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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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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以艺术和绘画的名义,就已经很够了。离奇和巧妙的是,我们在乌溪小镇采风写生,正好住在她和画家莫尚“文革”时曾经住出了风流韵事的小镇东头绣楼,住了大概一周时间,过去那栋掩映在皂荚树丛中的古色古香的绣楼,现在已被镇长郎天裁重新装修开发成为一座五层楼高的“金皇后美食娱乐城”,立于进入乌溪小镇的门户。红墙黄瓦,给古老绣楼披上现代化外衣,古朴中透出现代生活气息。日里夜里,游客熙来攘往,歌舞之声不断。我们在娱乐城吃住,当然晚上并没有住在一起。虽然,我们都感到各自的艺术趣味接近,绘画境界一致,心灵也很相通,但我们更多的以一种理性的,或者,洗去画家的浪漫,而以一种职业的艺术的眼光,看待这个千年小镇过去、现在和将来发生的一切,也包括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我和易安自己。
模特(5)
我们关于模特的话题,并没有完结。那时,我们住的小镇东头绣楼“金皇后美食娱乐城”,除了它名义上的老板郎天裁镇长以外,还有我们在所有的乡间娱美食城熟悉了的那些风景。你想,作为新开发的红色旅游精品沿线,这一带也开始显现出繁华俗艳的特征。像乌溪小镇这样有旅游、有休闲、有娱乐的好山好水,在蓝一号的牵线搭桥和郎天裁的辛勤奔走之中,似乎一夜之间,就崛起了林立的工厂,成为外资、合资投资商的乐园。我们来镇上采风写生,没有去打扰我们共同的、或我们家族的亲朋好友。毕竟我们和小镇太熟悉,并且,我们也仅仅是文化人、是画家,郎天裁接待我们,没有像接待上面来的领导和各地赶来的考察商那样,前呼后拥、兴师动众,但我们也依然看到了那些我们要想看到、或不想看到,却偏偏非看不可的那些风景。清亮的乌溪河,小巧的石板桥,沿岸的河湾里,停靠着一艘艘鱼船,白天歌声悠扬,夜晚灯火闪烁,接待着八方游客。除了餐饮、娱乐、住宿,还有其他我们常能见到和听到的某种职业女性,金皇后、红军渡、达开坊,鱼馆、茶楼、发廊、洗浴城、歌舞厅,古老的、现代的、红色的、灰色的、黄|色的、荤的、素的,一起登上了乌溪小镇现代生活舞台,而那些来这里淘金的姑娘们,合力构成了这个旅游文化开发景点另类动人的风景。她们用姿色、体力和身体求得生存。她们青春、靓丽、悠闲,甚至看起来有点倦怠,十几二十岁不等。因这一带地处西南几个偏远省份结合部,山美,水美,人也美。山区农业经济正慢慢向着旅游经济、美女经济转型迈进。那些姑娘很少是本地人。而本地姑娘又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发展更大范围更深程度的旅游经济和美女经济去了。郎天裁镇长有点神秘地向我们交待,你们如果要选模特,就在我们镇上选个几天几夜都没问题。那些姑娘,来自湖北、来自湘西、来自云南贵州。汉族、土家族、苗族、布衣族、彝族、藏族,应有尽有。她们像一只只轻盈的云雀和金丝鸟儿,从苗岭山寨、从蝴蝶泉边,乘着彩云、带着彩云飞来,最终在小镇的山水间变成了一朵朵奇异的彩云。这是我和易安在乌溪小镇采风写生过程中,顺便地也是无意地对娱乐城中的姑娘们,悠然生出的一些感受。可惜,我和易安都告诉郎天裁镇长,我们这次并不是有意为选择模特而来,而是为选择创作红军、石达开形象雕塑的石材。但把她们真正作为模特来选择的时候,我们所有关于姑娘们的美的印象,又变得渐渐模糊暗淡。也许,只有通过画家的笔和眼睛,她们的形象才能变得更加艺术、更加美丽。在我们有意无意寻找模特的过程中,我和易安有时一道去,有时单独去。我不知道,单独去的时候,易安会对那些所谓的模特有什么感受和评价。不过,当我单独接触了那些来自深山、来自蝴蝶泉和苗岭山寨的金丝鸟儿的时候,我觉得她们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也许她们都已不再年轻。年轻,也许仅仅是她们唯一拥有过的资本。或者,在她们年轻的外表下面,深深掩藏着一颗永不疲倦、永不满足的心灵。甚至,我真实地感受到,她们有时还有点真诚、朴实、勤劳和勇敢。她们不过是些普通人家里不经意地喂养出来的普通女儿,在餐馆、洗浴城、娱乐城和休闲别墅山庄里,履行自己的责任,完成自己的工作。她们身心健康、衣着华丽,有着各式各样、各色各样的目光和欲望。其实,她们多数人也仅仅是一个普通劳动者,至多,采取各种手段,获得最基本,也许比她们在少数民族家乡,获得更好一点的生存而已。哦哦!我们的模特,我们的那些处于青春时期、阳光时代的普通女性、特殊姑娘们!
