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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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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辱的化身。甚至家里人都不愿接受她,她的生命一无所用,他的女儿也仅仅是荒谬而无意义的存在。他把女儿遣送到了修道院的寄宿学校,听到她和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男人私奔的消息,他长吁了一口气,这个女儿确实毫无用处,只会沦为笑柄。连亲戚们都不希望他再跟女儿有什么瓜葛——
  他从未喜欢过妻子,可这也不能算借口,不是吗?
  他又记起很久以前曾有那么一刻他确实喜欢过她。当时他二十岁,她十四岁。地点是皮费特,他们骑在自行车上,姿态华丽地冲下山坡,越过一团团牛粪。
  许多年后,赛伊来了,尽管他从未对自己承认过,心里却明白这是他所希望的,公正在以一种悄然的方式帮他洗去罪过。
  “玛特!”他的声音嘶哑,“我的滑稽宝宝,淘气宝宝。我的滑稽淘气宝宝。”他漫山遍野地寻找。
  ……赛伊和厨子也和他一起找。
  赛伊先是以感冒掩饰失去基恩的痛楚,接着是山坡一带的###,玛特丢失后,她找到了绝佳的伪装,连自己都迷惑那痛苦的源头到底是什么。“玛特,玛特!小羊排!”她发疯似的喊着,声音忽高忽低,她从来不会在公共场合像这样表露自己的哀伤。眼前的景致如此壮丽,她心中充满感激,向前走着,要找回那地平线——似乎这是一场恋爱结束时这广袤的空间遗赠与她的,爱情曾空许广阔的远景——唉,根本就不存在。忧伤是一种让人患上幽闭恐惧的东西。
  厨子也边走边喊:“玛特!”他对儿子的担忧掩藏在玛特丢失的焦虑中,“玛特!”他在和自己的命运对话——他伸出手,张开手掌,儿子的信,仍然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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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第五十章
“没有去噶伦堡的汽车。”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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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纸上不写着吗?西里古里汽车站的人很奇怪比居竟然一无所知。电视上?听别人谈话?到处都在传啊?
  麻烦还没结束吗?
  更糟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
  从美国。没报纸,没电话……
  他同情地点点头。
  “没有交通工具去噶伦堡。情况很严重,兄弟。那里有枪击事件。人人都疯了。”
  比居坚持道:“我非去不可。我父亲在那里……”
  “去不了。根本没办法。那里事态严峻,他们设了路障,街道上洒满美孚石油和钉子——路全封了。”
  比居一直坐在行李上,待在汽车站里不走,那人终于有点同情他了。
  “听着,”他说,“去番尼堂克看看,没准能找到辆车,可是很危险。你要求求那些廓尔喀民族解放阵线的人。”
  比居等了四天才有一辆廓尔喀民族解放阵线的吉普车要走。他们将空座出租,漫天要价。
  “没空位了。”他们对比居说。
  他打开新皮夹掏出美元。
  他付了钱,上面印着亚伯拉罕·林肯的头像——我们相信上帝……那些人从没见过美国钱,将钞票分传着,仔细研究。
  “可你不能带这么多行李。”
  他又多付了些钱。他们把他的箱子堆到车顶上,用绳子捆好,随后就上路了。一直向上走,驶过狭窄的山路,下面是水淹的田地;驶过新种的水稻田和香蕉地,那里热得白花花一片;穿过野生动物保护区,树上钉有巨大的横幅:“请勿打扰野生动物!”终于回来了,他感觉轻松愉快,甚至和这些人同车也没让他不安。他探出头向上看看他的行李,确保它们都捆牢了。
  路面倾斜,勉强只能算是一道岩架突出在提斯塔河的上方,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一条狂野之河,时时刻刻翻腾不息。比居抓住吉普车的金属门框,车蜿蜒驶过崎岖的隘谷,压过车辙和石块——路面上全是坑,颠簸得要命,身体各处从肝到血液都在拼命晃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将头探出窗向下看了看,又匆匆回望一眼凿出的河岸。死亡如此贴近——在他侨居美国的漫长生涯里,他早已遗忘了这种不时与命运终点紧密接触的感觉。
  于是,牢牢抓紧这金属的壳,他们盘旋上山。上万种蝴蝶飞来飞去,天稍下一点雨,蝴蝶不见了。雨一停,它们就飞了回来;又一阵雨,它们又消失了。山下面的云在车里飘进飘出,模糊了大家的面容。一路上,青蛙声音洪亮地唱着。从西里古里去噶伦堡的路上至少有十来处山体滑坡,他们等着路面被清理干净,这时,小贩便拥上来卖桶里装的莫莫水饺和切成三角片的椰子。这是他父亲居住的地方,他曾来看望过他,并在这里谋划去美国的事。也许自己并不清楚,但比居已经完成了他父亲让他做的事。父亲能知道什么呢?这种离家找工作的方式已伴随他们家几代人,他们的心永远在别处,永远想念住在别处的人;他们永远无法同时生活在一起。能过上另一种生活该有多么美好。
  
