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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鬼子-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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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棚里多了一个会哭会笑的春生,便多了一份温暖和热闹。那是一个飘满雪花的日子,柳金娜抱着春生来到了山梁上。春生在柳金娜的怀里缩着脖子,看着满山的落雪,稚声稚气地说:“妈,我冷。”

柳金娜不说话,她把春生放在雪地上,她动手堆了一个雪堆,雪堆堆完了,她冲着雪堆跪下去,这时春生看着母亲流下了眼泪。春生又听见母亲说:“他爹,咱们有孩子了,叫春生,让他叫你一声爹吧。”

春生被母亲抱过去,柳金娜让春生跪在了那个雪包前。

柳金娜冲春生说:“叫爹。”

“妈。”春生回过头望着母亲。

“叫爹。”柳金娜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春生撇着嘴要哭,惊恐地望眼母亲,又望一眼眼前的雪包,春生终于怯怯地冲雪包叫了一声:“爹。”

柳金娜又按着儿子的头冲雪包磕了三个头,后来柳金娜就抱着春生一步步向窝栅里走来。

谢聋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听不见却什么都看见了,于是他心里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也不相信郑清明还活着。他看着柳金娜母子做着这一切,心里有些酸。他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把刚捕获到的一只野兔挂在树上,他麻利地往下剥兔子的皮,那把锋利的刀先是划开了兔子的皮毛,接着又划开了兔于的皮毛……他专注地做着这一切。他感觉到柳金娜抱着春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没有动,仍专注地剥着兔皮。柳金娜拉了他一把,他回过头。

柳金娜冲怀里的春生说:“叫爹。”

春生这次很熟练地叫了一声:“爹。”

谢聋子从柳金娜的脸上看到了他以前从没有看过的东西。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他回身去剥兔皮时,手举着刀抖抖的,差点割了自己的手。

那一天晚上,风裹着雪呜咽地在山林里呼号着,小小的窝棚在山林里摇摆着,柳金娜在这风雪的夜晚,一直大睁着双眼。自从到了杨家大院之后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后来她跟了郑清明,她没有享过一天福,可她觉得日子过得踏实、愉快,她的身心是自由的。谢聋子对她好,她也觉察到谢聋子几乎把自己当成了母亲,郑清明在时,她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她现在和谢聋子一起,面对这野山野岭时,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个依傍啊,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依傍。她相信郑清明不会再来找他们了,没有人能够来找他们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她需要温暖,需要一个男人丈夫一样的关怀……她侧过身去,她看见谢聋子用兽皮严严地把自己裹了,她在心里说:“你这个该死的男人啊。”她凑过去,一双热而急切的手剥开裹在谢聋子身上的兽皮。她匐进了谢聋子的怀抱里。谢聋子木然地僵在那里,他浑身哆嗦着,嗓子里干干地响着,谢聋子嚎叫一声:“妈耶——”他从炕上滚了下去。谢聋子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出窝棚,他一口气跑到林子里,最后他跌在雪地上,他摸到了腰间那把剥兽皮的刀,他就那么握着。最后他握着刀,把刀锋放到了自己的裆上,他揪住了裆下那个玩意,他叫了一声:“妈耶——”便把一截温热的活物扔了出去……

那些日子,谢聋子一直蹲着走路蹲着干活。

柳金娜看着难受的谢聋子,她从雪地里挖出了几种中药,用嘴嚼烂,她含着眼泪帮着谢聋子敷药,谢聋子闭着眼睛,眼泪一串串地流出来,他喃喃地叫着:“妈——妈——”

柳金娜说:“聋子,你咋这样咧,你是个好人,是我害了你咧。”

谢聋子独自呜咽着。

春生一天天大了,他跟谢聋子学会了捕获猎物,学会了劈柴……他仍管谢聋子叫爹。”

春生说:“爹,你歇着,我干吧。”

谢聋子听不见,谢聋子说:“你还小,你歇着吧。”

春生说:“爹。”

后来,山里来了两个人,他们看了看窝棚,又和柳金娜说了会儿话,他们说得最多的是郑清明的事。说完,来人就拉着柳金娜的手说:“这么多年,让你们母子受苦了。”