但是,当我终于认识了一个来自异域他乡的姑娘,我完全从绘画的角度改变了对那些另类女性的看法。她,就是十七岁的彝族、或藏族、或布依族姑娘,娜木措。
娜木措有一头细小的发辫。无数的发辫,被各种丝线绒线扎起来装饰起来,像一蓬色彩斑斓的五色草。当然,这种天真烂漫的装束,和她晶莹剔透的歌声一样,都是她奶奶流传下来的杰作。
模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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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我曾问她,“新疆姑娘,达阪城的姑娘,维吾尔族的姑娘,才留这种小辫子啊!你究竟是哪个民族的姑娘?”
“好看吧,”姑娘毫无羞涩地立在小镇咖啡馆茶色玻璃门前,自自然然地回答我,“管他哪个民族,我奶奶说,只要我个人喜欢。”
我并不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模特儿,才和娜木措见面的。而且,和她第一次见面,也不是像后来事情演变的那样曲折离奇。我和她的相识相遇,不用说也充满曲折离奇。也许,正如我们无法想象的那样,一个少数民族姑娘会和我们家族古老故事和亲人命运联系起来,以至于,现实与往事之间,看起来有某种完全不可思议的重合。
当年,小镇上风云一时的廖佐煌为什么当了土匪?是为了他抢到手的少数民族姑娘,那个姑娘也只有十六七岁,姑娘是布依族,而不是彝族。虽然,布依族姑娘也会唱歌跳舞,也会围在坝子里和乡亲们一起跳古朴迷人的舞蹈,直到今天,我都还没有考证清楚那个布依族姑娘真实身份和奇特命运的来龙去脉。而今,我们面前的另一位少数民族姑娘娜木措,她身上又将有多少曲折离奇的故事发生?我还不十分清楚。不过,这个身穿色彩鲜艳的少数民族服装的姑娘,斑斓的五色草下面,一对油亮的眼珠,有点陌生,有点好奇地打量着我,我的心“咯噔”一跳,好一对黑宝石!突然投进了我的心田。我想,那可能就是我绘画中要想选做模特的那个姑娘,高挑的身段,淡月般的脸庞。脸庞上镶嵌着那双时而像秋水平静深沉,时而像漆黑的天空下的大渡河滩上燃烧的篝火——热情而明亮的眼睛,用她做模特,我不知道,该用哪些色彩去描绘她的头发、她的脸庞和她的身姿体态和眼睛。
“还是不用把她做模特了吧。”
我想。
一次次采风写生,有时,我一个人住在宾馆寂静的房间中,耳听着窗外滔滔大渡河水声,或躺在山村中某一老猎户的简易木床上,心灵中划过来自深山的一声声甜甜的湿漉漉的鸟语,我不止一次思考着这些问题。我和我幻想着的那些模特儿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不用说,我和我的同事和朋友,女雕塑家易安,关于画家和模特之间关系的那些话,深深印进了我的脑海。我们一起采风写生,早上。中午,或者黄昏,面对古老而陌生的乌溪小镇,小镇上氤氲的朝霞、潺潺的流水、起伏的山峦和金色的夕阳,老牛在河边啃草,鹅鸭在河湾里欢叫,那是怎样的模特怎样的自然风景呢?
