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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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谬……
  “先生,若一个人不效忠于现行政府,他今天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最后,你最喜爱的作家是谁?
  他心中一阵紧张,因为一个也没有,他回答道他喜欢瓦尔特·司各特爵士。
  “你读过哪些作品?”
  “所有已出版的,先生。”
  “能为我们背诵一首你最喜爱的诗吗?”一位社会人类学教授要求道。
  呵,年轻的洛钦瓦来自西方,
  整个边境数他的马壮
  等到参加内务部招募考试的时候,多数应考者都特地练习了演讲,英文说得流利清脆,可杰姆拜伊当时已经整整一年几乎没有开口讲话了,他的英语仍带着古杰拉特方言的节奏和腔调。
  他抬起头,发现考官都在偷笑。
  法官摇了摇头。“蠢货!”他大声说道,用力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放下刀叉,离开了餐桌,似乎逃避他对自己可怕的评价。他的力量、他那钢铁般的意志在减弱。基恩的不安、他背诵的那首荒谬的诗歌……似乎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勾起了他的记忆。很快地,他一直试图将某些记忆隔绝的努力崩溃了,他重又被噩梦吞噬,在此生与来世之间建构的屏障也终将瓦解。
  玛特跟随他进入房间。他坐着陷入沉思,而她则依偎着他,安详如靠在父母怀里的孩子。
  赛伊和基恩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完全单独地在一起。
  他们双眼紧盯着报纸似乎忙着阅读,心思却根本不在上面,两人之间的张力如勒紧的绳索,最后基恩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哗地放下报纸,猛地转头看着她,冲口而出道:
  “你头发上擦油吗?”
  “没有,”她吃了一惊,“我从不用发油。”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干吗?”她的头发有什么不对劲吗?
  “听不见——雨声太大了,”他说,朝她挪近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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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吗问?”
  “你的头发特别亮,就以为可能用什么油。”
  “没有。”
  “看上去很柔软,”他看着她的头发,“你用香波洗头吗?”
  “是啊。”
  “哪一种?”
  “阳光丝绸。”
  噢,这大胆的提问,和品牌名字带来的不堪负担的亲密。
  “用什么香皂?”
  “力士。”
  
失落 第十八章(4)
“电影明星用的美容香皂?”
  他们心里慌得都笑不出来。
  又沉默良久。
  “你呢?”
  “家里有什么就用什么。男孩不在乎这些。”
  他不敢说他妈妈都在市场上买,就是那种大长条台子后面卖的自制的褐色肥皂,一块块切下来卖,很便宜。
  问题越问越离谱了。“让我看看你的手。手好小。”
  “是吗?”
  “嗯。”他伸出自己的手和她的比了比。“你看?”
  手指。指甲。
  “嗯。这么长的手指。小小的指甲。看,你咬的吧。”
  他掂了掂她的手。
  “轻得像雀儿。骨头一定是空心的。”
  这些话显然事先就想过,故意指向那难以出口的意欲,想到这一点,她怦然欣喜。
  雨季里五颜六色的甲虫飞来飞去。地板的每一个洞都能钻出只耗子,似乎是量身定做的一般,小老鼠钻小洞,大老鼠钻大洞,家具上涌现大量的白蚁,密密麻麻,一眼望去,家具、地板、天花板都似乎摇摇欲坠。
  可这一切基恩都看不见。他的凝视本身就是一只耗子,它钻进赛伊绣着颠茄图案的和服的袖子,看到了她的肘部。
  “真尖哪,”他品评道,“可以用来伤人了。”
  他们看过了手臂和腿。再看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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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看看。”
  他脱掉自己的鞋,磨光露线的袜子立刻让他一阵羞惭,赶忙脱了塞到口袋里。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们并肩坐在一处,仔细端详着那裸露的纤细的趾骨关节。
  他看着她的眼睛,如此曼妙迷人:大大的、湿湿的、吸纳屋里每一寸光线,有种戏剧式的夸张。
  但他克制住不去提及这些;最好还是关注在更科学性的探寻上,至少不会让他心跳如狂。
  他用手掌盖住她的头……
  “是平的还是凸的?”
