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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 辛夷坞-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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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既然你也这么想,我打算让陈师傅的儿子进江源做事……就给他陈师傅生前的待遇吧。”
向远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变色,想也不想得就说道,“这怎么行,你要给他儿子进入公司也就算了,还要给他固定工待遇?这不行,绝对不行。现有那帮固定工已经是江源的一块心病,我听你的,也听爸爸的,不改变他们的合同方式,那就让这些人自然淘汰吧,退休一个就少一个,怎么还能继续沿用这种荒谬的用工方式。总之我不同意。”
叶骞泽淡淡地说,“这不是帮助他家里最直接最实际的方式吗?陈师傅爱人是个家庭妇女,两个孩子都没有固定工作,他的大儿子是在建筑施工队干过,你也说江源将来要从生产向施工发展,缺的不就是这样的人?给他固定工的待遇,这也是他要求的,我答应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向远脸色却寒了下来,“原来你都已经承诺了别人,不过是礼貌上知会我一声。叶骞泽,善良也要有个限度,否则就成了滥好人。陈有和的儿子凭什么‘要求’你?他倒是算盘打得劈啪响。真当江源欠他了。你今天答应了他这个要求,明天就会有数不清的要求。这事没门!”
很少人能激怒向远,自己却面不改色。然而很可悲,叶骞泽就是其中的一个——也许是唯一的一个。他轻笑了一声,“向远,江源我任你做主,可是你忘了,我并不是没有权力作出这个决定。”
这话一出口,向远愣了一下。怒极反笑,“你跟我提这个。是啊,我怎么能忘了,你才是姓叶,整个江源都是你的,你爱怎么样不行?”
叶骞泽在向远拂袖而去之前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别为了这件事吵架。”
向远长长的叹了口气,“好,我们不吵架,我累了,先去睡觉。”
接下来的日子。向远连为这件事气恼的时间也没有,因为温泉度假山庄开张试业的日子迫在眉睫,她和滕云两个主要负责人日日忙得不可开交,满脑子除了山庄开张前的准备事宜,其它的什么也容不下了。
开张的前一晚,他们连夜作最后一次巡检,向远和滕云都是目标性强,做事力求尽善尽美的人,这个项目已经耗费了他们太多的资金和心血,如今已如箭在弦上,必须要让它按着设定的轨迹发射,正中红心,绝不能脱靶。
等到他们确认每一个环节的人员、物资都已到位,再无问题,只等着次日的开门大吉,已是将近凌晨时分。向远并不急着赶回去,不疾不徐地沿着岭南园林式的山庄小道缓行,滕云在一旁陪同。
“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吧,明天的事情还多着呢。”向远笑着赶他。
滕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这句话对你不是同样适用吗?怎么,跟叶少闹的别扭还没完?我认识的向远可不是为小儿女琐事计较的人。”
向远笑道,“这么明显吗,我该说是我心事太浅,还是夸你观察入微。”
“我只是感叹,就算一个人的心再大,也总要被小事所累。”
“大事,小事?”向远自言自语,然后很突然的问了一句,“滕云,你相信江源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公司吗,像永凯,像中建那样的大公司?”
“信啊。”滕云慢条斯理地说,“我信你罢了。”
向远苦笑,“我,我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江源姓叶,我性向,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可笑我还以为自己当真就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了。直到不久前,才听君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啊。”
滕云驻足,一如闲聊,“其实只要你想,姓叶姓向,不是一念之间吗?”
