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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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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阴胎
作者:桃木生
生来不祥,活着不易,
我本来是肚腹里的死胎,却降临到了这个世上,遭人痛恨,命运多舛。
有人望见我,说我不干净,祸害人间。也有人说我其实早就死了,只能算作一具活尸。人云亦云,乱讲纷纷。
直到有一天,我蜕下了一层厚厚的人皮,才知道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章:世上有我
我在还未出生的时候就不讨喜。母亲在怀我到七个月的时候,都还没感受到过肚子里有啥动静。家里人实在按捺不住了,就花钱请了个村大夫来看看。结果,村大夫把我给诊断成了个死胎。导致我家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哭的哭,吵的吵,乱作一堆。
我父亲并不是多通人性的一个人,绰号三愣子,本来还正在闷着头不作声,却冷不丁地弹起来,一个大嘴巴子糊在了我母亲脸上,说她吃盐吃得多,把胎儿给腌死了。
正于重度伤心头上的母亲被打得颊肿嘴歪,勃然大怒,完全消失了平日的蔫巴劲,拍着大腿跳起脚来,破口大骂,说自打俺嫁到恁这破烂烂的狗窝里,除了能吃个粗咸菜疙瘩,俺还能吃上个啥,连个鸡蛋都不给俺吃,放着家里养了好几只老母鸡,下来的蛋不让卖钱不说,全让恁那瞎眼老娘给塞到自个狗屁股里啦,还一天到晚的净穷逼事儿多。。。。。。
我奶奶是个瞎子,可哭起来比正常人要厉害得多,眼泪跟下大雨似的哗哗地流,鼻涕也衍生得格外丰足,冒着气泡,嘴里嘟嘟囔囔的:“骂我干啥啊,我一个瞎子碍恁啥事儿啦,我吃个鸡蛋咋啦,我该死吗。。。。。。我儿管不住他媳妇,生不出娃崽,还骂他亲娘嘞!我不活啦。。。。。。”摸索着欲往墙上撞。
我父亲虽然容易犯浑,却是个大孝子。他容不得自己的老母亲受半点气。按照以往惯例,他先是安慰了我奶奶一番,然后对我母亲施展开了拳脚。他练过几年武术,体格强健如牛,没跟外人打过几回架,尽用来对付自家这个身体孱弱的媳妇儿了,端的个是手到擒来,老鹰拿小鸡。
我母亲是个苦命人,挨打次数多了,无能为力,慢慢也就习惯了。但这回,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缩在墙角不动地干挨打,而是拼了命地和我父亲撕挠在了一起。后来母亲回忆时说,她当时实在是太愤怒了,得知肚子里的娃成了死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没了,打算跟我家人来个鱼死网破,谁让我家人一直欺虐她来着。
我父亲性格坚韧,遇强则强,尤其在跟老婆打架这方面。我母亲越是还手,他就打我母亲打得越狠。他见母亲再次迎过来的时候,可能是脑瓜里在一刹那突然灵光迸现了,想着既能一下子撂倒我母亲,又能省掉一笔流产的钱财。于是,他抬腿狠狠一脚跺在了我母亲那高高隆鼓着的肚腹上。
母亲倒了下去,疼得身体一阵抽搐,张大着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裤裆下面汩汩流出老大一滩血。没过多久,一个肚子上连着脐带的血污婴儿从她的肚子里掉了出来。
就这样,我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
据母亲讲,刚一出生的我,浑身长满了几公分长的白色茸毛,皮肤粉嫩又皱巴,跟只猴子似的,眼睛紧闭,眉头也蹙着,一副苦相。四肢丝毫不动弹,也察觉不出是否有呼吸。
反正那个时候,家里人万念俱灰,就准备把我当死胎处理了。
将我身上的脐带剪断后,塞进了一只破篓筐里,爷爷扛起一把铁锨,打算去外面将我给埋了。突然,门板子咣当响了一下,把所有人都给惊了一大跳。有一只斑点大花狗疾闯进屋里,连蹦带跳地围着篓筐转起圈子来,目露凶光,一番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之声,汪汪地狂吠个不停。
母亲说,那只大花狗是曾祖父养的宠物,当时已经有十来岁了,算是条年迈老狗,平时极温驯,就是见了生人也懒得叫唤。可不知为啥,它那天对着我跟疯了似的,一身短毛炸了个滚圆,眼珠子变得猩红猩红的,姿态狂躁得十分吓人。但它始终没敢扑上去咬我,有时还会突然夹起尾巴连连往后退,哀嚎不已,仿佛是看见了啥可怕的东西,显得颇为忌惮。