  他的手颤抖着,滑过眉骨的突起……
  噢,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胆;心中的恐惧不停要把他拉回来,可他执意向前,根本不去理会;他放任着自我。手指往下移到鼻子。
  他的手指即将从赛伊的鼻尖落向弧度完美的双唇——
  法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压着一层又一层发霉的旧毯子,床垫的弹簧坏了不少,四处都裂开了口,床有点晃悠悠的,人像睡在吊床上。他的内衣搭在灯罩上面烘烤,表放在灯下面,好让表面下的雾气散掉——这种境况对于一个文明人来说真是悲哀。潮气如细针刺戳着空气,让人觉得好像屋里也在下雨,可又没有使空气更新鲜。潮气凝结着,稠密得让人窒息,混合着胚芽和蘑菇发酵的气味,还有一丝柴火的烟气和老鼠粪便的味道,以及煤油和寒气混杂的味道。他下床找出一双袜子和一顶毛线帽。他刚穿上袜子戴好线帽,猛地看到一只蝎子的身形,印在灰暗肮脏的墙上尤其醒目,他踉跄着向前,手里拿着苍蝇拍,蝎子感觉到了他,背部耸立,尾巴也竖了起来,很快就跑了,转眼消失在墙根和地板的接缝处。“妈的!”他骂了一声。水罐里的假牙挑逗般地向他送上一个骷髅的微笑。他翻箱倒柜找出一粒安定,就着水罐喝口水吞了下去,水很冷,一直都这么冷——噶伦堡直接用的是喜马拉雅山的雪融水——冰水让他的牙龈剧痛。等舌头又能自由活动了,他对玛特说:“晚安,我亲爱的小羊排。”噢,他已是一个身体衰竭的老人,晚餐时勾起的不快思绪,药丸也无法将它们赶回思想的深洞里去。
  口试结果张贴出来了,满分三百分,他得了一百分,刚刚及格。笔试部分替他把分数往上拉了拉,他排名四十八,但只有前四十二名才能入选内务部。他浑身颤抖,几乎要晕倒了,就在这时有人出来宣读了一份补充说明:为了配合使内务部更加印度化的精神,他们又拟定了一份新名单。学生们蜂拥上前,挤挤搡搡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名单的最下方,杰姆拜伊·波帕拉尔·帕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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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第十八章(5)
他成为上天眷顾的宠儿中新的一员,尽管差点就漏掉了。他双臂叠加在胸前,目不斜视地一路跑回家去,进了门也不脱衣服,甚至鞋也不脱,一下子扑到床上,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哭了起来。泪水滚滚流过脸颊,在鼻子那里打个漩,又奔流到脖子里,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痉挛的神经发作。他躺在那里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知道结果后没多久,杰姆拜伊带着他上面写着“帕特尔先生,斯特拉斯内弗号”的箱子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索顿路的房子,他不时回头朝房东家的狗挥手,它趴在窗口看着他离去,眼中仍闪烁着猪肉馅饼的影子。就像当初离开皮费特一样,一阵心碎的感觉又涌上杰姆的心头。
  杰姆拜伊的生活费本来只有一个月十英镑,从现在起两年的试用期内,他可以从印度事务大臣那里领取一年三百英镑的薪金,他在离大学较近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新的住所,虽然贵一些,但他已完全能付得起了。
  新找的寄宿公寓里有几间房出租,就在这里,就在这些住户中间,他将遇见他在英国唯一的朋友:博斯。
  他们都穿着不入流的衣服,房间都空荡荡的,好像没人住似的,拎的箱子也差不多,土土的,一看就是从家带来的。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信任对方不会对别人泄漏自己的秘密,就算是他俩之间也不透一丝口风。
  在实习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法官和博斯签署了服务契约,宣誓效忠国王陛下和总督。他们开始收集关于蛇咬人事件和帐篷的最新信息,并收到需购物品的单子:马裤、马靴、网球拍、十二毫米口径步枪。他们感觉好像是在参加童子军的大型远征行动。
  乘斯特拉斯内弗号邮轮回国的途中,法官一边喝着牛肉清汤,一边看《印度斯坦语教程》,他被派往印度的某地任职,还不会说那里的语言。他独自一人坐着,和英国人待在一起他依然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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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第十九章(1)
“比居!嗨,伙计。”是萨义德·萨义德。他的衣着很怪异,穿了件印度式无领长衫,戴着墨镜,挂着金链子,脚蹬松糕鞋,满头的小辫子束起来扎成马尾巴。他已经不在香蕉共和国服装店工作了。“我发誓,我的老板老是抓捏我的屁股。不管怎么说,”他接着说道,“我结婚了。”
  “你结婚了?”
