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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质三步曲ⅰ 黄金罗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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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来,放平了身子,这样莱拉就看不见他的脸了。
  “是的,是的。我还应该换换衣服。我穿得这样不得体就来了,这也许会使他们能够以什么古老的礼节为由,罚我喝十二瓶酒。我该睡上三天,但事实依然是——”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男仆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咖啡壶和一个杯子。
  “谢谢,雷恩。”阿斯里尔勋爵说,“我看到桌子上放的是托考依葡萄酒,对吗?”
  “是院长吩咐专门为您准备的,大人,”男仆说,“九八年的只剩三十六瓶了。”
  “好花不长开。把托盘放在我旁边。哦,请让搬运工把我放在门口的那两个箱子拿进来,好吗?”
  “拿到这儿,大人?”
  “是的,拿到这儿,伙计。我还需要银幕和投影灯,也拿到这儿来,现在就要。”
  男仆惊讶得禁不住张开了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问题,或者说自己的异议。
  “雷恩,你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阿斯里尔勋爵说,“不要问我,照我说的去做。”
  “遵命,大人,”男仆说,“请容我说一句,大人,也许我该把您的计划告诉考森先生,否则,他会有点儿吃惊的,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那就告诉他吧。”
  考森先生就是那个管家,他和男仆之间很早就有了矛盾,谁也不服谁,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事了。管家的级别高,但是男仆有更多的机会讨好院士,可以充分地利用他们。他非常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向管家表明,对于休息室里发生的事情自己比他知道得多。
  他鞠了个躬,然后离开了。莱拉看见,她的叔叔倒了一杯咖啡,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才放慢速度呷着。莱拉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标本?投影灯?他要给院士们看的是什么紧迫、重要的东西呢?
  这时,阿斯里尔勋爵站了起来,转身离开壁炉。莱拉这回看到了他的全貌,他和圆滚滚的管家以及那些弯腰驼背、无精打采的院士形成的反差让她感到惊奇。阿斯里尔勋爵身材高大,肩膀强壮有力,面色黝黑、可怖,双目如电,里面似乎闪烁着残忍的笑意。那是一张你死我活的脸:从不屈服于什么,也从不怜悯什么。他的一举一动就像野兽一样,幅度大,而又十分协调。当他在这样的房间里出现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被困在过于狭小的笼子里的野兽。
  此时,他的表情冷漠、专注。他的精灵来到他身边,头靠着他的腰。他低头看着她,表情令人难以捉摸,然后转过身,走到桌前。莱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忽悠一下,悬了起来,因为阿斯里尔勋爵已经打开了盛托考依酒的瓶子的盖子,正在往一个酒杯里倒酒。
  “别!”
  莱拉情不自禁地轻声地喊了出来。阿斯里尔勋爵听见了,马上转过身来。
  “谁在那儿?”
  莱拉不由自主地一下子撞出衣柜,冲上去一把从他手里夺下酒杯。酒洒了出来,溅到桌边和地毯上,杯子随之掉了下去,摔碎了。阿斯里尔勋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使劲地拧着。
  “莱拉!见鬼,你在这里干什么?”
  “放开我,然后我就告诉你!”
  “我先拧断你的胳膊再说,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片刻工夫,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小姑娘疼得扭动着身子,扭歪了脸,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那个大男人则冲她弯着腰,恶狠狠地皱着眉头。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轻柔了一些。
  “刚才的酒里有毒,”她咬着牙咕哝道,“我看见院长往里面放了一些粉末。”
  他松开手,莱拉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潘特莱蒙急忙飞到她的肩头。她的叔叔强压着怒火,低头看着她,莱拉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进来只是想看看休息室是什么样子,”她说,“我知道不该来,可我原来是打算趁有人进来之前就出去的,只是后来听到院长来了,就出不去了。这个衣柜是惟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后来,我看见他把粉末倒进了酒里。要不是我——”
  有人敲门了。
  “是搬运工,”阿斯里尔勋爵说,“再藏到衣柜里去。要是让我听见一点儿声响,我就让你觉得生不如死。”
  莱拉立刻飞快地藏回到衣柜里,刚把门带上,阿斯里尔勋爵便大声道:“进来。”
  正像他说的那样,进来的果然是搬运工。
  “大人,放在这里吗?”