她说,伟大的画家和伟大的模特,以及因为这个模特使伟大作品产生之间,有一种天衣无缝的对应关系,而且,那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对应关系,不是说找到了一个你想象中的漂亮的人体模特,你就能够画出或者雕塑出维纳斯那样的作品。
说这些的时候,她常常停下手中的速写笔,双目幽幽,眺望远山远水,目送远风远云。我不完全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说着说着,她显得十分痛苦又十分轻盈,并不想把她深深掩埋在心底的东西完全说透,一脸欲说还休的神情。我也常常顺着她的思路继续想下去……终于,那个夜晚,月光很好。小镇上空,浩淼无云。小镇东头,古老绣楼和“金皇后美食娱乐城”,歌声飞扬。那天晚上,郎天裁镇长在绣楼美食城,设宴招待我和易安,吃着有山村山寨特色和农家彝家风味的烤羊,围着通红的火塘喝着清冽的苗家米酒,吃着香气四溢的深山土家老腊肉和蹄膀,那是来自山涧的原汁原味的农家风味啊,我们吃得很开心。当然,郎天裁镇长也不是无缘无故请我们吃饭。我要以这个古老小镇为背景,画一组表现小镇风情的油画,用来装饰这个红色旅游风景区的大小厅堂,而易安也要在涞滩码头和老君山半山腰,修建红军和石达开的队伍过涞滩的大型石雕。石雕还要表现这个地区的风土人情和历史往事。这一组组油画雕塑作品,正在我们的绣楼上热火朝天的大吃大喝中构思,小镇上的山水人物、古树断桥、老人小孩,都将成为我们的模特。还有来自湖北、湘西、布依山寨和蝴蝶泉边的姑娘,都可能在画家雕塑家的脑海和心中,成为新时代人文风景的模特,栩栩如生。因此,作为画家,我也是一个男人,易安作为雕塑家,也是一个女人,在带着艺术情调和色彩的男人女人眼中,眼前的景物人物、山川历史,又将怎样成为我们笔下和手中的模特呢?不用说,山川历史大地流水,作为模特,我相信自己能够驾驭它们,老实说,我不得不非常私人化地寻找我的模特,那就是,夜晚,月光,灯火阑珊的小镇绣楼戏台上,那个穿一身大红衣裙,拖着一根长长的油亮的辫子,跳着婀娜多姿的少数民族舞蹈的姑娘,我们心中的美神——娜木措。
模特(7)
那时,我和易安在乌溪河边的青石桥下的河岸上写生归来,远远的望着那幅月光下的美景,绣楼上的红灯笼和彩灯闪烁着,映进清凉的河水,流动着彩光,欢快的芦笙和姑娘灵动的舞姿,以及围着绣楼吃喝着欣赏着的人群构成的一幅美丽的图画。当时,我看了易安一眼,她也沉浸在这美丽的图画中。我们都没有说话。那时,那个少数民族姑娘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整个的一幅绝美的艺术作品。可是,不知哪天晚上,或者黄昏,当我独自一人进入那条街道,新开发区的街道上,酝酿的暧昧嘈杂的晚景。汽车三轮车摩托车,慌慌张张地从咖啡馆门前驶过。我没有进入咖啡馆。透过白得耀眼的日光灯,我看到了长长的沙发上斜斜地躺着一个高高的倦倦的少数民族姑娘,安静安闲的脸庞,无力的斜分着的双腿,我突然觉得,她,也许,就根本不是我心目中的美神!
但是,据知情人告诉我,那就是娜木措。
我似乎依然看到了她浓浓眉毛下,镶嵌着的那对黑宝石一样的眼睛,似乎已经不再像那潭秋水那么深沉明净动人,而她那长长的细小辫子不见了,此刻,她刚洗浴过,五色草变成了一蓬乌黑溜长的云丝,从椭圆形的脸庞上滑拉下来,丝丝缕缕,轻柔地搭在她因斜躺而显得有些扁平的胸脯上。这当然不是我又一次见到她的完全印象。她上身穿着一件松软的丝织的浅绿色的衣裙,她的周围前后忙碌着三三两两和她打扮差不多的姑娘。咖啡馆的顾客,还没有到来,或已经到来,正在不知什么地方消费。没有音乐,也没有芦笙的欢歌。斜躺在沙发上的少数民族姑娘并没有立即站起来。她们常常用那样的姿势,在晚上或黄昏招呼来往的顾客。当然,我没有成为这样一个顾客。也许,我是一位十足的无聊的看客。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到的和不想看到的东西。尽管只那么匆匆一瞥,就已经使我的脑海涌潮,心如流水。我心中的模特,我心中的美神,原来,或者本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奇怪,”易安说,“过去,在绣楼上唱歌、跳舞、敬酒的姑娘,留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纯粹的艺术!”