失落 第五十一章(1)
法官等得精疲力竭,困着了,他梦见玛特快死了——有一刻,她从精神迷乱中清醒过来,以熟悉的眼神望着他,挣扎着摇了摇尾巴,随后,在一瞬间,眼中的灵魂便消失了。
  “玛特?”法官朝她弯下身,寻找一丝生命的闪光。
  “不,”厨子说,他也出现在法官的梦里,“她死了,看!”他以一种定性的口吻说道,他抬起玛特的一条腿,然后放手。它只是慢慢地落下,并没有弹回来。她已开始僵硬了,他用指甲朝她轻轻弹了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许碰她!我要杀了你!”法官大声叫道,一下子惊醒了,心中对这个梦深信不疑。
  第二天,他的搜寻依然一无所获,回来后不停重复着梦里的话。“你要不马上找到她,我就杀了你!”他对厨子厉声说,“就这么办了。我受够了!都是你的错。我洗澡的时候你有责任看好她。”
  两人的差别在这里:厨子喜欢玛特。他带她散步,给她烤吐司面包做早餐,冬天还加个鸡蛋,给她做炖肉,唤她:“玛特,炖肉肉,炖肉肉。”可是对于他,玛特始终只是个动物。
  法官和厨子住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们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都长,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距离那么近,超过其他任何人——却什么也不是,没有一丝了解,等于零。
  玛特已经走失很长时间了。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被蛇咬了,或跑远迷了路,没准还受了伤,已经饿死了。
  “去找!”他对厨子说,“去找她!马上!”
  “怎么找啊,我怎么找啊,老爷?”他哀求着……“我在找啊,一直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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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找她!都是你的错。玛特是由你照看的!我要杀了你!等着瞧。你没做好你的事,你没看好她。有人把她偷走了,都是你的责任。你怎么敢?怎么敢?”
  厨子不禁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心中的内疚感渐炽。真的是他疏忽了吗?他不够尽责吗?他找得还不够卖力,没真的看重这件事。狗丢的那天他应该看住她……
  他哭了起来,谁也不顾,什么事也不理,冲进树林不见了。
  他一路踉踉跄跄,想着他犯下了大错,这是命里的报应,还有更可怕的事在等着呢——
  赛伊沿小路来回走着,对着树林唤厨子道:“回家吧,没事的,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太难过了,疯了,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厨子趔趄着走进塔帕餐厅,根本没听到她的叫声,餐厅里都是喝酒的男人,花着他们仅剩的一点钱。他跟他们说了狗的事,他们哈哈大笑,算是这可怕日子里一点小小的幽默。狗死了!满屋子都喧闹起来。他们笑个不停。在这样一个死了人都没人管的地方,人们死于肺结核、肝炎、麻风病、普通的发烧……没工作、没事做、没东西吃——为一只狗闹这么大动静!哈哈哈哈哈哈!
  “这没什么好笑的。”厨子说,不过自己也讪笑了一下,心中释然,这件事确实挺滑稽,可接着他又感到双倍的内疚,重又啜泣起来。他玩忽职守……他为什么不看好那只母狗呢……
  基恩正坐在塔帕餐厅的一个角落里,他的家人又准许他出门了。他没有笑。噢,那可怕的一天,他告诉那些男孩关于法官的枪的事。毕竟赛伊也没对他做什么啊?愧疚再次涌上心头,他感到头晕恶心。厨子走的时候,他冲出去追上他。
  “这些日子太乱了,我就没去拿报酬……赛伊还好吗?”他嘴里咕哝道。
  “她很担心狗,不停地哭。”
  “跟她说我会去找玛特。”
  “你怎么找?”
  “告诉她,我保证,一定要找到狗。不要再担心了。一定要转告她,我会找到玛特带她回家。”
  他说话的语气确凿而坚定,但这和玛特或他是否能找到她毫不相干。
  厨子狐疑地看着他。他从没觉得基恩有多大本事。事实上,赛伊曾对厨子说过她的家教不太聪明。
   