向远一惊,扭头看他,滕云却闭着眼睛,专注地听着风吹动小径两畔竹叶的沙沙声。
是啊,都是一念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向远心如野马,她唯有自己紧紧揪住那根缰绳,紧紧揪住。
此时白天穿梭在山庄内的工作人员大多已就位安寝,只等待着明日的忙碌,偌大的庄园被空明的寂静覆盖,只有风声和树叶的密语,忽高忽低,似远还近……良久良久,向远才觉得自己的心在这寂静里安份了下来,她看着滕云,说,“这不是我的初衷。”
滕云睁开眼,双手一摊,笑着没有说话。
向远跟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一弯新月挂在不远处亭子的飞檐上,疏淡冷情,如梦一场。
向远在恰当的时候转开话题。“看啊,月亮又出来了……我跟你说过我家乡的月亮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想得最多的,还是山里的月亮,做梦时记得,清醒时也忘不掉……它太亮了,照得我无处藏身。可是想着想着,有时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记忆力的山月跟真实的月亮是一样的吗?为什么我只要记起骞泽跟我在婺源时的日子,无论哪一个晚上,月亮都是圆满无缺的,而事实上它应该每天都在变。滕云,你说,圆满的会不会不是月亮,而是我的回忆而已,是我的回忆让它看起来更美。”
滕云笑了,跟向远一样,像个孩子那样长久的仰着头,“就算是同一个月亮,在不同人的心里也是不一样的。我还记得我跟他约在一起的第一次,是一个晚上,我们租了条船出海彻夜钓鱼,你知道,他在那样的要害部门,凡事都考虑着影响,对于跟我的关系,之前一直是犹豫不定的……直到那天晚上,什么都改变了。”滕云说话时嘴角的笑意柔和而温暖,向远当然知道滕云口中的“他”,指的就是那个亲密无间的同性伴侣。
滕云接着说,“后来很久以后,我们谈起那个夜晚,我说,我明明记得当时天上是下弦月,星星若隐若现的,可是他非常肯定,那天根本没有月亮,海上下着小雨。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到底谁的记忆是真实的,也许是我当时太过幸福,就连阴雨天也自动记作是明月清风,也可能是他那天心里有事,连带记忆也是湿的。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月亮是真的,雨也是真的,不过是天气变化了。我们的记忆就是这样,总是选择记住自己想记住的,什么是事实,反而被抛在脑后。”
向远听着滕云带笑的回忆,不由说道,“其实我反而应该羡慕你。”
滕云的爱情才是最纯粹的,无关名利,无关地位,甚至也无关结局。
她想,不知道在叶骞泽的记忆里,那些有向远同行的片断,是否也有一样的月光。假如他们都坚守着自己的记忆,会不会到了最后才发觉,其实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那样的话,倒还不如忘了。可她的记忆一直都太好。
第五十八章 开张
筹备了近两年之久的温泉度假山庄终于在初秋的一天开张试业,由于事前的功夫已经做足,当日一切事情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用向远的话说,这个耗费了江源无数人力财力的尝试是否能够唱响,看的就是这第一出戏上得够不够漂亮,假如台上的两分钟出了差错,那背后十年功都是浪费时间,之前她已经让滕云把所有的工作安排细分到每个责任人,大到关键人物的陪同,小到一盆花的摆放,事无巨细,件件有人负责,这一天平稳度过,大家都有奖励,谁有了疏忽,严惩不贷,假如真出现了问题,也可以往源头追溯。忙而不乱,紧张有序方才是她的预期。
直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江源的温泉度假山庄开张时的盛况都为业内人士所津津乐道。且不去说那重金造就的场面是怎样繁华似锦,往来宾客是如何冠盖如云,单说剪彩时执剪的人中站着本省的纪检委书记和G市主管经济的副市长,这已足够让人玩味许久。受邀前来的记者长枪短炮不断地变幻,贺喜的花篮如长龙一路蜿蜒摆开,每个角落的红毯上都随处可见盛装的贵客,烈火烹油之势映照得叶家前所未有的风光灿烂,向远抛洒银子时心中割肉一般地疼在此时得到了些许慰藉,没有出哪有进,既然要玩,就玩票大的。
亲自送大领导离去时,向远弯腰关上车门,笑着挥手看车开远,然后她站在原地,朝着山庄的大门回望一眼,只见秋天显得特别高的天空下,人头攒动,欢声喧天。
她记得很清楚,过了大门,再穿过偏厅,往回廊右转处的楹上题着古朴隽雅的几个篆体小字——“旧时明月有无中”。当时滕云提出过要换个更应景的,向远跟他说,“算了,花那个钱干什么?这个就挺好。”可她很清楚,这样的热闹之下,纵使真有旧时明月,“无”的时候也胜过“有”了。