  “是啊,伙计!”
  “你娶的是谁?”
  “Toys。”
  “玩具?”
  “妥爱丝。”
  “他们突然要查我的绿卡,说我求职的时候他们忘记看了,于是我就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就为了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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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在饭店里干活的人都说他们“疯疯癫癫的”。他在厨房干活,她是个女招待。“她是个怪人。”
  甜蜜的怪人。心就像一块蛋糕。她和萨义德去了市政厅——穿着租来的礼服和绚丽的花裙子——在红白蓝的国旗下说“我愿意”。
  现在他们正准备应付移民局的面试:
  “你先生穿什么样的内裤?你太太喜欢什么牙膏?”
  如果他们产生怀疑,就会把你们隔开,丈夫一间屋,妻子一间屋,问同样的问题,想要你们露馅。有人说他们还会派间谍来核查;其他人说不会的——移民局没那闲工夫,也没那么多钱。
  “平时谁买卫生纸啊?”
  “我买,伙计,我买,那种很软的,她用得可多啦,你该看看。隔两天我就得去趟药店。”
  “可她父母就由着她啊?”比居觉得难以置信。
  “他们都喜欢我!她妈妈特喜欢我,她可喜欢我呢!”
  他曾去拜访过他们,这家人是一群佛蒙特州的嬉皮士,留着长头发,吃皮塔面饼,上面涂茄子酸奶酱和大蒜。他们吃的都是粗粮,合作社的有机食品,未经加工的,也从来不切,就整个地吃,别人要是不吃,他们还可怜这些人。萨义德基本只吃他的白色食品——白米、白面包和白糖——他只能和他家的狗一起吃饭,他俩都鄙弃牛蒡汉堡、荨麻汤、豆浆和豆腐冻——“它是个快餐食品垃圾桶!”——他们一块儿坐在祖母那辆老爷车的后座上,车身涂得像彩虹一样花花绿绿的,一路突突突地往汉堡店开去。萨义德和家犬巴克鲁·邦扎伊一起在店里拍照留念,他们啃着大汉堡,咧嘴大笑,照片将交给移民局存档。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照片来给比居看,公文包还是他特地买来装这些重要文件的。
  “我非常喜欢这些照片。”比居语气凿凿地对他说。
  哦,美国,一个了不起的国家。了不起的国家。它的人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他不断给他们讲他在桑给巴尔的家人,他如何假造文件,如何有两本护照,一本是萨义德·萨义德,一本是祖尔费卡尔——他们听得乐不可支。夜深不眠的佛蒙特州的滑稽之夜,星星坠落下来,坠落下来,他兴奋不已。任何颠覆美国政府的事他们都乐意帮忙。
  祖母给移民局写了封信,说他们家很乐意接受桑给巴尔的祖尔费卡尔——不,不仅如此——他是五月花号清教徒威廉这一古老部族所热爱的新成员。
  他拍了拍比居的背说:“再会了。”他要去练习接吻好应对面试。“得看起来像真的,不然他们会怀疑的。”
  比居继续走路,看见女性美国公民就微笑:“嗨!嗨!”可她们几乎看都不看他一眼。
  厨子回到邮局。“你们把信搞湿了。太不当心了。”
  “老爹,看看外面吧——怎么可能不湿啊?我们又不是神仙,从车上卸下来就已经湿了。”
  第二天:“有信来吗?”
  “没有,没有,路不通。今天什么也没有。没准下午路能通。晚点再来吧。”
  罗拉急着要在电话格间打个国际长途,今天是碧西的生日。“什么意思没法打?都一个礼拜了还打不通!”
  “已经一个月了!”同样在排队的一个年轻人纠正她道,不过他倒没怎么抱怨。“微波通讯断了。”他解释道。
   
失落 第十九章(2)
“什么?”