失落 第五十一章(2)
基恩点点头,要他放心。他下次见到赛伊,将会送上一份礼物。
  
失落 第五十二章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噶伦堡啊?”比居问,“天黑前能到吗?”
  “不要慌,兄弟。”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太阳迅速下沉,黑暗带着凉爽潮湿的气息溢出丛林,弥漫开来。
  天色已晚,他们停在一条积着深水坑的泥泞的土路上,路旁有几间小棚屋。那些人下了车,把行李都解了下来,包括比居的箱子。
  “我们在这里停多久?”
  “这就是终点了。你可以自己走路去噶伦堡,”他们指着穿过树林的一条小路说,“抄近道。”
  他心生恐惧。“我怎么带行李呢?”
  “就留在这儿吧。安全保管,”他们大笑道,“迟些我们会送给你的。”
  “不。”比居说,这时才明白自己被抢劫了,心里怕极了。
  “快走!”他们指着他道。
  他站在那里。所有的植物融为一体森然迫近;青蛙的鸣叫在耳中听来只有一个音调,越来越响,那天他在纽约街头打电话给父亲时,也曾从话筒中听到这个声音。


  仰头望去,群山绵延无绝——
  往下看,山势陡然下坠,噩梦一般,一落千丈,直逼提斯塔河。
  “快走!走不走?快点!”其中一个人拿步枪指着他说。
  比居转过身。
  “走前先交出皮夹,脱掉鞋!”
  他又转回身。
  “他的皮带也不错,”另一个人拿眼瞄着皮带说。“在美国买的衣服很不错哟。质量好。”
  比居递上皮夹,解开皮带。
  “别忘了你的鞋子。”
  他脱掉鞋。假鞋底下面藏着他所有的积蓄。
  “还有夹克衫。”他脱掉斜纹布外套,他们又想要他的牛仔裤和T恤衫。
  比居浑身发抖,哆里哆嗦、跌跌绊绊地脱下最后一件衣服,只剩一条白内裤。
  这时,棚户区所有的狗都飞奔过来。它们有的因殴斗被打得歪鼻斜眼,有的害了病,全身掉毛、长癞疮,可它们和主人一样都带着一副歹徒的架势。它们像土匪一样围住比居,龇牙咧嘴地威逼过来,尾巴卷曲地翘起,像面旗帜,它们不停地吠叫,并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女人和小孩从暗处窥探。
  “让我走吧。”他哀求道。
  他们中一个人放声大笑,随手从树篱上扯下一件晾着的女式睡袍。“不行,不行,别给他!”一个没牙的干瘪老婆子尖叫道,很显然是睡衣的主人。“还是给他吧,我们再给你买一件。他从美国回来,怎么能让他光着身子去见家人呢?”
  他们狂笑。
  比居跑了——
  他跑进丛林,后面有狗追赶,它们似乎也觉得挺可乐,咧嘴笑着,作势咬他。
  最终,比居逃出了狗自己划定的势力范围,它们放了他一马,溜达着回去了。
  夜幕已降临,他坐在林间小路上——没有行李,没有积蓄,最糟的是,没有了尊严。从美国回来,反而将仅剩的一点尊严丧失殆尽。
  他穿上睡袍,上面绘有一朵褪了色的粉红大花,黄|色的泡泡袖,领口和下摆镶有褶皱花边。这一定是在市集上从一堆衣服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比居坐在那里,陷入恐慌,他都干了些什么,独自一人在森林里,提心吊胆,怕那些人又追上来。他忍不住想到他买的东西,现在全没了,想到他藏在假鞋底下面的钱,想到他的钱包。突然,他感到膝盖一阵跳动作痛,他滑跌在哈利什—哈利地板上受的旧伤又发作了。
  
