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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鬼子-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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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看见少女被军官带走,军官带走少女,他从少女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恐惧,这种恐惧一直传到他的心里。斜眼少佐每次叫他,他也是这种恐惧,但他又无法违拗少佐的意志。他只能忍受着,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要杀死斜眼少佐的誓言,誓言终归是誓言,少佐每次叫他,他又不得不服从。他相信少女心里也会有他这种誓言。

少女坐上卡车走了,川雄的心也随着飘走了,飘到了遥远的故乡,飘到了和子身旁。

4

两个日本哨兵强奸大金沟的女人,发生在那天中午。看军火的哨兵,看到了砍柴下山的少妇,他们很轻松地把少妇按倒在雪地上,强奸了。受了污辱的女人,哭嚎着逃向屯子。女人的哭嚎声惊动了大金沟的村民,不知发生了什么稀罕事,聚到街头,看到受污的女人披散着头发,迈动着一双冻得苍白的裸腿往家跑去,女人含混不清地咒骂着:“畜生啊,畜生啊。”

好久,村人们才似乎明白过来,纷纷掉回头,关闭了自家院门。

这起事件,就像一发信号弹,点亮了日本人畜生样的野心,日本人强奸女人似乎不避讳什么,有时在街心,有时也在炕上,散居在屯子里的日本兵,有的就和屯人南北炕住着,中间并没有什么遮拦,于是日本人的强奸行为一次又一次地得逞。一时间,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大金沟猛不丁说不准什么方向,就会传来女人的喊叫声,夹杂着男人压低的咒骂声,猫咬狗叫自不必说。

向北泽豪报告这些强奸案的是潘翻译官,潘翻译官那天从外面走回来,脸一直阴沉着。潘翻译官见到北泽豪时,北泽豪正一手握烟袋,一手摆弄棋盘上的棋子。他似乎在谛听着欣赏着由人、狗、猫的叫喊组成的音乐。

潘翻译官说:“太君,士兵在强奸女人。”

“噢。”北泽豪说。

“这样恐怕要败坏军纪。”

潘翻译官盯着北泽豪握烟袋的手。

“噢。”北泽豪又说。

“日本军人是不可战胜的,这样下去会不会涣散军心?”潘翻译官更进一步地说。

北泽豪这时抬起头,看了一眼潘翻译官,“咝咝”吸了两口烟道:“我作为日本人,谢谢你一个中国人的好意。”说到这时,北泽豪还给潘翻译官鞠了个躬,但很快又说;“潘君,你错了,日本帝国要在中国生根开花,只有这样,帝国军队才会士气大振,你不懂日本帝国的心思。”北泽豪说完这话,意味深长地笑了一次。

潘翻译官僵直地站在那里。

三甫知良早晨出完军操,他想到了干娘和草草,他觉得自己一刻不在,她们就会出事。三甫离干娘家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是士兵和女人的厮打声。他快步向前跑着,他跌了一跤,积雪让他的双脚显得笨重滞缓。他终于看见了干娘家门框上的那两串红红的辣椒,同时他也看见了院子里的血迹,干娘伏卧在雪地上,一只手向前伸着,身体里的血正从后背两个深洞汩汩地流着。干娘大睁着一双眼睛,茫然地望向远方,似乎在呼喊着他三甫,又似乎在呼喊自己的女儿。

屋里草草哭喊着,他真的听见了草草在呼喊自己,他冲进里屋的时候,草草已经被按到了炕上,两个日本兵笨拙地撕扯着草草身上的衣服。三甫的嗓子很干,他想喊一声,可却什么也喊不出。他拉过压在草草身上的一个士兵,挥手打了一拳。日本士兵没有料到有人会敢在这时打他,他回过身的时候,看见了三甫。日本士兵就立正报告说:“请长官先来。”

拼命相挣的草草看见了三甫,喊了一声,便呆住不动了。三甫立在那,一时麻木了自己的身子。他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的脑海里很快闪过自己受伤时,草草和干娘服侍自己的情景,还有三个人围着火盆,在崩玉米花的欢乐场面……想到这一切时,三甫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幸福表情。士兵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三甫知良长官在鼓励他们。他们在瞬间的停止后,又一次向草草发起了攻击;这回草草没有挣扎,而是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目光越过日本士兵的肩头,茫然无措地望着三甫知良。三甫知良啸叫了一声,他觉得山后的父亲在望着他,还有伏在院外雪地上的干娘也在望着他……他拔出了靴子上的匕首,只一下便捅在一个士兵的腰窝上,拔出来冲惊愕在那里的另一个士兵又捅了一刀……草草哀嚎一声,从炕上滚到地上,此时草草几乎全身赤裸着抱住了三甫的双腿,三甫感受到草草正温热地拥着自己,他木然地立在那里,手里握着那把蘸血的匕首。

