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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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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脚步不停,倒是率先前头去了。
许图贵的出现,多少引起了三房上下的紧张,生怕这位贵金的公子哥儿碰着磕着。
但是孩子们却很快地融洽起来。
许图贵扯着衣襟跟释容炫耀:“这是宫里赏赐的潞绸,潞绸知道吗?南京的罗缎铺,苏州的绸缎铺,潞安府上开丝铺,这可是皇家贡品。”
就连释怀都给说得放下针线,凑近了来仔细看那衣裳料
大小孩子惊呼连篇,再看向许图贵的眼神,明显地就多了几许崇拜。
显摆得差不多了,许图贵就拿出来一个七巧板,逗着释容褐释言两姐弟玩儿。
陶氏和桂月正在整治午饭,出于礼貌,少不得过来询问一下贵客。
许图贵想都没想,十分痛快地就要留在这里用饭。
“只怕饭菜粗糙,不合你口味。”陶氏陪着几分小心。
“不会、不会。姐姐妹妹的吃得,我就吃得。”
桂月悄悄地拉了一下陶氏,朝院子里努努嘴。
许图贵的伴读许聪正百无聊赖着握着一根草棍儿,在地上画圈圈呢。
得,下人的饭也要管。
炕上的孩子们玩儿了一会儿七巧板,感情突飞猛进。
许图贵便唤了许聪过来,伸出手。
许聪嘟着嘴,十分不情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筋弹弓来。
“咱们外头玩儿去,看哥哥打家雀。”
释容不屑地扁嘴道:“你都多大了,还在玩儿这种小孩子的东西。连我们言哥儿这么小,都不屑玩儿。”
许图贵搓搓脸,尴尬而又不服气:“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这东西是市井泼皮玩儿的么?闲步浅青平绿,流水征车自逐。谁家挟弹少年,拟打红衣啄木。多美好,你知道吗?”
原本只把他视为纨绔的释然,听到这一连串的吟咏,心下讶然,不禁扭头看过来。
许图贵刚好瞧见了,耸耸眉毛,面有得色。
释容偏要争这口气:“擒贼先擒王,挽弓当挽强。真正的英雄好汉,哪个是靠着弹弓保家卫国、扬名天下的?”
许图贵倒也没想到这小女娃儿竟也是个肚子里有货的,冷不丁吃了个瘪,支支吾吾好半天没有应对。
第31回
释容巧嘴如簧:“你跟我们比,你都是大人了。我二姐比你小那么多,都能用弓箭射死家雀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在玩儿弹弓,就没人笑话你吗?”
“好了,三妹,这时要吵架吗?许少爷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是主人,就要让客人高兴。”释怀试图把自己牙尖嘴利的小妹哄开。
许图贵倒是不肯了:“容妹妹说的有道理,我没有生气,大姐不要说他。”
赢得了胜利的释容,笑靥如花。
许图贵不觉给她那俩梨涡看呆了:“容妹妹笑起来真好看,你要多笑才好呢。”
桂月一旁听得分明,悄悄地跟陶氏挤眉弄眼。
陶氏白她一眼,无动于衷:“你想多了”。
那边,听许图贵正旁敲侧击试图打开释然的嘴巴:“容妹妹说你能射死家雀?你射一只看看嘛。不然的话,就是容妹妹吹牛。”
释然背靠墙壁,怀里抱着一只黑陶饭钵,里面装满了刚刚淘出来的蚬子壳。
她聚精会神地从壳子中翻捡未淘净的蚬子肉,对于许图贵的激将法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你怎么跟鸡窝里的鸡似的,吃一样的东西。”
看到鸡舍里的鸡在争抢着啄蚬子壳,许图贵十分好笑。
释然懒得告诉他,鸡吃砂子是为了帮助消磨食物。这种事儿,这种少爷不需要知道,也不会往心里去。
许图贵蹲得腿都麻了,最终放弃了对她的软磨硬缠。
他地悄悄问释容:“你二姐不会真的摔傻了吧?”
释容腾地涨红了脸,怒道:“你才傻呢!我不跟你玩儿了,你这人太坏了!”
许图贵慌不迭地打躬作揖:“好好好,我傻,你别生气。这话是街上的人说的,不是我说的,你不能是非不分……”
“你既然能说出来、问出来,就证明你心里半信半疑。终究不是完全地相信。你既然不信我们,干吗要来?去找信得过的玩儿吧。省得我们坑了你!”