过了一会儿,大花狗移到饭桌旁,叉开细腿,躯体咄咄颤颤的,连屙带尿,产下了一大堆热气腾腾的狗屎,导致屋子里顿时恶臭弥漫,令人难以忍受。
然而这还没完,大花狗把自己屙下来的狗屎给吃了,接着肿胀的肚皮凸起一阵痉挛,嘴巴一张,伸长个脖子呕吐起来,花花绿绿的秽物尽数落在了我家的饭桌上和碗盆里。爷爷盛然作怒,挥起铁锨朝狗头猛拍了下去,令它惨叫着负痛而逃。
正在清理着秽物的功夫,我家大伯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告知我曾祖父死了。爷爷听罢,凄厉地嗷了一嗓子,扔掉手里的东西,跟着大伯往后院里跑了。随后,被装在篓筐里的我就眼睛睁开了条小缝,哼哼唧唧的哭起来。
母亲说我当时哭得有一声响没一声响,气息十分微弱,并且声音异常难听,跟快死的秃鹫呻吟似的。可能是身体太过于营养不良,她的奶水没有下来,只好煮了些玉米面糊喂我喝。
但玉米面太粗糙了,我是喝两口吐一回。见我的样子随时都可能死去,家里人也没抱多大希望,就等着我断气,好把我给埋了。但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按理说是好事儿,可家里的人谁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有一只眼珠子整体呈乳白色,没有黑眼仁,是瞎的。
由于瞎了一只目,白生生的大眼珠子往外突凸着,一到天儿潮气严重的时候,白眼珠子还会变得红溜溜的,不断地溢出黄水子,未免有些骇人,所以在我小时候,基本上没有小孩子愿意和我玩耍,都十分厌恶地对我避而远之。
就连大人们也没个待见我的。有次我撵着几个孩子去地里偷瓜,一起被人给逮住了。但别的孩子都只是挨了吵,倒是我才刚赶到瓜地边上,还没来得及摘下一个瓜,却被三四个大人如狼似虎地围殴了,直将我打了个半死。
除了眼瞎之外,我还有个奇怪的特征,那就是一到夏天的时候,温度升高,从我的身上就会散发出来一股子难闻的味道,用母亲的原话形容,谁家在大热天里死了人才会产生这种味道。那个时候乡下是没有冷冻棺材的,热天里死个人,不出一整天,尸体就开始肿胀腐烂。
尤其是到了夏季最热的三伏天里,自我身上发出来的气味简直能熏死个人,就连我家隔壁的邻居正吃着饭时,突然一阵风把我身上的气味给刮送了过去,被熏得直作呕,谈为这,邻居们没少跟我家骂架。
不得不跟我在一个院子里生活的父母则是直接用棉花团堵住鼻孔,一天到晚的不摘下来,包括睡觉的时候,只用嘴巴呼吸,自然不舒服,但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好不容易我有了一个要好的玩伴儿,叫王福德,是一个比我小半岁的脑瘫儿,不会走直直的路,只会在五平方米的范围内一瘸一瘸地兜圈子,歪着嘴巴讲话时会流着大量的口水。只有他愿意跟我玩,我倒也不嫌弃。我们俩经常坐在一块玩石子。他爷爷是个教书先生,教他认识了不少字,他就用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的给我看,让我也认识了几个字。
可有一天,王福德跟得了神经病一样,在麦场里不停地兜圈子,嘴里一直念叨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无论谁去上前喊叫,他都没有反应。他妈妈知道我跟他玩得好,就把我叫了过去,还给了我两颗糖,让我好好把王福德给叫醒。
当我来到麦场,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王福德就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我,却是一副凶狠狠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改变,像是很害怕的样子,撇嘴哭了起来。一直哭个不停,天都黑了,他的嗓子也哑了,可他还是一个劲地哭。听他妈说,到了后半夜他都没睡,一直在哭不止,咳嗽时还咳出了大量的血,想必是把嗓子给哭破了。
次日早上醒来,他爸妈发现王福德不在床上,而是用绳子勒着脖子悬挂在了房梁上,给他救下来时,已然气息全无。按理说,像王福德这种脑瘫儿,是没有能力自己上吊的。关于他的死,众说纷纷,但矛头一致对向我。
王德福的家人也坚定不移地将他的死赖到了我头上,导致我们两家连干好几场架,彻底沦为仇家。这都是因为王德福死之前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让村里的孩子千万不要跟大炮玩儿,切记!
