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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十字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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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走在前面,其他人一个接一个跟在后面,几个人绕过粗钝岩石的转角。米勒突然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他没有掉头,用平常说话的口气对跟在身后的人说道:“野牛就在前面,离这儿不到三百码。现在要轻点儿走。”他蹲下来,拔了几片草,举起手,让草落到地上。风把草吹回到他身边。他点点头。“风向正好。”他站起身,走得更慢了。
安德鲁斯的一个肩膀背着给米勒盛弹药的口袋,他想变换一下口袋的位置。他移动口袋的时候,看到自己前面的牛群动了一下。
米勒还是没有掉头,说道:“沿直线走就行了。只要你不偏离这条直线,牛群就不会受到惊吓。”
现在安德鲁斯能够清楚地看到牛群了。在绿中泛黄的草地衬托下,深棕色野牛格外显眼,但是野牛的颜色融进它们身后陡峭山坡上松树林的深颜色。许多野牛悠闲地躺在柔软的山谷草地上;这些小圆丘一样的牛,像黑色岩石一样,没有任何特点和形状。但有几头牛站在牛群边上,如同哨兵;有些牛愉快地吃着草;有些牛站着不动,毛茸茸的巨大头颅低垂在两腿之间,腿上长满了黑色的长毛,牛的形状看不清楚。有一头老牛两侧和腹部都带有伤疤,这些伤疤很大,即便在他们三人行走的地方也能看得见。这头老牛与其他牛保持一定距离站着。它面向走过来的几个人,低着头,乱蓬蓬的毛发垂在头上,乌黑的牛角弯曲向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走近了,这头牛也没有动。
米勒又停下脚步。“没有必要大家一起往前走。弗雷德,你在这儿等着。威尔,你跟我来。我们想法从牛群边上绕过去。野牛总是面朝下风。这里射击角度不好,射不准。”
施奈德跪下身子,匍匐在地上,下巴枕在交叉的双手上,盯着牛群。米勒和安德鲁斯从左边抄过去。他们走了大约十五码远,米勒掌心向外举起手,安德鲁斯停了下来。
“它们开始动了,”米勒说,“轻点。”
牛群外围的许多野牛已经站了起来,它们先是挺直前腿,再站起后腿,摇晃片刻,然后向前走了几步。两个人站着没动。
“是我们移动的脚步惊动了它们,”米勒说,“如果你一动不动地站在它们跟前,那么哪怕你站一整天,它们也不会受到惊扰。”
两个人又继续缓慢向前。牛群再一次显露出焦躁不安的迹象时,米勒跪了下来,双手着地;安德鲁斯跟在他身后,笨拙地拖着身边的弹药袋。
当他们从侧面面对牛群,离牛群约有一百五十码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米勒把一直拿着的分叉树枝插进地里,把枪管搁在树枝上,安德鲁斯爬着来到他身边。
米勒对他笑了笑。“小伙子,看着我是怎么做的。你只要瞄准肩胛骨后面一点,大约在隆肉的高处向下三分之二的地方。如果你是后面射击,就像我们现在做的一样,这是射击心脏。但最好打中前面一点,穿过肺。这样的话,它们不会很快就死,但也不会跑得很远。如果风向好的话,可以冒险想办法走到它们跟前。眼睛要盯着那头大野牛,那头满身伤疤的野牛。它的皮不值什么钱,但它看上去像是头牛。你总是要想方设法找到头牛,先放倒它。没有头牛,牛群就不会跑远。”
米勒把枪瞄准那头老牛的时候,安德鲁斯凝神静气地看着。米勒睁着两只眼睛,沿枪管上的瞄准器向前看,枪托紧紧地抵住脸颊,右手肌肉绷紧,步枪啪啦一声巨响。枪托向后撞在米勒的肩膀上。一小团烟雾从枪口涌出。
枪一响,那头老牛跳了起来,好像臀部被狠击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跨着大步从匍匐在地上的两个人身边走开。
“该死。”米勒说。
“没打中。”安德鲁斯说,有点幸灾乐祸。
米勒笑了一下。“我打中了。射击野牛的心脏就是有这个麻烦,有时候它们会走一百码远。”
头牛的举动也惊醒了其他的牛。起先有几头牛缓慢地站起前腿;随后牛群突然朝头牛奔跑的方向走去,好像一大片黑色绒毛在移动。它们紧紧挤在一起,牛身上的隆肉像流线一样上下有节奏地跳动,牛蹄的轰鸣声传到伏在地上观察的两个人身边,米勒喊叫了一身,喧闹声中安德鲁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牛群从受伤的头牛旁边经过,超过了它大约三百码后,渐渐跑不动了,站在那儿,不安地原地兜圈子。那头头牛在它们后面独自站立着,硕大的头颅陷在隆肉下面,尾巴抽搐了一两下。它摇摇头,转了好几个圈,就像牛要睡觉前所做的一样,最后停下脚步,面向两百多码外的两个人。它向他们走了三步,停下来,然后僵直地侧身倒下,双腿伸直,抽动了一下,就再也不动弹了。
米勒从俯卧的位置上站起身来,掸掉衣服前襟上的草。“好了,我们干掉了头牛,接下来牛群就不会跑远了。”他拿起枪架和一直放在身边地上的铁丝柄长枪刷,“想不想过去看看?”