晚宴开始后,向远和叶骞泽分别周旋在客人中招呼应酬,这晚贵客来了不少,自家人却缺席甚多。在医院与死亡拉锯了许久的叶太太两个月前病逝了,按照叶秉林的嘱意,后事办得低调而简单。叶秉林甚至没让儿女们惯例守灵,自己坐在亡妻的骨灰旁静静的陪了一晚上,然后亲自将骨灰匣送到了六榕寺。
由于只有叶灵才是叶太太的骨肉,病养中的她还是被父亲接了回来,为母亲戴孝。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神态看起来也很清醒,看到叶骞泽夫妇的时候,她竟然还对他们露出微笑。那天叶骞泽显然因为待他有如亲生的继母亡故而情绪低落,也无心管事,向远看着叶灵抚了抚母亲的遗像,然后点了柱香,她没有点香的经验,呛出了眼泪也点不着。向远走过去帮了一把。叶灵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你看上去身体好了很多。”向远对叶灵说。
叶灵随手把香插在香炉内,抿嘴笑了笑,“好了也没用,到头来还是会病,谁都有这一天,迟早罢了。”
她指着的是叶太太遗像的方位,向远虽知道她说得不错,但心里仍然一阵怪异的感觉,不禁开始疑惑,她究竟是病好了,还是更严重了。
始终站在一旁的叶秉林没有责怪,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先去地是有福的。”
那次丧礼之后,叶秉林的生活更加简单,每日不是在疗养院闭门谢客独自看书,就是让人送他到六榕寺听僧侣讲经,棋也下得少了,公司的事更是全权交给了儿子媳妇,绝少再过问。用他手书在疗养院床头的一幅字里的意思来说,那就是“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就连这日山庄剪彩,他也没有出席,只交待向远,“你们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见到几个老朋友,替我问候几句就罢了。”
叶灵虽然看上去一切正常,也只是在晚宴开始的时候露了一下面,没过多久,叶骞泽怕她劳累之下情绪不稳,又知她不喜人多的场面,就差人把她送了回去。叶昀虽说早在兄嫂的叮嘱之下,答应一定会来,但他们作为学员警,学校当天有安排,走不开也是无可奈何。
向远刚跟张天然寒暄了一阵,转身就迎面对上了叶秉文,他依旧是衣着考究,风度不减,手上挽着的年轻女孩面容似曾相识,听张天然说,那还是个拍过一两次广告的小明星。
既然打了照面,向远就笑脸相迎,“刚才我还跟骞泽说,怎么还不见二叔,原来是佳人在侧,故意避开我们。”
叶秉文笑了两声,“我怎么肯不来,这山庄还有我的股份呢。不错啊,侄媳妇,再一次佩服我那老哥哥的眼光,有了你,还要叶家的男人干什么?哈哈!”
他的笑语声音不低,旁边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向远并没有恼,视线扫过叶秉文的手腕,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惊讶,“二叔什么时候也开始信佛了,难道是做过亏心事,害怕有报应?”她在叶秉文脸色沉下来之前笑出声来,“开个玩笑而已,二叔不会介意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手上这串檀木珠我看着有几分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其实何止是见过,这串紫檀腕珠是叶太太生前的随身之物,自从她重病入院之后,一直没有从腕上褪下来,向远听叶骞泽说过,这串檀木珠是他父亲叶秉林多年前送给叶太太的,曾经在六榕寺请过高僧开光,戴在身上,可以逢凶化吉,治病消灾,一定能保它的主人度过劫难。结果珠子和信仰都没能挽回叶太太的病势,癌细胞扩散之后,叶太太一度急速地消瘦,原本大小恰好合腕的珠子可以一路褪到手肘处,向远怕叶太太看了心惊,曾经在她打了镇痛针沉沉睡去后,悄悄地将珠子摘下几颗,让它看上去还是保持着贴合手腕的模样,原本24颗均匀浑圆的木珠被减到了22颗,20颗……最后叶太太弥留之际,只剩下了16颗。镇痛针药效过去的时候,叶太太痛得实在不行,就用牙齿紧紧咬着手上的佛珠,以坚硬著称的紫檀,上面好几颗竟然硬生生地烙上了牙印。虽不算深,但看上去触目惊心。叶太太身故之后,是向远亲手给她换的衣服,当时向远把摘下来的6颗(不是8颗?难道被人偷了两颗?…_…|||)珠子重新串上,置于叶太太的贴身衣兜里,原本以为珠子已经伴随逝者化作飞灰,想不到竟然会在叶秉文的手中得见。不能不说是意外。
