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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妞三部曲(望尽天涯路)第一部 正黄旗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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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显示了一回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派,自作主张毅然决然地把房产典死,外带卖东宅。要么说呢,本事是逼出来的,二老爷这回可真给逼出点儿本事来了。这回他是自己去找骆校长,因为他知道的人里也就骆校长有这个能力。一见二老爷为此事儿来,骆校长是满心欢喜,可却不露声色的绷着脸儿说:
“二哥,您看二嫂不在了,我能看着您有难事不管吗?再怎么着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慢说有您府上二表姑这一层,就是没有,我也得帮衬您一下不是?不过,……”骆校长故意一沉吟,二老爷的心立刻一跳。
“您看,我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这些年都是自己扑棱,虽说家产也分给了我一点儿,可也没几个,何况典期快到了,我还等着您赎典呢。”
“你看、看,价钱差不多就行,我也不是指这个发财,只求能应、应付眼前的事儿。”二老爷是真着急。
“要不然,您再找个主儿?兴许能比我出的多。您看,给多了呢,我拿不出来,给少了呢,我不成了趁人之危了吗?”
“哪、哪能呢?”再找个主儿,那该多麻烦!再说找谁去、怎么找啊,二老爷是宁肯少卖点钱,也不找那个麻烦。
“得,您就帮我这一回吧!您说多少就多少。”
二老爷活这么大从没和谁做过买卖一事,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讨价还价一说,再说谁也没有给过二老爷一个对比价,更没想过交往如此之深的新派人物——骆校长真的会趁人之危,只花了市价的一半儿就买下了东宅的全部房产,而二老爷的帐算的很简单,只要能风风光光的办了这场喜事,只要这之后一年半载日子不难过就得,一年半载之后怎么样,有必要想那么多吗?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天皇贵胄,饿死谁也饿不死他呀!再者了,这满洲国的小朝廷不又要执政了吗?皇上也不能忘了先皇得第一侧福晋—燕扎氏呀,哪能就没他的饭吃呢?
房子一卖,钱到手,二老爷的发恼有一扫而光,悠哉悠哉的开始琢磨着另一场风光了。有了办事的钱,海蕖兄妹对此事同不同意、高不高兴已不重要,婚礼在第二年的一开春就举行了。而且是又一次的风光排场。
二老爷的婚礼是满汉合璧式的,即一丝不苟的按照祖上的习俗一一演习,又添了满人进关以来从汉人那儿学来的文明和排场,于是就上演了二老爷人生中的又一场大戏。二老爷在这场戏中理之当然的扮演着主角,且演的丝丝入扣。
满族的婚礼习俗,尤其是上三旗,繁文缛节颇多,一般要经过这样一些程序:通媒、放小定、送喜鹅、放大定、纳彩、过箱、迎亲、拜堂、拜祖、大小回门等。首先是通媒,也就是送龙凤贴——由媒人转交双方的“门户贴”,开具双方的旗佐、履历、姓氏、三代等。此外,还要互相检验生辰八字。两家都同意后就该放小定了,也就是男方赠送如意或钗钏诸物做为定礼;再下来是定婚,即选择吉日,这里面要绕一个弯子:也就是男方家及其亲戚往女家问名,女家设宴款待,男方家长致辞求婚,女方家则必须做出推谢再三的样子,男方家坚持求婚,女方家同意后,才算定下婚事。此时男方要拜女方家神位及其长辈。定婚后要过礼,也就是放大定,选择吉日,男方家送衣服、绸缎、羊、鹅等礼物。男方家还要赠银两钱财。此时要议定婚期,进入迎亲阶段,女方家在婚期前一天陪送嫁妆,俗称“过箱”,新郎要往女家致谢。这一天,送亲的要喝“迎风酒”,新娘则离家到男方借好的寓所住宿,俗称“打下发”,次日清晨,女方家用彩车送亲,由其哥哥护送。如路遇井、庙、墓则用红毡遮住彩车,俗你“避煞神”。