“我们会不会惊吓到其他的牛?”
米勒摇摇头。“它们已经受过惊吓,现在不会再轻易受到惊吓了。”
他们穿过草地,朝死牛躺的地方走去。米勒随意看了一眼,用脚尖撩了撩它的皮毛。
“剥皮已经毫无价值了,”他说道,“不过,要好好对付其他野牛,得先除掉头牛。”
安德鲁斯看着被击倒的头牛,心情复杂。野牛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再有几分钟前自己赋予它的那种狂野的气度和威严。尽管它的身体在地上还是黑乎乎的一大堆,但看上去似乎不像先前那么大了。长满粗毛的漆黑头颅向一边翘起,一只牛角戳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支撑着头颅保持那样的姿势。另一只角的角尖裂开了。牛的小眼睛半睁半闭,温柔地看着前方,在阳光中依然闪亮。牛蹄出奇地小,可以算得上精致,像小牛犊一样整齐地分开来。脚踝很细,似乎支撑不了它沉重的身躯。隆起的宽大的侧面到处是伤疤,有些伤疤很陈旧,几乎已经被皮毛盖住了,有些伤疤是新的,青一块紫一块。一滴血从一只鼻孔里流出来,在阳光下逐渐变厚,最后滴到了草地上。
“反正它也活不了多久了,”米勒说,“再过一年它就体弱不支,被野狼吃掉。”他朝死牛旁边的草地上唾了一口唾沫。“野牛是不会老死的,要么被人捕杀,要么被狼吃掉。”
安德鲁斯扫了一眼野牛的全身,又看了看远处的牛群。牛群已经安静下来。有几头牛还在兜圈子,但大多数都在吃草,或躺在地上。
“我们再给它们几分钟,”米勒说,“它们还有点惊魂未定。”
他们绕过米勒刚才打死的野牛,朝牛群方向走去。他们还是走得很慢,但已经没有刚开始起步时那么小心谨慎了。在离牛群不到二百五十码时,米勒停下脚步,拔了一撮草叶。他举起草叶,让它们落下,草叶悠悠下落,落了一地。米勒满意地点点头。
“风停了,”他说道,“我们可以到另一边去,把牛群朝营地方向赶,这样可以减少拖运牛皮的工作。”
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再向前靠近,并且在离紧挨在一起的牛群一百多码的地方停了下来。米勒在枪架的枝叉上调整他的夏普斯步枪。
“这次在它们奔逃之前应该能打中三四头。”他说道。
他仔细审视了几分钟这群牛的方位。大多数牛在低头吃草,米勒把注意力集中在兜圈的牛身上。他端平步枪,瞄准一头比较活跃的大牛,轻轻扣动扳机。一声枪响,有几头站了起来;它们都把头转向枪响的地方,似乎都盯着枪管里冒出的一缕烟雾,看着烟雾渐渐散去。那头中枪的牛向前一蹿,跑了几步,停下来,转身面向匍匐在地上的两个人。鲜血从牛的两个鼻孔里缓缓流出,然后越流越快,最后变成两条鲜红的小溪。那些听到枪响已经开始移动的野牛看到它们的新头领犹豫不前,都停下脚步,等待新头领的下一步动作。
“看,”米勒说,“打穿了它的肺脏。”他一边说一边给步枪重新装上子弹。然后转动枪管,寻找剩下野牛中最活跃的一头。
他说话的时候,那头受伤的野牛左右摇晃,东倒西歪,最后砰的一声扑倒在地。三头小牛犊好奇地走到倒地的野牛跟前。它们瞪眼看了一会儿流出的热血,还用鼻子闻了闻。其中一头抬起头,高声吼叫,并且准备逃跑。就在这时,安德鲁斯旁边又是一声枪响,一头小一点儿的野牛跟着一跳,惊慌地跑了几英尺,停下脚步,鲜血从鼻孔流了出来。
米勒接二连三又射中三头野牛。当他射中第三头时,整个牛群都站了起来,开始兜圈子,但牛并没有逃跑。它们只是一边围着一个松散的圈子绕来绕去,一边高声吼叫,想寻找一头新的头牛把它们带出去。
“我逮住它们了,”米勒狠狠地小声说道,“天哪!它们被吓蒙了。”他把装子弹的口袋往下一倒,几十颗子弹便随手可得。安德鲁斯把可以够到的空子弹壳都收集起来。米勒把第六头野牛打倒后,他把枪闩打开,用系在长长硬铁丝一端的清洁刷擦洗黏在枪管里的烟灰。