柳金娜说:“不苦,有啥苦的,比抗联那时好多了。”

来人听了柳金娜的话就红了眼圈。

没过多久,山下开来了一辆吉普车,车下走下那两个人。他们是来接他们下山的。

柳金娜不想走,那两个人就很真诚地说:“不走咋行,我们没法和烈士交待,也不好和上级交待。”

他们走的时候,要一同带走谢聋子,谢聋子就抱着那些兽皮说:“我哪也不去。这就是我家咧。”

来人摇摇头,叹口气,便带着柳金娜和春生走了。谢聋子一直送母子坐上吉普车,车快开时,春生隔着窗喊了一声:“爹——”

车就走了,谢聋子看见车离自己愈来愈远了,他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妈——”谢聋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谢聋子成了这片山林的守林员。每个月,山下的人把米面送到山上来。山下的人提议把窝棚扒了,重新给他盖一间,谢聋子没同意。他仍住着那间窝棚,他习惯自己长时间地蹲在窝棚门前,望着眼前那片山林呆想。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然后他冲那山那岭喊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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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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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

第十二章

1

杨宗那些日子,莫名其妙地非常想家,他想念大金沟的父母,还有秀。他给大金沟的父亲写了信,那时他还给柳先生写了信,让柳先生把信转给自己的妹妹秀。

他不知道柳先生已经被人乱枪打死了。

杨宗那些日子,隐隐地预感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的右眼皮总是跳。突然,他们警卫营就接到了布防的任务,整个骊山脚下设了许多明哨暗哨。杨宗知道,掌握中国人命运的国民党军政最高统帅蒋介石已经光临了骊山,他这是在为蒋介石布防。蒋介石是什么时候上山的,他不清楚,他只管奉命负责警卫戒严。

那几日,杨宗看见大小车辆神秘地开进山里,又神秘地驶出去。那几日杨宗见过几次少帅,他看见少帅闷闷不乐,眉头紧锁。他想,少帅一定有什么重大心事。杨宗的右眼皮一直跳着,他再次预感到,骊山一定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张大帅出事那几天,他的右眼皮也是乱跳不止,跳到第四天时,张大帅就被日本人炸死了。

此时,日本人离西安还很遥远,能发生什么事呢?

终于在一天夜里,少帅张学良把他亲自召到密室,让他在夜半时分,秘密地把蒋介石抓获。杨宗得到这一命令的时候,他吃惊地瞪大双眼,心脏都快跳出了喉咙口。少帅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他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回去的路上,他的右眼皮不再跳了,悬浮着的心也踏实了下来。

夜半的时候,他带着警卫营爬上了骊山,很快便和蒋介石的卫队交手了,他第一个冲进了蒋介石的房间,这时的蒋介石已经逃离了房间,他伸手摸了一下被子,仍能感受到那份余热。

蒋介石被抓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后来,杨宗又随张学良在金家巷张公馆迎来了周恩来。他知道,周恩来是专门从延安飞抵西安的。那时的杨宗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更大的悲剧在他的身边悄然地发生了。

那几日,他想到了许多,想到自从东北军撤到关内,最后又进驻西安,东北大片的土地已经完全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他不知道此时的东北家乡是一番什么模样了。

喧闹了几日的西安终于平息了下来,他原以为少帅会命人杀了蒋介石。没想到,少帅把蒋介石放了,并决定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赔罪,他的右眼皮又一次跳了起来。

那天晚上,少帅又一次把他密召到公馆里。少帅望着他久久不语,他预感到了什么,他笔挺地站在少帅面前,他望着少帅冷峻的面容有几分激动,他哽咽着说:“士为知已者死,将军你说吧,让我干什么?”

少帅放下了茶杯,少帅盯着他的眼睛说:“和我去南京,你愿意么?”