男方也同时用彩车迎亲,两车中途相遇,外辕相错,新娘由兄长抱到迎亲车上,称为“插车”。彩车到新郎家 ,洞房门前的地上放有一火盆,让喜轿抬着新娘从火盆上经过,俗称“过火避邪”。为赶走或杀死随轿而来的鬼怪,新郎要向轿门虚射三箭,也有实射的,但一般都是朝轿底射,以免伤着新娘。新娘蒙红盖头下轿,与新郎站在事先摆在院中的天地桌前,向北三叩首,俗称拜北斗,即拜天地。这然后是“撇盏”,也就是头戴红盖头的新娘和新郎面朝南跪在院中神桌前,桌上供猪时一方、酒三盅、尖刀一把,萨满单腿跪在桌前,一面用满语念经,一面用尖刀把肉割成片抛向空中,同时端酒盅齐眉把酒泼到地上。主要目的是乞求上苍保佑新婚夫妇,使他们子孙满堂,白头借老。 拜完后撤天地桌,新娘进入临时搭的帐篷,谓之坐帐。坐帐时“开脸”,换头型。举行完以上这些仪式后,新娘由全科人 (即父母子女俱全的人)搀讲洞房。新娘过门坎时,在门坎上放有一副马鞍,新娘必须从上面跨过去。新房的床铺必须由全科人铺设,被子周围撒有枣、花生、桂元、栗子等,象征“早生贵子”之意。被子中间放一如意或苹果。洞房铺好后要在房内奏乐,称“响房”。新娘入洞房时,一个小女孩儿拿两面铜镜,对新娘照一下,然后把铜镜挂在新娘的前胸后背。接着,另一小女孩递过两只锡壶,里面盛有米、钱等物,新娘或抱在怀里,或夹在腋窝,俗称“抱宝瓶”,又叫“抱保媒壶”。当新娘在床上坐稳后,新郎用秤杆把罩在新娘头上的红布揭去,叫做“揭盖头”。接下来便是夫妻喝交杯酒,吃合喜面、长寿面或子孙饽饽等。在婚日当天晚上,新郎新娘要拜祖宗。婚后第一天,新娘给夫家亲戚装烟敬茶,拜宗族,认明辈分,谓之分大小。一般在结婚三日之后,夫妻同回女方家,拜见娘家人并拜祖宗。婚后一个月,新娘回娘家住一个月,谓之住对月。到了这时,婚娶仪礼乃告结束。
这是一出多么热闹的的大戏啊,二老爷决不放过这戏瘾。一出出的来,演完了序曲后大轴子戏开场,正式的婚礼开始了。
时节虽只是初春,然而什刹海的会贤堂在红红火火的布置后已经春意盎然了,全付的筛镜、旗锣、伞扇、金瓜钺斧朝天蹬的执事、应有尽有。年近半百再做新郎的二老爷显得格外兴奋,这些年二太太由病到去世的的阴影终于在这热闹的婚礼声中淡出了。这也是亲朋好友的又一次大团聚,大热闹。凡是二太太白事上来过的大概除了已经去了南京的舅老爷一家外,无一遗漏的又都来当了贺客,新人坐八抬大红喜轿,娶亲太太和送亲太太坐绿呢大轿。为了新人做什么轿子的事儿姑老爷和二老爷还有过一番争论,丢什么也不能丢祖宗的面子,所以依他是得按照旗人的老礼,坐大红官轿、至不济也得做满天星花轿、娶亲太太和送亲太太坐轿车,这才不失燕宅这等大宅门的面子。可是眼下民国已经二十多年了,官轿、喜轿已经混为一体,如果动用早已成为历史沉积的轿车既没地方去找,也没那个必要。坐“满天星”的花轿呢,毕竟是老年续弦,太扎眼。这么一说,姑老爷只好让步。好在旗礼也罢、汉礼也好,反正都是“娶媳妇、坐花轿,吹吹打打好热闹”。看客中又有多少在乎旧礼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戏,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编戏得是骗子,只要骗得傻子和疯子高兴就万事大吉了,没谁专为这事挑眼的。
海蕖是燕宅唯一的女主人,也是最后一次做燕宅的女主人,不管明天怎样,今天她必须恪尽职守,不管是眼里含着泪还是脸上挂着笑,接待女客这个角色都得演完,人生就是一场戏嘛;该演什么就得演什么!其实客人们也并非不别扭,然而必须得按照规矩一一来,说一声“给姑娘道喜”,海蕖也必须得还个双腿安,还得说一声“您同喜”。可这喜从何来呢?海蕖的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悲哀。