“你回营房去,给我重新弄一支枪,再弄一些子弹,”米勒对安德鲁斯说,“再带一桶水来。”
安德鲁斯匍匐着沿一条笔直线路离开了米勒。过了几分钟,他回过头来看了看。然后站起身,绕着牛群一路小跑兜了个大圈子。在山谷转弯的时候,看到施奈德坐在那儿背靠在一块石头上,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眼睛。听到安德鲁斯走近的声音,施奈德把帽子往后一推,抬头看着他。
“米勒把它们吓蒙了,”安德鲁斯喘着气说道,“牛群只是呆站在那儿,随便他瞄准射击,根本不知道逃跑。”
“该死的,”施奈德平静地说,“他让牛群停住不动了。这是我最担心的。听上去好像枪打得太紧凑、太有节奏了。”
他们在远处就能听到枪响,在他们这个地方枪声听起来微弱、不刺耳。
施奈德又把帽子拉下来遮住双眼,倚在石头上。“你最好希望牛群快点儿逃跑,否则我们就要工作一整夜了。”
安德鲁斯朝马走去,这些马挨在一起站着,听到米勒的枪声昂起了头,双耳向前竖着。他上了自己的那匹马,策马小跑,穿过山谷,朝他们的营地走去。
安德鲁斯接近营地的时候,查理·霍格丢下手上的活儿,抬起头看着他。早上别人离开的时候,查理·霍格砍倒了许多小白杨树,把它们拖到营地周围的树林边,林中树木是分散开来的。
“帮我推一把这些原木,”安德鲁斯下马的时候,查理对他喊道,“我想给牛和马弄一个畜栏。”
“米勒让牛群停止不动了,”安德鲁斯说,“他要换一支枪和一些子弹。还有一些水。”
“我的天,”查理·霍格说,“他真了不起。”他用残肢的臂弯刚把一棵白杨树举过松树树干的一半高,听到安德鲁斯说的这些话,便丢下树,急忙向岩石裂口旁边用帆布盖着的方形小帐篷跑去。“有多少头?”
“有两百五十或三百头,可能还要更多一点。”
“我的天,”查理·霍格说,“如果牛群不跑开,这将是他吓住不动的最大的一群牛。”查理·霍格从帆布覆盖的方形松树帐篷里拖出一支旧步枪,枪柄满是污渍和刻痕,有一处已经裂开了。裂缝用铁丝紧紧地缠着。“这里只有一支旧的巴拉德步枪——没有像夏普斯步枪那样的枪了——但这支枪也不赖,用这支枪的时候,足以有时间让他自己的好枪冷却下来。这里有一些子弹,一共两箱——就这些了。加上他昨晚装好的子弹,应该够用了。”
安德鲁斯拿起枪和子弹,在紧张慌乱中丢掉一盒子弹。“再拿些水来。”安德鲁斯说,一边停下来捡起那盒子弹。
查理·霍格点点头,走到泉水边,用小木桶盛满了水,回来把木桶递给安德鲁斯,说道:“把水浇在枪管上前,让水有一点温度,或者别让枪管太烫。滚烫的枪管碰上冷水,很快就把枪给毁了。”
安德鲁斯点点头,上了马。他一只胳膊把水桶抱在胸前,另一只手一拉缰绳离开了营地。他带马朝枪响的地方走去,枪声仍然微弱地从平坦山谷的远处传过来。他双臂紧紧抱着水桶和那支备用的枪,一只手松松地拉着缰绳,由马自己走。在山谷转弯的地方,他拉马停了下来,施奈德还在那儿打瞌睡。安德鲁斯笨拙地下了马,下马的时候差点把水桶扔了。他把缰绳系在一棵小树上,围着山谷转弯的地方绕了半个圈,朝米勒匍匐的地方走去,米勒隔两三分钟就朝原地兜圈的野牛射击,因此那里被一层薄薄的枪弹烟雾笼罩着。安德鲁斯一只胳膊夹着水桶,用另一只撑他身体的手,在滑溜溜的草地上拖着步枪,爬到米勒旁边。
“你射倒多少头了?”安德鲁斯问。
米勒没有回答,转过头,眼睛圆睁,眼圈发红,茫然地盯着他,从他身上看过去,似乎他不存在似的。米勒一把拿过那支备用的步枪,把夏普斯步枪塞到安德鲁斯手上。安德鲁斯抓住枪托和枪管接了过来,立刻又丢下,枪管热得烫手。
“把枪管清除干净。”米勒的声音低沉刺耳。他把清洁刷递给安德鲁斯。“枪管里面烟灰结成了块。”
安德鲁斯小心地不让手碰到枪管。他打开步枪,把清洁刷塞进枪管口。