失落 第五十三章(1)
在卓奥友,从霍拉山泉、菠菜地以及高过树冠的水箱里不时传来阵阵蛙鸣。夜深了,厨子拨开龙葵径直来到法官的房间敲门。
  “谁啊?”法官问。
  厨子推开门,此时他已喝得醉醺醺的,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双眼不停流泪,像抹了洋葱。他在塔帕餐厅喝了好些酒,回来又把自己酿的米酒也喝光了。
  他眼神恍惚,走到法官的床脚,口齿含混地说:“要是我违背了您的命令,就打我吧。”
  “什么?”法官道,他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他也醉了,不过他喝的是威士忌。


  “什么?”
  “我是个坏人,”厨子哭喊道,“我是个坏人,打我吧,老爷,惩罚我。”
  他胆敢——
  他胆敢把玛特弄丢了胆敢不把她找回来胆敢擅自过来打搅法官——
  “你说什么呐?”法官吼道。
  “老爷,打我吧——”
  “你要是真想这样,”法官说,“那好吧。”
  “我又坏,又不中用。还是死了算了。”
  法官下了床。在床上他觉得头重得很,站在地上又觉得轻飘飘的。他得不停地走动……不动的话就会摔倒。他用拖鞋抽了一下厨子的头,“这就是你想要的!”
  厨子跌倒在法官的脚下,抱住一只脚哭着求饶,“我是坏人。原谅我,原谅我……”
  “滚开!”法官厌恶地说,挣扎着要把脚拔出来。
  厨子不让,抱得更紧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口水都淌到法官的脚上。
  法官打得更凶了,又踢又踹,好让他松手。
  “老爷,我喝酒。我是个坏人。打我吧,打我吧!”
  抽他,打他,打他——
  “我做了坏事,”厨子说,“我一直喝酒,吃和你一样的大米,不是佣人吃的米,是台拉登大米,我吃肉,还撒谎说没吃,我和你吃同一个盆里的菜,我从部队偷酒,自己酿米酒,这些年我一直做假账,每一天都在骗你,我的钱是脏的,有时还用假钱,我踢过玛特,我没带她散步,只是坐在路边抽一根比迪雪茄烟就回家,我是个坏人,我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关心,只顾自己——打我吧!”
  法官感到熟悉的怒火在胸中翻涌。
  他说:“你这个人渣,假惺惺的东西。你不是想要惩罚吗,我就给你惩罚!”
  厨子哭泣道:“是,您说的没错。您的职责就是要管教我。该怎样就怎样吧。”
  赛伊听到砰砰的声音,从房间里冲出来。“怎么回事?住手!赶快住手!住手!”她叫道,“住手!”
  “让他打吧,”厨子道,“让他打吧。他要杀了我。就让他杀了我吧。我的命算什么?什么也不是。不如死了算了。反正对任何人都没用。对你对我都没用。杀了我吧!只要能让你满意,也让我满意。来吧!”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杀了我!”
  “我要杀了你!”
  法官用尽全力地抽打,他的肉已松垂起皱,肌肉松弛的嘴巴喷出点点唾沫星子,下巴无法遏止地抖动着。手臂上的肉是死的,挂了下来,可那手臂依然不停地将拖鞋拍打在厨子的头上。
  “这可真丑陋,”赛伊捂住耳朵和眼睛哭道,“你们不知道吗?看不出来吗?这太丑陋了。”
  他们并不住手。
  她逃到屋外。她一身白色棉睡衣站在腐殖质的幽深的黑暗中,感到白天空虚的重压,她小小的心,她对厨子的嫌恶,他的哀求,她对法官的恨,她那可怜的自私的悲伤,她可怜的自私的无谓的爱……
  可那声音一直尾随着她,屋里沉闷的重击声和两人的嚎叫,法官抽打着厨子。这真的是为了玛特吗?
  玛特呢?玛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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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是怎么回事呵?”赛伊说,在一片雨声蛙鸣的喧哗中,嘴巴无法对耳朵说话;她的心裂成碎片,似乎已不能对头脑说些什么;头脑也无法对心灵诉说。“我真可耻……”她说……她算老几……自以为很重要,要求得到幸福,对着命运、对着耳聋的天堂大喊出来,嘶喊着要带给她快乐……
  
失落 第五十三章(2)
凭什么……你凭什么……
  为什么我就不能?凭什么……我应得的……她小小的贪婪的灵魂……她的坏脾气和突然一阵的情绪发作……她小心眼的泪水……哭起来惊天动地,抵得上世间所有的悲哀,其实仅仅是为了她自己。生命的目的并非只有一个……甚至也并非只有一个方向……她一直被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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