……
我迷惑地望着易安。
……
“咖啡馆里斜躺着,长长的双腿欲分非分,以那样的形态姿态招徕着女儿坪风景区往来客人的那个姑娘呢?她不依然叫娜木措么?”
……
“不,那时,她仅仅就只剩下一个女人!”
她说得很轻,也很清,没有表情,也没有怨恨。
……
“那么,你的意思,在画家眼中,究竟应该留下艺术,还是女人?”
她摊摊手没有回答。
“哦哦,不不,”瞧着我深深失望的样子,易安也似乎慌了神,安慰小弟弟似的对我说,“艺术与女人之间,不是这样简单选择的对应关系。有时,画家可以把一个女人完全推开,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有时,纯粹的女人,也可以在大画家笔下,直接走向审美!……再说,说不定她不是娜木措呢?这里的少数民族姑娘那么多。乌溪小镇和女儿坪风景区,还有十多里。”
我当然不肯完全接受老朋友易安对我的安慰。我觉得像我这种人,是谁能用什么语言来安慰的么?接下来,我要思考的东西还很多很艰难,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应该沿着艺术,还是沿着女人的思路和道路,走到我所向往的娜木措的生命世界和精神世界之中去。洒满月光的古镇的夜晚,那条通往女儿湖的山路上,在没有鸟叫、没有流水欢唱的青松林里,我们没有带画笔和画板,我们就像当初她和画家莫尚,依然在这个青松林里漫步一样,谈论着关于模特与画家的话题。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要想说的东西,也许都融合在这片远离尘世喧嚣的青松林和月光中。几十年前,我知道她和那个叫莫尚的画家,也在这片青松、这片月光中走过,一直走到女儿泉瀑布的山水中,进入女儿河旁边的小木屋。我不知道,那样的情景是怎样发生。我也没有忍心问她,究竟,当时,她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地做了画家莫尚的模特。
模特(8)
“那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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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对我,或对她自己,这么说过。
“所谓爱情,就是在男女之间常常发生的一些感觉,起于青萍之末,荡漾于云水之间,可是伸手去抓……得来的不是粗糙的青萍,就是湿漉漉的云水。……感觉了就行动,冲动了就愉悦,她们……就那么做了,做了她们想做愿做的一切。至于穿没穿衣服,穿了多少衣服,为了绘画做模特,还有为了纯粹男女的心理愿望、需要和满足,这都不是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人,能够了解能够阐述的东西……”
既然这样,我想,易安和莫尚,二十多年前,正是青春年华。他们之间究竟会发生些什么,我想,不用经过群众专政和裸体游街,就已经完全能够说明清楚了。如果他们有爱,那么,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都已经得到了一切。只不过,他们之间恩恩爱爱,大闹一场,痛苦一场,耻辱一场,却没有结果。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们都成了画家和雕塑家。我不知道她们还有没有联系,也不知道她们通过什么来联系,甚至我并不完全知道她们究竟交往到了什么程度。我想,既然他们都已经被人裸体抓住,又还有什么样的联系,比这样的一种联系更深更紧地联结着他们年轻的生命呢?易安没有结婚,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把最美的青春、生命和情感,交给对方了么?正因为没有结婚,易安才潜心作画,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探索,成为了全国出名的雕塑家。我想,难怪易安把画家和模特的关系体会得那么深刻,难道不就是她和莫尚用赤裸裸的生命,以及当初“文革”时代,以他们赤裸裸的生命受到践踏和污辱为代价,换来深刻沉重的人生感悟和艺术感悟么?
不过,此时,在这一片她和莫尚曾享受沐浴过的月光中,我们没有谈到那些沉重的话题。那天晚上,热情的少数民族姑娘娜木措多敬了我们几杯米酒。酒、月光、女人,往往紧密相连,晕晕乎乎中,也没有改变我们之间,仅仅是熟悉的画家和雕塑家的关系。虽然接近五十的易安,因为没有结婚生子,依然显得风姿绰约。经过岁月风霜的洗礼,全国著名雕塑家的心灵深处,此时此刻,也躁动着浓烈的生命欲望。心灵的折磨并没有使她的形体变得丑陋,相反还使人觉得,她身上保持着艺术家的高贵脱俗、清丽文雅。这些表现,也许就是艺术的内含。这些内含并不是谁逼迫她装出来的,那是自然的馈赠和生活的磨砺。我想,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我们的交往,她给人的感受,以及她给我带来的那些真正的艺术感悟和见解,能使我们互相启发,得到我们都愿意得到的东西。
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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