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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天下种出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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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却有几句细碎的对话传入了耳中。

    “这死得可是香韵阁薛存道薛老板?”

    “可不是!刚刚我眼睁睁看着薛老板就那么从云楼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再没了半点动静!”


29。
    整个冬日里的气氛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而变得压抑。

    这件事巧合得令人感到恐惧。薛老板恰恰在指证自己之后惨遭不幸,阮萝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但恰巧她这个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却全然无知。

    硕士在年前的两日带着一身伤飞了回来,羽毛掉了大半,一只翅膀歪歪斜斜,眼睛上也有一道血疤。

    阮萝觉得自己的境遇简直是哭笑不得。

    好在洛白精通医术,在困难的时候她便在城郊给人把脉开方,经常拎着各种鸡蛋、腌菜以及农家自制的吃食带回家来。

    大部分从阮亭山手中夺下的钱出去购买甜菜块根的部分,阮萝全都藏了起来,她一直四处巡查自己家的庄园,然后每日将所见所想记录下来,笔记已经足有两三本之多。

    她不明白人心至少还懂得气候。

    只是每次出去的时候,那些伴随着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总是能让阮萝感到人言可畏。

    这一切都源于她在宁府那勇敢的慷慨陈词,现在,每个人都知道阮家庄园的那个小姑娘竟然是个不守妇道的水性杨花女子,愿意与她交好往来的人也只剩下凤毛麟角,甚至原来热情的里长每次见面也仅剩下敷衍。

    幸好洛白的名望因为她出众的医术而越来越好,否则阮萝真不敢想象因为自己牵连,洛白也被人指指点点成不堪的样子,开明社会而来的她自然是不在乎这些,可洛白的声誉若是因自己而受损,那她一定会心怀愧疚。

    云天之这个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在寒冷的冬日里渐渐凝固在了阮萝的心底。

    如果真的如学姐所,失恋与挂科是一回事,那么云天之一定相当于阮萝曾经的毛概课老师,他将整本书都画成了考试范围,阮萝考试前三天只睡了五个小时才全部背完,结果最终出得题却只能靠自己理解。

    唯一的区别是毛概是必修课,但是云天之可以成为选修课。

    最后阮萝还是咬牙决定和这门折磨人的选修课断绝来往。

    而云天之竟真的再未出现过。

    一切似乎就这样在薛存道死后风平浪静下来,阮萝有时路过院子,路过埋藏尸体的地方会格外盼望春天的到来,这样尸体会加速腐烂,一段时间过去后,就再没有人能威胁到她。

    因而当阮萝通过自己的感觉记录下连续五天平均气温开始超过十度左右时,她真的抱着洛白狠狠亲了几口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青越的冬天并不漫长,虽然地处温带,但暖风通过通畅的地形将湿润的水汽输送至此,路程中不断减弱,使得湿度和温度在抵达这里时恰到好处。

    甜菜的最佳播种期可以比其他的粮食提前许多,在土壤温度刚刚达到五度左右时,阮萝就租了头牛开始了播种。

    人人都很奇怪,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围拢在田地周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早的春耕。可甜菜作为温带寒带的经济作物,一定要在土壤温度不高时才能够有发芽的条件,阮萝曾经跟随导师去过东欧平原带以及俄罗斯考察,对这些温带寒带经济作物的印象十分深刻。

    因为之前买来贮藏的甜菜块根数量不多,仅用了一两日就全部播种完毕,只是这一两日后阮萝足足睡了有二十个小时才将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阮萝之所以选择甜菜种植也是因为这种作物好打理易生长,比寻常的庄稼要节省人力,这一点对于家中只有两个劳动力的阮萝来是最重要的优势。

    之后,阮萝去自家庄园的土坡上又看了看那些野葡萄藤的近况,显然野生的杂草生命力就是顽强,第一缕春风还吹不散冬日里参与的寒意,嫩鸀的细芽便悄悄在枯草的掩盖下开始慢慢生长起来。

    这一次阮萝决定搭好架子变野生为种植,为此她让洛白去那些常年种植葡萄的庄园农户家仔细打探了一下如何移栽葡萄和如何种植,回来之后仔仔细细地整理了出来。

    春季是庄园中各家各户最为忙碌的季节,阮萝自己实在没有力气砍树来搭支架,只好买了一些便宜的用来做院篱的圆木,这些东西都堆在了院子里,阮萝打算等着有人家空闲一两日的时候租一个车再拉到小山丘上面去。

    “你写得究竟是些什么?”