“愿意。”他没多说一句话。

少帅站起身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潮湿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随少帅赴汤蹈火,那一刻,他心热了一次。

接下来,他随着少帅陪同蒋介石乘上了飞机。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见了满天飘舞的晚霞,那晚霞红彤彤的,照得半边天血红一片。

杨宗坐在飞机上,他想起了东北故乡的落日,家乡的落日也这么红。他不知道此时家乡的父老乡亲,是不是也看见了这辉煌的落日。他透过机舱窗口,一直看着落日,心里一直激动着。

杨宗万没想到,他们一下飞机,便和少帅分开了。少帅被人安排上了另一部车,少帅上车的时候,望了他一眼,他从少帅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苦涩。这时他有些后悔,他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劝少帅几句不来南京的话,可少帅会听他的劝告么?他右眼皮又跳了几次。少帅关上车门时,他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少帅了,他喊了一声:“少帅。”很快他便被塞到了另一个车上,这个车迅速地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杨宗被安排到一个长满蒿草的住宅里,那个住宅有卫兵把守。他想问一问少帅现在在哪里,他要找到少帅。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他预感到事情不妙。

杨宗一连在那个废弃的院子里住了几天,他觉得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要见到少帅。门口有卫兵把守,他知道卫兵不会对他放行。

终于在那天的黄昏,他攀上了院墙,这时卫兵的枪响了,先是一声,后来又连着响了几声,他抬起头,骑在墙上,他看见了西天的落日。晚霞满天,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飞进了那片落日中去,他觉得自己此时很幸福,他恍似看见了大金沟的父母,看见了大金沟的落日。

这时,他的耳畔又响了一枪,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卫兵的枪口正冲着他,卫兵仍向他瞄准,他骂了声:“王八蛋。”

他摇晃了一下,便从墙上落了下来。满天里飘满了晚霞,杨宗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最后融进了那片落日里。

杨宗最后想:少帅你在哪里呢?

杨宗永远也不会知道,少帅现在仍然健在,而且活得很好,少帅和他一样,依然在思念着自己的东北故乡。

2

秀最后一次回到大金沟,是抗联支队遭到日本人重创以后的事。

那些日子秀仍在哈尔滨一所小学当教师。大个子有时来到她的宿舍里,大个子并不说什么,只是闷头抽烟。秀看着大个子一口口地吸烟。她知道大个子有很多心事,大个子不说,她也不好问,就那么望着大个子。大个子有时在烟雾中抬起头,望着她。大个子就说:“抗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秀觉得大个子说这话时,样子挺悲壮的。那些日子,日本兵天天抓人,天天杀人。人头就挂在城门楼上,滴着污紫的血。秀到城门楼看了一次,她看见了一排人头,她几天没有吃下饭。

大个子望着她就说:“我们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被日本人杀死的。”

秀望着大个子。

大个子问秀:“你怕么?”

秀没摇头,也没点头。

那天晚上,大个子在她宿舍里坐到很晚,大个子一直在抽烟,秀一直坐在那儿陪着大个子。她用手掩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大个子看见了就说:“你困了么?”

秀笑一笑说:“没事。”

大个子站了起来,似乎想走,秀站起来,想送一送要走的大个子。大个子突然一下抱住了秀。秀有些吃惊,她不明白大个子要干什么。大个子就急促地说:“我们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的,今晚我就不走了。”

秀木然地立在大个子怀中,她闭上了眼睛,她想起了叛徒柳先生和胡子鲁大。

大个子吹熄了眼前的灯,他把她抱到了炕上,秀觉得大个子一直在不停地抖。大个子很着急的样子,大个子气喘着说;“秀,我这就是第一次咧,死了我也不遗憾了。”

大个子没在秀那里过夜,完事之后穿上衣服就走了。他临走时,冲秀说:“秀,你是个好同志,我死而无憾了,你放心,我若是被捕了,决不出卖同志。”

秀听了大个子的话,她很希望大个子能够留下来,大个子一走,她望着漆黑的暗夜,她觉得自己很孤独。

大个子是在又一天晚上来敲她的门的。秀有些激动地把门打开了,大个子带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秀哆嗦了一下,她以为大个子会一把抱住她,结果没有。秀没去点灯,大个子制止了她。

大个子把一封信交给她,秀摸到了那封信,信挺厚,也挺沉。大个子说:“最新消息,抗联支队被叛徒出卖,被打散了。上级已经指示,抗联支队撤出大兴安岭,去苏联休整。”