  莱拉看见这个老头儿疑惑地站在门口,身后露出一个大木箱子的一角。
  “对,舒特,”阿斯里尔勋爵说,“把两个箱子都弄进来,放在桌子边。”
  莱拉稍微放松了一下,这才感到肩膀和手腕都在痛。假如她是那种爱哭的女孩儿,这就足以让她号啕大哭了。但是她没有哭,而是咬紧牙关,轻轻地活动胳膊,直到疼痛减轻了一些。
  就在这时,传来了玻璃破碎和液体汩汩流出来的声音。
  “该死!舒特,你这个粗心的老笨蛋!你看看你这是怎么搞的!”
  这一切莱拉刚好能够看见。她叔叔想方设法把那个瓶子从桌上碰掉,可是让外人看起来又像是被搬运工弄翻的一样。老头儿小心翼翼地放下箱子,开始道歉。
  “真的很抱歉,大人——我一定是靠得太近了,比我想的近——”
  “去拿工具把这乱七八糟的收拾一下,快去,要不就渗进地毯里去了!”
  搬运工和他那个年轻的帮手匆匆忙忙地出去了。阿斯里尔勋爵朝衣柜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
  “你既然来了,那就发挥点儿作用吧。院长进来的时候,你要盯紧他。你如果能把有关他的一些有意义的情况告诉我,那我就不让你有更多的麻烦,明白吗?”
  “明白,叔叔。”
  “你要是在里面弄出一点儿声响,我就不帮你了,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走开,又背对壁炉站着。就在这时,搬运工回来了,拿着一把刷子、准备装碎玻璃的簸箕、一个碗,还有一块抹布。
  “大人,我只能再次对您说,我最真诚地请求您原谅;我不知道——”
  “快把这堆破烂收拾了。”
  于是,搬运工便开始擦地毯上的酒。这时,管家敲了敲门,和阿斯里尔勋爵的贴身男仆一起走了进来,勋爵的男仆叫索罗尔德。他们俩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箱子擦得铮亮,安着黄铜把手。一看见搬运工正在干的事情,两个人便惊呆了。
  “是的,正是托考依葡萄酒,”阿斯里尔勋爵说,“真是糟透了。是投影灯吗?索罗尔德,请把它架在衣柜旁边,好吗?我把银幕挂在另一边。”
  莱拉发现,她能从门上的裂缝里看见银幕,也看得见任何投到银幕上的东西。她拿不准这是不是叔叔有意安排的。勋爵的贴身男仆打开僵硬的亚麻布,安在架子上,在哗啦啦的声音的掩护下,莱拉轻声说:
  “怎么样?没白来,对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潘特莱蒙用他那纤细的飞蛾的声音严肃地说。
  阿斯里尔勋爵站在壁炉旁,呷着最后一点咖啡,目光阴沉地看着索罗尔德打开装投影灯的箱子,卸掉镜头上的盖子,然后检查油箱。
  “油很多,大人,”他说,“要不要派人去把技术员叫来开始操作?”
  “不用,我自己来。谢谢你,索罗尔德。雷恩,他们的晚宴结束了吗?”
  “我想很快就要结束了,大人,”学院的男仆答道,“如果考森先生说的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院长和他的客人们一知道您在这里,他们就会马上过来。可以把咖啡托盘拿走吗?”