    夜晚的油灯下,硕士在桌角站着打盹,洛白盯着阮萝的线装本子看了许久,最后忍不住发问。

    “一些参数还有我用仪器记录下来的数据。”阮萝颇为自得地笑了笑。

    “就是屋顶上那些破烂?”

    “那些都是精密仪器的简化版!”

    洛白轻轻一笑,转身倒了杯水:“那个木杆上的破布条一个冬天都快被吹烂了,你不打算换一个?”

    “那个是风向仪!”

    长时间的相处,洛白已经清楚,只要质疑阮萝的仪器和书写的内容,她一定会怒不可遏地跳出来辩驳,有时甚至还会气得面目狰狞语无伦次,一些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明天我想进城,”洛白看着阮萝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突然提起了正经事,“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么?”

    “你进城做什么?”阮萝刚刚差点气得把笔记丢了出去,可没想到洛白居然这么快转换了话题。

    “我想去找云天之。”

    洛白的话音像是石沉大海,小屋里霎时被沉默掩埋,阮萝没了刚才的气势只是静静地盯着洛白,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我想确认一下……”

    “没关系,”阮萝低下头,盯着本子,昏黄暧昧的光线在柔白的纸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圈,阮萝用手轻轻抚平褶皱,抬起笔继续写着些什么,“这是你的事。”

    阮萝的语气让洛白一时间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她有些不安地坐到了床边,几番欲言又止后还是开口:“事已至此,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事已至此,就算我对他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阮萝抬起头,乌黑的瞳仁被浅橘色灯影晃得澄澈明亮,可原本轻薄的光晕却像是淡淡的阴翳蒙在了她的眼中,“日子总要过下去。”

    一直到睡觉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再什么。

    阮萝躺在床上,看着黑暗的小屋中没有半点光亮,之前的种种磨难总算熬了过去,但曾陪她一起走过黑暗的人却分道扬镳。

    可是,已经是时候放下了。

    每次想起云天之,阮萝都会失眠,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当她拖着沉重身子起床之后,洛白不用想也从那眼下的乌青痕迹看出昨夜发生了什么。

    只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阮萝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看湿度计。日子的确总要继续,她重新为自己做了一个湿度计,依旧每日用来观测情况,可是今天似乎状况不佳,指针一夜之间向下偏了许多。

    对现实的忧虑取代了心底的抽痛,阮萝皱了皱眉,春雨来得太早并不是一件好事。

    青越城周围久事农耕,因而有许多先民积攒下来的智慧,而这种智慧的表述方式大多是几句押韵的顺口溜或是儿歌。

    阮萝在最初就曾经到城郊庄园中的老人那里将青越城农户口中流传的与农耕有关的谚语记录下来,她还记得有一条就是“雨淋春牛头,七七四十九天愁。”

    如果春雨来得太早,那就意味着一直到四月末一定都是多雨的气候。

    阮萝面露忧色地看了看屋顶,她决定先将房屋上面铺些干草。虽然之前整修过,但如果屋顶再次漏雨,阮萝绝对没有银子来再整修一次了,所以还是先做好些防范更加可靠。再加之昨夜洛白提醒她要换一换风向仪的布条,屋顶上的量雨器也一冬未用,这些都需要好好整理一番。

    洛白去了附近的山上采药,阮萝只有自己动手。

    一上午的时间她将之前在地窖中贮藏好的干草铺平到院子里晾晒,又将从前买来的油布刷洗了一下,直到下午时分洛白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吃上一口饭。

    于是洛白回来后便马不停蹄进了厨房,而阮萝爬上屋顶,将干草一一铺展开来,又在从前漏雨的地方多加了一层油布。

    饭菜的香气已经渐渐从厨房中散发出来,阮萝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汗,用力吸着鼻子,肚子中一阵响动。

    新的布条是刺目的红色,阮萝将它系好,可是似乎有些矮,于是她挪了几步仔细端详。

    这时,一声闷响从房屋下面传来,阮萝一惊,不会是自己踩踏了砖瓦这么倒霉吧?