释容一气呵成,声脆如黄鹂。
许图贵就觉得好像有无数的珍珠雨点,劈里啪啦打在身上,有些皮紧,可是又不会肉疼。比起先生打手板、祖母捶肉,简直好受得多。
释容反而是越战越轻松,最后,那眼神几乎是睥睨了。
“拜托,天底下不是只有你读过书。我二哥可是县学里的生员呢。知道生员是干什么的吧?将来是要科考做官的。就你现在这水平,连我二哥的脚趾头都够不着呢。”
“他比我大那么多,赶我跟他那么大的时候,说不定比他还出息呢。”
“你最好出息,我洗干净眼睛看着呢。”
“……”
埋头在饭钵里的释然,差点没爆笑起来。
释容一向牙尖,凡事儿都要掐个尖尖。
不过平日里陶氏约束得紧,她就算想蹦想跳,也没有机会。
许是肚子里也积攒了些意见,今天正好撞上来一个憨厚的呆瓜,倒是给了她一个宣泄的口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许公子还真是不错。有些纨绔习气,倒是没啥歪心眼儿。可是比前头的那群兄弟姐妹可爱可亲呢。
自古以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前人早有结论: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杨家目前所面临的最大、最根本的问题是:也许连杨老太爷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如何传承家业。
若是靠读书,家中除了一个释褐二哥,还有谁是那块材料?杨家又哪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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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氛?
倒是三房的孩子们,一心向往书山文海,却连给先生的束脩都无力筹备。
这种窘迫的局面,不能继续下去了。等待别人援手,无异于画饼充饥。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第32回
午饭吃的手擀面。
这是陶氏家传的手艺,用一定比例的盐和蛋与面粉揉和。面醒之后,擀成面皮,均匀切成半指宽的面条。
沸水煮熟后,迅速捞出来,在凉水中浸两道,捞进碗里,加上卤汁。
那卤汁是用薄薄的五花肉爆锅,加入切成丁的豆角,临近出锅时,加入蚬子肉和汤,再根据口味加入盐巴即可。
在三房,这是只有节日里才能吃到的美食,许图贵自是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贵客来对待。
他只知道,三娘的面委实好吃。
一气吃了三碗,陶氏看得战战兢兢,但是又怀疑他现在正是能吃饭的年龄,如果不给吃饱,说出去,人家就会笑话三房生活拮据,连顿饱饭都供给不起。
“许少爷,再来一碗吗?”
许图贵猛点头,双手把空碗递过来。
释然接下了他的碗,冷冷地警告陶氏:“就算是我爹,一个整劳力,也不过就是三碗。你给他吃那么多,撑坏了算谁的?”
“总得让他吃饱吧?”陶氏弱弱地辩白。
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在二女儿面前,总是有几分心虚。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孩子要么不动,一旦主动了,必定有缘由。而这个缘由,是她捉摸不透但又不敢不正视的。
“要吃,也只好等下一顿了。大姐和姨娘总不能饿着吧?娘你吃那一点真的够了吗?我听说,以前有客不约而至,主人家为整治饭菜,会拔钗沽酒。缺少柴火,就扯了席子来烧火。娘你这是打算用一人吃饱、全家饿着的方式,表达对客人的重视吗?”
释然木然地说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陶氏的脸红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脸红。
二女儿说的,字字句句深入到她的心窝里。
她不是没看到,桂月她们为了维持面子上虚假的富足,都吃得很谨慎。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能够打发客人满意之后,还有足够的面条填饱家人的肚子。
她自己,都是半饥半饱的。
这种话,打死她都不会告之于人。即使是吃糠咽菜,在外头也要摆出吃穿富足的高姿态。这是她一贯的做人原则。
不光是她,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试问,谁不要好?这种自揭其短的话,当着客人的面说,实在很不合时宜。
不得不说,这孩子够懂事、够孝顺,但是毕竟还是太小了,不知道维护别人的体面。
这话要是张扬出去,不说三房穷得吃不饱饭,连带着许家也会因唐突无礼、不长眼色而沦为笑话。
不但陶氏红了脸,许图贵和许聪主仆,也都拘谨得手足无措了。
尤其是那个十六岁的伴读许聪,在心里可是把释然骂了个昏天暗地。
许图贵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陪笑道:“我好像真的吃太多了,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这么饱过。要不是二妹妹提醒,真的会吃坏肚子呢。”
“少爷,我陪你院子里走走吧。”如坐针毡的许聪巴不得立即离开这里。
第一次啊,给人抽了耳光,还不能怎么着。做人做得如此窝囊,这辈子怕是都会留下个阴影了。
回头想想,自己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整个栖凤镇都知道杨释然是个什么货色,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拼命四郎”,放句狠话算什么!要是当场给他们主仆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是不奇怪的。
拼命四郎,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子!