叶秉文下意识的抬起了手腕,转了转上面的木珠,似乎漫不经心地回道:“你看错了吧,这不过是一串普通的珠子,相似的数也数不清,看着眼熟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戴着就图个新鲜好玩。”
向远心里冷笑,这串珠子经她的手不知多少回,上面第几颗有瑕疵,第几颗有牙印她一清二楚。可笑叶秉文还强自镇定的撒谎,骗得了别人,却哪里骗得过她。不过向远并不打算点破,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略带无奈地说,“估计是最近事情多,我都忙晕了,老是看错听错记错。说起来,我婆婆去之前的那个晚上,半夜三点多了,我放心不下,去看了看。居然发现安全通道的门背后有人缩在那里哭,我头昏眼花的,差一点以为哭得那个人是二叔你呢。”
叶秉文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看着向远,向远嘴角含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让他觉得自己像只猴子,自以为七十二变,然而事实上其实根本就瞒不过她,她什么都知道,这个可怕的女人什么都知道。
他克制着示意年轻的女伴先去拿饮料,那个漂亮的女孩离开后,他立刻沉下脸,咬牙狠狠地对向远说,“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你别以为叶家所有的人都被你捏在手心。”
向远颇具兴味的继续把注意力停留在叶秉文腕间的佛珠上,不动声色地说:“当然,我对那些不堪的陈年旧事没兴趣。不过看在已经是一家人的份上提醒二叔一句,这串珠子带在你的手上,恐怕不是亡者的意愿,我婆婆生前都不愿多看你一眼,她死后你私自把遗物戴在身边,就不怕做噩梦?”
“你懂什么?”叶秉文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太过失控是不合适,他强迫自己扭开头,过了几秒,压低了声音,却依然无法控制脱缰的情绪,“你什么都不懂,我和她……”
“至少我懂什么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最禽兽最不可原谅的。”
“我是做过,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叶秉文的声音越来越低,低至近似乎喃喃自语,他像对自己说,也像对已经不存在的那个人说,“我求过她,到了后来,我愿意她告发我,愿意坐牢,愿意跟她结婚,愿意永远不去问孩子是不是我的,愿意做一个好男人去照顾她们母女一辈子……可是她没有给我机会,一次也没有,她宁可嫁给我哥哥,嫁给一个抛下她去跟乡下女人结婚生孩子的男人,也不肯看我一眼,到死也不肯,如果不是我故意骗她,说要把以前的事情告诉我大哥,她连话都不肯跟我说。同样是错,她可以原谅我大哥,照顾他跟别人生的儿子,也不肯原谅我,这公平吗,你说这公平吗?”
向远边喝着杯里的水边听叶秉文的低语,像是欣赏着他一字一句的自虐,就连回答的兴趣都没有,更不提与他辩驳。
叶秉文的意气风发和风流倜傥当然无存,此刻在向远面前的,是个失败的男人,他说说停停,始终难以释怀,直到向远除了鄙夷别无所有的眼神像一盆冷水将他浇醒,这才意识到被这个女人激怒是多么的不智。他在拿着那杯饮料款款而来的女伴回到身边之前收拾好了先前的狼狈,冷笑一声,“我忘了,你是再冷血不过的一个人,跟你说这些你根本不会理解。”
向远点头赞同,“幸亏我不能理解。”
第五十九章 惊魂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了玻璃容器落地碎裂的声音,向远和叶秉文像很多人一样应声看过去,只见那边站着低头擦拭外套水渍的滕云和不断欠身道歉的服务生。
向远对着叶秉文和他去而复返的女伴说了句,“两位慢聊。”移步朝滕云的位置走过去,她听到叶秉文用不少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对女伴说道:“见过哈巴狗吗,那边就有一条,刚打碎东西的就是了。”
“怎么回事。”向远走至滕云的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面容稚嫩的服务生一脸的惊慌失措,“对不起,滕经理,对不起,向总,我不是故意的。”
滕云结束徒劳的擦拭,制止了那个服务生的道歉,“说了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小心。”
向远拍了拍服务生小伙子的肩膀,“没事了,你先做你的事。”继而示意滕云跟她一起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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