    阮萝爬在房上扒开自己刚刚铺好的干草仔细检查,看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她慌忙爬下梯子,打算去屋子里看看是不是屋里的问题。

    洛白在厨房刚刚摆好了碗筷,熄了柴火,只听见阮萝在屋外惊呼。

    “洛白!洛白!快来!”

    她顾不上接下围裙跑了出去,阮萝蹭地紧挨着她,指了指正屋的门口。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初你也是这个德性。”看着洛白,阮萝此刻的表情只有哭笑不得,难道她的小院真有红十字会的潜质不成?


30。
   一声长鸣划过耳际,硕士俯冲而下。

    阮萝刚想叫住它不要把躺下的那人当成午饭,可硕士的动作快得出奇,阮萝为等开口,它便已经近在咫尺。

    可硕士只是落在了倒地之人的后背之上,长长的翅膀缓缓收敛起来,金棕色的羽毛随着之前阮萝的悉心照料早已丰满如初,一双金色的眼睛紧盯着洛白还有阮萝,硕士又叫了一声,并不是平常那样的长鸣,反而相比之下短促了许多。

    “在你之后硕士好像觉得晕倒在我家门口的人都是它不敢惹的狠角色。”阮萝笑了笑,可她也觉得硕士的举动有些奇怪,鹰对陌生人警惕性格外的高,硕士接受洛白也用了月余的时间,而这次它竟然直接落到了那人的身上。

    “也可能它是在判断这人够吃几天。”洛白着走过去舀起晕倒之人的手腕号起脉来,两条纤长的秀眉越蹙越紧,最后紧紧地像是拧在了眉心。

    “死了?”阮萝被这表情下到,急忙凑了过去。

    “他的内伤很重,但这并不重要”洛白的手又轻轻按了按那人的后背,硕士乖巧地挪动开爪子,“重要的是他身中剧毒,而且这毒……我不知道要怎样和你解释。”

    沉吟了片刻,阮萝最终还是下决心道:“那就慢慢,先帮我把他抬进去,你当初那么瘦都差点累死我,这可是个大男人。”

    “你就不怕再惹上麻烦?”

    “怕能怎么办?把他晾在这里,等他死掉后再埋了?”

    “我能做到,”洛白笑着伸出手臂,让硕士乖乖地跳上了她的肩头后又挽起了袖口,“你的话有点困难。”

    阮萝瞪了她一眼后也挽起了一截袖口,两个人废了极大地力气才只是将那人翻了个身而已。

    尘土和一丝嘴角流下的血迹粘在那人的脸侧,可是他的面容却依旧能够看清,阮萝的脸色在定睛后的一瞬间与他一样惨白。

    “怎么会……”洛白也骇得不知什么好。

    云天之双眼紧闭,面色荼白,阮萝呆立了只一刻,便马上架起云天之柔软无力的胳膊,洛白见状也急忙抬起了另一边臂膀,二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云天之抬到了床上。

    硕士之所以没有戒心是因为它早就见过这人来到家中。

    阮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内轰隆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洛白看见她的神色后抿紧了双唇,眼神也愈发地复杂。

    “你刚才他还中了毒?”阮萝的声线有一些轻微的颤动,原本灵动的鹿眼正因为慌张而涣散。

    “是的,”洛白再次将手搭在云天之的手腕内侧,像是确认一般,只是面色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而且这毒恐怕……”

    阮萝不再话,她跑到厨房烧了些热水又舀来了手帕,指尖因为慌乱而被热水烫到,浑圆晶亮的水泡却好像无法触发疼痛的知觉。阮萝将水盆端到床前时,洛白的手依旧搭在云天之的手腕上,眉头也依旧紧拧在一起。

    “怎么样?”