三甫知良是被斜眼少佐押解到北泽豪面前的。

北泽豪握着烟袋的手有些发抖,他深刻地望着三甫知良。三甫知良仍木然地立在那里,似乎一时不知自己在哪。

“三甫,你败坏了大日本皇军的声誉。”北泽豪大声训斥。

“她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三甫说。

“我知道你曾经来过这里,可你别忘了自己是日本军人。”北泽豪握烟袋的手有些发抖。

“我没忘记,可她们是我的恩人。”这时三甫知良的眼里噙了眼泪。

“三甫,你太让我失望了。”北泽豪一边在烟口袋里挖烟,一边说。

三甫立在那,表情依然木然着。

“三甫,你触犯了天皇的军法。”北泽豪说。

“我接受处罚。”三甫的表情很平淡。

三甫知良少尉的肩章被摘掉了,换上了下士的军章。

草草是被杨雨田带到北泽豪面前的。北泽豪想看一看自己手下的人为一个中国女人拼命的是怎样一个女人。

草草一见到北泽豪就骂:“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杨雨田就说:“傻丫头,你别乱骂人,太君要生气了,我保长也保不了你。”

草草仍骂:“你是狗。”

北泽豪坐在那里,一直不语,他在细心地打量着草草,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站起身,走过来,很慈爱地用手拍了拍草草的头。草草打掉了北泽豪拍在自己头上的手。

北泽豪暧昧地笑了一下,然后就让杨雨田把草草领走了,并特意关照杨雨田,要好好照顾草草。

北泽豪转过头冲潘翻译官说:“我不知你们中国美女应该是什么样子,我看这女人就很漂亮。”

潘翻译官没说话,一直盯着北泽豪。

北泽豪又吸了口烟道:“潘君,我很欣赏你们中国人的婚姻习俗,皇帝可以允许有许多女人。”

潘翻译官笑了一下说:“可惜,现在中国没皇帝了,只有军阀。”

北泽豪似乎没听见潘翻译官在说什么,仍说:“潘君你知道,在日本我是有太太的,但我也想在中国有个太太,像中国的皇帝那样。”

潘翻译官惊怔地看着北泽豪。

“我不喜欢妓女,我要的是太太,你懂么?”北泽豪说。

潘翻译官站了起来,他认真地在琢磨北泽豪,他似乎又重新认识了一次北泽豪。

“刚才那个女人很合适,我要按照中国风俗娶她。”北泽豪似自语,又似在命令。

潘翻译官这次是吃惊了。

北泽豪的婚礼惊动了大金沟的男女老少。保长杨雨田召集了大金沟所有的男女,来到杨家大院参加北泽豪的婚礼。杨雨田为北泽豪置办了一次空前的宴席。

一顶花轿被抬到了为北泽豪准备好的新房里,吹鼓手的吹奏声音盖过了人们的喧哗。

北泽豪脱下了军装,换上了杨雨田为他准备好的长袍马褂,马褂的胸口上还缀了一朵纸扎的红花儿。北泽豪兴高采烈地坐在席间,享受着中国式的祝福。

夜幕降临的时候,宴席也随之散去了。北泽豪推开新房门的时候,看到了一幅令他吃惊的场景,草草已经悬在了房梁上。

干娘的尸体和草草的尸体,被三甫葬在后山坡父亲的坟冢前。日本人,中国人,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看到下士三甫知良在三座雪坟前跪拜着的身影。

北泽豪捏着烟袋杆,问潘翻译官:“中国女人自杀的方式是上吊?”

潘翻译官不答。

5

金光柱从窝棚里走出来,就看见朱政委站在熊瞎子沟的山坡上唱歌,狗皮帽子的两片帽耳,被山风吹得像展翅的两只大鸟,朱政委站在山坡上,随着那两片帽耳,似乎也要飞起来。朱政委迎着山风就唱:

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合军

创造出联合军的第一路军

……

朱政委每天早晨,都要冲着东方唱这支歌,金光柱不明白汉人朱政委为什么总要唱这支歌,他对这支歌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卜贞。他向卜贞住着的窝棚里望了一眼,他往雪地上吐口痰,便向卜贞窝棚里走去。他站在窝棚外就喊:“卜贞,起来了么?”