然而海蕖的悲哀很快就被震耳欲聋的鼓声淹没了。这十几对儿大鼓直径三尺多,厚度一尺开外,鼓手们把它挂在脖子上,用两根棒槌粗的鼓槌,打击着各种喜庆的鼓点儿。敲打声中喜轿到了,新人进门之前先把礼堂的大门关上,在门外劈里啪啦的放一大串鞭炮, 驱散新人带来的邪气后后两列排开的大鼓拉匀距离,在有节奏的鼓点声中走进大门。接下来两位执事把大红毡子铺在大门口,然后一块块的倒替着铺到礼堂里的那盆炭火前,喜轿就这样在红毡子上缓缓而行。看客也就在这缓缓中看着热闹,打发着无聊。官客在院子里,堂客在廊檐下,大家像看二太太出殡那天一样的兴趣盎然。轿子到了礼堂门口,轿夫放下轿杆,二老爷用早已拿在手里的桃木箭,对准轿底一溜歪斜的射了三箭。三箭之后前面的轿杆往下一磕,把新人磕了出来。喜娘过来搀着新娘,往木炭烧得劈里啪啦的火盆走过去,新人提着下摆,先是战战兢兢,后是下定决心一步跨了过去。迈过火盆,进后堂稍息片刻,大礼开始。堂上红烛高烧、喜屏高悬,当中烫金红纸剪得双喜字格外耀眼;门外鼓乐齐鸣、震耳欲聋。两位老新人在伴娘伴郎的搀扶下分别由上、下场门上堂。二老爷身穿蓝段长袍、外罩青缎马褂,头戴红缨小帽,胸前十字披红,精神抖擞,满面红光,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很多,蛮像个英俊的新郎官儿;三十多岁的老新娘上身穿红底金花儿的湖绉大夹袄,下身是水红拖地裙,头戴红绒百花凤冠,脚蹬大红绣花鞋。脸上擦着厚厚的官粉,鬓角绞的斩齐,眉毛描的墨黑,口红点的鲜红,反倒显得木讷老像,没谁觉得二老爷娶了位小自己十好几岁的小娘子。两位新人站好,赞礼先生高唱:一拜天地……,两位新人规规矩矩朝着双喜字跪下磕头;二拜高堂……,高堂已逝,二位新人只能对着祖宗板子拜了下去;夫妻对拜……,二老爷一揖到地,新娘还了两个万福。就在新娘伸出手的那一刹那,海蕖看见了那只戴在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那只红宝石戒指,血一下子涌上了头,她愤恨、她悲伤,她使劲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白四太太不住的长出气,嬷嬷拉着海蕖扭过脸去,刘妈、李妈避到墙角,海林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神气里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无奈,只有海森傻呼呼的咧着嘴乐。交拜后两位新人被送进里屋做帐,除去伴娘外,闲杂人等一概免于入内。
这时候刘妈走了过来,对海森说:“六哥子,一会儿你朝屋里大声问一声‘生不生?’。”
“干嘛?”
“取个吉利呀!保佑新太太生儿养女,这是规矩!”
“海森什么都没想,果然大声问:“生不生?”
“生!”里屋喜娘用更大的声音脆生生的回答。
海森喊完了这句话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果然一回头,看见三哥在瞪自己,妹妹在抹眼泪,这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忙凑到海蕖身边说:
“我,我是问煮饽饽生不生,她不是说生吗?好极了,让她吃了生的拉稀!”
“傻六,你真没心眼儿!”海林跩了海森一句。
“你真想让她生?她生了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海蕖脑子里转的是小白菜里的唱词:“娶了后娘三年整,生个弟弟比我强……”
“哎呀!你干嘛这么较真儿啊!那都是瞎扯。这么一说,她就真生了?那为什么老有人给送子娘娘烧香?再说,咱家姑姑过门的时候不也是这一套吗,可,一直都没生啊!……”
“傻六,别瞎说,咱姑姑是另一回事,你懂什么呀?净瞎说!”海林打断了海森的话。
海蕖不知道姑姑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个过场,可听着这一问一答,心里就是不舒服。
开席了,大轴子戏开场。会贤堂外摆了十几桌席,宾客分男女就席,官客由海林兄弟招呼,堂客只有海蕖一人安坐。她得给每位客人奉上一杯酒、请一个安,然后说一声“请您入席”。客人们一一入席,场面在酒得作用下渐渐热闹起来,新人出来敬酒就更增添了喜气。海蕖这会儿觉得非常的累,只想回去躺下,白四太太不想看完这场伤心的喜事,只略坐了坐,就以不舒服为由告辞,海蕖也借送客的机会离席跟了出来,含着眼泪给白四太太再次请安道别,说:“表婶儿,您有功夫常过来呀!”声音又哽咽了。
“唉,那还用说?能不惦记你吗?唉!多往开里想吧”白四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她勉强控制住自己说:
“姑娘今天受累了!”这句话纯粹是例行公事,海蕖也按照例行的礼节再请一个安,说:“表婶受累,改日到您府上道乏去。”
走出门口,颖鸿问:“娟表姐他们有信来吗?”
