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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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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承诺一向金贵,陶氏遂松口气。
    
    “不然,让容儿跟着一起去?”桂月的意思是想要姊妹俩做伴儿。
    
    “我才不去呢,那么远。”释容当即作出表态。
    
    陶氏看她一眼,貌似无心地说了一句:“等裹了脚,你想去还去不到呢。”
    
    桂月拍拍臂上的一串长布条,笑眯眯地问释容:“明天咱就要裹脚了哦,姑娘怕不怕?”
    
    释容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神情:“怕疼就不裹了么?”
    
    “那可不行。”陶氏严肃地说。
    
    “女孩子不裹脚,要叫人笑掉大牙的。”桂月道。
    
    “那么多人都裹,也没见谁疼死。能疼到哪儿去?”释容心下虽有些忐忑,面上却不露。
    
    桂月夸赞道:“果然还是我们容姐儿有见识!其实都是能忍受的,你看我跟你娘,有什么妨碍么?下地干活,逛街走远道儿,还不是好好地!”
    
    “我也是这么想的。”释容终于放下心来,甜甜地笑了。俩个浅浅的梨涡,给她秀气的长相平添了几分妩媚灵动。
    
    桂月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疏疏的,黄黄的,却并不柴,细软顺滑,不是苦命的长相:“跟一辈子相比,这点小事儿算不得什么。”
    
    又看一眼释然:“跑完了这次,二姑娘也要学做闺女了。”
    

第7回

    有老三这个准劳力在,里里外外的活儿进行得很快。
    
    掏了坑,从菜园回来的时候,遵照陶氏的吩咐,顺便割了一大把茼蒿。
    
    昨夜就泡好了豆子,桂月刷干净了南墙下的石磨,开始磨豆渣。
    
    院子里洋溢着浓浓的豆腥气,等到煮熟了,就是馋得人流口水的豆香了。
    
    午饭主打熬豆渣。猪油烧化,葱花爆锅,下磨得八九成碎的豆渣,翻炒,出来香味儿了,添水适量,盖上莛梗锅盖,边上压上三两块石头,以防蒸汽外泄。熬熟了,开锅下茼蒿碎,撒盐,搅拌,防止糊锅。等到灶头里的火苗完全熄灭,这顿豆渣饭也就煮好了。
    
    陶氏先舀出半瓦罐,让老三送到东街陶家。
    
    然后把锅里的全部盛在一个大钵子里,炊帚洗干净锅,水缸里舀了水,栽上莛梗钉的圆形帘子,黑陶饭灶里熥上几个半表半里的花卷子,灶底添上几把麦秆,锅冒气了,馒头也就透了。
    
    老三这会儿也回来了,开始在院子里摆放小饭桌,四下里按人口摆上七个小板凳。
    
    桂月从西边屋檐下的大缸里,捞了半个芥菜头,拿去东厨房细细地切成丝,再用清水淘洗两三道,不能狠洗,洗得没有盐味儿了,就当不成咸菜了。
    
    又切了一根芫荽,点了几滴香油,抄了两筷子,然后端上桌。
    
    孩子们业已规规矩矩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静等着父母就坐,然后拿起筷子,道一声“吃吧”,大家这才开动。
    
    吃饭过程中是不允许说话的。一来,是避免被食物呛到,二来,这也是陶氏立下的家规。
    
    不准吧嗒嘴,不准乱翻盘子,不准像乞丐一样端碗,不可口的可以不吃但不准挑剔……
    
    谁要是忍不住想要说话,陶氏便会一筷子敲到他的脑门儿上,厉声道:“吃饭也堵不住你嘴!”
    
    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怕她的严厉,只能乖乖照办,不敢有违。
    
    饭后稍事休息,老三便带着孩子们去打槐花,预备晚上包包子。
    
    出大门往西,汪洋一片碧水粼粼,曾经是杨家的产业。因为里头很是淹死过几个人,便被厌弃了,用一堵墙将这片池塘从宅院中割断开来,也正是这片池塘,将三房与前面的杨宅作出了鲜明的界限。
    
    仔细追究,作为庶子的老三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杨家这么不待见他,很大程度上表达出了对其生母的态度。
    
    老三的生母薛姨娘,据说当年作了对不起杨老太爷、对不起杨氏祖宗的丑事,羞愤之下,投水自尽了。
    
    投的就是这方池塘。
    
    真相如何,杨家向来守口如瓶讳莫如深。久而久之,大家便有几分心知肚明了。
    
    薛姨娘只怕是操守有瑕。
    
    老三大概也许不是杨家的种?
    