卜贞便在窝棚里答:“有啥事?”

“我冻着了。”金光柱一边咳嗽着一边说。

“那就进来吧。”卜贞说。

卜贞是支队的卫生员,卜贞的窝棚里有一个木头做的药箱子,药箱子里存放着单调的几种药。金光柱到卜贞窝棚里来,唯一的理由就是说自己冻着了。每次他说自己冻着了,卜贞会伸出手,在他额上或脸上试一试,金光柱非常喜欢卜贞那只凉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额前或脸上。那一刻他的身体就真的热了。

卜贞就说:“晚上睡觉盖压实了。”

卜贞这么一说,金光柱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便就势蹲在地上,他需要卜贞的关怀。他看着卜贞打开那只放药的箱子翻找,终于找出两片药递给他。他多么希望卜贞能把放→文¤人··书·¤·屋←在木箱子旁盛水的碗也一同递给他,然而卜贞没有。金光柱不想这么走,他蹭过去端过卜贞盛水的碗,碗里的水结着冰碴,碗底浮动着雪水沉淀的泥污,他喝了卜贞剩下带着冰碴的水,把药片吞到胃里去。此时,他感到全身上下很舒服。

此时,金光柱走进卜贞窝棚里时,他就看见卜贞和那个日本女人坐在草铺上,抓了雪在洗脸。卜贞的脸已经皱裂了,脸皮上绽开一道道细碎的小口子,金光柱看见卜贞把雪擦在那些口子上,他的心就一颤颤的,仿佛那雪是擦在了自己的脸上。金光柱又蹲在了地上,他在耐心地等待着卜贞来摸他的额头或脸。卜贞终于走过来,一边甩着手上的雪水,一边说:“恐怕没有药了。”卜贞在那只木箱子里找了半天,一片药也没找到。卜贞叹口气说:“真的没了,你挺一挺吧,我和支队长、政委说说,看能不能下山弄点药回来。”

金光柱并非真正的冻着了,他只是想让卜贞用她那只凉凉的小手摸一摸他的头或脸。卜贞并没有来试他的体温,他就觉得有些遗憾,莫名地开始有些生那个叫和子的日本女人的气,要是没有和子在场,卜贞就会过来摸一摸他。金光柱站起来,很落寞地走出卜贞的窝棚。

卜贞对他的冷漠令他伤心。卜贞对支队长卜成浩却很热情,卜成浩那一次在老牛岭伏击日本人,受了伤。卜成浩躺在窝棚里,贞几乎寸步不离,、成浩左右。每次吃饭的时候,卜贞总是坐到卜成浩的草铺上,把卜成浩的头搬到自己的腿上,一勺一勺地那么喂,金光柱那时真恨伤的怎么不是自己。如果自己伤了,卜贞也会像对待卜成浩那样对待自己么?他不敢肯定,但他希望卜贞会那样,他的心才会好过一些。

有一件事却令金光柱无法忍受。卜成浩那次伤的是在肚子上,卜成浩不能下地行走。小解也不能离开床。卜贞就把一个小盆递给卜成浩,自己只背过脸去……这一切,都是他扒着窝棚的缝隙看到的。他看到那一幕,金光柱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他是为了卜贞才参加游击队的。

那时还在朝鲜的家乡,他和卜贞生在一个村。他比卜贞大两岁。他们的小村在金岗山的脚下。每年夏天,卜贞都要进山采药材,药材多了,便集中在一起,让父亲担到集上卖掉。金光柱那时靠打柴为生,每天他在山上打柴,卜贞在山里采药。那时,他就默默地喜欢她。她却并不知道他在喜欢她,每次她看见他总是低声打一句招呼:“光柱哥,砍柴呀,”简单的一句话,会让金光柱高兴一整天。他默默地目送着卜贞走进山里,他这时在后面大喊一声:“卜贞妹,当心呀,”他的回声在山林里回荡着,他不知道卜贞听没听见他的喊声。他喊过了,心里就一直那么激动着。