“有。”
“没有提让你上南京的事吗?”
“我阿玛把口封的死死的,人家还怎么提!”
“三妹,其实都怪你自己!”这会儿海林走了过来:
“那会儿大姐给你出主意,你不听,偷偷跟他们一块儿走不就结了?哪至于今天找这个不痛快!将来还不定怎么着呢!”
“三表哥说的简单,就算是背着表大爷走了,让他急去,表舅、表舅妈也不敢这么把人带走啊!”颖燕轻轻柔柔回了一句。
“那有什么?大姐还不是自由去了,我阿玛又能怎么样?”
“那不一样”,白四太太提着旗袍下摆,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阶说:
“你大姐是侄女,三姑娘是女儿,再说你大姐多大了,三姑娘才多大,怎么能比呢?”
海林不便和长辈还嘴,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妹妹叹了口气。
海蕖一言未发,“是啊,如果那时候真跟大姐走了……唉!这可能吗?自己反叛的起来吗?”
就这样,海蕖这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在大家的哭哭笑笑与担心叹气中交卸了女主人的职务,也走完了她充满幻想和乐趣的童年。
喜事过后,海蕖腿疼得三天下不了地,躺在床上看着母亲的遗像放声痛哭,现在她是真的懂得了大姐当初为什么会哭的死去活来了。
论说,满汉不通婚的老理在二老爷这儿还存在,当初通婚的时候,帖子上也写得是镶白旗旗人,可到娶进门才知道,这位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对大宅门儿的规矩、老旗人的习惯是一概不知,当初只冲着“大宅门”三个字才将一个女儿身嫁了过来。经过几次应酬后是越来越让燕宅的人看不惯了,连佣人都背地里指指戳戳,这位新人自己也难受,没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到受了不少约束,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觉得不自在。
嬷嬷就这么对王先生说:
“您瞧您,可办了件‘积德’的事,娶了这么位棒槌不说,没添别的,还多了杆烟枪。”
王先生皱着眉头说:“都怪我,光听媒人一面之词了,就冲着是个老姑娘,别的也就没细打听,真是得,这可上哪儿找这笔开销去啊。”
谁都知道现如今五色国旗已经悬挂了二十年,人们已经习惯说汉、满、蒙、回、藏,汉已居首,除了老饽饽店的门上还挂着“满汉饽饽”的招牌外,已经没谁把老旗人的规矩当成正理了,可在燕宅这类大宅门里衡量人的标准还是自觉不自觉的停留在原处,这可就苦了新二太太。
新二太太的确不是旗人,他的父亲姓徐,在世的时候开着个小饭铺,接待三教九流,家里是说穷不穷,说富不富,店里顾着几位厨子和跑堂的,家里也有两个使唤老妈子。开饭铺的还怕吃不上饭?虽没有满汉全席,可一般的煎炒烹炸决不会缺着,想吃什么,立刻端上来。她只有一个兄弟,从小就不成器,不但擎等着吃现成的,手脚还不干净,自己的老子对他都不放心。二老便把一腔钟爱放在了女儿身上。请老师教她念了几本《四书五经》,写几遍《黄庭经》的帖子,指望将来找个高门弟儿。可没想到这么一来反而耽搁了女儿的终身,他们看得上人家的门第,人家看不上他们的出身,也找个商贾家吧,又觉得屈尊,更为不幸的的是,这位新二太太其貌不扬,二八及蒂以来,竟没有一个司马相如为其所动,于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三十五岁,这才不得已给人做了填房。媒人的嘴哪有靠得住的?徐家只知道二老爷是个前清遗少,现住着两所大宅子,家里使奴唤婢,过门儿绝对受不了罪,至于二老爷比他大十几岁就大十几岁吧;有三个儿女就有三个儿女吧;礼节多就礼节多吧,事情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的?加上家里老掌柜谢世,小掌柜的不成器,饭馆倒闭,孤儿寡母的也就只能走这条道儿了。就这么着徐家这位老姑娘才窝窝囊囊又带着许多幻想的嫁到了燕宅。过门之后,逐渐发现一切都不是婚前想象的那么回事,一切都陌生;举手投足在燕宅上下的眼里都不是地方,明里暗里都遭到非议;原以为的荣华富贵是徒有虚名,就是连衣食无忧也难达到。她所看到的不是快到期的当票,就是上门讨债的债主子,还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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