    不然的话,何至于此!同样都是庶子,老四可是住在了老宅里,所分配的田产、房舍并不比上头的俩兄长差。论起来,老四的生母和薛姨娘都是同等地位的丫头,拿的都是一样的月钱,为什么偏就把老三发付到了牛棚猪圈里?
    
    没错,三房所在的,正是杨家以前的马棚。两间草房本来是收贮农具杂物的地方,外头一溜高高的草棚,养着三两头牛和马。
    
    当时,杨陶两家已经下了定,约好了婚姻。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起了一把大火,差点把老三烧死。
    
    老三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在他的卧室中却多出了一个婢女的尸体。
    
    而且,根据医生诊断,那婢女已然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怀孕的婢女如何会出现在三爷的床上?对此,仍旧没有完全消酒的老三百口莫辩。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家三爷私通老太太的婢女,先奸后杀的传言一夜间就传遍了栖凤镇的大街小巷。
    
    当时,杨老太爷正在积极筹划地方“老人”的竞选,老三的此种禽兽之举,无疑是在后面踹了杨老太爷一脚。
    
    老太爷气得简直要吐血,命人将老三痛打了二十个板子,又在“申明亭”张榜公告,自责治家不严,导致庶子酒后失德、行事偏差等等。
    
    作为惩戒,老三便给丢出家门。又无处可去,想到马棚虽然荒废了,可毕竟还是杨家的产业,遂踹开门扇,暂时栖身其间。
    
    他觉得自己很冤,可是,又没有人相信。
    
    又气又恼身上还有伤,差点没送掉性命。
    
    倒是陶家没有因为这个事儿,与杨家悔婚。陶老太爷和陶家两位准舅子,请了街上的季远志郎中给老三诊治。
    
    要说那季远志也是个诚实笃厚的,只管救死扶伤,其他的并不在意。
    
    等到伤好了,也到了成亲的日子了。老三自然要回家去做准备,但是很显然,杨家并不认为这桩亲事合适。对外的说法很堂皇:老三操守不严,恐误了陶大姐。
    
    这就是赤裸裸的悔婚哪!杨家丢得起这个人,可陶氏一个大闺女家,被未婚夫家退婚,这一旦传扬出去,人家只管看结果,谁还会在意这其中的是非曲折呢?
    
    杨家为什么会来上如此阴险的一招?说白了,还是跟“老人”有关。
    
    地方选“老人”,必须是年纪大、有德行的。选举出来的老人,要定期向里中在册的住户宣读并讲解各项朝廷律例法规,使全里人户知法畏法,不敢犯法。
    
    除此之外,老人还负责里中人户的民事纠纷。老人行事,作为里长,也要协助。地方官员、坊里百姓,都会对其隆礼以待,历来都有“方巾御史”的雅称。
    
    言行谨慎、为人古道热肠的陶老太爷,在栖凤镇的口碑极好,因此,也就成了众望所归的“老人”的最佳人选之一。
    
    可是杨老太爷偏要争这口气,暗中出钱出物,四处笼络人心。明面上,也是不断地制造事端,务求把陶老太爷这个竞争对手搞臭、搞死。
    
    他的手段颇有些令人不齿,也是瞅准了陶老太爷的性子:不肯议论人非、凡事忍辱负重。
    
    于是,一个步步紧逼,一个一让再让,最终,杨老太爷以婚约为要挟,把这个地方权威攥到了手心里。
    
    老三终于成亲了。
    
    两间草房变成了四间正房、东西厢房各三间。盖房子、置家什,全都由陶家一力负担。
    
    陶氏有时候跟老三吵架,必定要拿这个说事儿,说成亲的时候,杨家就给了一双筷子两个碗。而当时,三房除了陶氏和老三两口子,还有桂月姨娘拖着个一点点大的释怀。
    
    一家四口,统共就给了两个碗一双筷子,打发要饭的,也不带这么寒碜的好不好!
    