“去苏联?”秀这么问一句。

“苏联共产党已经同意了。”大个子在黑暗中眨着眼睛。

“你明天就出发,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亲手交给大金沟的潘翻译官。”大个子说完,伸出手在秀的头发上摸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秀捏着大个子交给她的信,一直望着大个子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秀这次是一个人回到大金沟的。她一进杨家大院,就看见了潘翻译官。潘翻译官看见了她,离挺远就冲她拱手打招呼说:“大小姐回来了。”

秀走近潘翻译官,潘翻译官却小声地说:“你晚上把信埋在那儿。”潘翻译官用手指着一棵老榆树,接下来潘翻译官用手拍着秀骑着的那匹马,大声地说:“大小姐这匹马好肥呀。”

秀看见于北泽豪,北泽豪叼着烟袋,眯着眼睛,站在门前,正在向这里望。秀的心里抖了一下,她用手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

杨雨田已经不认识秀了。秀走进杨雨田房间的时候,杨雨田正脱光脊梁,从衣缝里抓虱子吃。他一边嚼着虱子一边说:“好香啊,真香。”

秀叫了一声:“爹。”

杨雨田抬起头,盯着秀说:“你是谁?”

秀说:“我是秀,爹你不认识我了。”

杨雨田嘴里吧叽吧叽嚼着说:“我不认识你,我谁也不认识了,我就认识我自己了。”

秀看见爹那张发绿发青的脸,她还看见地上翻扣着的药锅,同时嗅到了那股腥臭无比的气息。秀就说:“爹,你这是咋了?”

“我没啥,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这个骚货,女人都是骚货。”杨雨田拍着自己的前胸说。

秀咬着牙说:“你看好了,我是秀。”

杨雨田也咬着牙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秀,你走。”

秀带着哭腔说:“我哥杨宗有信来么?”

杨雨田笑着说:“我不认识杨宗,我就知道我自己,我是老天爷派来的,我是神仙。”

秀知道爹已经疯了,她哭着跑出杨雨田的房间。她没忘记在天黑时分把信埋在那棵老榆树下的雪里,她躲在暗处,一直看着潘翻译官装出上厕所的样子,把信取出,她才放心地离开。

秀看着杨家大院满院子都是日本人,她一时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呆下去了。她牵着马走出来,管家杨么公老鼠似的从门里溜出来,为她送行。杨么公老了,他走起路宋一颠一抖的。这时,秀就想起了父亲,她眼圈红了一次,她哽咽着说:“叔,你回去吧。”

杨么公说:“秀,就让我再送你一回吧。”

杨么公从秀的手里接过马缰,一颤一抖地从杨家院子里走出来。

杨么公说:“杨家完咧。”杨么公的脸上淌下两行冰冷的泪水。

秀没有说话,她望着西天的落日,西天通红一片。

杨么公说:“没想到杨家败在了日本人手里。”

秀第一次这么专注入神地看着那落日,她觉得大金沟的落日很美。

杨么公停了下来,把马的缰绳交到秀的手里。杨么公流着泪说:“大小姐,不知啥时候才能再见你一面。”

“叔,你回吧。”秀接过缰绳。

“你下次回来,叔和你爹或许都不在了。”杨么公跪了下去。他看着秀骑上马,他冲着秀的背影喊:“大小姐好走哇。”

秀一直看着那落日,她骑着马朝着那片落日走去。

秀走进哈尔滨城门的时候,她抬头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她张大了嘴巴,她看见了一颗熟悉的头,那是大个子的头,大个子仍半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她差点叫出声。大个子半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她走进城里。

她的耳畔想起大个子说过的话:“我啥也不怕了,我这是第一次咧,死也不遗憾了。”

秀的心里突然热了一次,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秀模糊的眼前,又出现了那落日的景象,通红一片。

那些日子,秀似乎丢了魂,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什么也不想了。

一天晚上,秀的宿舍里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她从没见过。来人见了就问:“你是秀吧。”

她冲来人点点头。来人说:“是老二派我来的。”

她又一次听见人说起了老二,可她从没见过老二。她听来人说起老二她就点点头。

来人说:“老二让我来接你,咱们走吧。”

秀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甚至连自己的东西也没有收拾,就随着来人走了。

他们一直走出哈尔滨,又骑马走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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