而我的名字就叫杨重炮。被父母寄托于威力无比,无坚不摧的期望。实际上,这个格外霸道的名字与我本人性格并不相符,虽然老被人大炮大炮的喊,但我特别怕响。过春节放鞭炮的时候,我会被吓得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还禁不住尿床。尤其是逢遇天上打雷,我更是异常恐惧,直接往床底下钻,谁也拦不住,趴伏在地上,撅着屁股紧抱脑袋,张大嘴呜呜哇哇地叫唤,久久不敢出来,大小便全失禁。
有些老辈人暗地里指我是不干净的东西,不然为啥既害怕放鞭炮又害怕打雷呢!在我们这片地方一向流传着迷信的说法,就是放鞭炮驱鬼祛邪,天上打雷是因为龙要抓妖怪了。
☆、第二章:家中有事
由于我的生日就是曾祖父的忌日,加上他人死得很惨,可以说是极为不祥,家里人是从来不给我过生日的。
在我六岁那年,家里突然遭遇一场变故。简陋的木栅院门被撞开,不晓得是啥东西闯进院里来了,把我家的大白猪给咬死了。场面异常惨烈,大白猪的整个脖子被咬断,尸首分家,一大片腥臭的血污上面趴满了苍蝇。
要知道,那个年代,农民养的猪可谓家中重要的经济来源。
但猪已经死了,哭得再厉害也白搭。父母收起眼泪,决定用死猪做一顿丰富的大宴。恰好,这天是我的生日。
忙乎了一阵子,天快黑了,终于炖好了一大锅香气四溢的猪肉,把我给馋得围着灶台一个劲地转悠。
把热腾腾的炖肉装入一只大盆子后,母亲严肃地说头一口是孝敬神仙的。用筷子拨了点儿汤汁洒在了院子里。然后又说第二口是孝敬长辈的,让我端一大碗给爷爷奶奶送去。
捧着碗屁颠儿屁颠儿地来到了爷爷奶奶的家里,我站在院子中,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应答。堂屋门紧闭着。我以为他们二老没在家,便打算先把炖肉给他们放屋子里。
当我推开房屋门的那一刻,入眼的景象将我给惊呆了。
只见爷爷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脸上挂满泪水,神情呆滞,手中正握着捅煤火用的铁棍子,上面沾满了血迹。他的面前躺着我奶奶,一动不动,脑袋跟血葫芦似的。屋子里弥漫着一阵令人感到恶心的血腥味。
愣过之后,我吓得哭了起来,把碗放在门口,转身就跑。一直跑到家,依旧嚎啕大哭着。父亲正忙着喝酒啃肉,对我这种状况置之不理。母亲牵住我问咋啦。
我将所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父亲听到了就吵我,断定我是瞎胡咧咧。母亲却沉默了一会儿,面色沉重地对他说,他爹,要不你就去看看,炮儿这孩子一向才不爱诓人哩。
又连闷了两口酒,父亲这才站了起来,瞪着我恶狠狠地骂了声小逼崽儿,就身子有些摇晃地出门了。我顾不上吃炖肉,壮起胆子,撵在了他后面。
当再次来到爷爷家里时,堂屋内却空无一人,徒留地上一滩鲜血,腥味浓重。父亲惊叫起来,顿时酒醒了不少。
我和父亲在屋里屋外都寻找了个遍,没有发现二老的踪迹。只好把大伯二伯都喊来,又请了几个邻居帮忙,一起去外面找人了。
由于我年龄幼小,大人们不让参与这场搜寻,被父亲遣送回了家。
家里,母亲于焦急不安中等待着,唉声叹气之余,还不忘端一碗热乎乎的炖肉让我吃。我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腻的肉,张口准备咬时,发现肉的表面上有细微的颤动,好像是肉里有东西在拱动,吓得手上不由得一松。
吧嗒一声,肉块砸在了桌子上。落得母亲的严厉呵斥:“咋回事,这么大个人了连个筷子都拿不稳!”