    别说陶氏一遍遍地絮叨令人心烦,就是老三,再怎么没心没肺,也是不愿意回想这段往事。
    
    站在门前,朝着前方怨恨地看了一眼,老三迅速别转了头。
    
    走过乱石堆砌爬满凌霄和扁豆藤的院墙,西边紧挨着一方菜园,约摸一分地,是三房一点一点从荒草地里垦出来的。
    
    按照新明律,这种自开垦的土地,归垦地者所有,免除一切赋税。
    
    菜园四下围着护栏,一根一根的竹木,也是三房从旷野从山上捡拾回来的。西北角园子里一畦一畦的种植着豆角、韭菜、茼蒿等寻常蔬菜。
    
    地头地边生着好多花,宫粉、娃娃星、茑萝、指甲花,最为壮观的是一片蜀葵,高过屋檐,植株强健,不蔓不枝,排立如枪林箭阵,倒比围栏还管用。开花的时候,那叫一个五彩斑斓、如火如荼!
    
    菜园以南,有一座小桥连通东西。桥西,聚居着几十户农家。再往西,出了镇子,就是一望无垠的农田,直到芦山脚下。
    
    老三选的槐树林,位于旷野之中的一条大渠边。渠中水浅不及膝,却是活鱼如麻,看得人头皮发奓,老三却笑眯了眼。
    
    渠边的槐树很多都是歪倒的,花串累累,洁白芬芳。
    
    老三从腰间取下一堆的东西:镰、麻绳,现场把镰绑在长竹竿顶端。然后搭上相好的花枝,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地绞,不消几下,就听“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跌落下来。
    
    孩子们欢呼着冲上前,把花串撸进准备好的篓子里。
    
    绞了三四枝,约摸着够用了,老三放下竹竿,卷起裤管、扒下鞋子,一手握着笊篱,一手拎着瓦罐,赤脚下到沟渠中。
    
    笊篱徐徐下水,又被猛然抄起,“咔”地一声,一笊篱的草鱼泥鳅便在瓦罐里噼里啪啦剧烈挣扎起来。
    
    孩子们在沟沿上瞧得分明,不禁拍手雀跃欢呼。
    
    “爹厉害不?”
    
    “厉害!”回答整齐划一,声彻云霄。
    
    “晚上吃鱼和鱼汤,高兴不?”
    
    “高兴——”
    
    老三乐呵呵上来,突然,笑容一僵。
    
    孩子们吓了一跳,齐齐地不敢声张了。
    
    老三低咒了一句,麻利地坐下,搬起自己的左脚端详了两眼。
    
    被石头划伤的地方有鲜血殷殷,有一条蚂蟥从此处钻进去了。
    
    老三不慌不忙,一手扳着脚掌,一手抡起鞋底子就抽。抽了十几下,就有一个粘糊糊的东西从伤口里滑了出来。
    
    孩子们倒吸着冷气,对自己的父亲简直佩服得不行。
    
    “爹,痒痒……言儿这里也有虫子……”
    
    释言奶声奶气地报告说。
    
    大家都一起去看他的后颈,那里已经被抓挠得通红了。
    
    “不是蚂蟥,不怕。”老三重新下到沟里,并指如铲,抠了一坨湿泥,上得岸来,“啪”地糊在小儿子的后颈上。
    
    “应该是被毛虫蜇了。”
    
    过了一会儿——
    
    “乖儿子,还痒不?”
    
    释言咧着嘴喜出望外地:“真的好了,爹。”
    
    “爹厉害不?”
    
    孩子们异口同声:“厉害!”
    
    释容由衷地说道:“还是爹在家的时候好。又有好东西吃,娘也不怎么骂我们了。”
    
    “那是!你娘把气全撒我身上了。”老三仗义十足,“叫她骂吧,反正咱又不会少块肉。那种人,你越搭理她,她越是骂得起劲儿。”
    
    释容:“那爹干嘛要跟娘犟嘴?非要惹她生气。”
    
    “你懂什么!她要是憋着不骂,就要生病。生病就要看医生,看医生就要花钱。买药看病的钱,能买好几斤肉吃,你说划算不划算?”
    