“少爷,咱得还礼。”
走到僻静处,许聪低声道。
“多少钱?”吃得心满意足的许图贵,现在只想倒下去睡个好觉。
第33回
“少爷,给钱太俗气了。少爷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应该文雅。”
“你看着办吧。”
“那我回去跟奶娘说声。少爷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千万哪里都不要去。”
许聪叮嘱了几句,也不待告知主人家,撒丫子便往大街上跑。
也就顿饭的工夫,许聪回来了。带着一个丫头,两个人抱着大大小小四五个盒子。
陶氏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不好强推的,只好受了礼,嘴里道谢不已。
暗中吩咐桂月,准备好回礼。不求多贵的,但只求个新鲜实用、新奇。
桂月看到礼物,满心欢喜,打起十分的心思去准备礼物了。
许聪在西边的菜园子找到了自家少爷:“事情办好了,少爷。”
“好。怎么样?”许图贵正跟释容释言在挖一个蚂蚁窝,打算要直捣黄龙,抓到蚁后。
许聪怏怏道:“应该没问题……”
为了挽回颜面,他特地准备了那么多盒礼物,想着以大手笔镇住小鼻子小眼的三房。结果呢?陶氏面对礼物,居然不惊不喜、不卑不亢,一副理所当然万事不求人的姿态。
这个反应,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反正,弄得许聪很失落。
更失落的是自家少爷的态度。
不就是掏个蚂蚁窝吗?难不成三房找的蚂蚁窝格外地曲折美妙?看少爷那样子,简直忘我。
“少爷,该回去写功课了。你今天的课业还没写呢。出门时,你怎么答应的老太君和老爷?你要是写不完,不但小人们要挨打,少爷你也免不了教训。”
许聪苦口婆心地劝,许图贵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就是不挪窝儿。
“少爷,你再这么着,我只好喊奶娘过来了。奶娘一过来,肯定要带少爷回去。”
许图贵咬牙切齿地低咒着,恨恨地掷下木棍,忍住了没有出拳:“听见了,少爷我耳朵没聋。刚吃了饭,还没消食就要写功课,你是想害死我吧?”
在杨释容姐弟前,他还算是个敦厚的,可是面对自己的仆从,整个的态度就变了。
许聪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反应,嘟着嘴只管寸步不离跟着他。
意思很明白:少爷你不写作业,就甭想玩儿自在。我会一直在你耳朵边嗡嗡叫,看你烦不烦。
许图贵步履沉重地往回走,释容和释言可不了解他的痛苦,只管催他:“许大哥,你快点儿回来,我们等你。”
这话无疑在许图贵心里洒下了一把牛毛,挠得他浑身刺痒、坐立不宁。
“少爷,是不是不习惯在这儿写?不然,咱先回四叔那边?等写完了再来玩儿。”
许聪一心想把他撺掇回去。这个三房,他一刻也不想呆。
“你在这儿叽里咕噜的,少爷我怎么能安下心来?出去、出去!”
许图贵夺过墨条,撵他走。
许聪不敢有违,赶紧退出房间。
“唉……”望着窗外的阳光灿烂,许图贵坐牢一般长声叹息。
释然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不觉好笑。凑近了来看他的烦恼,不过是要写一篇大字,并不是什么高难的论策表判。
他未满十五岁,还不能进入县学读书。家中请了先生,教授的是御制大诰和各项国家律令。
这两项凡是新明的百姓,都必须要背过。像许图贵这种有条件的,就会在家塾中学习,而更多的普通民众,则会通过各地“申明亭”的老人进行教习。
十五以下的幼童,还要学习最基本的礼仪,如冠礼、婚礼、丧葬、祭祀等。
因为接下来要入国家创办的地方学校读书,所以,先生还需教学生摩习字体。学的越早,以后读书压力越小。毕竟,能够写一手让老师们认可的好字,乃是各类考试的最基本的要求。
许图贵却连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墨条都快磨光了,那颗心还没从外头收回来。
释然的清闲,越发刺激了他。
“看什么看?好像你认得似的。”他没好声气。
“就这么三两个字,难道比拉犁扛活还辛苦?”没人在跟前,释然便多说了两句。
许图贵瞪大了眼睛。人家都是双眼皮,他的一只眼睛居然是三层眼皮。
释然咧嘴笑了笑:说她怪物,这位怪得也够离奇的。
眼大溜神,指达到大概就是这种人。
“说了你别不服气。对你而言,这个还真是比种地辛苦。”许图贵嗤之以鼻。
“打赌?”释然微微眯着的眼睛里,贼光闪烁。
“赌什么?”
只要跟学习没关系的,都是许少爷热衷的。
“先生布置的多少字?”释然不慌不忙。
“二百。”
“照葫芦画瓢不是?我要是赢了,全部写出来,你赔我二十文钱。”
才二十文。
“你要是写不出来呢?”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要好玩儿。
“你说。”
“你学狗叫,学狗爬,绕你家院子三圈。”
想到妙处,许图贵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好。”
第34回
许图贵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了。
临走前,一手一个拉着释容和释言的手,泪眼婆娑。
“说好了,秋天我还来。三妹、言哥儿,你们一定记得我啊。我爹娘管得紧,不一定答应,到时候要是你们写信邀请,他们不会不给面子的。记住啊,写信。我要是能来,一定给你们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
直到车马去远,桂月才好奇地问释容:“姑娘跟他说什么了?那么大小子,哭得怪可怜的。”
“没什么啊,就是些墙头地里的事儿。”释容小大人一般。
释言一个字一个字地补充道:“三姐说粘知了、捞鱼、烧芋头……”
春天打槐花、撸榆钱,拿来包包子、煎饼吃;
夏天麦子将成熟的时候,嚼粘筋粘知了;
下雨后,到树林里的大树下挖知了猴,挖多了用油炸了吃,齿颊留芳、梦萦魂牵地。
也可以把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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