  “好,你去吧。”
  “遵命,大人。”
  男仆轻轻地鞠了个躬,拿起托盘离开了,索罗尔德跟在他后面。门刚一关上,阿斯里尔勋爵的目光便穿过整个房间,径直落在了衣柜上。莱拉觉得,他这一瞥几乎就像是一种有形的压力一样,又像是一枝利箭或是一柄长矛。后来,他把目光移向别处,和自己的精灵轻声地说起了话。
  他的精灵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保持着警惕和优雅,也透着威胁。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审视着休息室,然后,它们和勋爵那双褐色的眼睛一道,转向通往大厅的那道门——这时,门把手转动了起来。莱拉看不见那道门,但当第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她听见了有人吸了一口气。
  “院长,”阿斯里尔勋爵说,“是的,我回来了。请把你的客人都请进来吧;我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要给你们看看。” 

第二章 北方的概念
 
  “阿斯里尔勋爵,”院长吃力地说着,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莱拉从自己藏身的地方注视着院长的眼睛。的确,他的眼睛朝刚才放托考依酒的桌子那儿微微瞥了一下。
  “院长,”阿斯里尔勋爵说,“我来得太晚了,不好打扰你的晚宴,于是我便自己进了休息室。你好,副院长,很高兴看到你气色这样好。请原谅我今天粗鲁的穿着,因为我刚刚到。是的,院长,托考依酒全都洒了,我想你闻得到它的味道。搬运工把它从桌子上撞了下去,但这事应该怪我。你好,神父。你最近的那篇文章我拜读了,很感兴趣。”
  他从神父身边走过去,莱拉便清楚地看到了院长的脸。那张脸上毫无表情,但他肩头上的精灵却在拨弄着羽毛,两只脚不安地换来换去。阿斯里尔勋爵已经成了休息室里的中心;尽管他在院长的一亩三分地上小心地对他礼貌有加,但是这里的威望到底在哪里却是一清二楚。
  院士们都向客人问好。进了休息室,有的围坐在桌子周围,有的坐在太师椅上。不久,空气中便充满了嗡嗡的说话声。莱拉看到,那个木头箱子、银幕和投影灯激起了他们强烈的兴趣。她非常熟悉这些院士:有图书馆长、副院长、调查员等等。她就是在他们的呵护下长大的,他们给她教育,给她惩罚,给她安慰,也给她小礼物,还把她从花园的果树旁撵走;他们就是她的家。如果她知道什么是家的感觉,那他们可能就是一个家庭。不过,即使她知道什么是家,她也更可能觉得与学院的仆人们更像一家人。院士们有着比疼爱一个一半野性、一半文明的小丫头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更不用说这个小女孩儿只是凑巧被人遗弃给他们的了。
  院长点燃了银质小火锅下面的酒精灯,热了几块黄油,然后把六个罂粟蒴果切成两半,扔到火锅里。每次宴会后总是要上罂粟的:它让人头脑清醒,口齿伶俐,还能丰富谈话的内容。由院长亲自烧制罂粟蒴果,这是他们的传统。
  借着煎黄油的咝咝声和人们交谈的嗡嗡声的掩护,莱拉晃来晃去地想给自己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她极其小心地把一件又长又大的毛皮长袍从衣架上拿下来,铺在衣柜的底板上。
  “你该找件旧的、表面不均匀的,”潘特莱蒙小声说,“要是太舒服了,你会睡着的。”
  “我要是睡着了,你就该把我叫醒,”她回敬道。
  她坐在那儿,听他们交谈。他们谈的依然极其枯燥无味;几乎全是关于政治,而且都是关于伦敦的政治话题,只字不提令人兴奋的鞑靼人。令人惬意的煎罂粟和烟叶的味道透过柜门飘了进来,莱拉不止一次地发觉自己打起了瞌睡。但是终于,她听到有人敲了敲桌子,人们都安静下来,院长开口说话了。
  “先生们,”他说,“我想我完全可以代表我们所有的人,向阿斯里尔勋爵表示欢迎。他到访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光临总是非常重要。据我了解,今天晚上,他要向我们大家展示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我们都知道,现在的政局非常紧张;阿斯里尔勋爵必须在明天一早赶到白厅,一列火车已经蓄足了蒸汽,我们这里的交流一结束,就要载着他前往伦敦;因此,我们一定要很好地利用我们的时间。等他给我们演讲结束之后,我想一定会有人要提些问题,请大家把问题问得简明扼要。阿斯里尔勋爵,请开始吧?”
  “谢谢你,院长,”阿斯里尔勋爵说,“首先,我要给大家放几张幻灯片。副院长,我想你从这里看得最清楚;院长,也许你可以坐在衣柜旁边的那把椅子上?”
  叔叔的巧妙安排让莱拉万分惊讶。上了年纪的副院长两眼昏花,因此让他离银幕近一些是合乎礼节的,而他往前坐就意味着院长得坐在图书馆长旁边,这样,院长和衣柜里莱拉蜷伏的地方只不过有大约一ma(一ma等于0。9144米)的距离了。院长在太师椅上坐下来的时候,莱拉听见他小声嘀咕道:
  “这个魔鬼!他知道葡萄酒里的名堂了,我敢肯定他知道了。”
  图书馆长低声应道:“他是要钱来了,如果他强行要求进行表决——”
  “如果他这样,那我们一定要反对,凭我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据理力争。”
  阿斯里尔勋爵使劲给灯打了打气,汽灯便开始嘶嘶地响了起来。莱拉微微挪动了一下(禁止)子,以便看见银幕。银幕上开始出现了一个明亮的白色圆圈。阿斯里尔勋爵大声说:“请哪位把屋子里的灯光调低些?”