    “爹你考虑得真多。”释容觉得很有道理,“你这么会过日子,娘还是要骂你败家子,爹你真可怜。”
    
    “女人嘛,大头不算就爱算计些芝麻绿豆。等那天爹发大财了,就好了。”
    
    “像四叔家那样有钱吗?”释容满怀憧憬。
    
    “他那点算什么!”老三信誓旦旦。
    
    释容欢呼起来,释言也跟着嗷嗷叫,那感觉,仿佛一觉醒来明天家里就会金银如山、锦绣罗列似的。
    

第8回

    入夜后,洗漱干净的老三顺顺溜溜就要往大炕上跳,被陶氏一鞋底子打开了:“我要守着三嫚,你找地方睡去!”
    
    老三挣着眼睛梗着脖子:“成天家就知道孩子,我在这个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稀罕!”陶氏看都不看他一眼,改锥扎得鞋底子“唧唧”响。
    
    在她身后,刚刚睡下的释容因为双脚捆绑得不舒服,小老鼠一般哼唧了两声。
    
    陶氏忙腾出手去轻拍她后背,一面朝老三瞪眼:“还不走?把孩子闹醒了,你负责给我哄。”
    
    老三鼓着嘴,旋身出去了。
    
    顷刻间,西厢那边传来细碎的声响,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墙上灯窝里的油灯,把陶氏的影子拖得长长地,好像一层黑纱,罩着身后的释容和释言。
    
    静谧中,听见俩小家伙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陶氏忽然停针沉思,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破解的困惑。
    
    略略迟疑了一下,她挪到南窗下,轻轻地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儿,朝西厢唤了一声:“桂月!桂月你睡了没?”
    
    西厢里响起絮絮的说话声,不大工夫,桂月披着小褂、散着头发,一溜小跑进了正间。
    
    身后,老三不满地说道:“快回来啊。”
    
    陶氏便嫌弃他声音太大,会吵醒孩子们。
    
    “姐姐还没睡呢。”桂月爬上炕,轻轻揭开薄被的一脚,看着释容包得严严实实的双脚,凑近陶氏低声说,“容姐儿真是好样的,愣是一声也没哭。”
    
    “天底下的女人不都这么过来的?她哭她闹又有什么用呢。”陶氏说得云淡风轻。
    
    “这些事儿,还得靠姐姐。换我就不行,生怕孩子受不住,这小心肝总是揪着,难受死了。”
    
    “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这种。”
    
    桂月反以为荣地嬉笑着,顺手把笸箩里的一把五色线抓起来,一撸裤管,露出白生生的一段大腿,就手心轻吐了一点唾沫,开始搓线绳。
    
    “白天的事儿,你怎么看?”陶氏问。
    
    “什么事儿?”这一白天的事儿多了去了,桂月还真没有这个脑筋去琢磨。
    
    “然儿。她跟大少爷说的话,你觉得是真是假?”
    
    “原来为这个!”桂月轻笑,“我问过然儿了,那孩子话少,你知道的;你问十句;她能回你一句也算是好的了。应该不是说谎,因为我端详着她有点害怕。我就很怕长虫,凡是粘糊糊滑溜溜乱滋溜的东西,都怪吓人的。”
    
    “要是真的,”陶氏冷笑了一下,“那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这阵子留心看吧,大房又该装神弄鬼瞎折腾了。”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又该怪咱们晦气了。”
    
    “他们不敢。”陶氏十分笃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儿,你甭指望他们会吐露一个字儿。这种事要是摊在别人身上,瞅着吧,能把天说穿了。”
    
    “那姐姐还在担心什么。”
    
    “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然儿不太一样了。你就没一点感觉?自打她醒了,一举一动,你看哪有一丝孩子气?你说,她没事儿窝在那里想什么呢?”
    
    “她一向都那样的好不好!小孩子的心思多变,你猜也猜不透,问也问不出,照我说,姐姐你这纯粹是闲操心。”桂月老实不客气地指正道,“你自己也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不好用了呢?”
    
    “我能放心么?你知道,白天然儿说过什么吗?”陶氏话里话里透着无助与焦急,“也别怪大房的说话难听,我估摸着,然儿八成有点古怪。”
    
    桂月打结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姐姐,你可别吓我,这深更半夜地。”
    
    陶氏微微叹了口气,把白天听到的一件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知道二妹明天要上山,释怀有几分担心。一担心包袱沉重,释然背不动;二担心山上不太平。
    
    据说芦山上有妖怪,夜里鬼打墙,还很容易撞煞。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对芦山望而生畏。
    
    释然并不以为然,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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