她让我把掉在桌子上的肉重新夹起来吃掉。我干脆弃掉筷子,说我不敢吃,这肉会动。她将有些浮肿的脸耷拉下老长,伸展开巴掌在我眼前晃晃,说你这孩子咋真淘气,是不是皮又痒了。
我害怕她的巴掌忽然拍在我的脸上,着实又疼又麻,有时打得狠了,眼前还会冒金星。迫于这种威压之下,我无可奈何,只好捡起粘在桌子上那块肥肉,快速地塞进嘴里,连嚼都不敢嚼地咽掉了。
最后,一碗炖肉被我吃掉了一大半,肚子给撑得硬邦邦的,渴得要命。等不及开水降温,母亲只好给我舀来一瓢凉水,我只饮了两口便再也喝不下去了,口渴感不减反增,嗓子眼热辣辣的,口腔内的唾液都快耗尽了。母亲说肉炖得太咸了,等你拉过粑粑,肚子有点儿空的时候再喝水吧。
可是,等我便意涌上来后,蹲在地上,却怎么解也解不下来,累得我双股打颤,满头大汗。我憋得过于难受,忍不住啼哭起来。母亲弯下腰,双手攥住我的屁股用力挤揉,甚至气恼地用手去抠,忙乎了好半天,除了给我弄流血之外,啥也没见我屙出来。
“这挨千杀的,咋跟中邪了似的!”母亲拭擦去脸上豆大的汗珠,黑沉着脸咒骂。
正遭受着不小罪的我依旧啼哭不止,并且哭得越来越响。
“不准再哭了,你这个要债的白目伢子!”伴随着啪的一声响亮,母亲狠狠一耳光结实地甩在了我脸上。我努力绷紧嘴巴不敢哭出大声了,肩膀一抖一抖地抽噎不止。
捱到傍晚,父亲和伯伯他们回来了,只找回了我爷爷。
也就是说,我奶奶不见了!一个完全失明的孱弱老瞎子,走个路都要人搀扶着,方圆几公里都搜遍了,也没能寻到她。
对于用铁棍子敲我奶奶的行为,我爷爷供认不讳。当问起他原因的时候,他却迟迟不回答,而是瞪圆眼睛盯住了我,一副凶狠狠的样子。我有些害怕,身体往后退了退,不小心踩住了我大娘的脚尖。她哎哟一声叫唤,伸出带长指甲的手朝我脖子上使劲拧了一下子。疼得我又哭出来。母亲挺身而出,和我大娘对骂起来。
正当两妯娌吵得不可开交时,在一旁正沉默着的爷爷冷不丁地冲过来,抓住我瘦弱短小的躯体,猛地往上一掀,举高过头顶,又猛地用力往下一掼。
砰地一声沉闷,我重重地砸在地上,疼得差点晕过去,哭也哭不出来了,趴那儿动弹不得。
现场陷入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呆愣住了,只剩下爷爷喘着粗气,老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半天后,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父亲,他冲我爷爷大声嗷:“爹,你搞瞎伢子干啥?”爷爷并不答话,铁青着脸,依然用牛眼瞪着我,嘴唇有些颤抖。
随后,母亲蹲下来,将我抱在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俺这伢子生得差劲,是个半瞎子,讨人嫌,但也不能这样对待俺伢子啊,好歹是俺的心头肉。
至于我,觉得骨架都要散了,浑身胀痛酸麻,抽搐不已,脑袋依靠在母亲肩膀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同时感到腹部的膀胱快要憋炸了,却怎么也尿不出来。
大伯和二伯他们也生出不满,齐声质问爷爷到底咋回事,为啥要对一个小孩子这样狠。爷爷搬张凳子坐下来,点上一根烟抽着,闷了半晌,才捶胸跺足的嘶吼:“我日他奶奶的,真是家门不幸啊!”
原来,在最近这几年,我奶奶越活越显得年轻,头发没染过,却从灰白色逐渐变成了青黑色,甚至还泛着油光。更稀奇的是,牙齿本已掉光的她,口腔内又重新扎出了几颗幼齿。她买了牙刷牙膏,每天都要细细地刷一番她的新牙,早晚各一遍。再不抱怨自己命苦,经常笑得开怀不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爷爷多留了个心眼,暗中观察起了我奶奶。这一观察不要紧,差点儿把我爷爷给吓死。他发现,一到半夜里,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一寸来高的小人来到他们床上,在奶奶身上逗留一会儿后,就钻入她的鼻孔里不见了。
然后,我奶奶就醒了,起来到厨房里去,做上一锅饭,端到院子里的东南角,倒入专门用来储藏红薯的深窖里。
窖洞年久失修,几乎快坍塌了,洞口周围长满了齐腰的荒草。待我奶奶离去后,爷爷趴在窖洞的口沿上朝里瞧了瞧,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但从里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恶臭,并且传出咀嚼的声音。强忍住恐惧,我爷爷划着了一根火柴往里照了照,白搭,光线太暗,啥也看不到。那个时候,手电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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