  一个院士站起身,去调灯光,屋子里随之暗淡下来。
  阿斯里尔勋爵开口说道:
  “正如你们有人知道的那样,十二个月前,我随一个外交使团出发北上,去见拉普兰国王——这至少是我表面上的任务。实际上,我的真正目的是继续北上,直抵北部冰原,去感受、弄清格鲁曼探险队出了什么事。在格鲁曼留给柏林学术界的最后的信息中,其中一条谈到了某种只能在北部地区看到的自然现象。我当时决定要对此进行调查研究,同时也想看看对格鲁曼有什么新的发现。但是我要给大家放的第一张图片同这两件事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他把第一张幻灯片放进图片架,在镜头后面推动了一下,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影,黑白对比非常明显。照片是在夜里满月下拍摄的,中景(画面前景和背景之间的部分)部分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墙壁是黑色的,衬出其四周的白雪,屋顶上的积雪很厚。木屋旁边,放着一排自然科学器材,有天线、电线和绝缘瓷,全都在月光下闪着光,上面结着厚厚的霜。在莱拉看来,它们就像通往亚尔顿路上电器公园里的东西似的。一个身穿毛皮的男子站在前景部分,外套上长长的风帽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他举着右手,似乎是在打招呼;旁边是一个比他矮小的身影。月光下,一切都在闪烁着同样苍白的光。
  “这张照片是用标准的硝酸银感光乳胶拍摄的,”阿斯里尔勋爵说,“我想请大家再看另一张,是仅仅一分钟后在同样的地点拍摄的,这次采用的是一种新型的专用感光乳胶。”
  他取出第一张幻灯片,把另一张放进图片架。这一张光线更加暗淡,刚才的月光似乎被过滤掉了。地平线依然看得见,木屋黑色的轮廓和轻便的被雪覆盖着的屋顶显得非常突出,但是那些复杂的器材则藏在了黑暗之中。然而,那个男子却完全变了:他全身沐浴在亮光之中,举起来的手上正飞出一个个小小的颗粒,熠熠闪光。
  “那个亮光是往上还是往下?”神父问道。
  “往下,”阿斯里尔勋爵说,“但并不是什么亮光,而是尘埃。”
  他说这个词时的口气让莱拉觉得这个单词的首字母是大写的,似乎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尘埃。院士们的反应证实了她的感觉,因为阿斯里尔勋爵的话让他们一下子安静下来,然后便是阵阵怀疑的喘息声。
  “但是怎么——”
  “当然——”
  “不可能——”
  “先生们!”神父的声音说道,“听听阿斯里尔勋爵的解释。”
  “那是尘埃,”阿斯里尔勋爵重复道,“它们之所以在底片上看起来像灯光,是因为这些尘埃的微粒对这种新型的专用感光剂产生了影响,这跟光子对硝酸银感光剂产生影响是一样的。我之所以这样做,其中一个原因是要证明,首先我这次探险是去了北方的。正如各位所看到的那样,这个人的轮廓清晰可辨。下面我想请大家看看他左侧的那个轮廓。”
  他指了指小一点的那个模糊的轮廓。
  “我想这是那个人的精灵,”调查员说道。
  “不是。当时,他的精灵是一条蛇,盘曲在他的脖子上。大家模模糊糊看见的那个轮廓是一个孩子。”
  “是被切割(在本书中,切割一词指的是把人和精灵分开)了的孩子——”有人开口说道,但立即又闭上了嘴,这说明他知道这样的话是不该说出口的。
  屋子里安静极了。
  这时,阿斯里尔勋爵平静地说:“这是一个完整的孩子(意即他的精灵和他本人还是一体的,没有被切割)。正是由于尘埃的特性,才出现了这种情况,是不是?”
  有几秒钟的光景,大家谁都没有说话。后来,神父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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