那季节正是金达莱花盛开的季节;满山的葱绿,春光暖暖的。卜贞在山林里钻了一天,浑身又是泥又是水,卜贞每天回家前,都要在山里的潭水里洗一洗自己。然后湿漉漉地回家。金光柱发现卜贞这一秘密是个偶然的机会。他以前似乎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一泓潭水,这么清澈宁静,潭的周围开满了灿灿的金达莱。那天,金光柱砍柴砍热了,也渴了,便跳进了潭水里,他尽兴地从这头游到那头,又从那头游到这头,、累了,他才爬上来,他把衣服垫到自己身下,本想歇一会儿不料却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一阵轻柔的歌声惊醒。他疑惑自己是在做梦。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卜贞,卜贞站在潭水里,一边洗澡一边唱歌。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全部地注视着卜贞,卜贞一点也没有察觉有人偷看自己。她一边唱歌,一边从潭边摘下一朵金达莱,插在自己的鬓边。她独自在清水中欣赏着出浴的自己。

那一瞬间,金光柱真的如同走进了梦里,卜贞早就走了,他才醒悟过来。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眼前总是不时地闪现出卜贞在潭水里的身影。

从那以后,金光柱每到傍晚,都等在潭水边,一次次偷看卜贞洗澡,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

那又是一个黄昏,金光柱仍在偷看卜贞在潭里洗澡,突然,遥远的小村里枪声大作。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金光柱慌忙从草丛里爬出来,向小村方向跑去。后来他和卜贞一起跑回了小村,小村已面目全非,燃在了一片火海中,全村的几十名老小都倒在了血泊中。事后他们才知道,有人向日本人送信,说小村里有人私通山上的游击队,日本人便残忍地袭击了小村。小村没有了,家没有了。

那天晚上,金光柱和卜贞一起掩埋了全村老少。天亮的时候,两人都失神地坐在那葬着全村老小的坟前。“我们没有家了。”卜贞说。

金光柱已经没有了眼泪,他望着卜贞说:“往后这日子该咋过呢。”

卜贞望着苍苍莽莽的金岗山说:“去投卜成浩的游击队吧,我挖药材时看见过他们。”

金光柱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们没有家了,说不定啥时候日本人还会来。我们不能等死。”卜贞说完就站起身来。卜贞趔趄着脚步向后山走去;金光柱也站起身,他觉得生活中不能没有卜贞,他要跟着卜贞,不管她去哪。

那一次他们找到了游击队,后来日本人就占领了整个朝鲜半岛,再后来他们就过了鸭绿江,来到了中国的山里。

金光柱那一次,跪在卜贞面前把什么都说了,他说自己喜欢卜贞,还说了在潭边看她洗澡的那件事,金光柱说他喜欢卜贞,这日子他受不了了,他要带着卜贞离开这里,找一个地方去和她过日子。

卜贞听完了他的话,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卜贞咬着牙说:“金光柱,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日本人不赶走,咱们有好日子过?”

金光柱就说:“卜贞我都为了你呀。”

卜贞那次真的生气了,她甩开金光柱伸过来的手说:“要走,你走吧。”

金光柱没有走,他在等待着卜贞的回心转意。,他知道卜贞冷漠自己,但他又相信,他和卜贞是有着比别人多几倍的亲情,她叫过他光柱哥,他看过她洗澡……有谁能比他多这些亲情呢。他相信,迟早有一天,卜贞会同意和自己走的。金光柱却一天也忍受不了卜贞对卜成浩支队长的那番亲情。他从卜贞注视卜成浩的目光中看到了让他心痛心碎的眼神。卜贞每次看到卜成浩,那双眼睛便亮了,可瞅他时,却是冷漠的。金光柱有时觉得这种冷漠让他无法忍受了。

6

已是黄昏,西落的日头贴在西山,只剩下一片昏黄的亮团,在那儿有气无力地燃着。此时,世界似一个垂危的老人,挣扎着喘息着最后几缕阳气。

野葱岭山下狭长弯曲的山路上,积雪使得山路已辨不出形状。天已近黄昏,雪路上吃力地驶着几辆卡车。车疲惫地嘶叫着,车轮辗着雪壳子咔咔地响,车们个个似负重的甲虫,喘息着,嚎叫着,一点点地向前移动。车上插膏药一样的旗帜。旗帜歪斜在车的护栏上,“呼呼啦啦”地在风中抖动。几十名日本兵裹着大衣,抱着枪缩在车厢里。

三甫缩在车厢里,望着一点点西坠的日头,他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干娘和草草死了,那温馨的小屋,还有草草那张笑脸,这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抗联朝鲜支队早就接到了通告,他们对这次伏击日本人的军火,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在路上挖了坑,全部人马都出动了。这些军火是拉往大金沟军火库的。郑清明望着山下那条雪路,他的身旁还有柳金娜和谢聋子。柳金娜用热气呵着手,她的身边放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冻硬的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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