“那样不对,”米勒断然说道,“你会把发射栓堵住的。你先把刷子在水里浸湿,从枪膛伸进去。”
安德鲁斯打开水桶的盖子,把清洁刷毛茸茸的一端弄湿。当他把清洁刷塞进枪膛的时候,枪管的热铁咝咝作响,滴在枪管外面的水滴在发青的枪管上蹦跳了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等了片刻,又重新把刷子塞进枪膛。被烟尘熏黑的水滴从枪管的末端滴下来。清洁完枪的烟尘,安德鲁斯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把它放进阴凉的泉水中,接着用湿手帕擦洗枪管的外侧,直到枪冷却下来,把枪交还给米勒。
米勒反反复复做同样的动作:射击、装子弹、射击、再装子弹。刺鼻的烟雾在他们周围越来越浓。安德鲁斯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只好把脸贴近地面,那里烟雾不那么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地上到处都是野牛隆起的尸首。剩下的野牛——数量显然少了许多——现在几乎以一种无声的节奏机械地兜着圈,像被米勒有节奏的枪声推动着似的。枪声让他震耳欲聋:他的两只耳朵隐隐地抽动,在砰砰枪响间隙的寂静中等待着,唯恐下一次射击响起,因为枪声骤然响起会打破暂时耳聋失聪的状态,痛苦异常。
牛群转着转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牛群移动的时候,米勒和安德鲁斯匍匐着朝它们靠近。每次只靠近几码,与兜圈的牛群保持相对的距离。离开了浓重的烟雾,有几分钟他们能够轻松呼吸了。但过不多久,另一阵烟雾又起,他们又开始呼吸困难,咳嗽不止。
过了一阵,安德鲁斯开始注意到米勒猎杀的节奏。首先,他从容不迫绷紧肩膀上的肌肉,固定好头的位置,慢慢扣动扳机,打出一枪。然后,他迅速退出还在冒烟的弹盒,重新装上子弹。他会研究一下被自己打中的野牛。如看到自己打得干净利落,眼睛便去搜寻兜圈的牛群中看上去特别躁动不安的一头;过一会儿,那头被击中的野牛便会站立不稳,轰然倒地。然后他又继续射击。在安德鲁斯看来,整个过程就像舞蹈,一首由四周旷野创造出来的激情有力的小步舞曲。
有一次当牛群停止不动时,也就是在米勒击倒第一头野牛的几小时后,施奈德爬到他们身后,叫喊米勒的名字。米勒好像没听见似的。于是施奈德提高嗓门又叫了一遍。米勒稍稍扭过头看着他,但仍然没有理睬他。
“别打了,”施奈德说,“你已经打了七八十头了,足够我和安德鲁斯先生忙活半宿。”
“不。”米勒说。
“你已经打了一大群牛了,”施奈德说,“够本了。你没必要——”
“不。”米勒说。
米勒的手扣动了一下,一颗子弹砰的一声盖过了施奈德的说话声。
“安德鲁斯先生现在还帮不上大忙,你是知道的,”施奈德在枪声的回音消失后说道,“没必要一直打下去,我们根本剥不了那么多牛皮。”
“弗雷德,我们要把打死的野牛全部剥干净,”米勒说,“哪怕是我从现在一直打到明天。”
“该死!”施奈德说,“僵硬的牛皮我是不会剥的。”
米勒重新装上子弹,焦躁地把枪架在射击支架上。“如果需要,我会帮你剥皮的。但是不管帮不帮你,你都要把所有的牛剥完,弗雷德。不管牛是冷还是热,是硬是松,你都得剥。它们膨胀了,你得剥;它们冻僵了,你还得剥。即便你要用撬棍把牛皮撬松了,你也要剥,快从这里滚开。你会让我失手的。”
“该死!”施奈德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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