大拇指。杰克的说法让他又想到了另一点:要是斯蒂芬·金活得不够长,也就不能把这些写进小说,那么当他们需要那把钥匙和乌龟时,就压根儿什么也找不到。那么,杰克很可能已经在荷兰山上被看门人吃掉了……首先要假设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因为他很可能去不成。而且,即便他逃脱了荷兰山上的怪物,他还可能已经在迪克西匹格饭店被长老们吃掉了——卡拉汉的第一型吸血鬼们。
苏珊娜想对他们讲述当米阿离开君悦酒店前往迪克西匹格饭店、也就是她人生最后一程时,她所看到的幻象。幻象中,她被关押在密西西比牛津镇上的一所监狱里,不知道哪里有台电视机喋喋不休地发出声音。切特·亨特利②『注:切特·亨特利,美国著名电视主播。』,沃尔特·克隆凯特③『注:沃尔特·克隆凯特,美国著名大众媒体评论家,也曾担任过电视节目主持,曾直播肯尼迪遇刺身亡的新闻。』,弗兰克·麦基④『注:弗兰克·麦基,美国著名媒体记者。』:这几个播音员们念诵着死者的名字。其中有些名字她听说过,比如肯尼迪总统、吴庭艳和吴庭儒。另一些诸如克莉斯塔·麦考利夫,她就从来没听说过。但是其中便有斯蒂芬·金的名字,她对此非常肯定。切特·亨特利的合作伙伴
(晚安切特,晚安戴维)
说道:斯蒂芬·金在寓所附近散步时被一辆道奇牌小型货车撞死了。根据布林克灵⑤『注:戴维·布林克灵,美国著名媒体记者、节目主持人。曾于一九五六年和切特·亨特利合作主持名牌节目。』所称,金终年五十二岁。
假如苏珊娜对他们说了,那就有太多事情大相径庭,或是完全不同。她动了动嘴巴,刚想说说这段幻景——好比是山坡上一块石子的松动必将砸中另一块石头,再砸中更大的石头,如此滚雪球一般引发山崩——就在这时,传来沉闷的开门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啪啪作响的脚步声。他们全都转过身去,杰克的手里已经拿上了一枚欧丽莎,其余几人则掏出了手枪。
“放松点,伙计们。”苏珊娜轻声说,“没事儿。我认得这个家伙。”接着便出现了内部使用DNK45932。她转而对机器人说:“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事实上,我一点儿都不希望再见到你。出什么事儿了,老奈杰儿?”
所以这一次,某些本可以说出来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被说出口,“来自机器的上帝”原本已经可以降落了,为了拯救一个在一九九九年晚春黄昏和道奇货车有约的作家,但现在“上帝”仍留守原位,高高在上,而在下方的主人公们继续他们的表演。
3
苏珊娜认为,绝大多数机器人不会怀恨在心,这是他们最大的优点。奈杰儿告诉她:没找到人能修理他的视觉系统故障(他说,只要有适合的零部件、磁盘和维修手册,他说不定可以自己搞定),所以他不得不再回到这里,沿途完全仰仗红外线导视系统,希望能找到一些育婴箱的碎片(彻底没用了)。他感谢了她,因为她对他的关心,还有把他介绍给了她的朋友们。
“非常高兴认识你,奈杰儿。不过,我猜想你还得着手修理那些东西吧,所以我们就不留你了。”埃蒂说话时显得挺开心,也将手枪放回枪套,但是他的手还搭在枪柄上。事实上他有点害怕,因为面前的奈杰儿和卡拉·布林·斯特吉斯镇上的那个信使机器人实在太相像了。那个机器人真的很记仇。
“不,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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