  “微波通讯。”他征询地转向大厅里的其他人,他们都点头说“对啊。”这些都是新新人类。他转回身说道:“是天上的卫星,”他向上指了指,“掉下来了。”他又指了指大厅简陋的灰色水泥地,上面踩得都是泥巴。
  打不成电话,也没有信送过来。她和厨子撞见对方,相互表示了一下同情,接着厨子心绪黯淡地继续往肉铺走去。
  
失落 第二十章
基恩和赛伊。在时断时续的雨的间歇中,他们丈量了耳朵、肩膀和胸腔宽度。
  锁骨、眼睫毛和下腭。


  膝盖、脚跟和足弓。
  手指和脚趾的灵活度。
  颧骨、颈部、上臂的肌肉、小小的构造复杂的关节骨。
  绿色和紫色的静脉。
  世界上最震撼的舌技演示:赛伊做给基恩看,她的舌尖能够到鼻子,这是在修道院的时候她的朋友爱莲教的。
  他的眉毛会动,他能滑动脖子左右左,就像跳婆罗多舞一样,他还能头朝下倒立。
  他们之间呈现出一种全新的面貌,她时而记起基恩忽略的地方,那些她在镜前自我审度时发现的身体精妙的细处。她了解自己,如何观看一个女人是需要教育和学习的,她担心基恩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
  覆着一层绒毛的耳垂多像烟叶,头发那柔顺的质感,手腕内侧透明的肌肤……
  在他下一次来访的时候,她提及这些遗漏的地方,她撩起头发,像一个卖披肩的小贩热切地说:“看——摸一下,像不像丝绸?”
  “像。”他确定道。
  她展示着耳朵,好像城里古玩店的老板从柜台下面取货出来放在懂行的顾客面前。他的眼睛紧盯着她,要测试她眼睛的深度,可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根本无法抓住;他们对视着,很快她的眼神就溜开了,再对上,又跑了,直到它逃掉,掩藏了起来。
  他们就这么玩着求爱的游戏,接触、撤退、逗弄、逃避——假装对身体的客观探究是多么的甜美,时间神奇地飞逝。可是一旦他们探测完了那些暴露在外的以及正常允许触摸的部位,他们身体未经验查的地方发出无声的呼唤,愈来愈强烈,他们仿佛又回到强迫自己为几何题绞尽脑汁的日子,陷入同样的绝望中。
  沿脊椎骨向上。
  腹部和肚脐——
  “吻我!”他恳求道。
  “不。”她又喜又怕地说。
  她要扣住自己以作挟持。
  噢,可她根本不能忍受煎熬。
  细密的雨在铁皮屋顶上写下一串省略号……
  时间在钟表精确的滴答声中流逝,她再也按捺不住——她闭上眼,在恐惧中感到他的双唇压上来,试图将两人的唇形完全吻合在一起。
  一两周后,他们如乞丐一般忘记羞耻,乞求更多。
  “鼻子?”他亲吻鼻子。
  “眼睛?”眼睛。
  “耳朵?”耳朵。
  “脸颊?”脸颊。
  “手指。”一,二,三,四,五。
  “另一只手。”一共十个吻。
  “脚趾?”
  他们将话语、实物和爱意结合在一起,有种重回童年的感觉,那是对自我作为一个整体的认同,一如回到赤裸的最初——
  胳膊、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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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向彼此保证,所有的器官都在正确的位置上。
  基恩二十岁,赛伊十六岁,起初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山这边发生的事情,市场上张贴着新的布告,宣泄由来已久的不满,政府办公楼和商店的外墙上粉刷着标语,有些是刻划上去的。标语写道:“我们没有国家”,“生如奴隶,毋宁死”,“我们生而饱受磨折。孟加拉,还我土地!”山的另一侧,沿山体加固护坡上标语贴得更多,和原先的一些公益标语挤在一起。开车去提斯塔市场的路上,这些公益口号不时在眼前闪过:“迟到总比不到强”、“已婚人士请勿与速度调情”、“酒后驾车危险”。
  这呼声一路不断重复着,一直延续到军队的兵站;甚至在一些较不明显的地方也开始出现:呈经络状扩散的狭窄山路边的巨石上,竹子和泥巴盖就的茅屋间的树干上,成捆晾晒在游廊屋檐下的玉米上,空中飘扬的经幡上,围栏里呼哧呼哧喘气的猪身上。爬上直指云霄的瑞金堡山,就在你气喘吁吁地到达山顶的时候,你将看见供水系统装置上潦草地写着两个大字:“解放!”有那么一阵子,人们并不清楚事态会如何发展,也没有太当一回事,觉得顶多是一些爱惹事的学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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