    “很不好。”

    快速地瞟了阮萝一眼,洛白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阮萝想再询问下去,可是舌尖上好像压了块石头,怎么也不出想的话来。

    “不要用热水,”洛白将手抽回,匆匆穿着外衫道,“用井水,我进城去买些药材,他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洛白出门前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阮萝,她正在将热水倒掉,热气氤氲升腾遮住了她的脸颊,隐约间只能看见乌青的眼下浮上了淡淡的红色。

    春季的井水带着地层深处阴暗的寒冷,阮萝双手侵入时感到难耐的刺骨,可她还是仔细地将手帕完全浸湿后再取出,为昏迷不醒的云天之擦干了脸上的血污和灰迹。

    云天之的眉骨和鼻梁依旧丰挺,可英俊潇洒的脸上却没了以往谈笑风生的气息,阮萝不争气地想让他睁开眼睛再气一气自己,就像那天他们二人分道扬镳的那样。

    这不算原谅,可是阮萝就是不希望他死。

    云天之衣饰华贵,可是此刻上面却满是血和泥焦灼的斑点,有些已经干涸,有些仍然潮湿,阮萝小心翼翼将他的衣带解开,直到布满纵横伤口的胸膛□出来。

    清脆的一声响动,像是木板敲击石块的声音,阮萝将染血的外衣放在床沿循声看去,心口咯噔也震颤起来。

    那是她曾送给云天之的晴雨计。

    她弯腰捡起掉落的木板,木板的边缘已经有些光滑,背面的血迹已经接近深褐色。

    眼泪大颗大颗地滑下脸颊,晴雨计的指针无力地下垂着,像是此刻云天之毫无生气的头。

    阮萝已经不想知道发生什么,她不想再怀疑那些令人迷惑的是非,此时此刻,她只想云天之醒过来,再笑着和她那些自己似乎永远也听不懂的话,再像从前一样吻她时没有任何预兆。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为一个人跳动过,不计对错,不期未来。

    这世界上如果真有如此诚实的欺骗,那她就心甘情愿当个受害者。

    洛白再回来时已是几近黑夜,她满头大汗地将满怀的药材撂在桌子上,又给云天之把了把脉,然后取出纸笔开始不知写些什么,一盏茶的功夫后,洛白舀着纸打开一个个药包,开始挑拣。

    “你曾和我过,世间能害云天之的人少之又少?”阮萝的声音格外疲惫。

    “但不代表没有,”洛白的神色不像是紧张,反而满含着莫名的恐惧,“他中的毒是百淬焚心,这毒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师父为了研制此毒在我身上尝试了不下百十次,云天之这个样子来到这里恐怕只有一个可能。”

    “你是这毒是你师父下得?”

    “单凭借我师父的武功根本无法伤云天之至此,我必须马上让他醒过来才能知晓真相。”

    “云天之舀走了你的避毒珠竟然还会中毒,你不觉得奇怪么?除非他没有给自己用,或者,这避毒珠根本对这毒没有用处?”

    “避毒珠不会没有用,”洛白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自己挑拣出来的药材,“百淬焚心再厉害也只是一种毒,可是这毒的毒性极慢,或许聪明如云天之也未曾料到自己竟然身中剧毒,等到毒发时再强的武功怕是也难力挽狂澜。”

    阮萝回头借着昏黄的烛影看了看床上依旧处于昏迷的云天之,心中沉重而酸楚。

    那个想来虽然遥远却在记忆中一直近似昨日的雪夜,此刻的云天之就像那时的自己,再无退路可走。

    “上次宁城主给你的天葵玉屑膏是不是还剩了些?”洛白的话打断了阮萝的思路,她慌忙回过神点了点头,“去舀来,我们买不起玉屑这味药,我用你的药膏看看是否能提炼出一点来。”

    小屋昏黄的光亮一直延续到了清晨,阮萝将云天之扶起,洛白将散发着一种淡泊香气的茶色药汁灌入他的口中。

    “轻一点!”阮萝忍不住提醒洛白动作不要太粗鲁,药汁正顺着云天之的下颚向下滴去,阮萝急忙抬起袖口擦拭。

    相比之下洛白就没有那样的温柔和细心,她灌完了一碗后将碗随手一放,又拽起了云天之的手腕,搭上了手指。

    “他身上有伤,你动作轻一点!”阮萝嗔视着洛白,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样。

    “你那表情就像他死了你会守寡一样。”洛白一句话得阮萝面色红胀,想要伸手报复却无奈正支撑着云天之没有知觉的身体。

    脉息从轻浮缭乱开始渐渐向平稳过渡,洛白松了一口气,一夜的疲惫总算没有白费,她另一只手悄悄地握紧隐藏住颤抖,这是她第一次胜过自己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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